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真赢家》作者:Panax 文案 人生真赢家上辈子是个真·霸道·总裁,这辈子却穿越成了红楼梦里第一个被革职抄家的甄应嘉,而且时机还不怎么好 原主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已经将大女儿送进太子府里当女官,然而这太子便是注定要坏事的“义忠老亲王” 还有跟甄家素有交情,祖上还是姻亲的贾家;背地里一起做过不能说的生意的薛家;以及一起仗势欺人过的王家,每一个都想把甄应嘉再拉回去 于是甄应嘉觉得,他少不得用点非常手段了……   注意: 1.主受 2.这是一篇架空的苏爽文 内容标签:红楼梦 穿越时空 平步青云 天作之合 主角:甄应嘉,康和 ┃ 配角:太上皇,义忠老亲王,林黛玉,王子腾,荣国府一干人等 ┃ 其它:Panax,红楼梦 作品简评 人生真赢家这辈子穿成了红楼梦里第一个被革职抄家的甄应嘉。在这之前,原主已经作了一个大死,将女儿送进太子府里当女官,给全家都打上了太子党的标签。甄应嘉自然不会跟注定要坏事的“义忠老亲王”同流合污,还有站在坑里拉他的贾家、薛家和王家,甄应嘉一个都不想理。只是眼看就要奔向新生活了,他才发现身边隐姓埋名的好基友居然是太子的嫡长子,这下难办了……本文描写生动,情节紧凑,剧情跌宕起伏,将主角从注定被抄家到一路走上人生巅峰的各个转折点刻画的淋漓尽致,与基友在患难中相知相识、相恋相守更是让人动容。且看甄应嘉如何在朝堂中覆雨翻云、改变自身命运,成为真赢家!   第1章      “老爷,老爷。”   耳边穿来一阵轻轻的呼唤,虽然有点烦人,但是甄应嘉的心立即疯狂的跳了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能再次用自己的双耳听见声音,特别是他已经死在冰冷冷的医院,甚至连意识都消散了。   没什么比这个更好了。   甄应嘉睁开眼来,只是……   眼前的这一切,他只在电视里见过。   放眼望去,视野里的一切都是厚重的木质家具,精美的雕工里浸润着深深的历史感。   他家里可从来不是这个风格的。   甚至站在他身侧的中年男人也有点不对劲。   白色的麻布下面是几乎拖地的长袍,头上挽着发髻,虽然甄应嘉早先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从来没留过长头发,但是他对头发可不是一无所知的。   这个发量,披下来别说腰了,可能都到小腿了。   甄应嘉不免愣了一愣。   对他来说是微微一愣,可是多年的上位生涯早就让他将不动声色这四个字修炼的炉火纯青,只要他不想,脸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   于是在管家眼里,甄家的主心骨,他们的大老爷看起来跟往常一模一样,依旧在为了主母的故去伤心。   可是时辰差不多了。   管家低下头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以免去触动他们家老爷已经很是悲痛的心。   “时候差不多了,该出殡了。”   出殡!   这两个字从管家嘴里到甄应嘉耳朵里不过瞬息,但是仿佛跟按动了什么开关一样,脑海里蜂拥而出的记忆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甄应嘉一阵恍惚。   可不该是出殡吗?   他的——或者说是前任的夫人李氏,上月二十三刚刚去世,在家里停灵一十四天之后,由金陵城里最最有名的道士修明按照甄家全家人的生辰八字,择了个出殡的好时辰。   脑海里的思考和回忆不过瞬息,虽然因为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脑袋一跳一跳的疼,不过整理出来的这些东西已经够甄应嘉应付眼前的出殡了。   “去吧。”他无力的抬起手挥了挥,垂下的头让他的侧影看起来无比的哀伤,随之而来的一声长叹更是让一路看着甄应嘉长大,又娶妻生子的管家潸然泪下。   管家抹了抹眼泪,虽然有心安慰老爷,不过嘴张了又张,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最终也只有这一个字说出口来,说完,管家便转身离开了。   夫人出殡并不需要老爷跟着,老夫人是长辈,也不需要露面,要去的只有家里的三位小主子。   虽然仪式有道士主持,不过老夫人早就嘱咐过了,他这个管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好了三位小主子,不能让他们有半点闪失。   想到这儿,管家又回头看了看孤单一人坐在偏厅里的老爷,摇了摇头跟老夫人派来的丫鬟道:“老爷他……怕是还得几日。”   屋里的人几乎走了个干净。   甄应嘉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原主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心里也是正儿八经为了这个夫人伤心,所以不过短短一十四天,便将自己生生的折腾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   现在更是走两步就喘了,甚至早上起床从书房到这偏厅,都是由两个丫鬟扶着出来的。   不过主母大丧,家里除了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剩下的几乎全部被原主打发出去给死去的夫人送葬了,所以现在没人来扶他了。   这样也好,甄应嘉想,刚好让他理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甄应嘉出了偏厅,沿着记忆里的小路,一路往书房去了。   虽然身体瘦弱不堪,不过他越是走,心情就越好,走到最后,几乎都要喜形于色笑了出来。   任谁平白无故的得来一世,还是基础这么好的一个人生,都会欣喜若狂的。   像他这么只是嘴角微微翘起而已,已经是自制力到了极点的表现了。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不过四十出头,而这具新的身体连二十五都还没有到,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用来挥霍呢。   更何况甄家还是钟鼎之家,从偏厅到书房这一段小路上的风景,还有各种假山怪石,池塘喷泉,一路看得甄应嘉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庭院深深深几许”,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   于是等走到书房,甄应嘉的心情已经可以用愉悦两字形容了,只是表面上依旧紧紧抿着嘴,完全就是在强忍内心悲痛。   这辈子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随心所欲的活着。   没错,上辈子的甄应嘉虽然是个成功人士,甚至在上流社会里有个真赢家的外号,但是他的内心其实十分压抑。   从小就被父母一遍遍的灌输好好学习,从上了小学开始便是名校,大学本科读的数学,硕士读的经济学,更是在号称总统摇篮的法学院进修了三年的课程。   之后便是创业,将父母手下的一间小小的小卖部发展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连锁超市。   若不是他死的早,这间超市肯定要走出国门,冲向世界的。   所以从小,他就是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儿子”。   可是甄应嘉并不开心,否则也不会才过四十就被诊断出了肝细胞癌,确诊不到一年便死在了病床上。   最后的日子里,甄应嘉只能躺在床上,一遍遍的回忆人生。   他不甘心,他这一辈子全部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从小到大,可以说没有一个选择是自己做的,甚至连不喜欢吃的菠菜,也在父母的要求下一直吃到了死。   临死的那一刻,甄应嘉脑海里浮现出的最后一个想法,也是他从小到大藏在心底最最深处的渴望。   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他一定要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过一辈子。   不为父母,不为子女,不为了别人的期待,只为了自己的心!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甄应嘉坐在铜镜前面,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但是年轻的脸,张扬的轻笑出声。   一身的重担卸下,他此刻只觉得无比轻松,轻快的似乎都要飞上天了。   可是这笑声在门外的甄老太太听起来就不那么愉快了。   “糟了!难不成为个女人,我儿竟然疯了不成!”   老太太原本手搭在丫鬟手臂上,听见这似哭非笑的声音一阵紧张,不由得狠狠抓了一下。   凡是大家族里的女主人们,也没什么活儿干,指甲自然是要留起来的,上面用凤仙花涂了深浅不一的颜色,还有各种精雕玉琢的指甲护套。   只是这一阵子因为刚死了儿媳妇,老太太虽不用服丧,可是一来心里是真的感激这个儿媳妇,二来整府的人,除了她院子里的,都是一身白麻布,她也不好太过鲜艳。   虽然年纪大了之后是喜欢这种鲜艳的颜色,不过甄老太太还是换了暗色的衣服,连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了。   冬萱被抓的一阵疼,急忙安慰道:“老太太莫急,前日齐太医不是还说老爷郁结于心,要哭出来才好,依我看,老爷这是快好了。”   听了这话,甄老太太果然不太急了,步子也慢了下来。   冬萱又道:“您仔细着脚下的路。”   甄老太太脸上露出笑来,“嗯,这时候我可不能摔了,免得给我儿找麻烦。”   四月初头,已经进入初夏,天气虽不很炎热,不过书房里的窗户都是敞开的,外面的对话自然一点不差全飘进了甄应嘉耳朵里。   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装,比甄老太太稍晚那么一点点,刚好跟她在内室的门口打了照面。   “儿子不孝。母亲原本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还要为儿子操心。”   这一位甄老太太的性格,十分对新出炉的这位甄应嘉的胃口。   别的暂且不提,就只说一条,甄老太太对原主那是百分百的支持和赞同,这就足够让甄应嘉欢喜了。   说起来不过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但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   看见甄应嘉还想行礼,甄老太太急忙将人拉住,有点热泪盈眶道:“你可总算是好了。”   甄应嘉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人死如灯灭。今日又是送葬……她又留下这四个孩子,我……”   甄老太太拉着儿子的手,不住欣慰的重复道:“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好!”   “为了孩子你也得好好的。”甄母侧过头去吸了吸鼻子,“要怪你就怪母亲吧。若不是……她也不会伤了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篇主受的苏爽文。      第2章      甄应嘉口中直道不敢,不过心里却觉得原主老婆的死,真的跟甄母有那么三分的关系,不过原主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事儿还得从甄家的历史说起。   跟同在金陵城内的林家差不多,甄家也是三代单传,亲支嫡派一个没有,连过继都找不到有血缘的人。甚至还有好事之人暗暗的下了赌注,赌他们两家哪个先断子绝孙。   只不过林如海做了巡盐御史,甄家更是管着皇帝在江南的行宫,没人敢当着他们面嘲讽罢了。   就是当初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最后死的实在不怎么愉快。   甄应嘉今年不到二十五,他的母亲甄老太太既然能被冠上老太太这个称呼,纵然有死了丈夫,又是甄家最大的一位长辈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超过五十岁了。   若是搁在甄应嘉的上辈子,一个五十岁的女性,有个二十三四岁的儿子,算起来还是生得早了,不过搁在这个年代,速度快一点的都四世同堂了。   在这种压力下,甄母在甄应嘉十五岁的时候,就做主给他娶了李家的女儿,娶亲的一套程序办下来,真正洞房的时候甄应嘉才刚过十六。   李氏的肚皮很是争气,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了大女儿,虽然对头胎是个女儿有点失望,不过全家上下还是欢欣鼓舞,特别是甄母,暗暗的松了口气,能生就好。   甄父在甄应嘉十二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个寡妇守着儿子,整日里想的都是不能让甄家断在自己手里,否则百年之后真的是没脸去见自己相公了。   有了这个思想,甄母在日常里跟李氏说话聊天里不免流露出了几分。   李氏听在心里了。   她出身于书本网,祖父是青松书院的山长,父亲是讲师,从小便熟读女四书,况且临出嫁的时候又被母亲提着耳朵讲了半年的出嫁从夫,所以听见婆婆整日说想要个儿子,她不免也跟着一起着急了。   于是第一个孩子没生多久,她又有了身孕。   可是第二个依旧是女儿。   进门四年,她生了三个女儿。   连着生产本就对身体损害极大,况且她心里更是不好过,连着吃了两年的苦药汤子,终于生了儿子下来,只是产后大出血,就是甄家有金山银山,连御医都能从京里请来给她瞧病,她也只撑了五年。   “是她福薄。”甄应嘉想了想,说了这么一句话。虽然甄老太太整日的在儿媳妇耳边说要生儿子,但是看看李氏死了之后,老太太也是真的伤心。   原主撂摊子了,甄母可不能撂摊子。   原本李氏嫁进来之后就因为连着生孩子,后来更是一天到晚都只能躺在床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甄母在操办,现在李氏一死,原主只会悲明月伤秋风,除了添乱什么都不管。   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不仅仅是原主把自己折腾得无比瘦弱,连甄老太太都被折腾的瘦了一圈。   “母亲辛苦了。”甄应嘉行了个礼。   甄母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惊喜来,只是看着儿子还是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便站起身来,道:“你去里面躺一会,前面都有我看着,你先养好身子。”   甄应嘉有一大堆信息要整理,还有思考理想未来人生等等大事,更何况现在头还有点疼,便依着甄母的意思往书房里的小卧室去了。   甄母看他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急忙让冬萱去扶。又看着冬萱伺候儿子躺下,这才出了书房。   “等管家回来,给修明道士的供奉翻倍!”甄母笑道:“他选的时辰真是好,我儿看着总算是有起色了。”   冬萱陪笑道:“修明道士可是金陵城里顶顶好的了,果真是太太那边一起灵,老爷这边就来了精神了。”   这话说的有点不地道,听起来总有点指责死去的李氏,不过甄母也没打算责怪她就是了。   她拍了拍冬萱的手,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甄母的确有几分怨恨李氏。   她好好的儿子,这才十几天就形容枯瘦了,幸亏当初没答应他要停灵二十一天,不然……   难道要她守着才五岁的孙子继续熬下去吗?   要她说,李氏是因为恶疾去世,在家里停上七天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过十四天也是修明道士的主意,况且儿子现在看起来也已经振作起来,“晚上让小厨房熬些肉粥给他送去,米要用紫粳米,肉要用鸽子,再加些……”   冬萱跟着甄老太太的吩咐一声声称是,又道:“老爷饿了许久,怎么也得喝上三两天的粥才好进肉食。”   “可不是。”甄母又拍拍冬萱的手以示鼓励,一边走一边又交代,“还有三个小的,吩咐大厨房准备热水……”   甄应嘉躺在床上,将原主的生平飞速的过了一遍,不免又赞叹起自己的好运气来。   只是……   糟了!原主把大女儿送去太子府上当女官去了!   就算没读过红楼梦,甄应嘉也知道从古至今当太子多半——不对,是九成以上都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这里是红楼梦的世界呢。   红楼里的太子……出场就已经是坏了事儿的义忠老亲王。   甄应嘉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怎么把女儿要回来呢?   撇开太子终究会坏事这一条不说,原主的大女儿才不过八、九岁,就被送去宫里伺候人,这也是亲爹妈?   虽然这个伺候人多半是镀金去了,多半是陪着太子的女儿读书,最多待到十二、三岁便要回来备嫁,不过有了这一段经历……嫁的怕也是太子的儿子了。   糊涂!   甄应嘉理了理脑海里关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评价只有两个字:糊涂!   原主究竟是怎么起了将女儿送进宫里的念头,说起来跟贾家也有一点关系。   甄家和贾家祖上有亲,又同在金陵城发迹,俩家的关系自然不一般。去年年底,贾家来信,说将二房的长女,年方十四岁的元春送进宫里去了。原本是冲着公主伴读的位置去的,谁知被四皇子妃看上了,要到府里作伴去了。   两家相交已久,甄应嘉自然看出来信里满满的得意洋洋,怎么看怎么是炫耀的意味,于是甄应嘉也动了这个心思。   甄家深受皇宠,老皇帝来江南巡游四次,三次都住在甄家,所以不过一封信,他的大女儿芷音便去了太子府上当女官。   原主的主意他亲妈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原主已经死了的老婆更是没意见,甚至原主那个老古板的岳父也在“忠君爱国”的大帽子下只撇了撇嘴。   那现在怎么把女儿要回来呢?   母丧倒是个好借口,可惜甄应嘉穿过来实在太晚。   李氏重病的时候他没去信,去世的时候倒是去了信,可惜也没提让女儿回来,现在再说可不就是太晚了吗?   现在去信要女儿回来,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味道,况且皇帝家里一个个都是心思细腻,特别爱多想,太子指不定怎么一歪,或者再被别人一误导,就能联想到甄应嘉嫌弃他这一条上。   当然现在的甄应嘉是真嫌弃他,而且太子这两年也的确不得圣宠了,据说宫里除夕的大宴上,他因为酒后失仪,才被皇帝狠狠的训斥过一次。   但是事情不能这么办,太子现在虽然不怎么讨皇帝的喜欢,然而他毕竟是太子,全天底下仅次于皇帝的人,从来都只有他们嫌弃别人,从来不能有别人嫌弃他们的。   虽然甄应嘉想要肆意妄为的过这一辈子,不过要是让皇帝知道他嫌弃太子,那是分分钟就要重新来过的架势。   于是要想一个迂回的法子,让太子主动把女儿送回来。   甄应嘉这般想着,面前突然浮现出一行字来:一百粉丝激活微博系统。   甄应嘉眼睛一亮,只见面前又出现一个熟悉,却又有点不一样的微博面板来。   一百粉丝激活微博系统。激活后可查看用户粉丝数,每一条动态以及心情有多人点赞。   这个……没什么吸引力啊……   甄应嘉飞速翻着帮助。   二级用户可以看见别人给自己的评论。   三级用户可以查看别人主页。   四级用户可以查看别人动态下的评论。   五级用户可以查看别人心情下的评论。   他又去翻了翻动态和心情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动态属于光明正大说出来的话之类的,心情……估计就是内心吐槽了。   甄应嘉笑了笑,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临死那半年,躺在病床上看B站弹屏几乎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然后他又看见这一条:三级以上用户可以用1000以上积分换一个大V加持,状态持续时间与积分数相关,说话可信度提升30%。   甄应嘉的眼睛越发的明亮了,这简直就是指鹿为马的必备金手指,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新生活了。   等一下……怎么升级来着?   他又翻到最前面,一个粉丝增加2分,一条评论1分,两个赞增加1分。   简直不能再好了。   甄府虽没荣国府人口那么多,日子过得也没京城那么奢华糜烂,不过……甄府下人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了,还有农庄上的佃户,也有这个数。   甄应嘉微笑着又躺回到床上,刷脑残粉什么的,虽然上辈子的甄应嘉从来没做过,不过这已经是不一样的人生了,况且……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甄应嘉一边想着如何做一个全民偶像以及话题人物,一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萌萌哒金手指,比方:   林黛玉已经默默的关注了您   贾母已将您拉入黑名单   又或者:   某匿名用户给您点了1000个赞   甄应嘉:点1000个赞的那个疯子,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第3章      华灯初上,甄应嘉醒了。   确切的说,是被妇人打扮的下人叫醒的。   只是他心思还没来得及放在扰人清梦的丫鬟身上,便被外间飘来的香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老爷,老太太吩咐小厨房煮的粳米粥,您好歹进一些,免得老太太担心。”妇人情真意切的劝道。   她皱着眉头,看着是真的在为甄应嘉担心。   虽然继承了原著所有的记忆,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所以甄应嘉稍稍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叫做雅茹,从小伺候甄应嘉,原本已经成了亲,只是家里死了主母,甄母想着她老实稳重,这才将人又叫了回来伺候。   甄应嘉皱了皱眉头,挪步到小桌前坐下,然后注意力便被桌上那碗粥吸引住了。   虽说是白粥,可是从散发出来的香气还有卖相来看,里面指不定加了什么好料。   他想起后世所谓的天然无公害无添加的养生食物,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声:穿越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一口粥吞在嘴里,温度刚刚好,米粒几乎是入口即化。甄应嘉眯起眼睛,想起最后那半年,他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只能喝粥,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诅咒发誓,要是有下辈子,粥这种东西绝对不能出现在他的食谱上。   不过这一碗粥,甄应嘉很是满足的吃完了。   虽说用“感动”来形容味道有点中二,不过要是真的再来一碗,他也能吃完。   可惜原主饿了许久,就是没有雅茹在一边解释,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多吃。   吃完饭,小丫鬟又端了温水过来漱口,甄应嘉想起原主留下的三女一子,想了想原主跟他们相处的模式,装作不在意问了一句,“宝玉还有芷兰和芷琦可回来了?”   的确是装作。   甄应嘉很喜欢孩子,可惜他没有自己的孩子。   说起来这是他上辈子唯一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唯一不符合“别人家的孩子”的举动了。   甄应嘉喜欢男人,两个男人在一起可是生不出孩子来的,更何况他连男人都没有。   雅茹一边将干干净净的碗收在食盒里,一边道:“回来了。我方才去小厨房里端粥,看见少爷还有姑娘院子里的人来取热水洗漱。”   “嗯,这一天也是苦了他们了。”甄应嘉说完,还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个时候办丧事,真的是能把活人折腾到一起去死的地步,李氏在家里停灵十四天,除了远在京城的大女儿以外,剩下三个儿女几乎是每时每刻都要在灵前跪着,烧纸,或者上香。   蜡烛不能灭,香也不能断。   虽然有下人看着,但是动手的还得是三个孩子。蜡烛能烧一天,但是香最多也就是一刻钟。   更别说甄家也算是这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每个来吊唁的客人,三个孩子都得跟他们行礼。   甄应嘉想想就觉得心疼。   还有出殡的时候,原主唯一的儿子得将那个大大的火盆举过头顶,狠狠的摔在地上,声音越响越好,摔得越碎越好。   甄宝玉才不过五岁。   “老爷可是想见见他们?”雅茹隐晦地打量甄应嘉的神色,想起老太太叫她回来时候的嘱托,问了一句。   甄应嘉摇了摇头,“让他们好好休息,明日再见不迟。”   雅茹嗯了一声,提着食盒出去了,将东西交给等在廊下的丫鬟,又小声跟甄母派来的人道:“老爷看着还算精神,粥都吃完了,还问起少爷跟姑娘们。”   “这就好。”来人一脸的惊喜,“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甄应嘉眯着眼睛,看着是在消食,不过耳朵里却将她们两个在廊下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是很喜欢身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不过现在体弱,等身子养好了再说。   眼下的当务之急,先将前些日子的亏空补回来,然后便是给自己,还有甄家找一条好出路了。   甄家深受皇宠,圣上来江南巡游四次,三次都住在甄家,而且甄父死了之后,圣上就再没来过了。   靠着这个,出头并不难,只要别搅进皇位更替里——不对,甄应嘉打住了这个念头,只要别跟错误的候选人搅在一起,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就行。   况且还有原著里流露出的那点信息,原主虽然被抄家了,可是后来又委派了新官职,甚至原主的儿子甄宝玉,后来也很是上进,算是支撑起了整个甄家。   这可比贾宝玉有出息多了。   不过想想甄宝玉醒悟的关键是什么?   几乎跟贾宝玉一模一样。   一样是梦见红粉骷髅,一样是大厦将倾。   不过一个从此开始承担责任,一个却越发的逃避了。   甄应嘉皱了皱眉头,红粉骷髅,给才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做这种梦真的好吗?就算搁在封建社会,这也不是养生之道啊。   这么一想,甄应嘉越发的想见儿子了。   正这么想着,甄应嘉看见才将甄母手下送走的雅茹回来了,她一脸喜色,轻声道:“老爷,少爷和姑娘们给您请安来了。”   甄应嘉眼睛一亮,只见门帘掀开之后,后面鱼贯而入三个小孩子。   这次不用怎么想,名字便跟脸对上了,许是原主对这几个孩子上心的原因,又或者是他穿越已久,身体跟灵魂越发契合了。   没等几人躬身行礼,甄应嘉就伸了手臂,将人阻止了。   三人一排在甄应嘉面前排开,最左边是二女儿芷兰,中间是三女儿芷琦,最右边则是跟贾宝玉一个小名的甄宝玉。   原先没看见人,甄应嘉在心里过名字的时候还有点膈应,宝玉。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别人一个名字,更何况甄宝玉还比贾宝玉晚生一年,怎么看都有点东施效颦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见到真人了,甄应嘉才觉得这名字起得也不算什么了。   况且他的儿子,哪有给别人让路服软的,要改名字也是别人改!   甄应嘉脸上露出一个符合才死了原配的鳏夫的微笑,柔声道:“别站着了,来这边矮塌上坐。”   惨淡的笑容还有这份体贴,别说三个孩子了,连站在一边伺候的雅茹都感动了。   原主可从来没这么细心过。   从前孩子们来请安的时候,就算坐,也都是坐在偏厅的椅子上,这椅子是按照成人的尺寸做的,小孩子坐起来脚都碰不到地。可是碍于礼仪,还是得正襟危坐,别提多难过了。   看着几个孩子还有点犹豫,甄应嘉站起身来,亲自过去将几个孩子带到了内室坐下,又将点心放在几人面前的小桌上,“坐坐便回去,晚上好好歇着。”   听着虽然有点像赶人的话,不过配合这个场景语气,年纪最小的宝玉直接红了眼圈,软软的叫了一声,“父亲。”然后就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甄应嘉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将宝玉揽在怀里,宝玉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便将头靠在了甄应嘉身上。   “没事了。”甄应嘉又侧头看坐在另一边的两个女儿,伸手将她们肩膀一一拍过,“你们还有父亲在。”   “哇”的一声,甄宝玉直接哭了出来,两只手紧紧抱着父亲的腰,虽然他不过才五岁,身小手短,可是已经能环住甄应嘉的腰了。   父亲瘦了这么多,可见父亲这些日子是多么的辛苦。   原本已经被连日的守灵,还有劳累折磨的很是愚钝的神经此刻又灵敏了起来,宝玉只觉得心里越发的酸楚的,父亲的怀抱又特别的温暖,甚至搂在他肩上的手也很是可靠。   甄应嘉不由得又加了加手上的力气,然后看见两个女儿也往他身边坐了坐,就是两个女儿年纪稍长,倒是没哭出声来,只是拿帕子抹了抹眼泪。   甄应嘉笑了一声,将宝玉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腿上,道:“你看你两个姐姐,要笑话你了。”   甄宝玉对于自己这种小孩子的行为有点羞涩,将头狠狠埋在父亲怀里不肯抬起来,声音闷闷道:“我看不见,她们没笑话我。”说着,还用头在甄应嘉怀里一阵乱蹭。   甄应嘉在他背上稍稍用了点力气拍着,扭头跟坐在身边的女儿们道:“父亲这些日子……没顾上你们。”   这话听起来很是有几分道歉的意思,听在二女儿芷兰耳朵里让她不免有些着慌,母亲死了之后,父亲跟以前……可真是大不一样了。   “父亲……”芷兰想说点什么,不过连着十几天没好好休息,脑子已经不怎么动了,于是只动了动嘴皮子,没怎么说出话来。   甄宝玉埋在甄应嘉怀里又抽了几声便止住了哭泣,不过被父亲抱着很是暖和,又很是舒服,还特别安心,就这么一小会,他便困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父亲,”他将头从甄应嘉怀里抬了起来,“晚上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第4章      “怎么不能?”甄应嘉笑着反问了一句,抬眼看站在一边的雅茹,示意她去准备东西。   只是雅茹脸上有点为难,道:“老太太她,”说出来这四个字她急忙打住,又劝道:“老爷您自己也是劳累许久,跟少爷睡怕是两个人都睡不好了。”   甄宝玉撅起嘴来,一脸不高兴。   甄应嘉也冷了脸,一双明目似利箭一般看着雅茹。虽然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不过甄应嘉这辈子是不打算让别人替他做主了。   雅茹心里一慌,将那句“也是为了老爷好”咽了下去,道:“我这便差人去安排。”   甄应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稍稍缓和。   虽然原主跟孩子们并不亲近,孩子们对他的感情也是恭敬有余,亲密不足,不过既然亲妈死了,只剩下他们几个相依为命,多亲近亲近也不为过。   况且又不是没地方。   虽说原主自打原配死了之后就不去主屋了,生怕触景伤情,而是搬到了书房,可是这地方虽说是书房,其实也是个两进的院子,面宽七间,左右还有厢房,院子里还有假山和池塘。   这地方别说留儿子住了,再来上几十口人也住得下的。   虽说得偿所愿,不过甄宝玉抓着这难得的亲情紧紧不放,生怕一个眨眼,父亲又变回那个不苟言笑的人了。   所以他还是坐在甄应嘉怀里,拉着父亲衣襟,偷偷看着两个姐姐,似乎在问这是不是真的。   只是父亲的手臂一直在他背后拍着,拍得他心里的感情都要满溢了出来。   不多时,雅茹交代完下人准备少爷睡觉用的东西,又蹑手蹑脚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盏宫灯,她道:“这是下边新上来的琉璃灯,我挑了两个颜色素净的,轻轻巧巧的,一会两位姑娘回去也好照亮。”   甄应嘉微微点了点头,对雅茹这番补救还算满意。   天色已经全黑了,劳累的一天的甄家三个儿女都已经很是疲惫了,甄宝玉更是坐在甄应嘉怀里不住的打哈欠,歪歪靠在父亲身上,连头都直不起来了。   芷兰跟芷琦两个站起身来,看了看桌上已经点好的宫灯,小声还有点犹豫道:“父亲,我们两个这就回去了。”   家里地方虽然挺大,不过两个女儿都还没过十岁,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甄应嘉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别走太快。”   两人点头,微微屈身行了个礼,一人手里拿着一盏灯,转身往门口走了。   只是前面的丫鬟刚掀开门帘,走在后头的小女儿芷琦便回头了。   “我也要住在这儿!”她两步又走了回来,飞快的将灯吹熄了,故作镇定,但是眼神里又夹杂了些讨好的意味,看了甄应嘉一眼。   芷兰愣在门口,下意识也往父亲那里看去。   甄应嘉想了一想,跟儿子能同床共枕,女儿年纪虽然不大,不过这个时代还是有点过了,于是他微微点头,吩咐雅茹道:“宝玉跟我住,芷兰跟芷琦住在西侧间。”   芷兰嘴角微微上翘,只是心里还记得嬷嬷教的大家闺秀的行事作风,很是镇定提着灯也回来了,直到又坐回甄应嘉身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甄应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酸之余不免又有点欣喜和轻松。   心酸是因为怜悯这些才死了亲妈的孩子,而且严格来说,他们的亲爹也不见了。   至于欣喜和轻松,对于甄应嘉来说,夫人不是必需品,可是孩子,他想了几十年了。   现在一下来了三个,还是如此的软萌,又依赖父亲,虽然还有一个在京城里,不过对他来说,接回自己身边应该也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甄应嘉笑了笑,道:“都睡这里。”   说完,他吩咐雅茹道:“差人去给老太太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这次雅茹再没有反驳了。   专门等到雅茹出去,他抱起宝玉,虽然原主留下这个身子体力着实一般,不过他才睡了一个下午,力气回来不少,而且因为守灵这十几天,宝玉也轻了不少,所以还算是显示了一个父亲的可靠和沉稳,将他安安稳稳的抱到了卧室。   看着几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甄应嘉道:“再重父亲可就抱不动了。”   甄宝玉坐在床上得意洋洋的看着两个姐姐,道:“你们都比我重!”   与此同时,甄应嘉脑海里又浮现几行小字。   甄宝玉关注了您。   甄芷兰关注了您。   甄芷琦关注了您。   甄宝玉给您点赞。   ……   舒舒服服睡了一夜,精神又好了许多,甄宝玉带着几个孩子往甄母屋里请安去了。   甄家原本就是钟鼎之家,皇帝出巡又曾三次住在他家里,整个院子在江南也是上等的,已经到了他说老二,没人改称王的地位。   一路上欣赏了不少美景,听着儿子还有女儿稚嫩的声音,还有很是奇思妙想的话语,甄应嘉轻松了许多。   虽然原主夫人才死,这两三个月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所谓润物细无声,他一路走来不过点头,或者几句询问,便又收获了粉丝四名。   到了甄母院子,请完安又一起用了早饭,几个孩子被带走,甄母留了甄应嘉说话。   “看着你有了精神,母亲也放心了。”甄母欣慰道,说完又转到几个孩子身上,“只是他们几个才死了娘……”这句话说到一半甄母便后悔了,略停了停又去看儿子的脸色。   看见甄应嘉虽然脸色稍微黯淡了一些,但是却没前些日子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甄母才继续说下去,“虽说功课不能落下,不过却是不好请先生来家里了,这一年需得安安静静在家里待着,省得别人笑话。”   甄应嘉答应一声,甄母继续道:“宝玉跟着你识字,两个孙女儿在我这儿学针线,怎么也得过了这一年才行。不如先将先生辞退了?”   说完这句,甄母不做声了,看着甄应嘉。   甄应嘉自然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他自然也明白甄母的意思,虽然家里那个先生是进士出身,不过进士这东西在北方是稀缺物品,在江南就很是常见的了。   更别说原主的夫人是青松书院的人,原本就是打算让宝玉七岁之后去青松书院读书的,那地方的讲师虽然没有进士,不过每三年的殿试上,头三甲差不多有一半的人都出自青松书院。   “就依母亲所说。”   看见儿子同意,甄母也放下心来,又道:“我让账房将这些日子亲自上门吊唁的人整理了出来,回头你得了空,得亲笔写信去感谢……”   这些事儿原主光顾着悼念亡妻了,一点没想到,只有甄母虽然伤心,但是还不至于乱了手脚,基本上从李氏弥留之际到现在,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在操心,才不至于乱了手脚。   甄应嘉正想着,突然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甄家请的先生,似乎姓贾来着。   姓贾名化,字时飞,别号雨村。   贾雨村,就是那个受了甄士隐的资助,考中进士做了知府,后来被罢官,因为林如海和贾政的举荐又起复,最后在应天府做了知府的贾雨村。   甄应嘉突然想起来似乎贾雨村从甄家出来之后就去了林家教林黛玉了。   表面上看,不过是换先生而已,而且这先生还曾中了进士,不管是教甄家的五岁小童,还是教林家从小充作男儿教养的姑娘,教这些孩子都是大材小用了。   要知道不仅仅是学生挑先生,先生也可以挑学生的。   这个时代的学子,就算出来教书,首先一条,肯教女孩子的怕是不足一成,以状元之资,肯来教小儿启蒙的,原主活到这么大,也就只见过贾雨村一人了。   再加上贾雨村最后从林如海手里拿到了举荐信……他这书教的可不单纯。   甄应嘉摇了摇头,回想起原主跟贾雨村的交往。在他眼里怎么都好的小儿子,在贾雨村嘴里是顽劣,原来是应在这儿了。   原主不是科举出身,又深受皇宠,对于这些科举出身的士子们内心还是有一点嫉妒的,面对他们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自卑,于是表现在脸上,就是若有似无的敌意了。   不像林如海,他可是实打实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又曾金榜题名,被当今圣上亲自点名为探花郎,贾雨村跟他自然是更有共同话题了。   贾雨村啊贾雨村,甄应嘉叹息了一声,若是他好好的去林家教书,横竖不关他的事。不过若是他敢去外面败坏他儿子的名声,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甄应嘉正想着,突然发现甄母如同背景音乐一般的声音消失了,抬眼望去,只见甄母正看他。   目光里满是心疼和怜惜。   她这是误会了?   果然,甄母小声试探道:“你忙了这些日子,精神怕是不好,先回去休息,辞退先生的事情交给母亲去办,写信的事情也不着急,横竖才过了二七,都是平常里交好的人家,不会觉得你失利的。”   原本甄应嘉还想借着辞退先生的契机跟贾雨村见个面,不过就是方才,他想到了一条很好的路。   科举!   这个年代识字的人都不足一成,更别提身上有功名的人了。   甚至还有一条:以身上有功名之人的儿女为奴为婢,是要杖责三十的。   若是他中了状元,那怕只是中了举人,太子也不得不把女儿还回来了。   想到这一点,甄应嘉暂时顾不上别的事情,打算先去书房好好合计合计,他究竟能不能考上状元。   没错,要玩就玩个大的。   虽然心里有些急切,不过甄应嘉还是不慌不忙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   甄母点点头,甄应嘉刚走出去两步,便见二门上的婆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爷,老太太,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甄母立即训斥了一声。   那婆子吞了吞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巡盐御史林家来人报丧了……林大人才三岁的儿子于昨夜过世了!”      第5章      母子两个同时一愣,甄母慌忙间站起身来,“这是怎么搞的,过年的时候林夫人还带他来给我拜年,好好的一个孩子,都养到三岁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甄应嘉叹了一声,道:“吩咐管家准备东西,我们家里也有丧事,却是不能亲自去了。”   “省得冲撞了。”甄母补充一句,不知道想起什么,小声又补充道:“小心避着宝玉,别吓着孩子!”   甄应嘉下意识接道:“还有芷兰和芷琦,也别叫她们知道了。”   “对对对。”甄母迭声道:“都得瞒着。哎……前些日子他们还说要去林家玩呢。”   这些事情甄应嘉不过嘱咐一句,让下人们知道好好办就是了,至于该送些什么东西,都有旧例,也不用他操心,况且还有母亲看着,他便放心去了书房,仔细思考他的科举大业了。   要说科举这一条路,原主肯定也是想过的,甚至甄母也动过这个念头。   单单从娶了李氏这一条就能看出来。   甄家在金陵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别说江南一带了,就是京里的功勋人家也动过将女儿嫁进甄家的念头。   至于最后娶了李氏,她身上首当其冲的优点,就是她家里是读书人。   还是非常牛逼的读书人。   李氏的祖父现在是青松书院的山长,至于青松书院的地位……   这么说吧,三年一次的科考,三甲一共录取大约三百人左右,其中大约有一半都是来自于江南一带,而这来自江南的约一百五十人,又有大约一半出自青松书院。   三年一次的科举,三百名进士里有七十名出自青松书院。   青松书院就是金牌补习班。   或者说是个录取率高到不行,以至于周围的学区房价格飙升到十万一平米的牛逼学校。   当然这么牛逼的学校不是那么好进去的,何况甄应嘉现在换了个灵魂,虽然原主前些年慢吞吞的读书修习八股的底子还在,不过总跟蒙了层纱似的,理解起来不那么透彻。   可是……青松书院的院长是李氏的祖父啊,甄应嘉见了他们的首席讲师,还能叫一声父亲大人呢。   更何况李氏那个有点古板的祖父还兼职批改院试的试卷呢。   古代作弊可比现代容易多了。   院试过了就是秀才,算是迈进士大夫阶层,见了知县不用跪,可以免除家里的徭役等等。   当然甄应嘉现在见了知县也不用跪,他现在的官职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正五品,在金陵省这块地方,官职比他高的,除了左右布政使,就是知府了,知县仅仅是个七品官,见了他还得行礼。   不过这个官儿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看着很是高大上的名字,只是……体仁院,其实就是皇帝在江南的行宫。   换句话说,甄应嘉就是负责给皇帝照看行宫的,他们家世代都是干这个的。   性质上虽然有点像是看门的,不过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帝门前自然还要更高了。   但是正如原主对待贾雨村的态度是自傲里夹杂着自卑,贾雨村这种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也是稍稍有些看不起甄应嘉的。   不读书,不参加科举就能当官?   想得美。   所以像甄应嘉这种靠着祖上荫庇而谋得一官半职的人,最多也就是正五品了。   甄应嘉不由得想起远在进京城的贾政,他原本是想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后来贾代善临死之前上书,给贾政谋了个工部主事,后来还升了工部员外郎。   做了十几年官才升到工部员外郎,虽然是个从五品的京官,不过也就止步于此了。   至于科举出身的,虽然状元也不过是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甚至更多人做的是不入流的庶吉士,不过这条路是没有终点的。   这么说吧,当过翰林院编修或者庶吉士不一定能当上内阁首辅,不过所有的内阁首辅都出自于翰林院。   想到这儿,甄应嘉不由得也兴奋了起来。   他有没有当内阁首辅的野心呢?   有!   他有没有当内阁首辅的资格呢?   有!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要回女儿而迸发的灵机一动,不过想到现在……这已经变成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甄应嘉立即坐在书桌前面,抽了上好的宣纸出来给皇帝写奏疏。   老子辞职不干了!   当然不能写的这么直白,除非不要脑袋了。   所以甄应嘉发挥了他上辈子积累的经验,还有对人心的揣摩,还有这辈子修炼出来的书法和文采,洋洋洒洒写了长长一篇奏疏。   奏疏也是有固定格式的,先从感谢皇恩浩荡开始,然后忆苦思甜,在这一部分,甄应嘉仔细回忆了老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来江南游学,着重强调了当年自己启蒙的三百千就是老皇帝教的。   又说了他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比那些殿试过后金榜题名的进士们要跟红苗壮的多的多了。于是为了不辜负皇帝的苦心,他决定辞官去参加科举了。   甄应嘉仔细斟酌了好些天,才算把奏疏写好了,派人快马加鞭将东西往皇宫里送过去,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下面就等着看结果了。   不过这些日子虽然没出门,他也没闲着,写奏疏写到头晕脑胀之余,他还抽空见了家里所有的下人。   或者多发一个月的月钱,或者赏两件不穿的旧衣,又或者许诺一个未来少爷身边的书童位置。   不得不说,效果还不错,甄家一共三百多口下人,他成功的收获了三百七十五口粉丝,以及他的金手指终于被激活了。   现在他的每条动态平均有大约二十人左右点赞,每天大约能收获十二三积分,虽然还算不错,不过升级还要积分,那个三级才能开通的“指鹿为马”的大V加持也需要积分,而家里的粉丝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于是在穿越两月有余之后,甄应嘉决定出门了。   第一站就是往林家去。   至于理由,好奇心是有的,再者他才死了夫人没到三个月,去别人家里还是稍有忌讳的。林如海家里是才办过丧事的,他俩算是一对儿难兄难弟,谁也别嫌弃谁。   甄应嘉想了想,又吩咐雅茹去叫芷兰跟芷琦还有宝玉三个出来,他们也在家里闷了三个月了,就算坐坐马车,也是散心不是。   不过最后陪他出门的只有芷琦和宝玉两个。   “姐姐受了风,有点咳嗽,祖母让她留在家里休养了。”芷琦解释道。   甄应嘉不以为意,亲手将两个孩子一一抱上马车,往林家去了。   这几个月他不好大吃大喝,而且还得保持消瘦的外形,不过私底下可没忘了锻炼身体,所以现在他虽然穿着原主才做的衣裳还有点空荡荡的,不错力气已经大了好多。   至少原主是绝对没办法将孩子举到车辕上的。   不过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瘦了,甄应嘉一手捞了一个,“今儿带你们去林伯父家里,你们林弟弟上个月去了,你们两个不许当人面提起这事儿。”   要说林家死了儿子,甄应嘉事后也跟几个孩子稍稍提了提,所以宝玉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只是小声问了一句,“跟母亲一样吗?”   宝玉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可怜,甄应嘉叹了口气,“一样。”   这两个月甄应嘉跟孩子相处得极好,原先在他面前还有些畏惧的儿女们现在放开了许多,不管心里有什么念头都敢说出来了。   于是芷兰接道:“那林伯父一定很伤心了。”   甄应嘉搂着他俩的胳膊又紧了紧,道:“所以你们去了要乖乖的,给林伯母请安的时候别吵到她了。”   宝玉跟芷兰一起点了点头,“父亲放心。”   不多时,马车到了林府,甄家三口人被请到了偏厅坐着,不多时,林如海出来了。   中年丧子对他的打击有多大?看他的样貌就能看出来。   现在站在甄应嘉面前的林如海比原主记忆里那个至少老了有十岁了。   头发斑白,面容憔悴,整张脸都是蜡黄色,原本四十余岁的林如海,如今看起来比某些五六十岁的人还要老一些,尤其是精神头,那双眼睛里似乎已经失了光彩。   甄应嘉暗暗叹了口气,迎上前去,“宝玉,还有芷兰,来跟你林伯父见礼。”      第6章      林如海加快脚步走到甄应嘉面前,不过他的视线可不怎么正。   甄应嘉都能看出来林如海看着自己宝贝儿子的眼神里充满了种种复杂的情感,懊恼、心疼、怀念。不过等着眼神转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就不是这些了。   不过依旧那么复杂,比方羡慕嫉妒没有恨,似乎还有点狂热?   除却出门散心,这也正是甄应嘉带着宝玉出门的另外一个理由,说起来原主跟林如海不远不近的关系,正应了古人一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也就是说,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   但是甄应嘉有个刷粉丝的大业,因为才死了老婆,考虑到过年之前去别人家里还是要稍加避讳的,林如海算是他目前唯二能上门的两户人家之一。   所以带上宝玉就势在必行了。   虽然动机有点不单纯,不过林如海才死了儿子,带上宝玉也能让他心情稍稍好一些。   只是……好吧,你看着我儿子看得有点久了。   “咳咳。”甄应嘉清了清嗓子。   林如海猛然间回过神来,看着甄应嘉的眼神里略有歉意,像是知道自己失态了,林如海苦笑道:“看着宝玉,我便想起……”后面话没说完,他便用手掩了面,声音里还有几分啜泣。   甄应嘉想安慰他,不过还是不要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进行的好。毕竟他觉得父子还是坦诚相待,而下面跟林如海的对话明显属于社交的范畴了。   也就是说,要稍稍用上点讲话和行动的艺术。   甄应嘉将芷兰往前轻轻一推,道:“方才路上她便说要看妹妹,而且他们两个也得去给林夫人行个礼才是。”   林如海回过味来,现在看着甄应嘉又很有感谢的意味了,招了下人让带着几个孩子去内院,又道:“内人她……这两日茶饭不思,见了宝玉想是能提一提精神了。”   甄应嘉很是从容稍稍提了提眼角,无奈中又有点欣慰道:“我们两个,这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所谓患难见真情,这一句话说出来,就跟在白开水里撒了一把西湖龙井,两人原本淡如水的交情立即就有了香味。   “坐!”林如海精神好了许多,将甄应嘉请去了东侧间。   虽然还没收到“林如海已经关注了您”的提示,不过甄应嘉觉得似乎已经差不多了。方才他们几个打招呼的地方是偏厅的正房,里面摆着整套厚重的家具,对于接待客人来说,尊重是有了,但是却不够亲密。   不像现在这东侧间,里面的家具样式很是精致,连上面的坐垫靠背等物都是半新不旧的,正对的窗户的书桌上还摆着一本敞开的书,一看就是日常坐卧的地方。   两人分别坐下,相隔的距离也比方才进了许多。   林如海叹了口气,“我好好的儿子……怎么就死了呢。”   这句话说出来,林如海又陷入到了自我嫌弃中去。   甄应嘉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说什么。   林家的确是子嗣艰难。   跟他们甄家同时三代单传,而且林如海这个人吧,跟原主不一样,原主守着家业,做着给皇帝看行宫的工作已经很满意了,不过林如海却有个金榜题名的梦想。   一开始是金榜题名,不过随着中了探花之后,他的梦想肯定也随之改变了,看着他这十几年走过来,要说没盯着内阁,就连原主那个没什么野心的脑子都不相信。   就算撇开他迎娶国公之女这一条来说。   他整个的升迁路线是个在官场上混的都能看明白。   翰林院编修,之后去了御史台做了御史,现在外放做了巡盐御史,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没牵扯到大案子里去,下一步他有两个选择。   要么回京走御史这条路,去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刑部尚书,最后入阁。   要么走外放的路,做布政使,副都御史,然后依旧是侍郎,不过应该就不是刑部了,之后进尚书,最终结果还是入阁。   不过考虑到林如海已经四十好几的年纪,他走哪一条路都不会太舒畅的,特别是林家每一个亲戚,岳家虽然有两个男丁,不过都不争气。   而且现在他又死了唯一的儿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打击了。   要知道他今年已经四十五了,贾敏也已经三十出头了,他俩这个年纪,再加上林家祖传的染色体就是好几代单传的风格,在古代已经是没什么希望了。   “好好休养着。”甄应嘉还是安慰了一句,“我听说林夫人的二嫂当年生小儿子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十,你们养好身子,还是能……”   后面就不用说出来了,因为林如海已经打断了他。   “三十四。”听见二嫂这两个字,林如海眼睛放出光来,“我那二内兄得小儿子的时候,他夫人王氏已经三十四了,中间可是隔了有十三年未曾生育了。”   听见这话,甄应嘉就知道不用他再安慰林如海了。   林如海似乎有点羞涩,似乎对他一个大男人跑去打听别人家后院之事有点不好意思,他歉意地笑了笑。   甄应嘉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似乎是在说:我明白的。   他可不是明白吗?金陵城里最有名的三代单传之家,一个是他甄家,一个就是他林家了。   “喝茶,喝茶。”林如海低下头来,招呼甄应嘉道。   甄应嘉端着茶杯,夸了几句“茶汤清亮,清香扑鼻,以及回味无穷”之类的套话,便装作无意想起来一般,抱怨道:“这一年少不得要将孩子拘在家里了。”   “本朝天子崇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连皇子成年之前都要出来游历,可怜我儿,正是聪明好学多动之际,却要在家里待着,连教书的先生都已经辞退了。”   甄应嘉摇头晃脑的叹气,很是那么回事,真的像是为儿子惋惜一般,“我那园子虽说也是城里少有的,不过男子自当顶天立地,整日拘在园子里也不是个事。”   甄应嘉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看着林如海,只见他眼睛一亮,皱着眉头故作思考状,沉吟片刻道:“虽是为了孝道,不过这一年却也不好到别人家里去了。”   “不如这样如何?”林如海声音提高了几分,“你我算是故交,这一年非但令公子不得出门,小女也得在家里待着,我们倒是可以时常走动一二。”   随着林如海一点点将他的主意说了出来,甄应嘉脸上的表情逐渐生动了起来,等到林如海语闭,甄应嘉恍然大悟道:“林兄这个主意甚好!”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这笑容里怎么看怎么多了些狡猾的意味。   停顿片刻,甄应嘉脑海里又浮现出一行提示,林氏夫妻已经默默的关注了您。   于此同时,偏厅门口站了一行人。   甄应嘉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女儿,然后便听见前面那个小姑娘轻柔叫了一声道:“叔父。”   这便是林黛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我把稿子放进来之后就开开心心去happy了,然后没设发表时间……   看见有人问CP,统一回答一下,因为作者知道站错队是多么的生不如死。   CP是皇长孙,出来的时候作者会用生命去提示的!   以及快了!      第7章      林黛玉上前见礼,甄家的两个孩子也再次跟林如海打了招呼,之后在各自父亲面前站定。   这么一来,甄应嘉将林黛玉看得更清楚了。   家里都住在金陵城,林黛玉的洗三宴、满月宴,还有周岁的抓阄宴甄应嘉都吃过。林家夫妻两个成亲都快十年了,好容易有了这么个女儿,宴席自然是办得及其盛大,倒是也能理解。   所以林黛玉的生辰,虽然没到生辰八字这么详细的地步,但是她生于建元一十六年的花朝节,这点甄应嘉是知道的。   比他家儿子小了快十个月。   甄应嘉最近一次看见林黛玉差不多是今年过年的时候,不过短短六个月过去,这孩子就瘦了一大圈了。   甄应嘉叹了口气,若是直接说林如海夫妻两个为了儿子忽略女儿怕是这刚到手的粉丝就要恼羞成怒把他加入黑名单了,所以甄应嘉决定迂回一点来。   他低头看着黛玉,柔声问道:“怎么看你瘦了这许多?还是天气太热吃不下饭了,别让你父亲母亲担心。”   黛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以示礼貌,不过眼神里却是有点感激的。“多谢叔父关心,这两日凉快了许多,胃口也好一些了。”   甄应嘉又问了两句她爱吃什么,林如海也算是回过味来了。   他们两个为了儿子病死伤心,可不就顾不上这个女儿了吗?贾敏又伤心卧床起不来了,黛玉还得在窗前侍疾。   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了,熬上三两个月还有底子在,可是女儿才这么一点点大,小孩子本身就长得快,可是看看黛玉,身上还是去年的衣裳,分毫不觉得大,她这几个月就没长过。   想到这儿,林如海不免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黛玉,又跟甄应嘉道:“我家里就这么两个人,倒是疏忽了。”   甄应嘉笑笑,没接着他的话茬,“本来还想带芷兰过来,不过前些日子她吹了风,今儿老太太把她留在家里了。”   林如海看着女儿越发单薄的身体又叹了口气,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而且这女儿还及其懂事,再不能出什么乱子了。   坐了不多时,甄应嘉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带着两个孩子起身告辞。   林如海送到大门口,道:“今日仓促,改日我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甄应嘉笑着说他客气了,之后便带着两个孩子又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林府门口那条大街,甄宝玉便闷闷的来了一句,“我不喜欢林伯母,我不想去了。”   “这是怎么了?”问完甄应嘉便明白过来了,肯定是贾敏看了自己儿子想起她早夭的孩子了,然后说了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让宝玉感觉不快了。   只是宝玉就说了这么一句,甄应嘉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说了,甄应嘉又看芷琦,芷琦想了想,道:“林伯母拉着弟弟的手不放,还哭了,一直哭到我们走。”   “对了,她还问弟弟喜不喜欢羊奶酥,还说弟弟怎么会不喜欢吃羊奶酥呢?”   想必这羊奶酥就是她那小儿子生前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甄应嘉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虽然他带着宝玉去的时候便存了心,想借着儿子稍稍安慰一下中年丧子的林家两口子,不过她这么做还是有点过了。   于是他拍了拍宝玉的肩膀,道:“不喜欢便不去了。”   甄宝玉一下子高兴起来,可是芷琦又有点不高兴了,“父亲,我还能去吗?”   甄应嘉对待小孩子,特别是可爱的小孩子一直是很有耐心的,于是他问了,“你喜欢林家?”   谁知芷琦摇头了,“我不喜欢林家。”随即又道:“我喜欢林家的妹妹。”   童生童语听起来特别有趣,“大姐姐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二姐姐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就只有一个弟弟,我也想要个妹妹。”说着,芷琦点头很是肯定的说:“我要个妹妹。”   甄应嘉笑了,宝玉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甄应嘉伸手去摸了摸女儿的头,却被芷琦严肃正经的的阻止了,“头发要乱了!”   “好吧,”甄应嘉道:“那么你大姐姐一个姐姐都没有,你有两个姐姐这种高深的问题我就不跟你说了。”   芷琦愣了一愣,半响才为难道:“就算我有两个姐姐,我还是想要妹妹!”   “我也想要。”一直坐在旁边默默生气的宝玉也道:“你还有个弟弟呢,我弟弟妹妹都没有,我也想要妹妹。”   与此同时,林家的主屋里,林氏夫妻两个也在谈论今日到访的甄应嘉一家人。   贾敏卧在床上,不住的抹眼泪。林如海则坐在稍远一些的圆凳上,看着贾敏叹气。   “今日若不是他提醒我,我倒是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女儿了。”   这话贾敏却没听进去,她还在为了儿子伤心,“若是我儿活着,没两年也能长得这么大了。”贾敏一边啜泣一边指着桌上的点心道:“你看看,他吃了一盘子的羊奶酥,跟我儿一样。”   说完贾敏扑倒在床埋头痛哭,“我情愿死的是我!”   林如海叹了口气,起身缓步坐在贾敏身边,伸手环上了她的肩膀,“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你那二嫂生小儿子的时候都三十四了?我们好好养养,还是会有的。”   贾敏什么都没说,依旧在哭。   林如海道:“你也别折腾自己了……”说完他又想起嬷嬷方才说的“太太一直抓着甄家小哥儿的手不放,吓得脸色都白了”,又想他后面看见甄宝玉的时候,他连头也不怎么抬了。   “你这一病,连着黛玉都瘦了许多,你看看她的衣裳,挂在身上都空了,她也是我们从小娇养长大的。小孩子本就渴睡,可是你看看她,整日安慰着你,陪着你……”林如海忍了忍,还是把胡闹两个字咽了下去。   “若不是他提醒我……”林如海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你也该好起来了。”   贾敏还在哭着。   林如海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到了极限了,他是绝对做不到直白犀利的指责的,因此也只能时不时拍拍贾敏的肩膀,表示安慰。   以及端着粥站在门外的黛玉完完全全听到了这场对话,想起今天见到的甄家姐弟两个,他们年初死了母亲,人虽都瘦了,可是看着依旧很是精神。   若是甄叔父……早点来就好了。   至于那中间的停顿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林黛玉现在自己也想不透彻。   不过这份感激甄应嘉已经收到了,因为他接到了提示:林黛玉已经默默关注了您。   这份意想不到的提示,让甄应嘉的思绪暂时移到了林黛玉身上。   要说她后来成了那个性子,不管是生性孤傲还是多愁善感,甚至体弱多病,都离不开一个词,寄居。   甚至从现在就能看出点端倪来。   先是死了弟弟。   不管林家夫妻两个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但是放在儿子身上的心思绝对不会比这个女儿少。   因为那个可是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社会里,甚至统计人口都是不算女性的。   而且那个儿子可是三代单传的林如海年过四十才盼来的儿子,贾敏也是一样。   然后一年过后,母亲又死了。   心里的悲伤自然是不用说,单单说身体上的。   父在母亡守孝一年,这一年里是要严格吃素的。   李氏死了之后,甄家的三个孩子已经吃了三个月的素,虽然有老太太盯着,天天让厨房变着方子做好东西,还有甄应嘉,家里的点心里都加了奶,稍稍也能滋补一二。   可是三个孩子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   但是搁在林家,如果贾敏死了,会发生什么呢?   首先林家没个老太太看着了,而林如海的反应,看看他这一次儿子死了之后的表现,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个细心的人。   甄应嘉甚至觉得,这个时代除了他,不会再有人从衣食住行,甚至心里健康等等各个方面都能照看着孩子了。   所以对于林黛玉来说,从弟弟死了之后,她的生活想必就要开始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弟弟死了,母亲死了,寄居在贾家,住了四年之后父亲又死了,从此便是孤苦无依一个人。   她怎么可能不生性孤傲,怎么可能不多愁善感,怎么可能不体弱多病。   甄应嘉叹了口气,视线转移到自己小儿子身上,突然眼睛一亮,这也是个“宝玉”啊……不过就是小了点,而且现在时机不多。   等到他脱了母孝,明年三月份再去提一提好了。   成亲是件大事,甄应嘉摇了摇头,他现在得当爹又当妈,从古至今当父母的都是一样,从小就得开始为这个操心了。      第8章      不多时,马车驶回了甄府,父子三人下了马车,先去生病的芷兰屋里看了看。   这三个月下来,家里几个孩子的身体都弱了不少,要不然芷兰也不会吹了吹风就感冒了。要知道她们身边都是八个丫鬟跟着,还有四个老嬷嬷指点着,虽是吹风,说白了就是体弱。   更何况现在还是夏天。   看见父亲和弟弟妹妹来看她,芷兰挣扎着便要起床,“都是女儿不孝,烦劳父亲挂心了。”说完又跟弟弟妹妹道:“别离太近,省得也病了。”   芷兰是他的二女儿,满打满算今年也就八岁,看见她这番做派,甄应嘉除了心疼再没别的感慨了。   这孩子太成熟了,想想他上辈子的时候,八岁的孩子……才上二年级,别说生病,就是身体健康的时候都会缠着父母撒娇,想要这个玩具或者去公园什么的。   生病了之后更是哭着喊着不打针不吃药,用什么哄都没用。   甄应嘉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给她递了杯水,“你好好养着,过两天好了父亲带你们去外祖父家里看看。”   芷兰默默地点了点头,结果甄应嘉手中的杯子抿了几口。甄应嘉站起身来,道:“你们两个跟姐姐说说话,不许闹着她。”   屋子外头,甄母正巧也来看芷兰,她有点害怕儿子带了芷琦和宝玉出门,留芷兰一个人在家她心里不舒服,想特地来陪一陪她,没想儿子回来的还算快,而且连衣服都没换就来看芷兰了。   看见甄应嘉出来,甄母下意识不想叫儿子知道她一直站在门口,抓着冬萱的手往屋子后头一绕,藏在了层层叠叠的花丛里头。   等到看不见甄应嘉的身影了,两人才又走了出来。   甄母摇了摇头,感慨道:“早先看他跟孩子们并不亲近,我还以为……”   甄母虽然停顿下来,不过冬萱却没立刻接上去,往下说无非就是老爷原先不喜欢孩子,直到太太死了,老爷才把孩子们放在了心上。   冬萱是老太太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偶尔说两句太太甄母并不会怪罪于她,可是一旦说到老爷身上了,那是借她十个胆子都不敢。   “原先李氏还在,倒是不用他多操心。虽然她一个月有一半都下不来床,不过孩子是教得极好。”甄母感叹道:“现在李氏死了,我儿子倒看着像那么回事儿了。”   冬萱现在领会到甄母的意思了,不过太太死得好这种话怎么也不能说出来,于是她笑道:“少爷和姑娘们教养的好,也是有您的功劳的,正如您所说,原先太太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养病,可不都是您看着吗?想来老爷这些日子也明白了,没见他晨昏定省来的越发勤快了,对您的态度也越发的恭敬了…”   甄母笑着拍了拍冬萱的手背,“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冬萱搀着甄母想往里走,谁知甄母把她拦住了,道:“里头有两个小的陪着她解闷,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妹妹,我一个老太婆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我扶着您去园子里走走?”冬萱笑道:“上回御医过来,也说多走动走动好。”   “嗯,”甄母点头,“真是得趁着能动多走走。满了一年还得给他张罗着娶新妇,不然这一家好几口没人照顾。哎……真是操不完的心。”   两人一边往前走,甄母一边道:“可惜我这儿子还不满二十五,变成了孤家寡人了,而且这后娶的夫人,怕是找不到太好的了。”   这个话题冬萱擅长,她一边笑一边说:“这您怕什么,老爷今年还不满二十五呢。就说金陵城里的林老爷,他娶贾家姑娘的时候都过了二十五了,读书人成亲本来就晚,况且老爷看着特别显年轻。”   甄母笑得脸上都起了皱纹,不住的拍冬萱的手,乐呵呵道:“说的是,我儿那张脸,看着还没到二十五呢,谁见了都满意的。”   虽然甄应嘉有心带孩子多出去走动见见世面,不想让人都拘束在家里,不过碍于现实问题,等到他们再次出门的时候,夏天已经快过完了。   这一次甄应嘉去的是他岳父家里,带着三个孩子一起。   甄应嘉坐在一边,对面是三个孩子。   二女儿芷兰坐得直直的,已经有了点小淑女的风范,芷琦跟宝玉两个倒是头歪在一处,看两眼甄应嘉,又低头小声说些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说的是他了,甄应嘉咳嗽两声,看着自己越发活泼的一儿一女。   宝玉原本就是被一家老小宠着养到大的,原主还保持着父亲的威严,只是这威严被甄应嘉没两个月就打破了,所以宝玉虽然在心里还是一样的敬重父亲,但是表面上亲近了许多。   “父亲这两日看着心事重重。”宝玉抬头,很是犹豫说了一句。   甄应嘉觉得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但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文,连芷琦也坐得直直的不吭声了。   直到芷兰打破沉默,“许是去外祖父家里……让父亲想起母亲了吧。”   马车里的气氛立即沉默了下来,甄应嘉安慰了几个孩子,却不能说他才不是为了这个操心呢。   原主是真心实意的伤心,可是他连李氏的面都没见过一个,前世又是实打实的gay,纵然刚穿越的那两天曾经被原主遗留下来的情感影响过,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现在的性格已经跟自己的前世无异了。   除了这辈子他打算换个活法。   甄应嘉现在操心的,是他写给皇帝的奏疏。   不管甄应嘉这官职的实质是不是给皇帝看门的,但是他名正言顺的五品官是跑不了的,体现在特权上,他是可以动用驿马,可以走官道,还能走加急的路给皇帝上奏疏。   也就是说,这封信送到皇帝手里最多不过七天。   可是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京里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让他心里开始有点忐忑了。   难道他看漏了什么?皇帝对原主并没有那么喜爱?还是他自视过高,那封奏疏写得有问题了?   甄应嘉摇了摇头,虽然前途未明,不过他搬去京城居住的心是越发的坚定了。   他可没打算平平淡淡的活这一辈子,更别说原主的身份,还有留下来的这一大堆烂摊子,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没两年便要获罪革职抄家了。   而且还是整个红楼梦里被抄家的第一份。   还有一点,这几个月的静心休养还有仔细回忆,他又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谓的甄应嘉最后官复原职,根本就不是曹公写的,这个剧情发生在后40回了,也就是说……   甄家革职抄家、人口凋零是真的,至于官复原职还有起复,甄宝玉最后争气,还有娶亲等等情节,是只存在于同人文里的美好愿望。   发现这一点之后,甄应嘉觉得要加快前进的脚步了。   所以这一天,他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岳父家里,想要走科举这条路,李家可是当仁不让的好帮手。   当然,甄应嘉有的时候也会想一想,如果他的微博系统升到第三级,是不是就能看见考题了呢?   这可真是……爽啊。   不过他现在还在第一级上奋斗,按照他现在这个基本不能出门的社交状态,升到第二级怎么也得两年了。   这也算是他想去京城居住的另外一个理由,不管怎么说,京城的社交活动还是要比江南多一些的。   太阳快要到了头顶,马车终于到了青松书院了。   青松书院是江南最大的书院,跟京城的白鹿书院齐名,不过学术氛围倒是比京城那个好一些,人员配比也单纯许多。毕竟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还有世勋豪门,钟鼎之家,各种不能拒绝的关系也是一大把。   早就得了消息的李家,早早就派了人在山门口等着,看见自家姑爷的马车过来,小厮很是麻利的打了招呼,然后翻上了车辕,引着马车往后山去了。   青松书院修在山脚下,不远处还有一处池塘,湖光山色让人流连忘返。李家一家子便都住在这书院里。   马车一路往里,不多时便到了院子门口。   甄应嘉先跳下马车,然后又将孩子们一个个抱了下来,转身便看见站在正厅门口的老岳父热泪盈眶看着他。   “你母亲还说路途遥远,你们中午才能到,却没想来的这么早。”   不等甄应嘉说话,几个孩子上前一一见礼,等到进了正厅,甄应嘉才发现,李家有名有姓的人全在厅里等着了。   李氏的祖父,亲爹亲妈,还有她才二十的弟弟,全部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一家子。   甄应嘉不免也有些情绪激动了。   “快来坐。”岳父李世新急忙招呼道。   岳母齐氏却道,“先让云飞带他去看看住的地方,要是不好还能再换一换。”   这个时候出门访友可跟现代不一样,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因为出门基本靠马这一条就决定了出门访友多数是要过夜的,而且经常有那种在朋友家里一住就是一个月的,更何况这还是李氏死了之后甄应嘉第一次上门。   双方都需要靠着这个来显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断,所以甄应嘉是带了行礼又带了丫鬟,打算至少在岳父家里住上一旬了。   至于岳母口中的云飞,便是甄应嘉的妻弟李逸,字云飞。   李逸上前来将甄应嘉一请,带着丫鬟小厮抬着东西,出了大厅往后头去了。   甄应嘉却还有点奇怪,转头看了看坐在正中间的李氏的老祖父,也就是青松书院的山长,这个时候他怎么也来了?   李逸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了看,一挑眉道:“你还不知道吧,京里来了消息,我堂妹,就是嫁给贾家那个,她相公死了。昨儿得的消息,祖父正为这事儿愁呢。”      第9章      甄应嘉想了想,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嫁给贾府二房长子的那个?”   “正是!”李逸唏嘘一声,“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叔父还专门来了信炫耀,说是嫁了个读书人,十四岁的秀才,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品德呢。”   说完他又恍然大悟般拍了拍甄应嘉的肩膀,“姐夫,我不是说你。”   这个妻弟……怪不得原主的记忆里每每跟他相关的都是一堆的无法显示呢,说话还真是……甄应嘉笑眯眯的看着李逸,道:“明年八月便是乡试了,你可一定要马到成功,连中三元,捧个状元回来让岳父大人高兴高兴,这才不辱没了李家的家风。”   说起来也奇怪,他的岳父大人是个书呆子,老祖父又是个正经到古怪的人,李逸这么个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虽然是祝福的言语,可是“马到成功”,“连中三元”还有“状元”这三个词儿怎么听起来怎么像是诅咒呢?   这下轮到李逸目瞪口呆了。   虽说甄应嘉的话也不是特别难反驳,但是这是甄应嘉自打跟李氏成婚以来,第一次这么不正经的回答,也是第一次对李逸的毒舌有了正面的反应。   都快十年了吧,李逸恍惚了一下。   看着李逸惊呆的样子,甄应嘉也回拍了李逸的肩膀,“飞云,飞云!”   李逸晃了晃脑袋,回过味来,正正经经叫了声“姐夫”,又道:“祖父的意思是将人接过来散散心,不过叔父没同意。信我虽没看见,不过听祖父的意思,叔父是想要个贞节牌坊了。”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现在虽然对改嫁没什么明面上的反对,但是却出了许多鼓励守寡的政策,比方只要守上二十年的寡,本家就能得一块贞节牌坊。   这东西……跟举人身份一样,能免赋税和徭役,甚至比举人和官员的免除徭役政策还要更好。   比方甄应嘉是正五品的外官,每年能免除七石的田赋,还有七丁的徭役。七石的粮食大概是三亩多地的收益,至于七丁的徭役,甄应嘉家里现在也没七口人。   但是若是有了这块贞节牌坊,李纨本家所有人的徭役都能免除了。   除了这个,贞节牌坊还能换来一个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呢。更何况若是教出来这么一个女儿,李守中的名声便又要上一大截子了。   而他要付出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想想李守中现在已经是国子监祭酒了,再往上一步。   “内阁!”   两人异口同声道,随机又相视一笑。   李逸第一次觉得他的这个姐夫,假正经的表象下面,其实也是蛮有算计的。   甄应嘉也觉得撇去毒舌这一条属性不提,小舅子真是太对胃口了。   说了这么几句话,几人已经到了李家专门整理出来的小院子,两家的下人进去休息了,有点想见恨晚姐夫跟小舅子两个则站在院子里继续聊着。   “你也不用太担心。”甄应嘉道:“我记得当初他俩成亲的时候,你姐姐不过提了一句,想来两家的关系也不很近。”   “岂止不近。”李逸简直跟找到知音一样,“她的祖父跟我的祖父是亲兄弟,可是她祖父早年就搬去京城了,我就没见过他们一家子,算起来都快出了五服的关系了。”   甄应嘉自小长在一家只生一个的时代,别说什么五服九族这种复杂的亲戚关系,那个时候连舅舅或者姑姑这种亲戚都快要绝迹了。虽然原主对这些门清,不过他反应了一下才理清这里面的关系。   说起来李纨跟原主的老婆的关系大概就相当于元春跟惜春,共用一个曾祖父。不对,要比她们两个的关系还要远,荣国府和宁国府只隔了一条私家小巷,但是金陵李家和京城李家可是隔了上千里路的。   看着下人在屋里忙个不停,李逸抽了个空,觉得应该没人能听见,才小声道:“我跟你说件事儿。你知道我那叔父……”他顿了顿,似乎要纠正一下两家不太亲近的关系,又改口道:“堂叔父的国子监是怎么来的?”   甄应嘉扭头看他,李逸道:“当初他来了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祖父推举的人就从我父亲变成了他。”   甄应嘉挑眉,怪不得贾珠成亲那段日子,岳父大人生气来着。   “不过他也是有些才学的。”李逸心不甘情不愿道:“不然也不会做到国子监祭酒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甄应嘉安慰道:“岳父大人人品耿直,倒是在这书院里教书更为妥当一些。”   李逸小小地嗯了一声,似乎也是对自己亲爹的人品还有行事作风心有余悸。   不多时,东西收拾妥当,看着甄应嘉对着院子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李逸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厅里,估摸着差不多该吃饭了。”   两人结伴而出,却在小路上遇见一个人,而且这人他从来没见过。   甄应嘉觉得有点奇怪,这里算是内院了,更别说他还有两个闺女呢,虽然是小闺女。   甄应嘉看了李逸一眼,只见李逸突然眯了眯眼睛,皮笑肉不笑上前打了招呼,又转头介绍甄应嘉,有点咬牙切齿道:“姐夫,你还没见过康和吧。这是书院里连续两季的榜首了。”   甄应嘉也上前一步,李逸笑得分外瘆人,“这一位是我的姐夫。”   两人见礼,走得近了甄应嘉才发现这一位康和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外貌俊美、紧紧皱着剑眉、一双薄唇也紧紧抿着。   因为甄应嘉这边是两个人,所以他其实站在康和侧边一点,于是不由自主又去看了看他的侧脸,轮廓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鼻梁高耸,映衬得一双明目分外的深邃,甄应嘉不由得看呆了。   康和面容冷峻跟两人打了招呼,甄应嘉回过味来,听见李逸又道:“我姐夫带着我两个外甥女来了,你也该注意注意。”   康和冲甄应嘉点了点头,道:“方才我拿这次的考卷给老师点评,他已经同我说了。”   听见这话,李逸的表情越发的不自在了。   甄应嘉忍住了没笑。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李逸作为山长的亲孙子,首席讲师的亲儿子,学问自然是不在话下,原本是学霸一样的地位,哪知道现在来了个学神,于是学霸落了下风。   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第一次见面,倒也没说什么,况且又到了饭点,康和同李逸告辞的时候倒是语气冷淡,同甄应嘉说话的时候稍稍回暖了一些。   等到人走得看不见影儿了,甄应嘉笑道:“他看着比你年长几岁,读书的时间相比比你稍长……”   话没说话,甄应嘉发现李逸的表情奇怪起来,他下意识住了口,听见李逸含含糊糊从嘴里蹦出来三个字,“十七岁。”   甄应嘉一下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十七岁?”   只是这反问在李逸看来就不怎么友好了,他狠狠撇下一句,“康和,他去年来的书院,才十七岁。”   甄应嘉不知道脑子怎么一拐,脱口而出,“这么说康和是名不是字喽?”   李逸还在一边列举着康和的种种可恶之处,比方跟同学们相处良好,就对他一个人特别严厉,又或者经常能得到自己亲爹的一对一指导等等,总之特别不顺眼。   甄应嘉摇了摇头,“你确定不是因为你先上去挑衅的?”   李逸一下噎住了,“姐夫,你可真是……”他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前面个假正经好,还是现在这个舒服了。   中午饭是书院的大食堂做的,虽然不精美,不过食堂味儿这个东西倒是勾起了甄应嘉几分回忆,吃得也算是精精有味了。   之后甄家四口人回去梳洗,中午睡了一觉,几个孩子被外祖母接去说话了,甄应嘉则去拜见岳父和祖父。   其实在这之前,李逸已经跟他亲爹还有亲爷爷说过一次了。   “我觉得姐夫似乎有点不一样了。”李逸说起来还有些迟疑,“上次见他的时候……”李逸回忆了一下,啧啧两声,抬眼看了看正襟危坐的祖父,还有一脸严肃正经的亲爹,把“装得真像”硬生生咽了回去。   “想是因为你姐姐的关系。”李世新沉声道:“若不是你姐姐去了,你姐夫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哎……可怜我的女儿。”   李逸还想反驳,就看见李世新有点小心翼翼看了李达济,难道这里面还有祖父什么事儿?   李逸的直觉一向很准,果不其然,只见李达济咳嗽两声,“当年你祖母……我也……”   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就一个也字就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了,李逸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那段时间连给祖父晨昏定省都是父亲带着去的。   李世新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又怎么想起来死了丈夫的李纨,然后便是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贾珠,叹气道:“当初甄家求取你姐姐的时候,便存了走科举这条路,只是眼看着快十年过去了,连孩子都生了四个,他还是……一介白身。”   李逸张了张嘴,不过什么都没说。   严格来说一介白身并不对,虽然姐夫没科考过,不过已经是正五品的官儿了,只比当了国子监祭酒的堂叔父低了半品。   正当屋里三个男人都陷入到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下人带着甄应嘉进来了。   甄应嘉一看所有人都在,也不迂回婉转了,直接了当道:“我已辞官,打算来书院读书,明年初参加县试。”   李家三个男人都愣住了,最最年轻的李逸反应最快,也是受了方才父亲的影响,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姐夫你终于肯上进了吗?”      第10章      坐在上首的祖父只是咳嗽了两声,而李逸的亲爹直接就道:“你闭嘴!”说完又转向甄应嘉,“你继续说。”   李逸被父亲训斥了略有不快,不过也好奇姐夫怎么突然有了勇气辞去正五品的官儿,想来这书院读书了。   要知道就算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做一辈子庶吉士的也不是没有的。   不过姐夫应该不用担心这个,他只要考中,那怕只是个三甲,甚至不用三甲,只要能过了乡试,考中举人,那便妥妥的能当官了。   李逸又看了甄应嘉一眼,想想他是辞了官来科举的,想必仅仅一个举人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甄应嘉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回想一遍要说的话,缓缓开口了。   “身为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为国效忠。我甄家世代为官,深受皇恩,却一连三代连个入学的都没有。前些日子教宝玉读千字文,我却想起来早年先父对我的嘱托,曾几何时……”   李家两个年长的男儿被甄应嘉这番唱念俱佳的述说勾起了心事,很是感慨,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而年轻一些的李逸,没成婚也没孩子,从小到大都在书院里读书,甄应嘉讲理想未来人生感悟等等他一点都不感同身受,虽然老老实实坐着,但是眼神已经开始乱瞄了。   祖父听到妙处,不由得显出几分癫狂来,李世新也是全神贯注看着这个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变样,而且还变得越来越好的女婿,倒是没人去主意已经有点坐不住的李逸了。   甄应嘉说完了少年时的理想,又顿了顿,脸上露出伤感的表情,道:“还记得……当日成亲,洞房花烛之夜……”   李家两个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方的洞房花烛之夜是跟他们家里的女儿过的。   “我曾许诺她一品的诰命夫人……眼下,该是兑现的时候了。”   这句话里面的信息可就多了,李逸只听明白第一层,就是他姐夫这番奋起也有他死去的姐姐的功劳,不过在李达济耳里,这句话代表的是别的意思。   诰命夫人是什么?是朝廷对官员母亲和妻子的封赏,甄母身上的正五品诰命,是来自于甄应嘉的亲爹,至于李氏,成亲三月之后,皇帝就下旨也封了她正五品的诰命。   可是李氏现在死了,按照甄应嘉这个年纪,最多两三年,他便要再次娶妻了,那个时候,他若是再次当了官,诰命就不是自己的孙女儿了。   那么甄应嘉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其实只有一个意思,或者说两种可能。   第一,他将来只纳妾不娶妻,所以不管他当了几品的官,正妻只有李氏一个,自然诰命就落在她头上了。   第二,他将来娶妻,但是请封诰命的奏疏上面,出现的只会是李氏的名字,跟他后来的妻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达济眯了眯眼睛,看着这个原先他不太看好的孙女婿。   还不到二十五岁,现在开窍还不算太晚。   只是可惜自家孙女儿死的太早,不过幸亏已经生了儿子下来。   李达济撸了撸胡须,看了看心思早已飘出去的李逸,还有明显没听懂的儿子,叹了口气。   “今年金陵城里是没有县试和府试了,明年是乡试年,童生试必会提前到三四月份,以腾出手来准备大考。”李达济算了算,“还有半年时间,这样,你这次来便不用回去了,到明年童生试考完再回家。”   甄应嘉点了点头,“多谢祖父栽培。”   “行!”李达济一拍大腿站起来,“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世新你随我进来,你女婿明年要考童生试,你与我来书房整理书籍,明年务必要他考个小三元出来!”   这一点李达济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做了这许多年的山长,教出来的状元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况且甄应嘉底子还是有点,童生试又不难,基本在书院读上三五年没有不过的,考中简直易如反掌。   再不济……县试府试乡试都是青松书院出人参与改卷子的啊。   这个结果甄应嘉很是满意,只是没等两人走出去,他又道:“还有一事请祖父答应。”   李达济这会儿沉浸在孙女婿肯上进又跟李氏感情深厚这一条里,想也不想便直接道:“你且说与我听听。”   甄应嘉略忸怩,“我想隐姓埋名在书院读书。”   李达济只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归根结底还是不想太引人注目,说起来这样也好,刚好跟那一位凑成一对,“这不算什么。”他上下自己打量自己的孙女婿,道:“你脸生得嫩,又有文人气息,像是来求学的学子。”   说完又看着李逸,厉声道:“不许说漏嘴了!”   李逸点头,李达济又去叫李世新,正巧这时,外面进来人了。   是李逸母亲齐氏手下的嬷嬷,她笑道:“夫人说中午不过是便饭,做不得数。她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席面,给姑爷洗尘。方才我看老爷有正事要说,便没敢打扰,现在怕是几个孩子都等饿了。”   人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小孩子的,于是李达济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甄应嘉就更没有可反对的地方了,饿的那个可是他亲生骨肉。   这一场饭吃的宾主皆欢,甄应嘉也放下一桩心事。   说起来他对女性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将来也不打算再娶一个了,所以有个李氏在前面给他省了许多麻烦。   所以对于李氏,他是打算尽自己一切所能,所有的体面都会是她的。   而且甄应嘉只会有这么四个孩子。   这一天的行程满满的,基本上是吃完饭众人便各自去休息了,原本打算给甄应嘉量体订制复习计划的老祖父,也心满意足的回去睡了,打算明天早上再来大干一场。   第二天一早,甄应嘉起床先将两个女儿送去齐氏那里,自己带着宝玉往山上走了。   美其名曰陶冶身心,锻炼身体。   当然更本质的原因,是他绝对要采取一切手段,绝对不能把甄宝玉养成跟贾宝玉差不多的性子。   昨天夜里他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又仔仔细细回忆了原着的情节。   他可绝对不能将唯一的孩子养成那种性格,也不打算让警幻仙子用红粉骷髅这种东西让甄宝玉觉醒。   想想原着里的贾宝玉,整日在女儿堆里厮混,悲春伤秋,除了逃避现实还做了什么?   还有甄宝玉的样貌,据说跟贾宝玉也差不多,当然现在看着还是很可爱的,遗传自原主的样貌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关键是甄应嘉昨天想起来两句描写贾宝玉样貌的句子。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中秋之月是什么?满月啊。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他家甄宝玉将来会长成一个圆脸的汉子……甄应嘉摇了摇头,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所以他儿子还是老老实实的朝个正常男人外表的方向发展吧。   父子两个一前一后朝山上走着,要说原主的身体也不怎么运动来着,所以需要改变的不止他儿子一个。   两人走到半山腰,刚好看见不远处有一处突出的平台,上面正有一队学生正在锻炼。看样子像是五禽戏之类的运动。   为首的那个正是康和,一身白衣,早上的微风还有他舒缓的动作使得衣角微微飘起,看着颇有几分出尘之风。   长长的白袍,只在腰间加了一条宽宽的腰带,更显得身材修长。   甄应嘉看了一会,发现那边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便拉着宝玉离开了,走出去没两步,又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康和。   康和脸上还有些微微泛红,微微喘了两口气才道:“你们可是要上山?”   甄应嘉点了点头,看着那处平台笑道:“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康和道:“再往上路不好走了,前些日子暴雨,路被冲垮了,还有颗树横在路上。”   “父亲。”宝玉拉了拉甄应嘉的袖子,一脸的我想回去。   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自己走这么远已经挺不容易的了,甄应嘉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脸,安慰道:“不往前走了。”   “我随你们下山。”   等到甄应嘉直起身来,康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甄应嘉挑眉,示意不远处的平台上还有一群同窗呢。   虽然他一个字也没说,不过康和立即接道:“他们还要再打一遍,今早山长说有事要与我交待,让我早饭前去见他。”   甄应嘉点头,三人转身一起朝山下走。   康和盯着父子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好一会,久到连甄应嘉都察觉了这视线,他才跟突然回过神儿来一样,道:“出了这许多汗,山上风大——”   话没说完,便见甄应嘉将宝玉抱在了怀里,“你说的是,我们快些下山。”还有最后一句是跟他怀里的宝玉说的,“父亲给你挡着风。”   康和突然有点意兴阑珊,跟在甄应嘉后头没了说话的性质。   宝玉在甄应嘉怀里待着,看着跟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的康和,只觉得这个人视线很是犀利,看得他莫名生了些胆怯,于是宝玉很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将头一扭,埋进父亲怀里了。   甄应嘉一阵大笑,揉了揉儿子头。   等下了山,两人道别,甄应嘉抱着孩子去洗漱,康和则去了李世新的书房。   “殿下。”   康和一进门,李世新便起来行礼。   康和没等李世新弯下腰来,便将人扶住了,“您不必多礼。”   两人分别坐定,李世新道:“殿下,您来我这书院也一年有余了,这一年书院里进进出出不少学生,只有您……”   康和没说话,李世新顿了顿,又道:“只有您一直是一间屋子住着,怕是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说起来当初康和隐姓埋名来书院读书,也做好了有个室友的准备,只是让他一直一个人住下去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李世新做的决定。   毕竟是皇长孙,他说将他当成普通人对待,难道李世新真的做的出来吗?   康和很是和蔼笑了笑,“都随您安排。”   李世新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如成竹在胸一般,道:“正巧我那孙女婿也要来读书,一样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说到这儿他又笑笑,“想是年纪大了还没过童生试怕人笑话,不过人却是很好的,正巧与您凑成一对。”   甄应嘉?那个据说很受皇祖父喜欢,又家财万贯,还是个好父亲的甄应嘉?   康和想起早上那一幕,还有那人因为运动过后而微红的脸,以及一层细细的汗珠。   “倒是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谈一下认识后的第一印象   甄应嘉微笑:长得不错,挺成熟的。嗯,吃嫩草的愧疚消减不少。   康和严肃脸:家里有钱,长得非常好,学问也不错,可助我成大事。是个好父亲。   甄应嘉斜眼挑了挑眉。   康和咳嗽一声,脸色越发正经了:后来国库私库管得都不错,内阁首辅当的更是称职,是朕的肱骨之才。   甄应嘉微微点头,康和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      第11章      两人说定,李达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将康和送出门口,两人还在门口告辞,突然有一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什么样子!”在康和面前下人做出这种姿态,让李达济面子有些挂不住。   被老太爷训斥了一句,下人急忙停住脚步,换成快步又超前走了两步,这才用略微惊恐的语气道:“外头来了传旨的太监,已经进了山门了!”   李达济一惊,也顾不得失态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康和,在他看来,这太监肯定是来找康和的,不然还能是谁呢?   “这……”康和也有些踌躇不定,要说当初跟皇祖父说好了隐姓埋名来青松书院读书,皇祖父也答应了。当然表面上的理由很是充分。   首先是看看青松书院这个能教出好几届状元的地方水平究竟如何,顺便再看看江南这个最大的考场究竟有没有舞弊一事。   要知道上两届乡试,江南就曝出来考题泄露,虽然最后是查无此事,是没考上的学子用以泄愤,都是胡乱编的,但是皇帝心里不免起了怀疑。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那就是康和的亲爹,当朝太子怕是快要被废了。   康和生下来的时候他爹就已经是太子了,加上太子排行第一,康和也是排行第一,所以出了太子的嫡长子之外,康和头上还有个嫡长孙的头衔。   就跟太子预定了皇帝的宝座一样,康和也提前预定了下一任太子的宝座。   可是随着太子的弟弟们一天天长大,他们也开始觊觎太子的宝座,几乎全部联合起来给太子下套,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能决定皇位的归属的,只有皇帝。   皇帝老了,看着正当年又意气风发的太子,皇帝早就忘了这个是他的亲儿子,又是自己亲自选择的太子,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这个人是来接替我的皇位的,等我死了之后皇位就是他的了。   他会不会盼着我早点死呢?   最后的一根稻草,就是太子治国理政的能力了。   要是太子平庸一些还好,关键就是太子太出色了。   早年皇帝御驾亲征,时间长达三年,太子于十四岁幼龄开始监国,早早就锻炼出来,可以说没了老皇帝,国家一点都不会乱,绝对能平稳过渡的。   甚至有时候太子跟皇帝政见不合,在经过内阁的小组讨论之后,两人的理念被实施的概率基本是对半开。   要说皇帝就没有想下台的,甚至当了太上皇还要插手朝政,就更别说还在位了。   于是这种情况之下,倒霉的只能是太子了。   然而太子领悟的太晚,等到他知道要藏拙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老皇帝对着整日开始吃酒玩乐,不理政事的太子越发的厌恶,只觉得他是故意做出来的,为的……还是让自己放松警惕,早日将皇位传给他。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被一网打尽,或者……在太子被废之后还有资本挣一挣皇位,康和趁着出外游历之际到了江南。   江南这地方学子多,又是在这青松书院里,说不定今日的同窗,明日便成了状元,当上翰林院编修,又或者御史,再过上十几年便是跺一跺脚都能让地抖上一抖的内阁首辅了。   所以听到京城来人的消息,康和也是一惊,当初跟皇祖父说好的,等到至少要参加完乡试再回京,若是现在身份暴露,虽然他已经结交了不少学子,但是效果肯定没有一起经历过科考的好。   “来人是谁?旨意是给谁的?”康和皱了皱眉头,直接问道。   下人看了老太爷一眼,虽然知道这是老太爷和老爷都看重的学子,但是这番抢在前面说话,还是有些失礼了。   不过这一眼看去,老太爷非但没有怪罪的意思,还是一脸“你怎么还不说”的表情,下人收敛心神,道:“未曾问过,我是听见消息先回来报信的。”   康和眯了眯眼睛,道:“不管是给谁的圣旨,总归是要先设香案供桌的。”   “不错,不错,供桌没准备好,圣旨是颁不下来的。”李达济回过味来,“你带着人去开了库房准备东西,若是太监来了先将他请在偏厅。”说到这儿,李达济又去看了看康和,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老夫先去打探打探消息。”   不多时,京里来的太监已经被迎进了偏厅。   李达济是青松书院的山长,自然对礼仪烂熟于胸,一见这太监的服饰,还有他的年纪,便知道这太监很是受宠了。   三十左右便进了司礼监,虽然是司礼监最低等的随堂太监,担当的也是跑腿的工作,但是前途不可限量。   司礼监的太监都是识字的,非但识字,教他们读书写字的都是翰林院或者国子监的人,所以文采还都不错。   而且他跑腿的时候,送的可都是来往官员的奏疏,还有皇帝下发的圣旨。   再者照他这个年纪,升到掌印太监也不是没可能的,那时候若是皇帝不太理事,掌印太监就算对上内阁首辅也不会占了下风。   “您请。”李达济虚手让了让桌上的茶杯。   “好茶!”太监赞了一声,笑道:“早就听说老先生学问好,咱家这一次来江南可得好好讨教一二了。”   “不敢,不敢。”李达济很是客气的回了一句,心想这太监态度还算好,便道:“敢问您这次来,是……”   太监笑了笑,“陛下有旨意给甄大人。”   李达济心里一紧,急忙又差人去请甄应嘉了,只听那太监又道。   “……咱家早上先去了甄家,哪知甄大人已经来了书院,咱家听说甄大人是带着子女来的,与其叫他回来,不如咱家亲自跑一趟……”   李达济心里狐疑,想起前面孙女婿说的辞官,难道是为了这件事儿?不过专门派了司礼监的太监来传旨,似乎有些隆重了。   还是这里面又有点什么猫腻?或者孙女婿上的奏疏没写好?   一时间李达济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是越来越担心了。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跟这太监寒暄,只是司礼监出来的太监自然也不是凡人,愣是没被套出话来,只说要等到甄大人过来才能宣旨。   那边甄应嘉从山上下来,刚和宝玉一起熟悉完毕,又换了身衣裳,便听见前面来了太监,还带了皇帝给他的旨意。   也是凑巧了,倒是不用专门再去梳洗了。   不多时,人来全了,香案供桌也准备妥当,太监立在中间,看着面前已经跪好的人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怎么里间还有个人?”太监正想念旨意,却见里间窗户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个人影,立即冷了脸,这可是大不敬了。   李达济面色一滞,里头那个便是皇长孙康和了,因为被堵到了院子里,李达济便请他去了内室坐着,没想到一向谨慎的皇长孙怎么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不过这时候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康和被请了出来。   谁料这次是太监变了脸色,只是李家众人,还有甄应嘉,以及一院子的下人都跪着,没人能看见罢了。   康和冲着太监摇了摇头,找了一处地方跪下。这太监装得跟没认出康和一样,一句废话没说,又咳嗽一声,开始宣旨了。   圣旨上说的都是套路,先是赞叹了一段甄家劳苦功高,之后便是对甄应嘉是约十年工作的肯定等等,最后话锋一转,真正跟他有关的只有三个字。   “朕准了。”   只是甄应嘉虽然辞官,但是皇帝的行宫不能没人管,所以这太监,便是来暂时接替甄应嘉来照看行宫的,至于往后这行宫会不会就归了太监管理,圣旨上看不出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甄应嘉。   他这些日子虽然不急不慢的,但是心里也没多大把握,他后面的一切计划,比方被动从太子府上把女儿接回来,或者想跟自己作死的金陵四大家族撇开关系,甚至想参加科举青云直上的第一步,就是辞官。   只有跟往日的甄应嘉划清界限,新的生活才能开始。   不然他挂着一个皇帝行宫主管的名号,虽然权利不小,如何能跟已经腐朽的世勋们划清界限呢?   在这个士子们把名声看得比姓名都要重要的年代,他若是不从科举出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接纳进入真正的权贵阶层。   甄应嘉笑得如沐春风,笑眯眯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   还有这次的隐姓埋名,等到他金榜题名之时,便会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一个已经做了官的人,为了读书人的志气和风骨,鼓起勇气重头再来。   只要这个消息爆出来,他便会成为士子清流口中绝佳的榜样,而品德高尚,将会是他未来入住内阁最大的优势。   随之而来的,便是日益显赫的名声,那么指鹿为马的金手指也指日可待了。   不过……太监后面的一句话又将甄应嘉的心提了起来。   “陛下还有口谕,请随咱家来内室。”   这次非但是甄应嘉,连李达济的心也揪了起来。   原先在这太监的口中,甄应嘉还是甄大人,现在官职没了,连尊称也没有了。   甄应嘉随着太监又往方才康和藏过的内室走去,只是他一想,便决定圣上不太可能传什么不太好的口谕。   毕竟说起来,连同意他辞官都不用写圣旨的,只要吏部发文,这事儿就算解决了,况且还大张旗鼓的派了太监前来……   甄应嘉正这么想,却见面前的太监冷了脸,厉声喝道:“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甄应嘉: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不过我还是觉得圣上大张旗鼓派了太监来,还是将我放在心上的康和:这是来找我的……      第12章      还没等甄应嘉思考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几乎是瞬息之间,太监脸上又挂上笑了。   “方才那一句是陛下特地吩咐咱家说的,不过依咱家所见,陛下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对甄大人这番举动很是赞同呢。”   甄应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倒是显得波澜不惊。   “多谢公公提点。”   非但他的岳祖父能看出来太监的品级,甄应嘉也能看出来。   虽然他在礼仪上的理论知识不如李达济丰富,可是实际经验要多的多了,别忘了皇帝南巡之际曾在他家里住过三次,司礼监的太监他从随堂太监到掌印太监都见过。   号称太监第一人的司礼监太监,他还见过两个呢。   更说这些人该穿什么服饰,他连皇后头上的凤钗该有几对红宝石都知道。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正太,基本是被皇后抱在怀里看的。   太监笑了笑,甄应嘉道:“还未请教公公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太监急忙拱手表示客气,“咱家姓曹,名福祥。”   “这倒是个好名字。您才这个岁数便进了司礼监。我还记得当年……”甄应嘉歪了头,半眯着眼睛在回忆,“当年掌印太监张宁吉进司礼监的时候都已经过年四十了。”   “您将来是要比张宁吉还要风光了。”甄应嘉注视着曹福祥,很是感慨道。   曹福祥笑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去,就跟读书人都想中状元,中了状元之后便想入阁拜相一样,做太监的,也是有太监的理想的。   那就是司礼监,当天下第一的掌印太监。   所以这话对曹福祥来说就是大大的祝福了。   曹福祥脸上的笑容挂了好一阵子,装作不经意又提了一句。   “您的奏疏早就上去了,当日司礼监一收到奏疏便送去了御书房,陛下原本已经批复,又叫人去吏部办,还在内阁里夸了您两句。这事儿恰好是咱家经手的,不过后来有人提了个意见,这才耽误了快一个月。”   “哦?”甄应嘉一挑眉,声音放轻了,还带了点诱惑的滋味,问道:“我先前不过是个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这官儿……倒是真想不出谁会反对。”   曹福祥笑了笑,换了个语气道:“倒不是反对,说起来这两家您也认得。”说完也看了甄应嘉一眼,似乎是说:你猜猜是谁?   甄应嘉恨死这种一个个钩子上来,又慢慢抖包袱的说话方式了,不过整个官场都流行这种话只说三分,全靠个人领悟的技巧,正巧他原先做真·总裁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所以虽然不喜欢,但是技能依旧满点。   “我认得……”甄应嘉想了想,笑道:“我认得,而且还能影响陛下决定的……必是个高官,想必里面必有个王子腾,至于另一人……”甄应嘉摇了摇头,“倒是猜不出了。”   其实也能猜出来,毕竟甄家世代在金陵扎根,京中认识的人就那么两个,贾家,王家,还有一个勉强算亲戚的李家。   贾家虽然是国公府,不过贾赦袭爵但是没职位,贾政有职位但是官太小见不到皇帝,这么一算就只有李家了。   不过他倒是不明白李家有什么可反对的。   曹福祥大笑,道:“大人才思敏捷,怪不得陛下老夸您。正是王家,经营节度使王子腾王,还有一人便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甄应嘉皱了眉头,面露伤感之色。   曹福祥见了急忙笑着安慰道:“这两位可不是反对,他们两个跟陛下提议,不如让大人去国子监读书,正好也在京城,还能时不时进宫伴驾。不过陛下想了两天,最后没答应。”   就知道这是拖后腿的!   甄应嘉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许是陛下知道我岳父大人也是饱学之士。”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笑了起来。   曹福祥:你明白就好。   甄应嘉:我明白,多谢公公提点。   又喝了俩口茶,曹福祥起身告辞了,“咱家这便要去住在体仁院里了,若是大人有什么事情,也好来找咱家,咱家随才进司礼监,不过这江南一带的太监都能说得上话。”   甄应嘉含笑道了声谢,将人送出门去,考虑起王子腾和李守中的态度来。   甄应嘉阅人无数,虽不能说自己十成十的猜对那两人的想法,但是估算个六七分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先说王子腾,为什么要他去京城呢?   这就要从金陵世家的阶级来说了。   金陵四大家,便是那护官符上的贾、史、王、薛四家,不过现在距离第一版护官符成书之年已经过去两代人了,这护官符上的排序也该变一变了。   首先贾家的排名要下降两位。   贾政这一代,他们兄弟两个,包括宁国府的贾敬,一共三口人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唯一中了进士的贾敬已经走上追求长生的不归路了,而再往下一代的几个人就更没希望了。   贾珍整日只知淫乐,贾琏身上虽有个同知的职位,不过却于仕途无心,管的都是荣国府庶务,在下来是贾珠,上个月刚死了,还有贾宝玉……   甄应嘉抖了抖,他要是知道上进读书科举,就没红楼梦了。   再往下一代,贾蓉跟他亲爹一个性子,贾琏直到全剧终都没生出儿子来,贾兰倒是走上了科举之路,不过他现在还没到一岁呢,再有就是贾宝玉,他倒是比贾琏强上一些,至少全剧终的时候已经留了后了。   所以这么一算,贾家现在已经退出了权利中心,而且至少在二十年里,贾家是没法再回去了。就算是贾兰考中状元,那也是要从翰林院编撰开始做起的,所以上面说的二十年,还是乐观到不能再乐观的情况了。   薛家,自打薛家家主死了之后,薛家便一蹶不振了,现在除了点银子,能拿出手的也就是这些姻亲关系了,所以他们依旧是排行老末。   而王家,因为出了一个王子腾,已经做到经营节度使的王子腾,已经上升到了金陵四大家的首位了。   至于史家,借着史老太爷之死,已经隐隐约约脱离了金陵四大家这个小群体,而且他们现在一门双侯爵,已经不想跟王子腾一起混了。   这种情况下,原本算是四大家外围的甄家,就更不能放过了。   不然王子腾连个小弟都没有了。   况且要是真让甄应嘉考中了,他又这么受皇帝喜欢,岂不是要骑到王子腾头顶上了?   所以王子腾想让他去京城……到了京城能动手的地方就更多了,随便约他出去喝个花酒,再来几场争风吃醋,他就科举无望了,然后便能老老实实跟着王子腾混了。   至于李家,理由怕是只有一条。   他们家里十四岁就成了秀才的女婿死了,所以对于表面上不太和谐,内里更不融洽的金陵李家,除了攀比,就只剩下炫耀了,所以甄应嘉作为金陵李家的女婿,还是不要有出息的好。   于是李家也想让他去国子监读书,李守中可是国子监祭酒,这就相当于现代的校长,一个校长想要搞死学生,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甄应嘉摇了摇头,现在的他还是实力太弱,等他入朝为官,实力够了才能将这些事情一件件还回去,不过好在还有一个天下第一金人可以抱。   甄应嘉站起身来,该去给皇帝写奏疏了,除了感谢,要不要再附上自己的文章呢?也让皇帝看看他的确有用功了。   而且也是一个刷分的好机会啊。   前面有一阵子刷刷刷的都是提示,今天跟曹福祥的话一印证,想必就是皇帝在内阁夸他的时候。   甄应嘉笑着摇了摇头,按照这个速度,兴许过不了十天他就能升到二级了,之后就能看见别人给他的评论了。   唉……看来找个知名人士转发微博,真的是个提升知名度的好办法。      第13章      甄应嘉走出门口,看见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李家年长的父子,还有康和,以及才告辞的曹福祥正在说话,甄应嘉走了过去,这场对话已经进入尾声了。   “不如就让这位……”曹福祥看了看身边的康和,看样子似乎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康和。”康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曹福祥笑了笑,“就让他带着咱家去山上走一走好了,咱家这还是第一次出宫,也是第一次下江南,是该好好逛逛。”   甄应嘉点头示意,几人擦肩而过,却没发现康和还有曹福祥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康和同曹福祥去了后山,李达济看着孙女婿很是满意,指了指旁边李世新手上的一叠复习计划,道:“事不宜迟,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就直接在书院住下。既然要隐姓埋名,那便跟着书院的学生们一起,十天回一次家。”   甄应嘉吃惊,“还有孩子们,得先送回去。”   岳母齐氏笑盈盈的站了出来,“我帮你看着,你还不放心吗?”   放心倒是放心,不过……甄应嘉想到岳父岳母就这么两个孩子,李氏才死了三四个月,李逸还没成亲,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只是家里的亲妈也是一个人。   “等到休沐日再跟我回去。”   看见对面李家几口人一瞬间暗下去的眼神,甄应嘉顿时心软了,“过十日再来,三个孩子,我母亲一人也看不过来。”   李达济笑了,“走,让李逸带你去看看房舍,你跟康和住一间。”   青松书院是江南最大最有名的书院,自然修缮的也比其他书院要好一些,不过说到底是读书的地方,条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以前甄应嘉便略有了解,知道这两人间已经是最好的了,基本是一排三间屋子,正屋共用,东西两间分别是两人的卧室。   李逸带着甄应嘉去了两人的住处,东西已经搬进来了一些,只是甄应嘉看了这屋子不免也有些狐疑?   究竟是凑巧还是他沾了李逸的便宜?   这屋子的位置太好了。   学生宿舍是什么样子,甄应嘉见得太多了,他大学住的八人间,研究生四人间,博士两人间,整个楼上都住得满满的。   当然古代没造高楼的技术,再加上人少地多,就决定了居住条件不会那么挤,可这里是求学的地方。   别忘了那句“学海无涯苦作舟”,还有“头悬梁、锥刺股”等等,似乎上学的时候多受些苦才是正常的。   但是这间屋子,首先它虽然也在学生宿舍区,但是跟前面的屋子中间隔了个小花园,环境清幽,跟别的学子有段距离又不显得太过脱离群众。左边是厨房,离热水特别近,右边的厢房里住得是帮工的长工。   甄应嘉摇了摇头,走进大厅朝康和那一间一看,不免问了一句。   “这康和究竟是什么人?”   “你也看出来了!”李逸感同身受,他虽也是第一次来,不过这屋子却有不凡之处。   书院里秉承着君子之风,房门是不关的,大厅里能看见康和的卧室,不过再加上非礼勿视一条,于是一扇屏风挡着床。   李逸看着屏风,“上好的红木,还有霓裳阁的刺绣,什么时候祖父让这些东西进了书院了。”   “你不知道?”甄应嘉问道。   李逸摇了摇头,沉吟道:“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太过重要的人物。”他回忆片刻道:“有时候我在祖父还有父亲面前抱怨两句,倒是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反应,还有我偶尔跟康和起了冲突,祖父……分毫不理会。”   听了这番解释,甄应嘉觉得康和可能真的只是运气好,凑巧住进这间屋子。李逸可是岳父唯一的儿子,从古至今都是只有坑爹的,什么时候见过爹坑儿子呢?   甄应嘉放下心来,将康和的身份抛到脑后,听见李逸兴致冲冲道:“祖父特别交代我不能在书院里喊你姐夫。友忠,我们得装作暂时不认得了。”   友忠便是甄应嘉的字,如果忽略友忠后面那个诡异的拉长音,李逸的说辞还真的有几分可行。   甄应嘉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脑海里闪出一条奇怪的提示来。   某匿名用户关注了您。   匿名用户?   甄应嘉一惊,看了看旁边自说自话不亦乐乎的李逸,飞速的翻起什么叫做匿名用户来。   简而言之,就是不想让您知道他身份的人。   以及下面还有一行以*开头的小字:若是客户自己发现了他的身份,有积分奖励哦~   匿名用户?   甄应嘉笑了笑,他来书院才两天,又住在岳父家里,除了已经知道他身份的岳父家人,唯一见过的两个生人就是曹福祥和康和了。   曹福祥除了司礼监太监,是来接管行宫之外,还能有别的不能让他知道的身份不成?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这个看起来无比幸运的康和……真的有什么隐藏身份。   甄应嘉站在自己房门口的圆拱形门下,看着对面挡住了绝大部分房间的屏风,嘴角微微翘起。   康和究竟有什么身份不能让他知道。   正如甄应嘉所料,他的匿名粉丝正是康和,皇长孙康和。   康和现在正和曹福祥在后山走着,两人都是做戏的高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跟在聊着风景一般,但是话题却是围绕着甄应嘉的。   曹福祥虽是司礼监太监,不过他私底下是康和的人。   “陛下对甄大人很是喜爱。”曹福祥微笑着指着不远处从山间伸出来的树,“从那奏疏上去,连着夸了几天甄大人。”   康和嗯了一声,道:“若是他真能入仕,定会是一个好帮手。”   方才偶遇的学子已经走出去好远,曹福祥收了脸上笑容,平静道:“甄家没什么人了,唯一的姻亲李家又在学子中间享有盛名,朝中不少高官都是青松书院出来的。”   “我知道。”康和沉思,“山长安排我与他同住一间,若是他得用,半年的时间怎么也够我收服他了。等到有了交情,我再慢慢泄露身份。”   康和一边说一边想。   “他家里时代做官,自然明白朝堂之上定是要拉帮结派的。”康和此刻爆发出无比的信心,“我才是最佳的选择。”   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不管是甄应嘉,还是皇位。   “京中如何?太子他……”康和换了个话题,父亲不喜欢他的母亲,恨屋及乌,连带他跟父亲的关系也很是生疏。从懂事起便唤父亲做“太子”,已经十多年了。   曹福祥脸上现了担忧之色,“太子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得圣心了。”曹福祥顿了顿,将“癫狂”二字换成了较为平和的说法。   “……前些日子太子在早朝上让人闻出酒味了,司礼监收到了四十八封弹劾他的奏疏……”   康和一拳打到了旁边的树上,“他就不能——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呢!詹事府、东宫辅官呢?加起来不下七八十人,难道每没一个人劝得了他!”   曹福祥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有不忍,“钱大人第一个上的奏疏。”   “他怎么敢!他是太子太傅,是东宫辅臣的第一位!”康和深深的吸了两口气,问:“我母亲呢?”   “太子妃还是老样子……”曹福祥有些犹豫。   康和冷笑,“怎么?是不是康全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曹福祥不再犹豫,反而换了嘲讽的语气道:“康全订亲了。赵侧妃劝说这个时候,给康全找一个合适的姻亲能挽救太子的颓废之局,太子妃阻止无力,又气病了。”   康和脸上满满的讽刺,“订了谁家?连钱大人都放弃太子了,谁还敢将女儿嫁进来。”   “是户部侍郎孟同德家里的。”   “太子已经糊涂到这个地步了!”康和怒道,“孟家的女儿他也敢要!”   “殿下,殿下。”曹福祥小声急促的叫了两声,康和立即冷静下来。   “殿下可要回京?若是您在,想是能劝两句的。”曹福祥担忧道:“他毕竟是太子,若是……”   不管是越发糊涂的太子,还是身为庶弟却先于嫡长子成亲,都需要有个能做主的人回去管一管了。   “我不能回去,眼看明年便能参加小考。”康和斩钉截铁道:“这个时候我越发的不能回去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回来,各自想着心事。   等到了山门门口,康和道:“过两日你再来……嗯,得想个什么借口才好。”   康和还在思考,曹福祥笑道:“您忘了,我现如今是来接管行宫的,倒是就说来找甄大人便是。”   康和点点头,轻松许多,跟曹福祥告辞之后便回房了。   甄应嘉已经住了进来。   康和一进来便看见已经换上白色长袍的甄应嘉,书院里的学子都是统一的衣服,这一身便是早上晨练的时候穿的。   白色的长袍,中间不过一条宽腰带系着,甄应嘉原本就站得笔直,这么一看越发显得他身形修长了。   不知怎么的,康和觉得这身衣裳生生被他传出点世外高人,外加云淡风轻的感觉来。   看见康和进来,甄应嘉两步走到他身边,道:“小生甄应嘉,表字友忠,金陵人士。”   康和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康和……一样是金陵人士。”   口胡,你骗谁呢,一点不像金陵口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一段时间后   康和:不是,不是身形修长,是腰细腿长。      第14章      甄应嘉一直思考他在书院的第一次亮相,作为一个暂时以刷积分为短期目标的人来说,一个惊艳的登场是必不可少的。   比方:早上晨练的时候,那个全书院一起做的“舒展版体操”,他可以让同屋的康和教会他先。反正康和是领操的,想必是书院最熟练的一个。   况且康和还有个隐藏身份,也是甄应嘉想知道的。   所以入住的头天晚上,甄应嘉站在康和门口,敲了敲门框。   康和已经换了常服,手里拿着一卷书,两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然后就看见了甄应嘉。   甄应嘉今天一天都在试衣裳,把书院各种不同场合穿的衣服都试了一遍,可以说,在这个从120斤到180斤,只要身高一样,穿的都是一个码数的年代,点睛之笔就是腰带了。   而甄应嘉刚好有个细腰。   康和上下打量了甄应嘉,他又换上了白衣,斜斜靠在门框边上,虽然不太符合一个君子所必需的仪态,但是昏黄的烛火下,甄应嘉整个人看着颇有几分慵懒的姿态。   别说……还真挺好看的。   “你能教我早上的操吗?”甄应嘉问了一句,“我已经几年没活动过了,怕是连腰都硬了。”   说完还冲康和笑了笑。   康和心口一热,但是没等这热度上到脑子,他就平静道:“屋里闷热,我们去院子里。”   甄应嘉点了点头,康和随手不知道将书往哪儿一扔,跟着甄应嘉走了出来。   古代版的体操,多半都是太极拳或者五禽戏那种风格的,动作舒缓,讲究的是行云流水,而且一套做下来也没几个动作。   太极拳和五禽戏甄应嘉原先都练过,于是学起来很是迅速。   康和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秋天燥热,搞得人人都有三分烦躁,原想着教甄应嘉是个苦差事,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甄应嘉将来会是个好帮手,一定要好好相处不过……   他的腰可一点都不硬,甚至比前些日子来书院的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还要再软一些。   “胳膊再抬高一些。”康和站在甄应嘉面前,看着他摆好的姿势指点到。   只是一晚上进展都很顺利的甄应嘉突然走神了,像是没听见康和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胳膊。”康和突然对能让甄应嘉走神的东西烦躁起来,他上前一步,动手去拖了拖甄应嘉的胳膊。   事情就是这么巧,甄应嘉突然将手臂抬高了,这么一来,原本应该碰到手臂的,现在却变成了手腕。   刚好是没什么衣服遮盖的手腕。   跟浑身燥热的康和不一样,甄应嘉的手腕冰冰凉凉的,这么一碰之下,甄应嘉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是康和像是被冰到一样,突然将手缩了回来。   动作快到有些失礼了。   甄应嘉诧异的看着康和。   生平第一次康和紧张了,他补救一般去拍了拍甄应嘉的肩膀,笑道:“不错,我在书院一年有余,你学得是最快的。”   “多谢。”甄应嘉很是端正又有礼貌的道了谢。   康和咳嗽一声,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道:“天色已晚,明日卯时就要起床,早些休息吧。”   甄应嘉应了一声,看着康和走回了屋子。   兴许比正常的速度只快了那么一点点,不过甄应嘉看出来了。   他笑了笑,这一位疑似“匿名用户”,是个“深柜”,而且他自己还没发现。   甄应嘉非常肯定这一点。   不然哪个正常的直男能因为碰了男性的手腕就脸红以及慌张呢?   甄应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了看古代分外夺目的星空,翘着嘴角进了屋子。   对面屋子的蜡烛已经吹熄了,就是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康和当然没睡着,他进屋的时候先是被地上的书本绊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他什么时候把书扔到地上了?   然后……碰到甄应嘉冰凉手腕的那两根指头热的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快步在屋里走了起来,想搞清楚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两圈没走完就想起来甄应嘉还在院子里,透过窗户纸能明明白白看见他再做什么。   想也不用想,康和立即吹熄了蜡烛,然后又呆住了。   这下除了睡觉再不用做什么了。   康和躺在床上,默念了几遍至交好友,志同道合还有抵足而眠,出乎意料的效果还不错,很快就沉入了梦乡,而且还做了个无比满足的美梦。   唯一遗憾的,就是第二天早上想不起来昨夜让他无比满足的究竟是什么了。   这天夜里,想着甄应嘉的不止是康和一个,连康和的亲爹,正处于困境之中的太子也在想着甄应嘉。   他不仅想了,还跟别人聊了聊。   “甄应嘉依旧圣眷正浓啊。”太子说完,一口干了杯中美酒。   坐在他旁边的侧妃赵氏笑盈盈的给太子续了一杯,道:“您吃些菜再喝,仔细伤身。”   太子搂着赵氏,趁着她给自己夹菜的时候,咬着筷子不放。赵氏咯咯笑了起来,两人滚做一团。   半响,云雨初歇,赵氏靠在太子胸口,说话听起来跟呻吟似的,“姓甄?可是将女儿送进我们府上的那个甄家?”   “正是他。”太子搂着赵氏,摸着她如缎子一般的头发。   赵氏只比太子妃年轻两岁,说起来也是年过三十的人了,还有一个比康和只小半个时辰的儿子康全,但是她看起来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赵氏突然抬起头来看太子,道:“爷担心什么?他可是将女儿送到您府上的,他可是太子党。”   太子笑了,不过却是苦笑。   他荒唐不假,可是他却不傻。   甄应嘉辞官打算科举,若是他真的考上了,一旦过了乡试,大女儿就得送回去了,不然他就得再等着御史参他了。   结合最近东宫不太妙的形式,甄应嘉究竟想不想当太子党还俩说呢。   不过这个就不用跟赵氏解释了,康全才订亲,她安安心心的等着新人进门便是。   “爷~”赵氏推了推太子,道:“您跟我说说,我虽没什么见识,不过也知道许多事情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太子笑了笑,将他的顾虑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谁料赵氏却笑了,她翻身坐起,长长的头发垂在太子胸口,“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办。”   “哦?”太子挑了挑眉,却没当真。   赵氏在太子胸口轻轻锤了一下,道:“照您的意思,甄氏的爹想要把甄氏要回去,但是又不好直接开口要,况且他要是真开口了,陛下也会不开心?”   语气里带点询问,太子点了点头,“正是,你继续说。”   “那他唯一能把女儿要回去的方式,就是参加科举了,而且还得过了乡试。”   太子点头,表情也郑重起来。   “明年的乡试他是肯定赶不上了。”   太子又点头,赵氏笑道:“乡试可是四年一次的,四年之后甄氏可就十三岁了。”   看见太子没明白,赵氏又道:“十三岁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勉强也能订亲了,到时候我把她放在康全屋里。”   太子恍然大悟,赵氏又道:“您放心吧。若是甄氏的爹能考中举人,我们就去提亲,若是考不中举人……他也没了官职,到时候就算圣眷再浓又能怎么样呢。”   “不错。”太子将赵氏一把拉了下来,“考中举人就让他变成姻亲,考不中举人他女儿自然也没什么用了。”   两人又滚做了一团。   甄应嘉此刻并不知道太子的打算,他起了一个大早,穿戴妥当之后和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康和到了那处深入山谷的平台。   微风轻拂,对甄应嘉的计划简直是个如同金手指一般的加成。   两遍“体操”做完,又绕着书院跑了一圈,他的金手指成功的升到了二级,已经能看见别人给自己的评论了。   甄应嘉一条条点开,对照一看,那个匿名用户果真就是康和。   甄应嘉微微一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开始挖掘康和的真·身份了。   不过……在“赞”旁边的那个朝下的大拇指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扣积分吗!   果然,再一次翻了帮助手册之后,他又看见一行以前没注意的小字。朝下的大拇指,两个等于1分。   还好……依旧是点赞的比例比较高,甄应嘉松了口气,拿出书本纸张来,正式开始了他的学院生涯。   作者有话要说:  许多年后   反派XXX: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甄应嘉:因为你还在给我扣积分啊……      第15章      书院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不经意之间,夏天已经过去,书院里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树叶开始一点点染上了黄色,甄应嘉的衣服也一天天加厚了。   康和也再没失态过。   对于这一点,甄应嘉觉得颇有几分遗憾。   套一句他上辈子的时兴语,康和在他面前就是个严肃正经的小鲜肉,对于这辈子不打算“严肃正经”生活的甄应嘉来说,这个风格的人特别有吸引力。   可惜了,甄应嘉一摊手,继续看李达济给他的“科举须知”。   正在这时,住他对面的康和敲了敲门框。   “我的墨锭用完了,你这儿可有多余的?”   甄应嘉一挑眉,下意识觉得这个借口有点烂,不过转念一想,康和一看就是出身世家,可能用不惯书院的统一配备,他自己也是这样,笔墨纸砚都是自备的。   甄应嘉弯下腰在书架下边的盒子里翻了翻,道:“便宜你了,这墨锭是林如海才送给我的,说是多年珍藏,却让你先用了。”   他故意顿了顿,让康和有足够的时间反应林如海是谁。   说起来这也是试探,康和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但是究竟好到哪儿去,甄应嘉也不知道,所以先用林如海试探一番。   林如海在江南这块地方,文官里怎么也能排进前三名了,所以看他的态度……   甄应嘉直起腰,一转身,却发现康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背后,而且这个姿势……让已经做好想找个男人,但是两辈子其实都没实际经验的甄应嘉有点脸红。   康和正举着胳膊,将他书架上的一套三百千抽了出来。他面无表情,似乎是没听见林如海,也没听出来甄应嘉和林如海的关系密切。   “怎么把这个也拿来了。”甄应嘉皱了皱眉头。   三百千其实是三本书,号称古代幼儿启蒙必备: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家文。   这套书小时候甄应嘉也用过,还是个手抄本,而且已经二十年过去,很是破旧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地方,这套书是当年三皇子来江南游学的时候写给他的,以及……当年的三皇子就是现在的皇帝……   不过康和的表情……有点微妙。   甄应嘉看着康和目不斜视注视着千家文的封皮,觉得康和真的是有个了不得的身份。   当年的三皇子现在皇帝写字有个非常容易辨认的特点,只要是见过他字迹的人基本都能认出来。   “捺”这一划皇帝先是往下压,然后会长长的拉出去,风格非常独特。   甄应嘉观察着康和的表情,见他眼睛里闪了闪,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将书又放了回去,接过甄应嘉手上的墨锭,道:“多谢。”   话比平常还要少,而且脸上为了保持没有表情,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了。   当然是非常轻微的用力过猛,若不是甄应嘉善于揣摩人心,他也不太看得出来。   甄应嘉没顾上跟康和寒暄,他全部精力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了,康和究竟是谁?   这么年轻,据说才十七岁,又见过皇帝笔迹,还能认出来。   不可能是朝臣,若是朝廷里有这么年轻有为的朝臣,那是一定全天下都知道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这一位康和是皇帝家里的亲戚。   甄应嘉笑了笑,这就说得通了。   不过究竟是哪一位,甄应嘉暂时还没头绪。   皇帝家里人的名字,除了需要避讳的皇帝自己,还有先帝的名字,剩下的也都是个迷,若是甄应嘉还在京城,还是能打探一二的,可惜现在只能靠着年纪猜了。   没两天便是八月初一,书院休沐的日子,经过一番仔细的思量之后,甄应嘉决定派人上京给已经进了太子府的女儿送东西去了。   一件做了一半的冬衣。   早先甄应嘉还想着女儿才进宫,按照宫里收宫女的那个架势,少说也得培训上一年半载的才好分配。   可惜他家大女儿不算一般人,本身就聪明伶俐,再加上甄应嘉圣眷正浓,求得又是一向交好的太子,于是就在管事的宫女那儿打了个招呼,连床铺都没捂热,就带着还没打开的铺盖卷去了东宫。   这事儿也是后来甄应嘉才打探到了。   虽然事态的发展不太尽如人意,不过从侧面反映了原主是个香饽饽,也算是好事一件。   甄应嘉看着桌面上做了一半的冬衣,敲了敲桌面,对站在他面前的长随纪楚道:“你跟你夫人两个,上京一趟,去太子府里将东西带给大姑娘。”   纪楚点头称是,“老爷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姑娘。”   这便是甄应嘉要他上京的原因了,纪家两口子是甄家所有下人里面脑子最好使的,况且他送东西过去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就是带话。   原主送女儿上京的时候说了一大堆关于上进之类的话,在甄应嘉看来,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他得找个借口将前面交待的扭转过来。   太子虽已经不得志了,不过往他府上送人的频率依旧没怎么减少,大女儿又是去当下人的,按理说是没什么机会见家人的。所以这个送东西的机会也得找好,还不能让太子府上的人有拒绝的理由,于是这事儿甄应嘉已经憋了很久,终于等到天气转凉了。   还有什么比送母亲的遗物更难让人拒绝的呢,还是赶在中秋团圆佳节之际。   百善孝为先,太子现在正渴望好名声呢。   “你跟大姑娘说,这衣裳是夫人生前做的,近日为父收拾夫人的遗物,发现还有一件给你做了一半的冬衣,便专门差人送来给你,也做个念想。”   纪楚点头,只是还没走,明显是知道他话没说完。   甄应嘉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家里的近况,你也可挑拣一二跟大姑娘说一说,让她别多心。比方我已经辞了官,去了青松书院读书,这次必定要从科举出身,给她出身书本网的母亲名正言顺的挣个诰命回来。”   辞官、青松书院还有科举三个词是重重读了的,纪楚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点头。   “还有叫她莫要着急,这两年虽见不得面,不过待我过了乡试,便能去京城看她了。”   甄应嘉交代完毕,心里松了口气,只盼着大女儿真的如记忆里那般懂事,能听明白他暗示的意思。   听见甄应嘉说完了,纪楚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甄应嘉虽觉得他有点表演过度,不过这种能理解他心思的下人,还是多来几个的好。   甄应嘉道:“你怕是要在京城里过中秋了。”   纪楚笑道:“小的从小在江南长大,最远也就去过金陵城市郊,正是该去京城里开一开眼呢。”   甄应嘉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便不着急回来了,我在京里还有一处宅院,送了东西给大姑娘之后你便再去看看,有什么要修整或者添新物的地方,便一起办了吧。”   “多谢老爷!”纪楚笑得十分灿烂,这次可不是表演过度了。   因为修院子添家具,可是默许能稍稍截留一点的好差事啊。   纪楚出去,甄应嘉将书架上的一个富丽堂皇的盒子取了下来,里面全是当年皇帝跟他亲爹的书信往来,还有甄应嘉亲爹的一些记载,比方皇帝不经意间说漏嘴的皇家秘闻。   所以说就算是受宠,也是要下好大一番功夫的。   甄应嘉按照年份往前翻。   然后便看见建元四年这一页上,写着皇五子瑞定出生的消息。   建元四年出生,到现在刚好十六岁,年纪对得上,五皇子再往前一个的四皇子已经二十一岁了,早就过了游学的年纪,后面的六皇子才十三岁,差得有点多。   而且在六皇子这一页上还写着出生时重病不断,太医说不是长寿之相。于是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就算长得显老,怎么也不会体力好到能绕着山跑两圈的地步的。   至于名字对不上,难道不能是假名字吗?   不过……建元三年也有两个人出生,就是太子的嫡长子和庶二子,只是这两位的名字没打听出来。   甄应嘉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太子现在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况且又听说嫡长子不受宠,庶二子将要成亲,估计这个时候,就算嫡长子出来游学,那也该回去了。   康和可是一点没流露出要离开书院的意思。   这么一看,难道康和真是化名的皇五子瑞定?   甄应嘉觉得他还得再试探一下。      第16章      很快甄应嘉便迎来了第二次试探的机会。   中秋节。   中秋节书院自然要放假的,而且还是个三天的“小长假”,就是中秋过后,原本八月剩下的休沐都没有了。   八月十三的早上,晨练结束,甄应嘉跟康和两个并排走着,甄应嘉问道:“你中秋可有安排?”   甄应嘉知道康和表面上是金陵人,甚至他还让管家去知县那里看了黄册,也就是古代版的户籍,伪造得天衣无缝,跟真的一样。   可惜甄应嘉不相信,他依旧怀疑康和是五皇子。   而且也说的通,如果康和是五皇子,那么去户部伪造个户籍简直不要太容易,全天下都是他爹的好不好,说不定前面那太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说到太监,其实也很有疑点。   不过两月有余,曹福祥已经来了青松书院两次,虽然此次都打着来向他请教行宫事宜,不过每次都会去后山转一转,而且必定会遇见康和。   要是别人也就这么算了,不过甄应嘉正怀疑康和的身份,因此观察的很是仔细。   黄册伪造的是真的,又有太监来找,要知道能使唤太监的,也只有皇帝家里的人了。   所以甄应嘉决定再试探一下。   康和看了甄应嘉一眼,虽然他在江南是个小地主的儿子,不过说真的,要是甄应嘉要是想跟着去他家里看看……房屋田地还好说,不过甄应嘉原本就是江南人氏,万一能被他看出端倪来怎么办?   或者他又从哪儿去找一对父母给甄应嘉看呢?   所以康和很是高深莫测笑了笑,答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哎……我父母两个去我祖父家里了……”说着康和很是诚恳的看着甄应嘉,“若是……可否让我去你家里赏月?”   甄应嘉笑得也有点跟平常不一样,意味深长道:“那明日午饭过后,你便与我一同归家。”   八月十四吃完午饭,书院便放假了。   离得近的学子都回家了,路程稍远一些的便留在书院,与同窗好友们一起度过中秋。   康和上了甄家派来的马车,在李家祖孙三代含义很是丰富的眼神里跟着甄应嘉回家了。   李达济看着远去的马车,很是担心跟李世新小声道:“你说……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世新摇了摇头,“父亲,要不要……跟女婿说一声?”   李达济叹了口气。   “稍微提点一句?”李世新又道。   李达济叹气越发的停不下来了,道:“殿下不让说,陛下也有圣旨。”   李世新忍不住跟着一起捶胸顿足,又看着远处小声嘀咕着什么的儿子,心想这还有一个不知道的,有个难兄难弟将来也能舒服一些。   “姐夫怎么就跟他好上了呢?”李逸看着远去的马车很是羡慕,“还是……姐夫是想找到破绽一举击破?”   等到华灯初上之际,马车到了甄府。   甄应嘉一下车,便见宝玉扑了上来。   许久没见,他自然也是很想儿子的,于是甄应嘉将宝玉抱在怀里狠狠的揉了一通,又拍拍站在面前,很是克制自己没太情绪外露的两个女儿,道:“父亲回来了。”   正当甄家一家四口用眼神表达情感的时候,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   康和笑得有几分勉强,“家庭和睦,儿女孝顺。”说完又摇了摇头,“越发的叫人羡慕。”   宝玉倒还没什么,有点害羞,而且方才差点哭出来了,急忙将头藏在甄应嘉怀里,两个女儿一左一右上来见礼,不过都红了脸。   “这是父亲在书院的同窗,你们唤一声世叔便是。”   说着,甄应嘉又在宝玉背上拍了一下,将人放了下来。   “世叔。”三人齐齐叫了一声。   康和早就知道甄家父子两个感情深厚,只是当面见了不免还是有些感慨,特别他自己家里的那个情况,康和从小就不太招父亲喜欢,所以他对甄应嘉不免有些羡慕和嫉妒,他是怎么跟儿子女儿都这么亲厚的。   康和心里默默念了几声,脸上又是无懈可击的微笑,道:“来得匆忙,倒是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说着他将腰上挂着的玉佩解了下来,递给宝玉,又从车里拿了两个精致的小木盒子出来,给了芷兰和芷琦。   “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这礼物是曹福祥帮着准备的,虽然因为是孝期,只能带些银质的素净首饰,不过曹福祥出自皇宫,自然是能将银钗都变出花来。   甄应嘉看着两个女儿脸上的笑容,又看看她们手上精致到绝对在市面上买不到的银钗,想的只有一件事情:你暴露了。   甄应嘉笑了笑,亲自带着康和去了客房,如成竹在道:“先去梳洗,好好歇一歇,明日便是中秋了。”   第二天一早,甄应嘉和康和一起吃早饭,刚想问点什么,管家便来了。   “老爷,王家来人送东西了。”   两人一顿,甄应嘉站起身来,歉意的冲康和笑笑。   康和摆了摆手,“不用管我,你自去吧。”   管家跟在甄应嘉身后,小声道:“是王子腾王大人府上的,说是早上才到金陵,我让人带他去梳洗了。”   康和自幼耳聪目明,虽有着非礼勿听这一条,但是不由自主还是将管家的话听了大半。   他摇了摇头,王子腾……可不是什么善茬,而且也没安什么好心,希望甄应嘉能看清楚,然后跳出这个坑来。   甄应嘉去了小书房,管家已经将王子腾派来的人领了进来。   来人三十出头,一双眼睛转得很是灵活,见了甄应嘉急忙行礼,道:“我们家老爷遣我来给您送贺礼来了。”   甄应嘉嗯了一声,只听那人又道:“老爷说许多年未见,但是祖上的情谊仍在。您的前途我们老爷也一直挂在心上,还说请您放心,他一定帮你活动。”   甄应嘉微笑点头,又让谢谢王子腾,便让管家给他赏钱,送去外面吃酒。   终于还是来了,甄应嘉心想,就算没有当初王子腾跟皇帝进言想让他去国子监读书,听了这番话,他也不会觉得王子腾有什么好心的。   要知道王子腾可是武官出身,他怎么帮甄应嘉这个打算科举走文官的人活动呢?   甄应嘉还在想这表面上是送礼,实则是来警告的时候,管家又来了,“老爷,荣国府也派人来了。”   管家又将今天第二个人带了进来,这人是个年老的婆子,来自于荣国府。   “我是老太太派来的。”婆子一进来便笑道,“老太太还让我带了京里的月饼,老爷尝尝可跟江南的有没有什么区别。”   看着这个人,甄应嘉就知道荣国府做主的依旧是贾母了。   “……一会还得去给老祖宗磕头,许多年没见了,老太太说也怪想的。”   老祖宗说的是甄母,老太太便是贾母了,甄应嘉几乎要被这种称呼绕晕了,听见婆子又道:“我们家政老爷还说等您去了京城,要跟您秉烛夜谈呢。说起来您辞官的时候,政老爷吓了一跳呢,不过我看着政老爷却很是羡慕老爷您呢。赦老爷还说您好好的官儿当着,干嘛要请辞呢……”   婆子说话絮絮叨叨,飞快的将各种信息夹杂在日常问候里说了出来,然后又说要给甄母磕头去,还没等甄应嘉理个头绪出来,管家又来回报了。   “老爷……”管家苦笑,“薛家差人来了。”   这些人都凑到一天,绝对不是巧合,而王子腾的人先来,更是商量好的。   甄应嘉冷了脸,道:“先差人去跟康和说一声。”完后又道:“这中秋节的,王子腾这是不打算让我好过了。”   薛家来的是商铺里的大掌柜的,跟前面两个人相比,这人说话慢了许多,而且听着也不那么刺耳了,只是他说出来的话,送出来的东西……这才是真正来暗示外加警告的。   而且还是王子腾指示的。   薛家送的是三块金质的月饼,当着甄应嘉的面将红布揭开就告辞了,似乎只是要确定这东西甄应嘉看见了。   将所有人都送走,甄应嘉冷脸看着桌上的三块月饼。   早些年甄家跟薛家还有王家联合起来做过生意,这月饼就是凭证之一。   江南什么东西最赚?   不是薛家的皇帝生意,也不是甄家的接驾,而是私盐。   贩卖私盐。   第一批私盐运出去,就是藏在月饼里,充作甄家给皇帝上供的礼品运出了江南。这生意做了快十年,直到王子腾高升去了京城,薛家家主病故,这生意才散了。   甄应嘉在书房里坐了一会,越发坚定了要科举,然后早日搬去京城的心。   只是他从书房出来,给甄母请安的时候,不由得炸了。   甄母屋里两个大箱子。   “方才贾家送来的,说是明年开春要修院子,先送些财物过来让我们给保管着。”   甄应嘉拿着单子一看,这是什么东西?头一件就是从行宫里以“损坏”之名退下来的御用之物,被甄家当作人情送了出去…   这一天过得!   先是王家派人来警告他王子腾能在他的前途上做手脚,然后贾家的婆子又来各种暗示,假借贾家两个男人的口,说的都是什么“不该辞官”,“胆子大了”之类的话。   最后薛家的人再来一个: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他不过就是辞官而已。   甄应嘉眯着眼睛冷笑起来,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继位,但是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新皇帝要清理世家了!   他不过是辞官科举而已,这帮人就开始使绊子暗示加警告了,等到他中了状元入朝为官,一定要做那个给皇帝递刀的!      第17章      被王、贾、薛这三家联手这么一搞,甄应嘉恨不得明天就能科举,然后入朝为官,等到这三家被皇帝清算的时候,狠狠的打脸过去。   中午,甄应嘉陪着康和在花园子里逛,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人缓缓朝前走着。   甄应嘉见康和面上很是放松的样子,若无其事试探道:“江南就是这一点好,一年四季长青常绿,北方这时候……想必已经有树木枯黄了吧。”   康和表面上看着已经放松了警惕,但这只是表象而已,所以听见甄应嘉的话,他装出思考的样子,道:“我们家里倒是一年四季长青来着。”   真是滴水不漏,甄应嘉想,不过转念他又觉得是自己问的有问题了。说起来如果康和真的是皇子,住在皇宫里,御花园怎么可能有枯树枝子和黄树叶呢?   甄应嘉笑了笑,不说话了。   气氛倒也和平安宁。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嬉闹声。   “父亲,父亲!”宝玉领头在前面跑着,后头跟着他两个姐姐以及一大串的丫鬟婆子,看见还有客人,宝玉立即住了嘴,规规矩矩的站好。   “父亲,世叔。”   甄应嘉将人抱在怀里,道:“回来了?”   宝玉点点头,“林世伯看着比上个月好些了。”   “林伯母又瘦了。”芷兰道,她看了看最小的芷琦,只听芷琦道:“妹妹也瘦了。”   姐妹两个一人走在甄应嘉一边,隐隐约约有把康和跟父亲隔开的举动。   甄应嘉余光一扫,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日子他跟儿子闺女相处很是融洽,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又总陪着客人,再加上是中秋佳节,倒是让几个儿女不大开心了。   康和看见这一幕隐隐透出笑意来,又看见在甄应嘉怀里的宝玉似乎瞪了他一眼,康和故意冷了脸,只见甄应嘉才五岁的小儿子将脸藏在父亲怀里了。   十分可爱,只是康和笑着笑着觉得有些心酸了,他从小就没过过正常的父子生活。   当年因为皇帝要御驾亲征,留了太子监国,为了什么国家稳定,长治久安以及后继有人这些理由,年纪十三岁的太子娶了大他三岁的太子妃,也就是康和的亲生母亲。   十六岁的太子妃出身名门又是长女,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十三岁的太子……不管他多么的天才,对于端庄的太子妃实在是打心底里不喜欢。   虽然康和都已经十七岁了,太子也早就成长起来,但是这天底下排行第二的夫妻关系,一直算不上好,连带康和也不怎么受太子的喜欢。   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关键太子的宠妾赵氏,还有一个跟康和只差了半个时辰的庶子康全。   说起来很是巧合,康和生在头天晚上,过了凌晨康全生了下来,虽然只差了半个时辰,不过皇帝家里家谱上,两人差了一天。   太子很是喜欢康全,又打着康和是嫡子要早早历练的理由,几乎将所有的关心都给了康全,甚至连成婚,都是康全走到了前头。   唉……康和叹了口气,说起来皇祖父都没反对,想必是皇祖母将他说服了。   皇祖母最喜欢的,就是她当了太子的儿子,太子不管说什么,皇祖母都是赞成的,这一次康全能先于他成亲,皇祖母必是出了不少力气。   不过说起来康和不想这么早成亲,一来现在太子地位尴尬,现在成亲不过是将世子妃这个头衔当作筹码来缓解太子的窘境而已。   第二,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来成亲,康和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想必是受到他亲爹妈两个的影响吧,康和一直这么想。   “父亲。”一直偷偷看着康和的宝玉在甄应嘉耳边偷偷道:“你的客人走神了。”   甄应嘉用手将宝玉的头扭了过来,小声笑道:“别看。”   康和回过劲儿来,叹道:“我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跟儿子如此亲近的,也是头一回看见父亲抱儿子的。”还不避讳人,说起来小时候连康全也没被太子抱过,这么一想,康和心里舒服了许多。   宝玉瞪他一眼,道:“父亲,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甄应嘉大笑,宝玉这是误会了,康和绝对不是说宝玉这么大还叫父亲抱来着。不过抱了这许久,宝玉还是个不肯安生的,在他怀里扭个不停,还是歇歇的好。   不过这么一来,甄应嘉身边跟了三个孩子,越发没有康和站的地方了。   转了小半个时辰,康和心情好了许多,他觉得虽然自己的爹妈过得不大好,不过将来他若是有了自己的家,一定要像甄应嘉这么对待孩子。   太阳刚有了下落的势头,下人来禀报说夜宴准备好了,几人分别回去洗漱,等到华灯初上,又到了甄家的后花园里。   晚宴就摆在小凉亭间。   甄家一家五口连带康和在圆桌边上坐下,酒过三巡之后,甄母先带着孩子们告辞了,甄应嘉又叫置办了新菜,烫了新酒,带着康和去了小池塘中间的亭子里。   气氛更加的好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今天都有心事,对着池塘上月亮的倒影,硬生生将酒喝出了孤独的味道。   话题是今天受了一天刺激的康和先开始的。   “我父亲与我母亲……”康和这会儿还没醉得太厉害,知道太子夫妻两个的事情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便刻意将程度消减了几分,“我并不讨我父亲喜欢。”   甄应嘉这会略有上头,就是那种身体上的反应已经慢了,但是脑袋依旧在转的状态,听见康和这话,去给康和倒酒,谁知道手已经跟不上脑子了,一杯酒有一半倒在了桌子上。   康和笑,“你喝醉了。”说完又去拿酒杯,只是他现在比甄应嘉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杯酒有一半喝到了衣襟上。   甄应嘉笑了两声,听见康和又道:“我从小就不讨我父亲喜欢。”   甄应嘉点头,口中道:“兴许是你父亲盼着你上进,所以要求严格了一点。”不过心里想的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这句话他是比照着五皇子的处境理解和联想的。   早年只听说过皇帝对太子栽培有加,五皇子……是吴妃生的,嫡、长、幼一个不沾,再加上吴妃似乎也没多受宠,所以他不讨皇帝喜欢也没什么奇怪。   不过甄应嘉还是对一个渴望父爱的孩子表示了深深的同情。   他伸手搂着康和的脖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怕,你现在长大了,自己喜欢自己。”   康和从小到大除了吃奶,被人抱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更别说现在酒精已经让他的感官敏感程度又增加了三成,甄应嘉的手环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然而这感觉真的不错,康和朦胧间想起宝玉在甄应嘉怀里蹭,一脸的满足,于是借着酒劲儿,他也蹭了过去。   只是宝玉才五岁,蹭蹭没什么。康和可是个成年男子,还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这么一蹭,甄应嘉直接坐不住了,幸亏后面是柱子,不然非得连人带凳子栽进池塘不可。   被这么一吓,那点酒精化作汗水排得一干二净。   甄应嘉立即酒醒了。   可是他看着康和已经喝到双目赤红了,难免有些同情,皇帝的儿子不好当啊。   他还记得当年皇帝有次南巡的时候带了太子,那年太子似乎才十岁出头,说话做事跟江南平均年纪在四十左右的官员们都有得一拼。   “唉……”甄应嘉叹了口气,将康和扶了起来,道:“我们回屋喝去。”   康和还在喃喃自语,“父亲喜欢弟弟,不喜欢我。”   “小儿子,大孙子。”甄应嘉安慰道:“当爹的都喜欢这个。”   康和摇了摇头,内心还有那么点理智,让他没和盘托出。   甄应嘉扶着康和往前走着,只是康和浑身的酒气,熏得甄应嘉方才出去的那点酒又回来了。   “我的大女儿……”甄应嘉叹了口气,跟交换似的,也有点试探的意思,也说出了自己最烦心的事情,“现在在太子府上,才不到十岁的孩子就离家这么远,我这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不怕!”康和也学着甄应嘉方才的样子,拍拍他肩膀,“我去说,保管你女儿好好的。”   甄应嘉脸上再笑,心里却想:还说你不是皇帝家里的人,都能跟太子说事儿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相互扶持着朝前走着,康和说了他爹小妾无数,母亲劝说无门,越发印证了他是皇帝家里人的假设;甄应嘉又说了甄家表面光鲜,内里其实危机重重,又提了今年来访的几家下人,叹息里的愁苦越发的明显了。   就这么一路到了客房。   一见到床铺,康和放松了,甄应嘉也放松了,两人一起滚了上去。   躺在床上浑身放松,甄应嘉想等歇过劲儿就起来,却没想越躺越舒服,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的了。   快要睡着之前,他还隐隐约约听康和说了一句,“这就是抵足而眠了吧。”随着这句话音落下,他还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脚上挠了挠。   甄应嘉闭着眼睛抗议,不过说出来的只是听不出话语的呢喃。   两人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18章      第二天清晨,雅茹在门口一叫,两人就都醒了。   昨天说是喝醉了,不过更多的是借酒装疯,只用凉水敷了面,剩下那一点点不适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两人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甄应嘉道:“去院子里逛逛再吃早饭?”   剩下的这半天过得很是不错,昨天晚上两人都说了心底的秘密,虽然还是半遮半掩的,不过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甄应嘉一挥手一投足间都显现出几分翩翩君子的风度来,康和更是天生的贵气,连身边的丫鬟都看呆了。   等到吃过午饭,两人又上了马车,往青松书院去了。   当天晚上,康和便叫了下人前来,往京里去了一封信,托太子妃照顾甄家的大姑娘芷音。   太子妃虽不得宠,然而却是当年皇帝挑的世家女,就算太子有时候私底下会使些绊子,给她没脸,但是就算这样太子妃待人接物从来就没被人挑出过毛病来。   所以太子虽然有喜欢的赵侧妃,也乐意抬举她,但是上头皇帝皇后两个很是给太子妃体面,太子妃想要做什么,那是一定能做成的。   康和想了想,打算等接到母亲的回话,再慢慢透露给甄应嘉。   要说原先招揽甄应嘉的心思只有三分,但是跟他同窗三月之后这心思已经上升到六分了,昨天醉酒之后听见甄应嘉对王家贾家等人隐晦的抱怨,这心思更是直接上到了九分。   最开始康和想要招揽他是因为甄应嘉的家世还有皇宠,康和自己就是皇帝的嫡长孙,自然是知道有了皇宠,那便是大把的机会摆在面前。   下来跟甄应嘉同窗,又看见了甄应嘉的努力,日日读书不带停的,况且又有李家父子两个在背后使力,科举他必定能考上。   最后彻底让他放心的,就是甄应嘉自己也想换条船了。   康和笑了笑,站在门口等甄应嘉出来,一起往学堂去了。   京城里。   因为路上遇上一场大雨冲垮了道路,纪楚没来得及在中秋之前赶到京城。于是等他等在皇宫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七了。   纪楚等在神武门内的长房里,心里颇有几分紧张,生怕因为迟了两天误了老爷的差事。   正当两人坐立难安之时,门开了。   已经快一年没见的大姑娘芷音走了进来。   纪楚急忙上前行礼,又仔细看了芷音两眼,好回去给老爷回话。   这么一看之下,发现芷音长大的不少,除了身形,更多的神态,不过十岁的大姑娘,现在板起脸来,跟已经去了的太太很是相似。   “您在这儿说话,我在外头守着。”芷音身边还跟着一个比她大上几岁的宫女,不过看身上服饰还有头上的首饰都没有芷音的好,想是再第一等的宫女了。   “大姑娘。”纪楚看着那宫女的眼神有些闪烁,知道这人能跟着过来动机不纯,立即做出热泪盈眶的样子,道:“老爷让我给您带些东西,这是太太临死前给您做的冬衣。”   一边说还一边红了眼眶。   芷音也是一样,长叹了一口气,“母亲她……”   一起过来的宫女略微点点头,关上了门。   “家里弟弟妹妹可好?父亲如今怎么样了?还有祖母。”芷音哽咽着将家里人一个个问了个遍。   纪楚也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道:“两位姑娘都长高了,少爷如今已经将三百千都背过了。”   芷音突然脸色一冷,“嘘”,她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半响才道:“她走了。”   芷音眼睛一眯,“你回去跟父亲说,太子怕是要不好了,让他早作打算。”   纪楚一愣,立即接道:“老爷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老爷打算参加科举——”话没说完便被芷音打断了。   “科举?”芷音就说了这两个字便沉默了,她思考片刻,道:“倒是个好法子,可是明年便是乡试,来得及吗。”   虽然是个问句,不过确实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老爷已经去了青松书院,在您外祖家里读书呢。”   芷音叹了口气,来太子宫里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可真算是什么都见到了,然后就彻底明白原先将她送进来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芷音自嘲的笑笑,当初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呢。   芷音面上表情突然变得很是郑重,“我在这儿会好好的,你回去……让父亲快一些。”   纪楚点头,突然又听见门口响起脚步声,他抓着桌上包袱,跪在地上,立即流出两滴眼泪,“太太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姑娘您了,这冬衣只给您一人做了。”   听见这话,虽然知道是托词,不过芷音不免也真的伤感起来了。   她抹了抹眼泪,看了故意走进来的宫女一眼,歉意道:“倒是让你看了笑话了。”   宫女陪着叹息两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回去还得一阵子,别坏了规矩。”   芷音点点头,宫女故作大方先出了门,芷音伸手去拿纪楚手里的包袱,声音小道连自己都不太听得清了,“让父亲别太早站队,圣上又要添皇子了。”   纪楚抬头看芷音,只见她微微点头,纪楚嗯了一声,“姑娘保重。”   芷音看也不看他,转身出了房门,挽起门口等着她的宫女的胳膊,道:“我们回去吧。”   父亲总算是开悟了,芷音轻轻的深呼吸一口,她的宫廷日子也该到尽头了。   等到甄应嘉收到女儿的口信时,已经是深秋了。听了芷音带给他的话,甄应嘉不免有些感触,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养在他身边越发的天真了。可是这才十岁的大女儿,进宫不过一年时间,就已经成熟到了这个地步。   听听她说的什么?   皇帝身体健康,还能活上好多年;还有就是皇帝虽然打算废了太子,不过下一任是谁还不知道。   甄应嘉叹了口气,真恨不得现在就把女儿接回来。   这天下午,甄应嘉做完去年的卷子,拿着东西去请李达济点评,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康和。   说来也巧,康和也接到了京里来的消息,芷音已经被要到太子妃屋里做事了。康和满意极了,计划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身世给甄应嘉透露一二。   两人在小路上遇见了,然后不约而同的朝山上去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对话。   走了没两步,甄应嘉反应过来,知道康和也有事跟他说,甄应嘉挑了挑眉,决定把自己的打算暂时搁置,先听听康和要说什么。   “你知道,”康和犹豫了一下,“我们家里在京城也有些关系。”   甄应嘉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嗯。”康和顿了顿,觉得早先隐瞒身份真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他已经知道甄应嘉的身份了,况且他还想招揽这人帮他。   甄应嘉会不会觉得他不诚心呢?   康和平静了一下,然而在开口之前还是怂了,“我母亲就是……跟太子妃熟识,甄姑娘去太子妃屋里了。”   康和一边说一边点头,想着这么一点点说也挺好的。   于是他说完,又用余光扫了甄应嘉一眼,却见甄应嘉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殊不知甄应嘉正在印证自己的猜测。   这么说康和真的是五皇子了?   将来五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不过几个皇子里头,这一位算是甄应嘉最最熟识的了,就算只有一分的可能性,甄应嘉也打算给他活动到十分。   不过现在,甄应嘉决定显示一下自己的处事不惊,以及智商超群,还有就是跟皇帝的私交很是不错,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小路上空无一人,甄应嘉扭头冲着康和笑了笑,“我来书院的第一天,你便知道我夫人是山长的孙女儿吧。”   康和点头,只听甄应嘉又道:“当日我便觉得你不同常人,后来……当然他们都没说漏嘴,都是我旁敲侧击出来的。”   康和释然,道:“当日我不是诚心隐瞒,只是……”   甄应嘉很是体贴的表示赞同,一副“我懂得”的眼神看着康和,“当年圣上没登基之前来江南,也是隐姓埋名。”   康和大大的松了口气,又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已经知道了。”   甄应嘉笑了两声,下意识去翻了翻他的金手指,果真匿名用户已经消失不见了,原先属于匿名用户的几条评论已经挂上了康和名字。   只是可惜,甄应嘉的金手指要升到三级才能去看别人的主页,不然甄应嘉从康和这个名字点进去,就能看见他的简介第一句是这么写的。   康和,太子嫡长子,建元三年八月初三出生。   虽然误会继续存在,但是两人经过一番“坦白”之后,感情越发的好了。   冬至过后,康和回京城过年,甄应嘉还来了一把十里相送,将人送出了金陵城才回转。   很快便是过年了,因为甄家才死了主母,这个年跟往常比,过得很是愁云惨淡,不过很快甄应嘉便没工夫操心这个了。   去年他去书院的时候,李达济就跟他仔细讲解过科举的整个流程,以及什么地方考的是真才实学,什么地方有机会动手脚。   当然能动手脚的地方都是甄应嘉自己推测出来的,李达济作为一个老学究,讲究的是基础扎实,能帮着甄应嘉收集历年考题在他看来已经是作弊了。   去年甄应嘉便知道因为今年八月要乡试,所以县试和院试都会提前,现在便是了。   正月十五,县衙里摆了告示出来,二月十五县试。   甄应嘉一拍大腿,终于来了!   只是不知道康和能不能在科举之前赶回来。两人坦白之后,康和也说了自己打算科举,是想在读书人里刷一刷好感和存在度。   对此甄应嘉表示完全理解,提前的感情投资嘛。   等他表现出对皇位的要求之后,这一帮曾经跟他一起科举过的士子们便是最好的舆论导向了,甚至等他当了皇帝,这些算是天子同窗的官员们也会是最好的帮手。   甄应嘉想了想,决定等康和回来一起报名。   因为县试报名材料里有一条,要五名学子相互作保,如果他的名字跟未来皇帝出现在同一张保书上。   想想也是能上史书的喜事了。      第19章      二月初三,康和再次出现在书院里。   甄应嘉松了口气,笑着迎了上去,虽说在二月十日之前都可报名,但是难道真要拖到最后一天吗?   康和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两人同去县衙报名了。   说起来这科举报名的繁琐程度堪比选秀了。   一共要准备三份材料,先是自己的履历,还得简要的写一写祖上三代父母的履历。甄应嘉自己的这一份还好办,不过他倒是挺好奇康和准备怎么写。   父亲:建元帝   祖父:圣明帝   想想就觉得要吓死人了。   下来就是五童互结保单,一起考试的五个人互相做保,如果有一个人作弊,剩下的全部连坐。   这个也不用太担心,甄应嘉的这一份上,除了康和,剩下的全是青松书院的人。要知道县试只是考试的第一关,基本上是识字、字体清楚、稍稍有点文采就能过的。   而来青松书院作为江南最有名的书院,收取的都是已经有了底子的士子,换句话说,只要没得罪考官,或者遇上什么天灾人祸,比方家里长辈死了,大概八成都能过了乡试,所以县试就更不用怕了。   打个比方,青松书院能进来至少都是高中水平了,让高中生去做小学的入学测试,谁会去作弊呢。   最后一份就是来自不同人的保证书,其中一份必须是本县廪生的,另一份则是当地乡绅。   廪生就是通过院试的秀才,其中最好的一等由县衙每月发补贴,叫做廪生。这个在青松书院也不用愁,毕竟廪生也是要来书院读书的。   若是小私塾出来的,请廪生作保少不得花点银子,不过甄应嘉跟同窗们关系一直很好,找个作保的轻而易举。   至于另一位作保的当地乡绅,选择不要太多。   在婉言拒绝了主动上门请缨的知府和左布政使,以及去信给林如海表明不需要帮助之后,甄应嘉严格按照乡绅的含义,请了青松书院的山长,同时也是他故去夫人的祖父李达济作保。   “我可轻易不给人作保,”李达济看了甄应嘉半响,默默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甄应嘉在书院已经住了大半年了,早就对李达济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原主留给他的印象里,李达济是个固执而且死板的老头,不过根据甄应嘉这半年的挖掘……   这其实是个傲娇的老头啊~   这不还没等甄应嘉开口,李达济又给自己找好台阶下来,“我做保的,至少都去金銮殿参加殿试了!”老头咆哮了一句,将早就写好的保书拍在桌上,双手背着扭头就走了,“要是你没金榜题名,别说是从青松书院出来的!”   之后还有一句声音更小的,“反正你也是隐姓埋名来读书的。”   甄应嘉回想起这一段来,笑得很是开心,只是笑完之后又忍不住去瞄康和手上的材料了。   也不知道他找的谁。   不过康和一点都没满足他的好奇心,一直表情严肃的朝前走着。   两人到了县衙,依照指示牌去了县署礼房,虽然一开始甄应嘉觉得报名晚了,不过屋里还是有不少人的。   甄应嘉跟康和两个站在后头,一边等着队伍前进,一边小声说着话。   “早就听说每逢乡试年,参加县试和府试的人就会特别多,现在一看果真如此。”甄应嘉看了排在他们前面是个头发已经全白的人,不免感叹了一句。   康和也看见了这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摇头道:“他这把年纪……朝廷规定七十岁致仕,还能剩下——”   后面两个字虽然没说出来,不过甄应嘉也能猜出来他说的什么,“还能剩下几年”。   虽然甄应嘉理解他的顾虑,不过……“你在京里可遇见什么事情了?”   康和看了甄应嘉一眼,“太子越发的不好了。”   这个消息甄应嘉已经听女儿说过一次了,现在从康和的嘴里说出来……难道他是怕多嫡之时他不在京城被人抢了先?   不过在皇帝废太子的时候,还是躲开这个风暴中心的好。   甄应嘉安慰道:“这岂不对你很有利?躲开这段日子,等圣上平静下来再回去。”况且他还知道太子后来被封了义忠亲王,证明虽然没重回政治舞台,但是也没失宠的太严重,这个时候万一不小心踩了他,或者没将他踩死,将来被使绊子怎么办。   康和点头,“的确有利……”太子最喜欢的是赵侧妃生的康全,若是继位的是太子……他想要皇位怕是难上加难。   因为要逐一核对三份材料上的信息,县署礼房还专门加派了人手,于是很快便轮到甄应嘉他们了。   小吏对着两人的履历上的“白面无须”等等字样将两人打量个遍,又着重了看两人的保证书,没发现什么问题,便给了他们两个一人一个牌子。   这便是古代的准考证了。   甄应嘉虽然早就听说了,可是东西拿在手里还是有点新奇,牌子上头写了考试的时间地点,还有考号等等。   他拿到的号码是一千四百五十七,“江南不愧是科举大省,单单一个县城便有这么多人了。”   康和笑了笑,“难道你担心考不上吗?”   怎么可能!   两人笑着离开了县衙。   只是等到他们出去,身后的两名小吏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轻的拿起甄应嘉的履历来,道:“瞧瞧这个,又是一个祖上三代都有官的,不过要比方才那个官儿大多了。”   年长的不过扫了一眼,便立即严肃起来,道:“你知道什么,体仁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今上的行宫,这一位便是甄大人了。”   听见甄大人三个字,小吏不免有些迟疑,他皱了眉头道:“他不是已经做官了吗?还能再考一次。”   “嗯,管他们那么多呢,又有人进来了,好好干活。”年长的将话题差了过去,不过没过多久,便寻了个理由去内院找知县了。   “大人,那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也来应试了。”   “这可不好办了。”   “那您看……”小吏试探道:“依小的看,还是录了王大人家里的公子做案首的好。毕竟那位公子的伯父可是王子腾,这位甄大人……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了。而且甄家三代都是圣上特许恩准的官儿,一个读书人都没出过。”   “你不懂。”   小吏原本以为知县要夸奖他了,谁知道知县放了茶杯,反而训斥了他一句。   “王大人官儿虽做得大,不过却是个武官……甄家虽没读书人,不过早先却管着圣上的行宫……”   “那大人是想点了甄应嘉做案首?”   哪知知县又摇头了,“本官还得好好想想。案首是本官点的,怎么也得利用好这次机会。你先出去,好好盯着,看看还有谁来报名。”   知县明年就要满了任期,调任的时候能不能去个好地方,就看今年的活动了。不过知县这种一县父母官,在江南这种卧虎藏龙的地方,着实不够看的。   上官他都巴结不上,唯一能找找机会的,便是趁着科举来结交几个能帮上忙的人了。   要知道县试的第一名,是知县全权决定的。而且这第一名说起来也有不少好处,比方可以从县衙领取廪米,当然这点廪米连知县都看不上眼,就更别提甄家和王家了。   不过除此之外,案首还有个好处,只要自己不作死不犯忌讳,后面的府试和院试那是稳稳妥妥的手到擒来。   这么说吧,只要县试得了第一,那就是提前预定了秀才的身份。   虽然只是科举路上的第一步,不过去年朝廷才重新修订了黄册,全国上下一共七千多万人口,其中秀才不过五十万出头,一百二十人里才能出一个秀才,所以知县一直觉得这个礼,还是拿得出手的。   只是究竟选谁当案首呢。   王公子的伯父已经是官儿了,立即就能说上话,但是甄应嘉离当官怎么还得几年,可是知县这两天又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甄应嘉虽辞官了,不过圣上还是准许他上奏疏的。   知县纠结了。   甄应嘉和康和两人报完名,又回去书院被李达济“特训”,在他反反复复的“我这辈子就没指点过身上没功名的人”的抱怨中,终于到了二月十四。   两人早早睡下,子时刚过,便被下人叫醒,一番洗漱之后,在朦胧星光中,到了县城科考的场所。   甄应嘉叹了口气,比电视里演得惨多了。   江南明明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为什么考场修的依旧跟牛棚一样。   只是叹气归叹气,甄应嘉被小吏还算礼貌的搜身之后,拿着自己的东西进去考场,康和就在他旁边一间屋子。   县试的试卷一点都不难,考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   比方四书五经,这些内容要从县试一直考到会试,只是程度各有不同。县试的时候,考题是默写,到了会试,就得按照八股文的格式做出新意来。   还有诗词,县试上考的,都是基本的韵律,比方晚照对晴空等等。   又比方还要考圣训,也就是皇帝说过的话,甄应嘉把这个叫做名人名言。   甄应嘉一边答题,一边还有时间走神。他不是没有虚荣心的,小三元大三元这种“虚名”他都想要。   当初县试之前便想过要不要去拜访一下知县,不过最后觉得从县试就开始拜访考官略显心虚,于是作罢了,只是现如今看了考题,这种考试,他怎么可能不得第一!   不过半天时间,甄应嘉就答完了卷子。   其实也不是很难,所以贾宝玉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没参加科举的?   甄应嘉起身交了考卷,不免又赞叹了一句:这种直接把卷子交到考官手里的考试,实在是太容易作弊了!      第20章      甄应嘉将试卷送到主持县试的孙知县手里,他看见知县眼神里的示好,波澜不惊的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考场之上不便多说,两人打过照面甄应嘉便出去了。   坐在门口的茶馆二楼等了没多久,康和也交了卷子出了考场。   “排名要后天公布,不如我们在县城里再住上两夜?”   康和点头,笑道:“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因为已经算是跟甄应嘉坦诚相交,他也不太避讳人了,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你,这已经是我出来游离的第二年了,今年乡试之后,我怕是要回京了。”   甄应嘉突然有点同情他。   康和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生了点感慨出来,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大实话,“回去京城,再不会有这么清闲的日子。”   甄应嘉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见下面一阵喧哗的叫卖声。   “这次的名单出来了,二两银子一份,谁要?”   甄应嘉住在青松书院,对县试虽说是志在必得,但是连李达济都说他必过的,所以也没下什么功夫搜集信息。   现在听了几句,发现下面明显是在叫卖这一次参加科考的人的名单,有点不明就里,他看了康和一眼,发现康和也是一脸疑惑。   甄应嘉叫了仆人去楼下打听消息,不多时,仆人上来,后边还跟着几个人。   “的确是这次参加县试的名单。”仆人在甄应嘉身边小声道:“据说是这一位孙大人的师爷想出的主意,江南的世家学子基本都在这一县里,只要二两银子就能知己知彼,连一路考到殿试的对手差不多都在这名单里了。”   “哦?”不仅是甄应嘉,连康和也来了兴趣,道:“你也去买一份上来。”   话音刚落,旁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甄世叔!”   这明显是在叫甄应嘉,他回头一看,是个身材魁梧,长相还有几分粗鲁的青年男子,见他回头,男子眼里现出光来,道:“方才在楼下听着声音像,这上来一看,果真是甄世叔。”   这是原主的关系,甄应嘉顿了顿,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他正想开口,只听见那青年又道:“甄世叔可是忘了小侄了?小侄是薛家的蟠儿啊。”   真是够了!   偏偏此时康和又在他耳边低语,“你这侄儿看着比你这世叔年纪还要大些。”   甄应嘉瞪他一眼,收敛了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可能还有点慈爱的看着薛蟠,道:“若是你父亲见到你这个样子,想必比我还要欣慰了。”   这句话说得很是有长辈威严,又提起了他的亡父,薛蟠心里刚刚兴起的那点点兴奋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虽觉得这世叔有点不解风情,薛蟠还是道:“甄世叔可是要看着名单,正巧小侄才买了一份。”   说着,他也不给甄应嘉拒绝的机会,直接将名单放在甄应嘉的桌子上,道:“世叔只管与友人喝茶,小侄再去买一份便是。”   不过二两银子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拒绝的,甄应嘉点头,又摆出长辈的威严来,“如此甚好,若是你父亲看见你终于上进了,等你金榜题名之时,他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一天之内被连着两次提起亡父,薛蟠只觉得浑身不得劲,但是这世叔许久没见,样貌比以前更加的好了,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于是薛蟠打算再说两句话,“世叔说笑了,我这学问,您也是知道的,不过识字而已,科举——”他摇头晃脑自嘲道:“不过是交差而已。”   康和咳嗽了一声,甄应嘉知道他不耐烦了,而且他也不想再跟这人说话,得想个法子才是,他扫了四周,拿起桌上的名单,道:“快将这东西拿走,我家仆已经下去买了,我怎好收你东西。”   薛蟠往后跳了两步,笑道:“下面挤得很,我上来的时候那人手上只有十份了,怕是不好买,世叔拿着便是。”   看见甄应嘉还想站起身来把东西往他手里递,薛蟠道:“小侄先回去了,告辞。”说完便三下五除二快步走下楼梯,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终于走了,甄应嘉松了口气,康和冷笑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对这人很是讨厌,道:“薛家?可是那个号称江南第一皇商的薛家?”   甄应嘉点头,“这两年破败了不少,主家就剩他一个,好像才十七八岁。”   “孩子?”康和惊道:“他那张脸可真不想十七八岁。”   甄应嘉回头扫了康和一眼,说实在的,康和这张脸也不像是十七八岁,只是一个走的是粗犷风,一个走的是成熟风。   看起来还是康和的这张脸顺眼。   康和收到甄应嘉的眼神,掩饰般拿起桌上的名单,道:“我们来看看都有谁。”   名单上好几十页,粗粗一看快两千人,上面标注了姓名和出身,每人一小行,康和道:“我看方才那人中不了。”   甄应嘉点了点头,严肃道:“我也觉得。”   他说的是实话,不管是从原著里,还是原主的记忆力,薛家这个侄儿一点中举的可能都没有,不过康和还是被安慰了,他换了个话题道:“快两千人科考,不知道最后能取多少。”   甄应嘉笑了笑,“我记得去年统计,黄册上的男丁一共七千多万,这里面识字的只有一层,也就是七百万,生员是五十万左右,也就是说每十二个识字的人里有一个秀才。”   康和点头,甄应嘉继续道:“按照这个比例,这两千人里最终要有一百七十人过了院试,县试录取的人数至少是院试的两倍,那就是三百四十人过县试,江南是科举大省,再放宽一成,最后是三百七十人。”   康和已经有点晕了,随着甄应嘉说完,他不由自主跟着点头。   甄应嘉挑了挑眉,又道:“这还是粗略算一算,还得考虑乡试过后考中举人的,还有因为意外死了的,不过这两个加起来最多只有一成,还有……”   康和彻底的晕菜了,在甄应嘉说出“三百七十人左右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等到他当了皇帝,一定要让甄应嘉去做户部尚书,肯定没人敢在钱粮上做手脚了。   康和借着看名单掩饰自己的情绪,甄应嘉收到康和敬佩的眼神也很是满意,同去看名单了。   上面还真是有不少熟人,比方贾家的人,贾家一共十几房,除了发迹的宁国府和荣国府去了京城,剩下都在金陵住着,还有王家,也是一样的情况,这次他们两家都有人参加科举。   里头还有不少书院相识的人,越看甄应嘉越觉得这名单是个好物,在夺冠大热门后头还标注,这么一看,想出这东西的师爷也是个人才。   至于他对师爷的评价这么高,有没有他自己的名字后头也是夺冠大热门就不得而知了。   觉得师爷是人才不仅仅是甄应嘉一个,康和也是同样的想法,而且跟甄应嘉不一样,他连夜让曹福祥去试探这位师爷了。   司礼监的太监,虽然不少高官都很是鄙视他们,不过师爷现在显然不是高官,还没进入可以鄙视他们的行列,所以对于这一位递来的橄榄枝,师爷很是欣慰的接受了。   虽然是简单的考试,但是考了一天还是挺累的,两人回去之后稍稍洗漱便歇下了,第二天一早,两人打算去县城逛一逛。   哪知刚出来,便在街上遇见了曹福祥,两句话过后,两人游变成了三人游。   县城也就这么大一点地方,转了两圈便将市集看完了。   之后曹福祥将两人送回客栈,正告辞的时候就是这么巧,被孙知县的师爷看见了。   师爷心里一惊,急忙去店里订了纸笔便匆匆忙忙往县衙里赶。   昨天曹福祥虽然有招揽他的意思,但是第一次见面没有人会将底牌说出来的,所以师爷只知道这人是司礼监的太监,今天一见这人跟甄应嘉在一起,他再次想起来甄应嘉的身份。   皇帝宠臣,而且还是个跟司礼监太监有接触的宠臣。   回到县衙,看见知县正亲自写考中的名单,师爷急忙道:“大人,请慢!”   声音极大,知县抖了一抖,毛笔上滴下厚重的墨汁,抄了一半的名单毁了。   “怎么回事!”知县怒道。   “大人,我想了一天,觉得还是将甄应嘉点为案首的好!”   “那王子腾的侄儿呢?早上你也是同意了。”   师爷当然不会将司礼监太监看上他说出来,他想了想道:“若说才学,还是甄应嘉好些。”   这一点知县也同意,他点头道:“不愧是青松书院山长做的保,的确有才华。”   师爷又道:“而且王公子毕竟隔了一手,况且虽说是王大人的侄儿,但是算起来已经隔了两家,况且王大人自己也有儿有女,能在侄儿身上身上投入多少?”   知县沉思,看了看刚写了小一半就毁了的名单,莫非这也是个预兆?   “既然如此,那边是甄应嘉了!”   第二天放榜,甄应嘉的名字被写得大大的,排在了三百七十四名学子的首位。      第21章      县试虽是漫漫科举路上的第一站,但是过了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比方第一名的廪米和“保送资格”,还有其他人可以去县学或者官办的私塾当教员,以及勉强进入乡绅阶层,虽然是最低一等,不过已经能被朴实的庄稼人称一句“老爷”了。   对于刚得了案首的甄应嘉来说,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请客。   科举路上,有两个宴席是官方办的,鹿鸣宴和琼林宴。   前者是办给刚刚过了乡试的举子们,虽是庆祝,也是吹响了继续前行的号角。后者是给新科状元们办的,庆祝他们正式走上了官场,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剩下的就是些私人宴席了,比方请所有考过的学子,小规模的就是三两至交好友,又或者一个私塾出来的,一个省出来的一起庆祝。   甄应嘉在青松书院读书,里面同窗加上教员们也有一千左右了,请这些人吃饭甄家自然是请得起的,要知道当年甄应嘉成亲的时候,可是在金陵城最大的酒楼里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现在困扰甄应嘉的难题只有两个:在哪儿请客,以及请多少人。   甄应嘉不过想了想,就觉得不如来一次大的,于是县试过后的第三天,所有过了县试的三百四十七名学子,还有青松书院目前在读的学子和教员,都收到了这次县试案首甄应嘉发来的请柬。   案首请客不难理解,不过……这请客的地方就有点让人瞠目结舌了。   甄家的凝翠园,江南除了皇帝的行宫——体仁院之外最最有名的花园子,上面凝翠园三个大字还是皇帝亲自写的。   再想想这次的案首姓甄……   甄家三代单传……   这不会就是甄大人吧!!!   一定要去!在脑海里转了三个弯之后,所有人的决定都一样,甚至已经收拾行装打算埋头苦读迎接府试的学子们也都专门做了新衣。   凝翠园,一定要去!   三月初一的早上,甄府的管家带了家里样貌得体,谈吐有礼的下人们在园子门口迎客。甄应嘉却在内院陪着他的李达济还有李世新去给李氏上了柱香。   “已经一年了啊……”李世新叹了口气,将香供了上去。   李达济左右看看这收拾的干净利落的灵堂,道:“我们出去说话。”   江南的三月已经是草绿花红,鸟语花香了,只是刚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没多久,李达济严肃道:“你早先说要隐瞒身份来读书,我信了,可是现如今你来这么一场,还能瞒的住谁!”   李达济训起人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会害怕,不过甄应嘉笑了笑,道:“我也也是为了书院好。”   李达济差点就完全不顾山长的形象,说他“胡扯!”了。   跟李达济可不敢太过卖关子,所以甄应嘉笑眯眯道:“八月便是乡试了,书院里不少人要去参加,我这凝翠园一直都被学政借去办鹿鸣宴的,正巧赶上我中了案首,便不如将他们一起请来,也算是个好兆头。”   这话说完,李世新明显看见自己亲爹的胡子抖了抖,这是满意了?   李达济“嗯”了一声,道:“太过劳师动众了。”不过语调却平和了许多。   甄应嘉又道:“我原本也觉得有点过于显摆,不过万一府试我没能得案首呢?再说府试距离乡试太近,我怕万一——”   话没说完便被李达济打断了,“必需中案首!”   甄应嘉点头,哄着老人家道:“我还想将廪米捐给书院。”   李世新在一边都有点不忍直视了,他爹这个脾气果真被女婿摸得透透的,没看老头子忍笑忍得胡子又抽了吗?   李达济一边说好,一边道:“你不用陪着我们了,快去前面接待客人。”   甄应嘉笑了笑,往前院去了。   说起来上面的都是表面原因,更深层次的理由,就是他要刷积分啊刷积分。   这一招还真管用,从请柬发出去,他又收获了六百多粉丝,还有三千多个赞了。而且从今天早上开始,积分就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搜搜的往上涨着。   升到三级指日可待,别提多开心了。   凝翠园里,宾客已经来了不少,连王子腾的侄儿也来了,他这回的排名是第四,也算是前十的好名次了。   不过……王公子从进来这凝翠园气就没顺过。   他借着伯父的名号去试探知县,知县明明都答应将他选为案首了,哪知道最后公布出来却是另外一人!   王公子看着凝翠园里一个个兴奋着谈论甄应嘉的学子们,越发的生气了。   “请的人真多。”旁边的学子跟同伴叹息道。   “谁说不是,听门口的管家说,至少来了一千多人。”另一人赞叹道。   听见旁边人的对话,王公子眼神里闪过一道道饱含恶意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跟旁边的学子叹息道:“唉,太过张扬了,不过县试而已。”   那两人停了下来,王公子心里浮现一丝窃喜,故意板着脸一边摇头一边惋惜,“我记得去年院试的案首,也不过在同福楼摆了十桌而已。”   王公子看见那两人脸上的表情,以为大家跟他的想法都差不多,谁料其中一人突然很是兴奋道:“这里可是凝翠园,中了举人才能进来。”   “谁说不是,听他们说,甄家专门订了跟鹿鸣宴一模一样的席面!不管明年乡试我中不中——”   有人拍了他一下,道:“鹿鸣宴你都提前吃到了,还怕不中?”   两人相视一笑,王公子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谁知那两人像是才发现他一样,道:“你方才说什么?”   王公子气的想拂袖而走,显示一下读书人的气节,不过还是忍住了,他笑得有点勉强,跟这两人拱手道:“凝翠园的确是个好地方。”说完他有用有点神秘的声音小声道:“听说这一位甄兄与知府还有布政使都有来往?”   就差没说他作弊了,王公子皱着眉头,表面上有点不想与这种人同流合污的样子。   “是啊,”其中一人叹道:“还是山长的孙女婿。”   另一人接道:“辞了正五品的官。你说就算我们考中状元,升到正五品也得十几年了吧,他就真这么辞了?”   王公子越发的不顺了,不过这两人称呼“山长”,想必是青松书院的人,或许他该找这次中举的人来说说?   只是提前吃到鹿鸣宴,就算心里真的对甄应嘉有什么想法,那也绝对不能破坏这场宴席,所以王公子算是一路碰壁,除了喝酒连菜也没碰两口。   甄应嘉坐在主桌上,同在这一桌的除了李达济等人,还有就是这次考试的前三名了,以及康和因为考了第二,所以坐在了甄应嘉的身边。   将宴席气氛推倒顶点的,是来送礼的曹福祥。   替皇帝送礼。   皇帝赏了甄应嘉一套笔墨纸砚,一样的东西,在不同人口里,翻出的花样也不一样,曹福祥就是个特别会说的人。   “陛下说了,这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笔墨纸砚,不过却是殿试之时发下来答卷用的。”曹福祥一边说,一边看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又强调道:“咱家提前祝您高中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离主桌距离不远的王公子看了这场景,越发的嫉妒了。在他看来,这案首就是甄应嘉试了什么手段从他手里夺去的,甚至这一套笔墨纸砚也该是赏给他的。   王公子酒喝得太多有点上头,恶意的想问问若是没中呢。   只是没等他说出来,曹福祥又大笑了两声,道:“当然陛下早就将东西赏下了,专门让咱家等着放榜之后再送来。”   他得意的看了看甄应嘉,又道:“还有一句话。若是您没中,”曹福祥咳嗽两声,换了个威严的声音,“好好读书,这东西就是拿来给你看看的!”   哄堂大笑。   王公子的怒火烧得眼睛都红了。   曹福祥隐晦得跟康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都是真的,甄大人果真被圣上放在心里了。   康和看着他身边喝酒已经喝到有点面泛桃花的甄应嘉,皇祖父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堪比皇子了,亏得他没什么皇室血统,不然要担心的人又多了一个。   不过现在,这人是他的帮手了。   等到酒席结束,甄应嘉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站在凝翠园门口看着里面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下人,满意的一声长叹。   还有一千分就能升到三级了。   “府衙贴了告示出来,四月初三院试!”李达济很有中气的声音响起,“快来看书!一天都耽误不得!”      第22章      离府试不过一月时间,这一个月,甄应嘉过得实在是太充实了。   跟县试不同,府试的不仅要考八股文,要是想考中,还得写出来有文采的八股文,所以这靠前的整整一个月,甄应嘉基本是被李达济关了禁闭了。   也许是李达济想在自己手上出来一个小三元,又或者是对甄应嘉高规格严要求,总之这一个月,甄应嘉连自己儿女都没见到,每天早中晚各三篇八股文做着。   不过效果也挺好,至少在青松书院里当过考官的教员们眼里,这个水平去参加乡试也是妥妥的够了。   跟别的人家不同,他们这些住在金陵城里的学子们是不用提前出门赶路的,又因为甄应嘉现在已经脱了马甲,这次青松书院里所有参加府试的学子们,都于四月初二晚上到了甄府借住。   当然待遇最好的还是康和,他被接到了甄应嘉的小书房里住着。   子时刚过,甄应嘉便起身了,虽说考试只考一白天,不过依旧要提前去考场,除了搜身还得找考棚。   这时候跟现在提前看考场熟悉考场不一样,为了防止作弊,知府都恨不得让这些参加考试的学子们蒙着眼睛进考场,所以只有到了现场才能知道自己的位置究竟在哪里,也只有到了考场才知道自己的邻居究竟是谁。   青松书院这次参加府试的学子一共一百出头,全部坐在甄家的马车上往考场里去。   甄应嘉一路笑眯眯的翻着自己的金手指,看得坐在他对面的康和觉得很是好笑。   五天前那条动态:本次科考的学子都可在我家里借住。   这一条有五百多人点赞,还有一百多人转发。   前天那条动态:四月初三去考场由甄家出马车相送。   这一条点赞的人有一百多条,转发三十余条。   而且还在不停的上涨。   突然间甄应嘉脑海里闪过一条消息,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怎么了?”康和看着一瞬间僵硬的甄应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担心的问道。   甄应嘉回过味来,看着康和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觉得这次过了府试之后,还有个院试,想要参加乡试还得三年,稍微有点遗憾。”   康和笑了笑,安慰道:“就算你三年之后才中,也算是速度快的了。”   甄应嘉却没搭话,康和以为他在担心考试,便安安静静的没有打扰。   但是甄应嘉却不是为了这个。   他升级了,就在今天早上,就在方才,那条消息就是说他升到了三级。   自从甄应嘉拿到这个金手指,他就觉得三级是个分水岭。   三级以下的金手指基本没什么用,只有升到三级,这东西才有了价值。   三级的时候可以看见别人的主页,可以看见别人的动态,而且从三级开始,积攒的积分可以换一个大V加持,说话的可信度增加30%。   这三成对于一个打算混迹官场的人来说,简直太重要了。   不过……甄应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遗憾,考题是知府出的,要是再早两天……他说不定就能看见考题了。   他摇了摇头,也不算太过遗憾。   毕竟他就算得了考题,也不能真拿这个去跟李达济请教,事后会不会被他检举揭发了还两说呢。   只是提前知道题目,自己私下揣摩揣摩也好。   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甄应嘉又满意的笑了笑。   考试前的特训,其实做得就是李达济猜到的题目。   虽然不知道考题,但是大范围是有的:四书五经。   然后根据知府的学派,对这些经书的熟悉程度,他的政治见解等等,再去掉近些年考过的题目,剩下的就差不多了。   甄应嘉翻着手上一共八十七篇八股文,脑子里却还是没忍住戳进去了知府的主页。   “第三十八篇。”甄应嘉道,这便是他从知府主页里看见的考题了。然后……不管是提醒还是显摆,他也较为婉转的跟康和说了。   他们两个手上是一模一样的习题集,他大概也能猜到原因,康和这种身份,万一要是成绩不太好,丢的可是皇帝的脸,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还是稳妥着来吧。   至于他跟康和漏题,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路线。   万一科举路线走不通……他其实还可以走神棍路线的啊。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状元三年一个。至于神棍?三个皇帝都不一定能找个一个。   经历了几乎跟县试一模一样程序,甄应嘉坐在了考场上,验证了自己的岳祖父和金手指一样的靠谱。   康和答题也是一样的顺利,甚至在答完题之后还抽空走了个神。   比方这次的考题。   李达济给他划定的范围,是八十七篇,然后呢?甄应嘉今天早上直接就给缩短到一篇了。   不过这消息他是从哪里来的?   据康和所知,考题出得不会太早,一般都是考试前三天出来的。当然也不能排除知府事先跟人商量好了,就出这道题,这种情况下,题目是多久前出的就不一定了。   不过……甄应嘉他是什么时候跟知府有了接触呢?   康和知道甄应嘉跟知府熟识,但是从县试开始,他俩基本是形影不离。   在甄府的时候同住小书房,在书院的时候更是住一间屋子,可以说如果甄应嘉去见了什么人,他是一定会知道的。   康和摇了摇头,他什么时候见的知府不重要,关键是他能搞来考题。   若是这人过了乡试——关于这一点,康和从来都不怀疑,而且一直觉得他会走得更远。若是这人一旦中举,以太子现在这种穷途末路的处境,想必是更不会放手了。   康和想起过年时候他回去京城,太子越发的荒诞无稽,东宫里乌烟瘴气一片,母亲曾说赵侧妃看上了甄家大姑娘,又说若是太子态度坚决,她也拖延不了多久。   要么让甄大姑娘去康全屋里,要么就是进了他屋里。   可是……康和一想起甄应嘉来,虽觉得跟他相处的挺愉快,但是分外不想让他成了自己的亲戚。   康和起身交卷,不管怎么说,要早些做决定了。   没过多久,甄应嘉也交卷了。   等到三天后放榜,他那篇被青松书院所有教员看过的文章得了第一,康和则是第二。   甄应嘉正是成为一名童生,就等着参加明年的院试了。   府试之后,甄应嘉没再大张旗鼓的办宴席了,一来距离乡试也就四个月了,这时候办宴席怕是要打扰别人读书了,别说积分了,说不定都要有人给他扣分了。   第二就是连着两场宴席的确有些张扬,反正八月乡试过后,鹿鸣宴也是要在他的凝翠园里办的,到时候一样的刷积分。   不过大范围的宴席不能办,小范围的还是没问题的。   甄母吩咐家里厨子好好做了一桌子菜,犒劳犒劳儿子。开席之前,她还去了供奉着甄父牌位的灵堂的里,红着眼睛上了香。   “儿子这回是真上进了。”   甄应嘉很久没在家里住了,书院的条件虽不至于辛苦,不过十几人共用一个仆人,连烧水洗澡这种事情都得分单双号。   于是回到家里,他再次体验了一把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心满意足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老爷,老太太来了。”雅茹小声道。   甄应嘉急忙起身,看见冬萱搀着甄母走了进来。   甄母喜笑颜开,一看见甄应嘉便道:“京里来了好消息。”   甄应嘉莫名一阵心慌,急忙问:“怎么回事?”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甄母完全不理解甄应嘉的焦急,反而将这情绪理解成了期盼,还故意拖延许久才道:“太子府上的赵侧妃看上我们家大姑娘了,托贾府来问生辰八字了!”   “什么!”甄应嘉忽的就站起身来,在院子里不住的踱步。   “你慌什么?”甄母笑道:“当初不就为了这个将孩子送进去的,现在得偿所愿,正是该高兴的时候。”   甄应嘉皱着眉头又坐了下来,得想个借口推了才是。   甄母还在继续说着,“虽说大丫头进宫的时候就写了生辰八字,不过赵侧妃这般郑重其事,还托了跟我们交好的贾家来问,是把我们姑娘放心上了。”   “母亲……赵侧妃毕竟是侧妃,她的儿子也是庶子,这……儿子还是心有不甘啊。”   甄母犹豫了片刻,又笑道:“人人都说庶子得宠,嫡子反而名声不显。”   “太子的庶子已经大婚了,难道让芷音去做妾?”甄应嘉反问道:“况且我现在前途正好,等我入朝为官,我的大女儿却是太子庶子的妾室……这,这您叫儿子如何与官员结交?”   “你说的倒也是。”甄母也皱了眉头,她从怀里掏了信出来,递给甄应嘉道:“贾家的老太太说等太子再进一步,芷音也就无所谓妾不妾了,到时候一个侧妃是少不了的。还有就是庶子比嫡子得宠许多,将来……皇妃也不是没可能的。”   “他们能信?”甄应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们府上上下三代就没一个有出息的!若不是当日他们来信撺掇,我好好的女儿还在家里享福呢!不过十岁就送出去伺候人,我甄家什么时候要靠着这个发家了!”   看见儿子怒火冲天,甄母的声音立即放低了,“不过芷音还小,就是正常提亲也得推个两次才显得女方精贵,况且这还只是打听,”甄母安慰儿子,“等等再说。”   甄应嘉的气一半都是装的,等到甄母离开,他立即坐下来看信,只是看着看着不免又生了疑惑。   明明康和说芷音已经被要到太子妃屋里去了,怎么不过数月,事情就成这样了。      第23章      第二日一早,甄应嘉收拾东西往青松书院找康和去了。   不过找康和之前要先跟岳父还有岳祖父问好,所以第一站是往正院去。   刚进到院子,离正屋还有段距离,甄应嘉便听见一阵咆哮,声音发自李达济,虽听不清是什么,但是不管原主还是甄应嘉,记忆里都没见过李达济这么生气过。   甄应嘉看见站在屋子门口一脸担忧的李逸,挥手叫他过来了。   “里边是谁?怎么把祖父气成这个样子?”   “还能是谁?”李逸撇嘴,“京城里的堂叔,原先的国子监祭酒。”   “怎么吵起来了?”甄应嘉知道这说的是李守中了,就是李纨的亲爹,只是他还有些疑惑,“他怎么来了江南?祖父他也要叫一声堂伯的,怎好这么没大没小?”   李逸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是被外放了。早上来便跟父亲还有祖父三个进去说话了,刚吵起来。”   屋里的声音渐渐的小了,想是几个有儿有女、家大业大的老人家们终于冷静下来。   李逸道:“要是被父亲看见我在这儿偷听,出来非得打我。”   甄应嘉跟着他一起出了正院,正好看见康和前来。   李逸跟他还是有点不对付,冷淡的打过招呼之后便告辞了。   “里边现在不大方便。”甄应嘉道:“我正好有事儿问你,我们去山上走走。”   康和有点沉闷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沉默着走了许久都没说话。   等到走过平日早上锻炼的地方,许是心灵相通,两人同时开口。   “京里来了消息……”   “我要回京城了……”   同时一顿,然后又是同时开口。   “你先说。”   甄应嘉想了想,道:“昨天贾府来信了,就是那个一门两国公的贾府,甄家与贾家祖上有亲,这些年也一直没断了来往。”   康和点头,这些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的能查到的,他嗯了一声,示意甄应嘉继续往下说。   “贾府来了信,据说赵侧妃看上了我家芷音,托贾府来问了。”   “嗯?”康和皱了皱眉头,“具体是怎么说的?”   甄应嘉将贾府信里问八字的事情说了,看着康和的表情突然轻松下来,他觉得这事儿似乎也没那么急迫了。   说起来他家女儿不过十岁出头,就是想成亲,至少能拖上六年呢。   六年之后,别说太子了,连皇帝的宝座都得换人做了。   “要八字不过是个手段。”康和道,他想起赵侧妃那肚子里全是坏主意,又特别表里不一的脸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她那人做事情不会落下这么多话柄。”康和缓缓道,“什么太子再进一步,还有将来可能是皇妃,这种话不会是她说的。”   “你是说她假装?”甄应嘉皱了眉,说起来他也不是没想过去翻一番赵侧妃的主页,不过一来昨天晚上才知道的消息,时间尚短,二来他还有康和,所以打算先来问一问。   “不是假装。”康和摇头,“是暗示。你想想贾府和赵侧妃的关系,有没有好到可以帮她来做媒的地步。”   康和皇宫无比熟悉,有了他的解说,特别是对赵侧妃性格的补充,甄应嘉一下子就明白了。   康和继续道:“赵侧妃做事绝对不会这么鲁莽,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是贾府在她的引导下说的。”   甄应嘉也道,“不是引导,我从来没听贾府说过有太子府上的关系,若是贾府真能扒上太子侧妃,还是个受宠的太子侧妃,她们必定会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而且……若真是这样,当初她们府上的大姑娘就不会去了别处了。”   “也有可能是贾府听风是雨,自作主张了。”甄应嘉一下子轻松起来。   “正是。”康和道,“不过赵侧妃这个人……”他摇了摇头,“一言难尽。若是她能让这个消息传出来,也是起了试探的意思。”   甄应嘉想起这一位家里是跟太子正妃交好的,现如今太子妃在这事儿里完全没露脸,被侧妃整个绕了过去,是该安慰安慰他。   “贾府的信里……”甄应嘉组织了语言,道:“还提到了赵侧妃得太子的喜欢……”   康和叹了口气,“全京城都知道……”他眯了眯眼睛,郑重其事看着甄应嘉,“这正是我要说的,我要回京城了。”   再次听见这个消息,甄应嘉还是很吃惊,虽然康和早就说过今年要回去,但是这会不年不节的,也没什么由头,况且他上次说的是秋天回去,现在才刚入夏而已。   “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康和想起他才收到的消息。   太子妃被气病了。   皇帝严厉训斥太子。   还有是从司礼监传来的消息,皇帝已经写了一纸废太子的诏书了。   虽然是草稿,虽然写完就撕了,但是这个心一旦起来,太子还能坚持多久?   最后便是甄家大姑娘这件事。   说起来不过一个女官,但是她既然已经进了太子妃屋里,康和又特意交待关照她,怎么会传出来赵侧妃看上她的消息。   而且如果连类似于贾家这种没什么关系的人家都听说了,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抛去甄家大姑娘的身份不提,那么这件事情就成这样了:赵侧妃想要太子妃宫里的女官给庶子做妾,太子妃没能阻止。   要么是赵侧妃的权利已经大过了太子妃,要么是太子妃已经病得不能理事了。   因为上头还有皇帝和皇后,前一条基本不可能了,那么就是后一条了?   必需回京!   两人又踏上了下山的道路,“我明日便启程。”康和道:“先回去整理行装,保重!”   甄应嘉有点伤感又回了主屋。   李世新正送李守中出来,李达济想是还在屋里。   两人站在廊上道别,只是脸上都有隐隐约约的怒气。   看见甄应嘉前来,李守中笑了笑,“这便是你那女婿了?”   李世新看了甄应嘉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只听李守中又笑着点头道:“已经是童生了。明年的院试好好考!”   说完,也不等甄应嘉见礼,两步出了院子。   李世新看着甄应嘉的表情晦涩难明,屋里传来李达济依旧很有中气的声音,“你们两个都给我进来!”   甄应嘉一进去,便看见坐在主位上的李达济,胸口不住的起伏,想是气还没消。   他看了甄应嘉一眼,道:“他被外放了。”   甄应嘉点头,这消息方才李逸已经跟他说了。   “哼!”李世新冷笑,“你知道他放的是什么?金陵省学政!”   什么!   这回甄应嘉可真的吃惊了。   学政是干嘛的?学政是主持院试的,换句话说,考题就是他出的。   怪不得他方才说明年的院试好好考。   似乎还嫌这个消息不够坏似的,李达济叹了口气,抛出了第二个消息。   “这位新上任的学政说了,我们青松书院已经改了十年的试卷了,为保公平起见,明年开始由庆林书院改试卷!”   这下他就算知道了考题也是中不了的了!      第24章      甄应嘉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有点混乱,这一天接受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从废立太子,到东宫门里头的争权夺势,再到李守中点了学政,每一条都跟他有关系。   而且每一条都能影响到他甄应嘉乃至整个甄家的命运。   甄应嘉现在还是太子党,而且给他带着这标签的主要事件,就是他将女儿送去了太子府。   现在又逢太子侧妃示好,若是以前的甄应嘉,怕是要高兴的跳了起来,但是现在的甄应嘉知道这事儿一旦落了实处,那就是催命符了。   怪不得甄家是第一个倒的,这就是原因。   虽然康和说这是赵侧妃暗示的,或者说推波助澜的,不过至少能证明一点,她肯定起了这个心。   但是按照甄应嘉原本的计划,他考上举人,至少也要在三年了。到那个时候,芷音年纪虽然还不算大,但是订亲已经没什么障碍,到时候他又拿什么来拒绝?   退一步说,就算那个时候太子已经被废,难道他就能将女儿要回来了吗?   要知道太子就算被废,头上还有个义忠亲王的名号呢,这就证明皇帝还没赶尽杀绝,说不定到时候他的大女儿就成补偿了。   况且东宫已经起了这个心,甄应嘉真的不放心将女儿在他们那儿留上三年,这不是将自家的小羊羔送进狼窝里是什么?   那怎么办,甄应嘉在科举上划了一道,这条路得顺利的走下去。   可是……现如今李守中点了学政,他早上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明显里头还有别的意思。   比方:院试你中不了。   作为一个考官,想要为难学生,简直太容易了,比方随便在他的卷子上甩两滴墨,就能让他因为污了卷子被除名。   而且从院试开始,试卷就要糊名誊录,这一条原本是为了防止考生和考官联合作弊设置的,但是要甄应嘉说,这么一来作弊更容易了。   因为试卷是由小吏去一份份收上来的,做记号不要太容易。   还有誊录这一条,只要抄写他卷子的小吏字迹稍微潦草些,或者故意写错一两个字,又或者说他原本的卷子写得不清楚,那他就中不了。   再比方将他的座位设置到茅厕周围,那他是绝对静不下心来写卷子的。   看,他一个穿越的都能想到这些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就更别提古代专业的教学人员了。   若是他五年之内都过不了院试,他还如何去考乡试?   况且连考五年院试,那绝对是对人自信心的巨大打击。要知道皇帝可还看着他呢,到时候说不定连皇帝都对他没什么好感了。   那怎么办?   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乡试上。   他有没有办法参加这次的乡试呢?   甄应嘉笑了,有是有,就是时间上有点紧张。   甄应嘉一拍桌子,“去收拾行装,老爷我要上京了。”   他打的主意便是国子监。   入了国子监便是监生,监生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眼下已经是四月底了,离乡试还有不到四个月时间,在这三个多月里,他得来回京城,还得混到国子监的名额。   时间有点紧,不过一起想起来又要开始奋斗了,甄应嘉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不过临走之前还得去青松书院说一声,甄应嘉看着外头已经夜幕低垂,叹了口气。   可惜康和明天就走,倒是赶不上跟他一起上路了。   第二天一早,甄应嘉收拾妥当,又是快马加鞭去了青松书院,谁料又在书园门口碰见李守中了。   这人吧,甄应嘉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   首先就是来源于书里那个形如枯木的李纨,李纨被教成那个样子,虽然贾家的功劳不小,不过她的亲爹妈也贡献不少。   再来就是李守中跟他岳父还有岳祖父的这点关系了,可以说是积怨已深。   所以不用说,甄应嘉坚定的站在了自己人这一边。   “堂伯。”甄应嘉笑眯眯的上前先跟李守中行礼了。   “是友忠啊。”李守中唤了甄应嘉的字,又在他肩上拍了拍,下手有点狠,“你倒是勤快,天天来跟你岳父请安。”   甄应嘉依旧笑眯眯的,他知道李守中嫉妒来着,毕竟他那个号称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女婿已经死了。   “唉,”甄应嘉叹了口气,道:“怕是许久不能来了。”   李守中一见他不开心,眼睛不经意间眯成了一条线。   “可是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堂伯也曾做过国子监祭酒,算是正统出身,可帮你解答一二。”   这时候李世新从屋里出来了,甄应嘉能看见岳父的脸,因为听见“国子监祭酒”和“正统”两个词,一时间有点扭曲。   甄应嘉给岳父使个眼色,跟堂伯道:“小侄明日就要进京了。原本还担心二老寂寞,不过看见堂伯日日也来请安,便放心了许多。堂伯不愧是国子监祭酒出身,真乃天下读书人典范。”   说请安其实也对,毕竟他的岳祖父李达济也是李守中的堂伯。   院子里不少人都听见了,特别是书院的下人,这回面容扭曲的人变成李守中了,要知道这些下人们没事最爱拿主人家的八卦下酒了,这番话说出来,要是他一天没来……他的德行怕是就有污点了。   李守中干笑两声缓解了一下情绪,又提起甄应嘉科举的事情,“明年的院试,我想在八月举行。”他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的观察着甄应嘉的反应,“童生试在春天,想来不会赶得太紧。”   甄应嘉很是诚恳的表示赞同,“八月好,秋高气爽不冷不热。”   李守中撸着胡子笑了,“你虽是我李家的女婿,不过在我手下考试,我是绝对不会徇私舞弊的!”说完他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明年你便是二十六岁了,二十六岁中秀才,唉……”   “虽不及十四岁就中秀才风光,也不算年纪太大。只是可怜我那侄女儿,倒是看不见了。”   甄应嘉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要是李守中不关注他,不时时刻刻拿他跟死了的贾珠比,怎么会知道他明年二十六岁?还专门提起来十四岁中秀才这一茬?   要知道他们唯一认识的十四岁就中秀才的人,除了贾珠再没第二个了。   这下甄应嘉心里可是一点不安都没有了,他笑眯眯道:“倒也是,不过明年我多半是不会参加院试了。”   说着他也摇了摇头,将李守中的胃口掉到了最高。   “听说国子监有位姓郭的讲师,在四书集注上有独特的见解,小侄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国子监读书了。”   李守中一下愣住了,甄应嘉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又很是惋惜道:“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唉,倒是没机会在堂伯手下走一遭了。”   “噗嗤。”   李逸的笑声将李守中的神智拉了回来,同时也给了他重重一击,他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几下不知道说了什么,看着甄应嘉又看着笑出声的李逸,眼神闪了又闪,匆匆走了。   没走出去几步,身后传来李逸的声音,“姐夫,你要跟我一起乡试了?这可太好了。”   甄应嘉笑眯眯的,他今天才算是彻底醒悟了。   他原本有银子,可以直接捐个监生的。   他有盛宠,甚至不用银子也能得个监生。   他还有金手指,嗯,当初的确没什么用,但是现在已经可以看见考题,只要他知道考官是谁。   他原先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自己一步步爬上来呢?为了所谓清流,或者士大夫的眼光?别开玩笑了,士大夫也会嫉妒他的圣宠的好不好。   再说做个奸臣可比做个耿直的大臣舒服多了。   何苦活得那么累呢?   他上辈子就是循规蹈矩活了一辈子,然后落到什么下场了?得了肝癌死了。   这辈子可真不能再来一遍了,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又不是抖M。   不过还是要感谢替他将弦绷断的太子,还有李守中。   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意识到他穿越之后还是如同上辈子一样,活在框架里。   但是今天,这个框架被他亲手打破了。   这种感觉……甄应嘉深深地吸了口气,简直美妙。   只是可惜一件事情……他的小三元没有了。   也不是特别可惜,还有大三元等着他呢。      第25章      在去青松书院告辞之后,甄应嘉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金陵,坐船往京里去了。   从金陵到京城两条路好走,水路或者陆路。   陆路要么骑马要么坐马车,骑马倒是能挺快的,可是骑上好几千里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了。如果用所谓的三千里急报,换马不换人的方式,别说甄应嘉了,连专门做这个的小吏来一趟都会脱层皮。   马车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减震弹簧,坐上半天都能将骨头颠送。   于是只有水路了,倒也方便。   金陵城外的运河,能让甄应嘉一路坐船到京郊,之后再换马车,赶得紧路上兴许花不了半个月的时间。   所以甄应嘉带着甄宝玉,坐上大船,一路紧赶慢赶往京城里去了。   船工出力,再加上顺风,刚出了金陵省没两天,便让甄应嘉赶上一个人。   早他一天出发的康和。   看见甄家的船如此速度,康和挑了挑眉,笑道:“麻烦甄兄载我一程了。”甄应嘉笑道:“好说好说。”   甄应嘉给康和安排了住处,又让收拾了行礼,原本的父子游变成了三人行。   甄应嘉路途上有了伴儿,康和想着自己回京又能再快一些,大概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宝玉了,原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跟爹在一起,现在却要平白多出一个人来。   晚上,甄应嘉吩咐厨子准备了酒菜,跟康和两个上了前甲板,看着一路乘风破浪的景色,甄应嘉举杯道:“往后也要这么顺利才是。”   康和觉得月光之下他眯着眼睛的样子看得人心口一热,于是他端起酒杯轻轻一碰,听着酒杯撞在一起的清脆声音,康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甄应嘉走得这样匆忙,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康和眼睛一亮,一口将酒喝干,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道:“你这次上京,有何要事?若是有我能帮助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谁知甄应嘉却将食指放在了唇边,“嘘。我们只喝酒,先不提那些事情。”   莫名的,康和觉得有点闷。   他看着甄应嘉一杯酒接一杯酒灌下去,觉得这个人又有点不太一样了。   早先他对甄应嘉的印象,来源于自己手下收集的材料,不过薄薄两张纸,记录了甄应嘉的生平。   那个时候,康和觉得甄应嘉有点傻,是真傻。   空空坐拥一座金山,却只知道跟在别人身后,明明自己就能当家作主,听得却都是别人的主意。   还有他那个将女儿送进东宫的决定,简直是糟到不能再糟了。太子那会都已经显了颓势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雪中送炭?然后等着太子东山再起。   康和摇了摇头。   但是看见真人之后,印象又不一样了。   他结识的甄应嘉过得有些……嗯,压抑。平日言谈举止虽挑不出错儿来,但是能看出来他有些痛苦。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将女儿送进东宫里?那个时候康和以为甄应嘉前面是在藏拙。也正是这个时候,康和动了将甄应嘉收归囊下的决定。   然后……甄应嘉又变了。   现在的这个甄应嘉……看着很是轻松,眉眼里都带着笑意,说话都轻快了起来。   不过若是一开始他就是这个性格,康和怕是不会想与他共事的。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康和觉得现在的这个甄应嘉相处起来特别舒服。   挺好的。   特别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衣襟已经有点松了,手里端着酒杯,眼神有些迷离……分外的吸引人。   康和浑身一热,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   酒过三巡之后,下人又上了新菜。   甄应嘉看见康和的眼神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微微一笑,又去跟康和碰杯了。   没错,他是故意的。   眼神迷离是装的,看起来喝醉了更是装的,充其量最多三分酒意而已。   他决定做一件他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一直想做,但是一直都没勇气去做的事情。这件事情不借着酒意是没法做下去的。   给自己找个男人。   康和就是他看上的第一个人。   康和相貌堂堂、年轻、身强体壮,而且还是他周围唯一不属于窝边草的,还是唯一能下手的。   说起来甄应嘉还是有点胆怯。   因为找这么一个人,他其实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康和的身份就决定了他将来必定是要找个妻子的,就算他不想找,他头上还有皇帝的赐婚呢。   所以甄应嘉其实已经找好了好聚好散的理由了。   不过这么一想又有点悲哀,甄应嘉摇摇头,将那点悲伤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举着酒杯狠狠跟康和一碰,“干!”   一个是喝十几度的米酒长大的,一个是喝五十度的蒸馏酒长大的,酒量上来说康和跟甄应嘉完全没法比,再加上甄应嘉有意去灌他,所以两坛子酒就算一人一半,康和也有点醉了。   眼看着他连菜都夹不上了,甄应嘉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夺过康和手中的酒杯,笑道:“你喝醉了。”   当然还有两个字没说:终于。   康和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什么,甄应嘉叫来仆人将人搀扶下去,又有丫鬟上来给两人洗漱。   甄应嘉大义凛然同康和的手下道:“他喝醉了,晚上怕是要有人照顾。”说完又皱了皱眉头,“殿下身份尊贵,还是我亲自来吧。”   于是康和几个也算是身经百战,而且心思细腻,派出去可堪知府之才的手下,放心而且心怀感激的将主子交到了甄应嘉手上。   夜渐渐深了,屋里只有甄应嘉和康和两个人,以及一根蜡烛。   两人都是身着白色丝缎做的寝衣,康和半靠在床上,橘红色的烛火此刻看着有些温暖,甄应嘉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康和的脸。   只是拍了两下,康和没醒。   甄应嘉略有些挫败感,下手重了些。   直到康和脸上显出两个红印来,他才皱了皱眉头,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面前是甄应嘉,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你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   甄应嘉心中一喜,只是没等他做出点什么来,康和翻了个身,又不省人事了。   好吧……酒似乎灌得多了一些……   不过没关系,甄应嘉提高了声音,道:“端醒酒汤来!”      第26章      不多时,下人端了两碗醒酒汤来,甄应嘉全部灌到康和肚子里去了。   虽喝了两大碗醒酒汤,但是甄应嘉知道这玩意儿起效没那么快,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憨甜,而且一无所知的康和,甄应嘉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酒这玩意能助兴不假,可是喝多了……他自然知道酒喝多了该立的也立不起来,该硬的还是软绵绵一团。   虽然是很大的一团,但是软绵绵的确没什么用。   康和翻了个身,甄应嘉笑出声来。   他从来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他居然失手了,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甄应嘉拿了湿帕子,又去给康和擦脸,喝醉酒当时不觉得,第二天起来必定很是难受,况且他又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将人灌醉的,理当好好照顾康和。   他给康和擦了脸,又给他抹了抹脖子上的汗,叹道:“我亲儿子都没这般伺候过,现在全便宜你了。”   等到康和的睡颜越发的平静下来,甄应嘉也没地方去了。   船上虽有不少舱室,不过他一直都和宝玉睡在一处,再加上今日给康和收拾出来的,卧室一共就这么两间。   况且现在怕是已经快到子时了,按照平常这个时辰,宝玉早就睡熟了,他自己又是一身的酒味,回去折腾儿子有点心疼,想来想去,还是跟这个酒鬼凑成一对好了。   甄应嘉一边笑着,一边有点嫌弃的将康和往里一推,只见他翻了个身,却还没醒。   甄应嘉在他身边躺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看着旁边睡着的康和,原本看着有些忧愁的脸,醉酒过后反而有点呆呆的。   “就你这酒量,想在那么多人里脱颖而出争得帝位,且得练呢!”   说着,他闭上眼睛,想起这是他跟康和第二次抵足而眠,不免又伸脚出去在康和脚背上挠了挠,这才安心睡下了。   半夜。   甄应嘉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察觉身边似乎有动静,他睁开眼一看,旁边的康和醒过来了,正想从他身上爬过去。   “怎么了?”甄应嘉睡得正酣,被吵醒之后不免有些火气。   “小解。”康和似乎还不太清醒,两个字说的含含糊糊的,像是从喉咙里闷出来的。   甄应嘉翻了个身,面朝里交代了一句,“洗了手再上来。”便又往睡梦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康和没上床,抬眼一看,原来是卧在床边放鞋子的矮塌上睡了。   “真是……”甄应嘉如今无比后悔他下手太狠将康和灌醉了,这非但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简直就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他坐在床边踢了踢康和,“起来床上睡。”   康和被灌了醒酒汤,又才将酒连着汤排出去不少,眼下已经清醒许多,所以甄应嘉不过踢了两下,他便又醒了过来,只是头还疼得不行,一睁眼就晕。   见状,甄应嘉只得一边叹气一边下去扶人。   被甄应嘉搂在怀里,不知道触动了康和哪一条神经,他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将康和抱在怀里。   “多谢你照顾我。”   甄应嘉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下一句话或者下一个动作,不免有些失望,伸手推了推人,哪知道康和居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又睡着了,被他一推之下倒在了床上。   甄应嘉想想这一晚上的经历,而且还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尝试就失败的经历,不免很是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索性起身又给康和倒了杯水,“喝了再睡。”   好在康和醉归醉,倒是比平常清醒的时候还听话,乖乖起身在甄应嘉手里喝了水,这才躺在床上,伸手拍拍身边的空位,似乎在说:来睡。   甄应嘉躺在他身边,听见康和道:“从来没人这么照顾过我。”   “睡吧。”甄应嘉道。   “那怕我母妃也从来都没亲手伺候过我。”   甄应嘉觉得不妙了,康和现在怕是进入醉酒的第二个阶段了:絮叨。   可是若是由着他的性子说下去,怕是要说到天亮了,虽然船上没什么正经事情,不过睡到天亮怕是要被儿子笑话了。   想到这儿,甄应嘉翻了个身,嘴里说了点什么,不过听起来含含糊糊的像是梦话一般。他想着他只要装睡,康和没人搭理,也就再说上那么几句了。   “小时候我生病,母妃都是让宫里的嬷嬷、宫女和太监照顾我。”康和仰躺在床上,双目注视着虚空,“她好像都没亲手抱过我。”   甄应嘉听着康和的话语,有点心酸,差点忍不住想回头了。   “你睡着了?”   半响,康和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甄应嘉依旧没回答。   谁知身后突然贴上来一个热乎乎的身体,宽阔的肩膀,结实的手臂,将甄应嘉整个围了起来。   可惜甄应嘉照顾康和这个醉鬼一个晚上,睡得正熟又被吵醒,早就已经性趣全无,现在满脑子想的男人只有周公一个。   所以他理所应当忽略了原本软绵绵一团的东西……现在已经硬挺了……   “你真好。”康和贴在他耳边道。   甄应嘉心里一惊,这个姿势简直太危险了,而且他又是这等装睡的状态,不过听康和的声音依旧有点醉酒过后的无力感,他又放下心来。   “我们……”康和顿了顿,甄应嘉等到快要睡着才又听见他的声音,“我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滚不成床单做兄弟也不错,能让皇子亲口承认当兄弟的,怕是只有他一个了吧。   甄应嘉朦胧之间伸手在康和围在自己胸口上的手臂上拍了拍,成了兄弟就不好下手了,下次他还是换个对象好了。   两人抱在一起很是舒服,没过多久便都睡着了。   一直睡到了天亮。   然后康和先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段时间过后,   康和:我们再进一步   甄应嘉:已经是兄弟了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   康和:滚个床单?   甄应嘉:是你说要做兄弟的啊   康和:我错了……      第27章      康和醒来,除了头还有点疼,就再没别的不适了。只是一转头,他遍看见睡在外侧的甄应嘉了。   好像昨天晚上说了什么话?康和眯着眼睛正回忆有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甄应嘉打了个哈欠醒来了。   打完哈欠自然是会收获一双含水带泪的明目,要说康和跟甄应嘉一个屋里住了快一年,见过甄应嘉打哈欠没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但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让他如此胆战心惊。   康和抖了抖,对自己的这种情绪有点害怕,下意识想跳下床去。   只是昨天为了方便照顾他,又怕他半夜不小心翻下床去,甄应嘉将他推到了床里头,康和这么一逃,立即就跨在了甄应嘉身上。   然后……甄应嘉那双因为打哈欠而挂上半滴泪珠,因为没睡好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因为刚睡醒而显得特别懵懂无知而且清纯的眼神,就这么组合起来在康和心头重重的来了一下。   康和硬了。   而且硬得让人无法忽略。   甄应嘉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康和的肩膀,很是理解道:“还没成亲。”   康和顿时又翻回了床上,一瞬间臊得想将自己藏在被子里,而且他也这么做了。   甄应嘉看着旁边巨大的人形茧子,在应该是他肩膀的地方安慰性地拍了拍,“昨夜里你还说了我们是兄弟来着,别那么害羞了。你看看日头,再不起来你要连累我一起被我儿子嘲笑了。”   “嗯。”康和掀开被子露出半张涨得通红的脸来,“你先起。”   甄应嘉笑得不怀好意穿了衣裳起身,穿上鞋又回头意犹未尽地看看康和,摇摇头去外间洗漱了。   康和这才挺直了身体,平躺在床上松了口气,终于不紧张了。   说起来这是他跟甄应嘉第二次抵足而眠,两个人睡在一起的感觉当真不坏,康和还记得他以前喝醉酒的时候,第二天起来从来没这么舒爽过。   他真是会照顾人,做兄弟也不错,康和翻身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却又不由自主想起来甄应嘉方才那副表情来。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过?   康和摇摇头,不记得了,难道是在梦里?   可是在梦里梦见甄应嘉这么一副表情……康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过这一晚在两人的关系上,的确是个里程碑的事件,冠冕堂皇地披上兄弟的外衣,两人的接触日益紧密起来。   甄应嘉两辈子都没兄弟,不知道如何跟兄弟相处,只能依靠着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和书籍一点点在康和身上尝试。   比方给他端汤啦,偶尔揉个肩,时不时嘘寒问暖一下,每天拉拉手,或者坐在一起看书之类的。   康和就更没兄弟了,他母亲只生了他一个,太子府里唯一跟他年岁相近的,就只有康全了。   但是他跟康全表面上疏离,暗地里简直跟仇人一样,太子没登基之前,康全盯着他的世子宝座,恨不得取而代之,可想而知,若是太子登基了,康全盯得就会是下一任太子宝座,更是要取而代之了。   所以甄应嘉的这番关怀,康和很是享受。   再加上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康和不免有那么点皮肤接触饥渴症,于是两人的肢体接触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兄弟就应该这个样子,甄应嘉很是欣慰的想。   虽然第二天甄应嘉就搬回去了,不过什么时候能再来个第三次的抵足而眠就好了,康和看着甄应嘉的背影,不自觉舔了舔嘴角。   路程过半,这天下午,下人搬了躺椅、大伞,又准备了精致的茶点摆在了前甲板。   宝玉作为一个小孩子,每天雷打不动要午睡,所以这等悠闲精致的生活,只有新出炉的兄弟二人享受。   康和嘴里喝的是甄应嘉茶庄里出产的茶叶,水也是从山泉里接下的水,点心从配料到做点心的厨娘,也都是甄应嘉的产业。   他一边吃一边叹道:“你这日子,的确享受。”   甄应嘉笑了笑,“却不长久。”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听见甄应嘉这话,康和觉得是个好时机跟甄应嘉深入的聊一次了。   “我这次上京,是要弄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好参加八月的乡试。”   “时间有点紧。”康和皱了皱眉头。   “是啊,”甄应嘉叹道:“不过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他定睛凝视康和,“你觉得太子还能撑多久?”   兴许都撑不了半年,康和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甄应嘉的视线又转回到河面上,船行速度很快,被船头破开的河水化作点点雾气喷在他脸上,又凉又湿,很是让人清醒。   “今年乡试,明年会试殿试,然后我就正正经经的能说上话了。”甄应嘉微笑着说,语气很是自信。   康和皱了皱眉头,有点想提醒他,不过作为皇室中人,他知道皇帝的宠信是可以拿来做打开一切大门的敲门砖的。   所以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你打算怎么跟圣上提起。”   甄应嘉看他,“自然是说实话了。”   “实话?”康和不解。   “我想去国子监,我想去考乡试,就这么说。”   康和眯了眯眼睛,甄应嘉见他还是没想通,道:“你觉得你能骗过圣上吗?”   “不能。”顺着甄应嘉的引导,康和下意识道,“太监二十四司,还有锦衣卫等等,全部都是圣上的眼耳。”   “那不就结了,与其想着怎么瞒他,不如一开始就说实话。”   康和看着甄应嘉笑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甄应嘉这份自信了。康和起身将躺椅往甄应嘉身边挪了挪,两人间的距离越发的近了。   “你觉得……我有几分把握?”   许久,康和目视前方,看着船头破开河水,问了这么一句。   甄应嘉躺得舒服,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只是这个问题让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只要沾上那么点血脉,谁都有机会。”甄应嘉先是给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答复,又坚定道:“事在人为,但是得等。”   “等,”康和重复道。   甄应嘉又闭上了眼睛,“那个位子,人人都想要。有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也有人从儿子手里抢过来,还有兄弟手里抢的,抢侄子的,抢叔伯的,还有岳父和女婿互相抢的……”   康和本意也是觉得要等,不过甄应嘉这句话里,他听过去只觉得“抢叔伯”这三个字打开了他的新思路。   然后这思路,竟然与甄应嘉不谋而合。   “若是你有实力,不妨早早露出心思,将那些不成器的一网打尽。”   康和点点头,说了后半句,“不过经营了十几年的太子,被圣上打压的这般容易,与其现在站出来争,不如等到他们争个你死我活之后……”   “做那个渔翁!”甄应嘉说了结语,两人同时躺在了躺椅上。   语气里再次加上了轻松调侃的味道。   “有人说,他来到这世上,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甄应嘉半眯着眼睛,目光如剑注视前方,嘴角微微翘起,“我也是同样的打算。总是要争一争的,不到位极人臣我是绝对不会活着回去的。”   康和品味着这一句对他来说还有几分新鲜的语句,听出了里面的雄心壮志和坚定不移的决心,忧愁一扫而光,“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这话说完,他大笑两声,对甄应嘉道:“不过这话,圣上就不用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联盟算是正式成立了。   船继续前行,转眼里京城只有三两天的路程了。   这天,他们停在驿站的码头上补给,突然见一队专门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吏冲着康和疾奔而来。   为首一人直接冲上甲板,冲着康和就跪了下来。   “主子,太子妃去了,请您速速回京!”   听见这消息,甄应嘉一声叹息。   他虽与太子妃素未谋面,却一直感谢她从中周旋,照顾自己女儿。况且太子妃风评一直很好,于情于理——   只是康和的表情有点不那么对劲了。   报信的人说完,又骑着马离开。   康和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踉跄退回到了船舱里。   甄应嘉一边狐疑他怎么会如此伤心,一边又不放心跟了进去。   康和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支着额头,听见甄应嘉进来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眶说了一句。   “我母妃死了。”   甄应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只见康和飞速起身,紧紧抱着甄应嘉。   甄应嘉立即觉得后脖子那一块湿了,康和是在哭?   “我母妃死了。”   太子妃,母妃两个词在甄应嘉脑海里交替出现,他震惊之余还是先伸手抱住了康和,如同安慰前些日子死了母亲的宝玉和两个女儿一样,一下下抚着康和的背,却还有余力去戳开了他的金手指。   康和,太子嫡子,皇长孙。   康和是真名啊!   康和不是五皇子而是皇长孙,他差一点点就睡了皇长孙。   早年皇帝带着太子南下巡游住在甄家的时候,那时候甄应嘉才不过几岁,曾经叫过太子一段时间的太子哥哥啊。   不管是睡了他,还是当了兄弟……这回玩大发了。      第28章      甄应嘉跟康和两个依偎着坐了一个下午,听他不住的讲跟母妃——也就是太子妃的相处。   “她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好。”康和闭着眼睛,头枕在甄应嘉的腿上,怀里抱着卷成一团的被子。甄应嘉一手放在他头上,一手环住他整个身体。   这个姿势,有点像当初甄应嘉哄宝玉的,不过效果非常好。   只一点,康和要比甄应嘉高大许多,没过多久甄应嘉腿就麻了,可是看看康和一直闭着眼睛强忍着泪水,他反而不忍心了。   管他呢,麻就麻吧,反正是兄弟。   甄应嘉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康和的头,康和觉得他的手并不柔软,甚至连力道也有些重了,可是却分外的让人安心,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她从生了我下来,身子就一直不好,还要费心操劳东宫里里外外一大家子人,还有那三天两头找事儿的赵侧妃。太子这些年越发的荒诞不羁,做事完全不计较后果,我母妃过得很苦。”   康和叹了口气,“过年的时候我回去,母妃身子骨虽弱,但是却很是精神,还说等我今年回来,就给我张罗着找一家好人家的闺女,一定要比康全的正妃好。”他拉着甄应嘉的手,往自己下巴蹭了蹭。   “我母妃比赵侧妃只长了两岁,但是过年大宴,她跟赵侧妃站在一起生生就是两代人,不像是姐妹,倒有点像母女了。”   康和想起当时那个场面,赵侧妃可以说是风韵犹存,而他的母妃……头上生了白发,脸色蜡黄,看着很是憔悴。   康和叹了口气,甄应嘉却没搭话。   一来他知道康和不过是想找人诉说,二来,他不仅是腿麻了,他的心也麻了,当初他究竟是怎么觉得康和会是五皇子来着?   记不清了,不过似乎是被甄父留下来的东西误导了。   当然金手指升级之后他居然没点进去看,这是他的错误……虽然刷微博什么的,简直太费时间了。   甄应嘉拍拍康和,有点想跟他说人都是要死的,只是现在的康和还太年轻,怕是理解不了这里头的深意。   康和沉默了一会,又道:“其实我有的时候……我嫉妒康全。”   甄应嘉手上顿了顿。   “赵侧妃对康全十分宠溺,她又得太子的喜欢,太子一回东宫就往她屋里去了,有时候他们三个才像是一家人。”康和声音里有点哽咽。   “我也想让父亲抱抱,可是母亲一直告诉我我是长子,我是嫡子,我将来要承担起整个家族的重任,父亲这么对我,是对我的锻炼。”康和将头侧了过去,掩盖了他已经有点红的眼眶。   “她其实是怕我伤心,专门编来骗我的。太子就是不喜欢我。”   “我读书好,太子不过一声知道了,康全若是被师傅夸奖了,太子是必定要准备什么东西送给他的,虽是些笔墨纸砚或者玉佩等小物件,但是……”康和抿了抿嘴,“我从来没有。”   这话听得甄应嘉也开始伤心了。   “有时候我有点怕,我拖到现在屋里都没进人就是怕这个,万一……万一我将来找到一个人,她不是我喜欢的,万一我们两个的相处跟太子和太子妃一样怎么办?”   甄应嘉紧了紧手臂,“你会是个好父亲的。”   康和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我又生在皇宫里,我根本就不知道好父亲该是什么样子。”   此刻的康和让甄应嘉有点想亲他,而且甄应嘉也真的动嘴了,他很是虔诚的在康和额头上落下一吻,“你放心,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只要想做,就没什么做不成的。   甄应嘉想起自己一开始也对名下四个孩子无所适从,他也一样没在正常的家庭里生活过,但是现在……至少他敢说,宝玉再不会像原著那么荒唐了。   他不需要身边都是漂亮的丫鬟围着,他每天认认真真去读四书五经,隔两天去骑一回马,这么养大的孩子,会是一个好孩子的。   康和还在说着这么些年来,他记忆深处隐藏的秘密,有些只剩下一个场景,却让甄应嘉更加的心疼了。   他现在越发的看不起太子了。   “……我特别感谢那些年,母亲对我的教导,还有太子教会我的……铁石心肠,就像现在,他的太子之位眼看就要保不住了,我却还能冷静的分析哪些对我有用。”   说到这一句,康和翻身坐了起来,看着甄应嘉的双眼,“我一定要得到那个位子,我一定要当上皇帝。”   他看着甄应嘉一字一顿道:“我不要我的母亲跟太子合葬在一起,生前母亲就为了他和他的侧妃、庶子庶女们操碎了心,到了下面,我想母亲清清静静的。”   “我当了皇帝,可以追封我母亲做太后,但是太子他肯定会被废的,到时候一个废太子,跟太后自然是没法合葬的。就让他那些侧妃们陪着他好了。”康和的眼神里闪现几分恶意。   然后他无比虔诚,用他那双——至少现在的甄应嘉没法拒绝的眼睛看着甄应嘉,“你会帮我的。”   语气很是肯定,这个时候甄应嘉能说什么呢?   他抱住康和,虽然手臂绕过康和的肩膀已经不能环住了,他还是用力的将人抱在怀里,“我会帮你的,皇位是你的。”   康和立即将头埋在了他脖颈间,双手将人抱的死死的,甄应嘉退而求其次,只能将手环在他脖子上。   虽然这个姿势有点……不过现在还能怎么样的,他才死了母亲,且让一让他吧。   不过原先他觉得康和当皇帝的可能性不小,是因为他以为康和是五皇子来着,现在康和的辈分降了一辈,从皇帝的儿子变成了皇帝的孙子,这个难度就有点大了。   更别提除了太子,他上面还有六个叔叔呢。   换句话说,皇位顺序继承人里,他排第八,虽然现在排头位的那个快把自己作死了,他依旧得搞死六个才能上位。   总得试试才知道,甄应嘉想,毕竟康和已经有了那个血统,还是根红苗正的一位,难度兴许能降低一些?   他拍了拍康和的头,想问他几个叔叔都是什么个情况,不过转念却想,他才死了母亲,现在怕是不太冷静,还是缓一缓吧。   甄应嘉手上动作刚刚慢了一些,立即招来康和的不满,他伸手过去捏住甄应嘉的手,在自己头上按照原来的速度拍了两下,这才松开。   甄应嘉差点轻笑出声,他这兄弟,现在脆弱的像个孩子呢。   因为的得到太子妃的死讯,船工越发的不敢耽误了,日夜兼程,原本两三天的路程,生生让他们在两天之内赶到了京城。   原本会笑会哭,表情丰富的康和,在船停靠京郊码头的那一瞬间立即冷了下来。   下人收拾好东西,甄应嘉牵着宝玉,跟康和两个在码头作别。   “你放心,你女儿就是我女儿。”康和严肃的跟甄应嘉承诺,“等我回到东宫,必定不叫她吃亏的。”   不知怎么的,甄应嘉觉得有点好笑。   原本他认识的康和,是个严肃正经还有冷酷的人,但是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着实有点多,对康和的印象也逐渐立体起来,不过的确是比以前生动了许多。   “你也别太着急了,毕竟还在你母妃的头七呢。”甄应嘉心里觉得好笑,但是表面上是绝对不会笑出来打击他新认的兄弟的自信心的,“他们两个也是要脸面的,在太子妃头七闹出什么事情来,怕是不好收场。”   “太子头上现在是一点污水都不敢有的。”甄应嘉看着憋了一肚子气的康和,又交代道:“你也别想着要跟他们对着干,总得等你母妃的……出了宫才是。”   康和点头,这一句他听进心里去了。   “母妃她……”康和脸上的表情有怀念,却也有几丝气愤,“母妃是不让我顶撞他的,说他是我父亲。”   甄应嘉拍拍他肩膀,不说话了。   两人沿着码头往前走,马车就在前面停着,眼看分别在即,甄应嘉道:“我京城的宅子在福祥大街上,你若是得了空,来我这儿坐坐。”   康和略有沉闷的点了点头,一时间似有好多话想说,却又觉得都不值得说出口。   两人走到马车上,甄应嘉已经将宝玉抱了上去,然后又看康和,正打算说些道别的话,两人突然同时笑出声来了。   “我记得福祥大街,跟皇宫一个方向。”   甄应嘉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大正常,掩饰般道:“如此,我们不如一辆马车过去?”   康和点头,正掀了帘子让甄应嘉上去,谁料耳边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再叫甄应嘉。   “父亲!”充满埋怨的是宝玉,这一路甄应嘉已经够忽略他的了。现在更是将他一个人丢在马车上,原本以为父亲带他上京,就能躲开跟他抢爹的两个姐姐。   还有对父亲也很是关心的林家妹妹。   哪儿知道上了船父亲就被别人抢去了!晚上都不跟他一起睡了!   不开心!宝玉瞪着父亲,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另一位是个身材干瘦,但是身上衣服看着颇有几分贵气的中年男人,叫的是甄老爷。   甄应嘉想了想,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这个是谁。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快步走到宝玉身边,将儿子抱了出来,放到了康和的车上,同时又跟康和低声道:“你等我一会。”   说着,甄应嘉带上京城的二管家纪楚,已经很有眼色的上前招呼来人了。   两句话,甄应嘉就听出这是谁了。   “我是荣国府的管家,您叫我一声赖大便是。”赖大上前行个礼,笑眯眯的跟甄应嘉道:“我们家老太太还有两位爷估摸着您这些日子便要到京城了,专门派我来接您的。我们府里已经备好了酒水,就等您来了。”   甄应嘉沉了脸,这哪儿是请客,这分明是打劫来了。   他又不是林黛玉,孤苦伶仃一人上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又或者是薛家母子三人,怀着那么点不能见人的目的,非要到贾府借住。   他甄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虽没荣国府的大,但是却比荣国府的更接近皇城。   怪不得康和一回到京城就跟进了冰窖一样,这地方不板着脸下来没法做事。甄应嘉很是矜持的点了点头,示意纪楚接了请柬,正想拿腔作调拒绝了他,谁知又有人来了。   “前面可是甄老爷?”   几人同时转头一看,不远处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这人跟赖大一点都不一样,长得圆润了许多,而且衣服上,特别是腰带,还镶嵌了不少玉石玛瑙等物,看着越发的富贵了。   不过有一点跟赖大一样,甄应嘉都不认得他们。   只是甄应嘉脑子转的极快,想想赖大的身份,这个人是谁派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甄老爷,小的是王子腾王大人家的管家,专门来给您送请柬的。”这人比赖大的姿态放得更低,一口一个小的,而且脸上堆满了笑,越发的不好拒绝了。   这人说完话,跟赖大对视了一眼,从他们的眼神里,甄应嘉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相互认识,而且颇有那么一点点火花,想必两人中间必有什么摩擦。   甄应嘉看看纪楚,他又上前接了请柬,递给甄应嘉。   甄应嘉将两份请柬都收了,咳嗽一声,面无表情道:“这倒是不好办了,你们两家都吓了请柬,我却只有这一个身子,如何去得了两家?”   说完这一句,甄应嘉故意顿了顿,就等着这两人的反应了。   “既如此,还是去王府好了。”   “不如来荣国府?老太太还有两位老爷都等了您许久。”   两位管家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   “小的已经在码头上等了您多日了。”   “您要是不去,王大人怕是要将小的的腿打断了。”   甄应嘉冷哼一声,冷眼看着他们两个管家争吵。   说起来倒是荣国府更诚心一点,按照赖大来得那个速度,他必定是已经等在码头上了,而王子腾的管家,想是得了船靠岸的消息才赶来的。   马车里,康和还有宝玉两个一大一小相对无言。   康和从来没跟小孩子相处过,宝玉也有点怕这个冷着脸的世叔。所以两人大眼瞪小眼,康和想起来他勉强算是长辈,因此先开口问道:“你觉得你父亲会跟哪一个走?”   这绝对不是一个跟小孩子,还是才被父亲忽略了好几天的小孩子该谈论的话题,尤其是康和还板着脸,所以他得了宝玉一个大大的白眼,“谁都不行!”   还有宝玉没说出来:父亲是我的,一个人的。   兴许小孩子说话特别邪性,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前面可是甄大人?”   现在是六口人齐齐看着来人了。   不过这一看之下,方才争得不亦乐乎的两个管家齐齐哑了火。   因为来人穿着太监服饰,再想想谁能使唤太监?除了宫里那一位不做他想。只是……赖大又看了看放下帘子的那辆马车。   兴许是为了马车里的年轻人呢?   不过赖大也知道这个理由有点站不住脚,这位公公叫的可是甄大人。   只见这公公笑眯眯走到了甄应嘉面前,微微躬身算是行过礼了。   “甄大人,咱家奉了圣上口谕,专门来这儿接您进宫的,还有府上小公子,圣上说一并带进去见见。”   这下那两个管家是彻底歇菜了,只是甄应嘉还是略有为难,毕竟他们才到京城,一路风尘仆仆,就这么进去见皇帝怕是有所不敬。   虽然他们吃穿都在甄家的大船上,没受什么罪倒是真的,而且衣服也是今早才换的。   想到这儿,甄应嘉同那公公说:“烦劳公公稍带片刻,容我吩咐管家两句再走。”   公公笑了笑,立在一边静静等着了。   甄应嘉这次上京带的是纪楚,一来他年纪轻,经得起沿途奔波,而来他已经来过一次京城,地方也熟悉的差不多了。   至于原本的管家孟昌,依旧在江南做着甄府的管家。   甄应嘉将纪楚叫到一边,吩咐他去收拾宅院准备热水等物,他们进宫想必也待不了多久,日落之前必定是能回来的。   纪楚领命,将装着行李的马车拉在一边,看着自家主子上了马车,跟在那太监身后走了,这才瞥了一眼两个低声交谈的管家,带着东西往福祥大街去了。   甄应嘉一上车就被宝玉紧紧抱住了手臂,他摸摸儿子头顶,跟康和笑道:“这下可是要顺路顺到宫里去了。”   康和挑了挑眉,又对甄应嘉的受宠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前头有太监还有一小队皇帝亲卫开路,走得都是快行道,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便到了皇城。   康和回来,也是要先给皇帝打声招呼的,所以两人一起跟着太监往御书房去了。   太监去回报,甄应嘉拉着宝玉的手,看着自打进了皇城,就有点紧张到不怎么说话的儿子,握了握他的手,低头小声道:“莫怕,我在你身边呢。”   只是康和听见这话想起自己的那个爹来,不免有有些感慨。   不多时,早上去码头迎接甄应嘉的那太监出来了,依旧笑眯眯的道:“圣上请您二位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御书房里,在看见案台后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后,甄应嘉拉着宝玉一起跪下。   皇帝什么都没说,嘴角上翘,眼神里却又有点期盼看着甄应嘉行礼,等到两人直起身来,才笑道:“快去端茶点来,你们一路上坐船,想是有许多不便,现如今已经到了京城,缺什么跟朕说,朕这儿什么都有。”   甄应嘉原本还有点担心,听见皇帝这般表态算是彻底将心放了下来。   “倒是不缺什么。”   皇帝瞪了瞪眼睛,刚想说什么,转眼一看康和还在,而且还很是沉默地坐在一边,皇帝叹道:“你先回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她去之前一直惦记着你来着。”   康和不免红了眼眶,皇帝又道:“这两日好好歇着,等出殡之后再说。”   康和答应了一声便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给甄应嘉。   虽然觉得这是正常的,在皇帝面前就该这么来,只是真的被康和这么对待了,甄应嘉不免有些伤心。   然后皇帝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了。   “怎么可能不缺,你都多少年没来京城了,你家里那宅子在哪儿来着?多少年都没住过人了,家具怕是都要烂了。朕专门吩咐御造局给你打了家具,回头让夏秉忠给你送去。”皇帝一指身边的太监,原来就是早上去接甄应嘉的那一位。   夏秉忠出来跟皇帝行了礼,道:“去催一催打家具的。”说完又跟甄应嘉笑笑离开了。   听见皇帝这么说,甄应嘉也只得答应了。   御书房里就剩下甄应嘉父子两个,还有坐在上头的皇帝了。   “一会让人带你去御花园里玩。”皇帝跟宝玉道,看见宝玉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的连话都没说出来,只是躲在甄应嘉身后点了点头,叹道:“这孩子还是怕生,跟你小时候不大一样。”   这句话说完,皇帝很是沉默了一会。半响,他突然起身从上头走了下来,站在甄应嘉身边打量两眼,长叹一声,“你跟你父亲长得可一点都不像。”   甄应嘉笑了笑,“我们家里都是这样,我的宝玉跟我也不怎么像。”   皇帝笑笑,“十几年没见了,朕还记得当初见你的时候,你怕是比他还小一些呢。”说完看了看宝玉,“这孩子还得练,男孩子这么怕生可不好,再说又到了京城,少不得跟人走动。”   “来人,将……”皇帝看了甄应嘉一眼,想起来这孩子叫做宝玉,道:“把宝玉先送到皇后那儿去,说朕一会便带着甄应嘉过来。”   等到太监将人带走,皇帝又道:“你随朕走去坤宁宫,朕坐了一早上,正好松松筋骨。”   观察了这么久,又借助了金手指,甄应嘉总算能肯定皇帝是真心的了,他退后两步跟着皇帝身后,随着皇帝一起走出了御书房。   “错那么开做什么?”皇帝回头道:“走近些,让朕看看,十几年不见,你倒是比朕高一些了。”   甄应嘉快步走到皇帝身边,跟他只错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身位,皇帝看着很是开心,又听见甄应嘉说,“还记得量过,陛下那会是我两个高呢。”   “唉,朕倒是没怎么变,你非但长高了,还成亲了,而且也儿女双全了。”   甄应嘉笑笑,“我倒是觉得陛下比当年更加威严了。”   皇帝大笑,“朕原先还觉得你不爱说话了,现在看着倒是没怎么变。”   这个,甄应嘉觉得其实多半是由于当年皇帝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去江南也是隐姓埋名来着。   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原主自然不会多么拘束了。   两人一路回忆往事,正在想皇帝第一次去甄家的日子,坤宁宫到了。   皇帝去内殿梳洗,甄应嘉上前给皇后见礼,皇后笑道:“正巧今儿是跟皇子们一起吃饭的日子,你也一起来吧。”   看见甄应嘉还在找宝玉,皇后道:“你放心,我让宫里最会看孩子的嬷嬷陪着他呢,就在我那偏厅,不用担心。”   不多时,几位皇子——也就是康和上位必需要干掉的几块绊脚石来了,一见皇后屋里有生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道:“倒是不知母后这里还有客人。”   皇后笑了笑,“这便是甄应嘉了。”   几个皇子了然的点了点头,甄应嘉见他知名度已经这么高了,很是开心,上前跟这几位皇子一一打了招呼。   说起来他跟康和在船上的时候,已经就这几位皇子的脾气讨论过许多次了,正好一一印证。   因为太子妃才死,所以太子是不方便出席这种场合了,来的只有排行从二到七的六人。   年纪最大的,还练出一脸横肉的便是二皇子瑞清了,这人手上有兵权,虽然没有当皇帝的脑子,也一直没怎么表现出当皇帝的心,但是却有制造麻烦的实力。   “三叔是个傻子,一天到晚就会装腔作势……”甄应嘉跟三皇子瑞明打了招呼,看他眼神的确不像是装的,皇宫里能养出这么个性格,其实也挺奇怪的。   他家康和就不这样,说起来甄应嘉一直觉得康和才是标准的皇宫性格,所以他当皇帝也算是理所应当了。   “四叔是李贵妃生的,他母妃是除了皇后地位最高的……”   的确是这样,甄应嘉跟四皇子瑞启说了不过两三句话,就能察觉出他言语动作眼神里满满的透着一股子傲慢劲儿。   五皇子瑞定……好吧,原本他以为这个就是康和的真身来着,现在一见,正如康和所说,整个人都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连话语都是十分简短。   甄应嘉跟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下一个看着脸色苍白,但是很有文弱书生气息的就是六皇子,这个不用康和说,甄应嘉亲爹留下来的资料也足够他将六皇子分辨出来。   果真是一看就觉得他体弱多病。   最后一个七皇子瑞诚,才不过十三四岁,看着还是一副孩童般天真无邪的表情,还问了不少沿途风景人物,可惜一句实在话都没有,完全都是废话。   甄应嘉将所有皇子都打量了一遍。   说起来各有各的特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装的,但是甄应嘉敢肯定一点,身为皇帝的儿子,哪怕就是那个体弱多病的老六,或者那个天真无邪的老七,都是有争皇位的心的。   这一点在吃饭的时候表现的尤为明显。   皇帝换了常服出来,太监已经将桌子菜肴等物摆好,一家人连带甄应嘉一共九口人围坐在桌子周围,然后……甄应嘉就看见了一场皇子间并不高明,以及十分透骨的讨好。   当然,讨好的对象是皇帝。   甄应嘉突然觉得皇帝有些可怜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几位皇子一各种理由——多半都是养生长寿这些理由,劝解皇帝多吃吃这个,少碰那一个,心里不免叹了口气。   这不是明摆着提醒皇帝:你年纪已经大了,再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么任性啦。   这皇帝能高兴才见鬼呢!   再加上这些皇子每捧自己两句,就要讽刺别人一句,只能说:餐桌上的气氛不怎么和谐。   可是看看皇后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切,甄应嘉又觉得不太确定了?难道是他落伍了?现在就流行这种方式?   他摇了摇头,想起来似乎原著里最后登基的就是个孝子,再加上老皇帝退位之后似乎又当了多年的太上皇,这么一看似乎这皇帝当的也有些窝囊。   只是……如果这么拍马屁就能登上皇位……他有点可惜自己没皇室血统了,不然肯定碾压这一桌的皇子们。   然后,甄应嘉看见太监端了一碟晶莹剔透的蒸饺上来,他吩咐太监取了几个饺子放在一边,又看着皇帝的眼神不住的往那几个凉了的饺子身上瞟,甄应嘉决定给这些皇子们上一课。   “我记得您当年喜欢吃放凉了的饺子。”甄应嘉亲自端着小碟子往皇帝跟前一递,原本看见甄应嘉几乎没怎么说话,以为他是来当背景板的几个皇子全部傻眼了。   但是更让人傻眼的,是皇帝亲手接了碟子,几乎跟甄应嘉同时脱口而出,“皮儿筋道!”   “父皇,太医说您不好吃凉的!”出声的是四皇子瑞启。   他一开口,甄应嘉就看见皇帝的脸色顿时掉了下来。   不过是几个放得温温凉的饺子而已,又不是拿冰浸过的,况且就算在现代,得了糖尿病也不是完全禁止吃糖的。   而且皇帝才多大?五十出头而已,脾胃哪儿就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甄应嘉笑了笑,没等他开口,皇帝就先说话了,“太医是说让朕少吃些凉的,没说不让吃!这大夏天的,你们是想烫死朕!”   皇帝一拍筷子,鸦雀无声了。   最后还是皇后出来解围,她道:“好了,孩子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上次生病可把人吓到了。快被生气了,憋着气吃东西是要闹病的。”   皇帝这才捡起筷子,后半顿饭倒是吃得安静了许多。   几个皇子看着甄应嘉的眼神有些复杂,大概是爱恨交织吧。   不过皇后跟他善意的笑了笑,这就有点费解了……   难道……多半还是应在太子身上了。皇后可是太子的亲妈,虽说只要她自己不作死,谁当皇帝她都是太后,但是如果皇帝不是她亲生儿子,她能享受到的特权就要大打折扣了。   甄应嘉给她回了一个微笑,心想康和也是皇后的亲孙子,如果想让皇后在太子被废之后转而支持康和,不知道有多大可能。   不多时吃完了饭,几个皇子一一告辞,皇后让人将宝玉送了过来,宝玉比刚进来的时候放开了许多,这时门外又有太监求见。   皇后一见这人,冷了脸道:“可是东宫又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了?”   这个态度也是让人回味,太子妃去了之后,想必是太子最喜欢的赵侧妃暂时接管一切,不过看皇后这态度,她对赵侧妃不怎么满意来着。   甄应嘉暗自点头,听见来人道:“娘娘,世子派我来的。”   听见这话,皇后的表情立即缓和过来,笑着问道:“他今天才回来,若是少了什么让他直接去要,我都已经吩咐过的。”   甄应嘉心里一喜,觉得康和入住皇宫的机会又大了那么一点点。   “世子说在江南之时多亏甄大人照顾,知道甄大人今日进宫,便专门将甄氏送了过来,好叫父女两个见一面。”   康和真是他的好兄弟!   甄应嘉顿时坐不住了,他今天做得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将这个女儿要回来。   皇帝原本端着茶杯在一边坐着,听见这话道:“快将人叫进来,我记得她才十岁?”   他都来了两年了,终于能看见大女儿了!      第29章      “还有一个月就满十一了。”甄应嘉笑道,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在他的记忆里,大女儿跟李氏长得很像,而且自小懂事,不然原主也不会将她送进宫里来。   毕竟送个没脑子的女儿进来,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寻死路了。   “大姐姐要回来了?”宝玉自打进了宫就很是害羞,只是听见姐姐要来,紧紧抓着甄应嘉的袖子,小声询问道。   甄应嘉摸了摸他头,听见康和派来的太监继续道。   “东宫现如今上上下下都给太子妃穿着丧服,世子临走前专门吩咐她换了衣裳,又说离家两年,好容易见了面,就不着急送她回来了。”   甄应嘉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这么容易?   这么容易就能将女儿接回来?   他下意识看看皇后和皇帝,两人也都等着芷音进门,而且对康和的提议没有丝毫异议。   正在这时,宫女将芷音带了进来。   两年没见,芷音跟原主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完全不一样了,虽然是进来服饰人的,但是她走路间入行云流水,步伐一点不乱,头上首饰也是分毫不动。   这个样子,让甄应嘉有点骄傲,但是更多的还是心酸。   宝玉现在有时候还能走着走着将自己绊倒呢。   甄应嘉看着原主留下来的女儿,他接受前面三个没费什么力气,这个也是同样。   父女两个双目含泪对视,一时间连皇后皇帝两个都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屋里没人说话了。   打破沉默的是宝玉,他一点都不害羞的直接冲到了芷音怀里,道:“大姐姐,我可总算是见到你了。”   这么一撞把芷音的眼泪都撞了下来,她走上前来,盈盈拜倒,“父亲,女儿不孝,不能在您身前尽孝。”   甄应嘉将人扶了起来,道:“今后就有机会了。”   可是面对面仔细一看,他觉得他家女儿在东宫过得并不太好了。   按理说马上就要满十一岁的小姑娘,在宫里过的又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无论如何脸上都不该显出憔悴的,还有两个大大的乌青的黑眼圈。   当然这些日子太子妃新丧,她们这些太子妃宫里的人也得跟着服丧,但是正因为她们是下人,反而一天不用守上好些个时辰。   甄应嘉记得李氏亡故的时候,家人是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的,但是下人分了六班,一班两个时辰。   按照这么算,就算他闺女不招人待见,全部分在夜里上工,那也只是四个小时而已,回来还是有大把的时间睡觉的。   她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芷音脸上挂着泪珠,宝玉也哭得脸都花了,皇后宫里的嬷嬷及时上前道:“娘娘,我带这两位小主子去洗漱了。”   皇后挥挥手,两人被带了下去。   皇后方才也被引得有些伤感,她看着芷音的背影,叹息道:“太子妃待她极好。她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的,跟几个妯娌相处也都不冷不热,谁知道你女儿入了她的眼呢,还专门要了到自己屋里,也不叫她多么累着,整日就是读书写字罢了。”   听了皇后这番有点像解释,又有点像拉好感的话,甄应嘉不得不承认,他对康和是越发的感激了,正想着怎么帮康和也刷一刷存在感,皇后又开口了。   这次是笑着说的。   “还是康和回来的好。”她一边笑一边拍了拍皇帝的手臂,“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还是康和震得住场子,他一回来,东宫立即就有样子了。”   甄应嘉表示疑惑,虽然他肯定是先入为主了,但是怎么听怎么觉得皇后这番话也是属意康和的意思,想在太子倒台之后将康和推出来角逐皇位。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亲孙子总是比别人的儿子好的。   甄应嘉想着,等到跟皇后熟了,也许能稍稍合作一下。   “康和不错。”皇帝笑道,“他这次出去很是懂事了,还去考了科举,现在是童生了。”   皇后也笑着夸奖自己的亲孙子,“说起来我们家里出去游历的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了,他倒是第一个。原先您总说御书房里的先生教得好,现在看来的确不错,康和才十七岁就是童生了,放在谁家里都是值得庆祝的。”   皇帝点头,“谁说不是,唉,可怜她死得早。”说到太子妃,气氛一下子又有些沉闷了,“康和这一年是出不得门了。朕还记得当初他出去,是打算一路科举到殿试了。”皇帝想想当初孙子的雄心壮志,不免也有些可惜。   “康和说你在书院里跟他一间屋子住。”皇帝指着甄应嘉,笑道,“他可有刻苦用功,没叫曹福祥帮着他贿赂考官吧。”   甄应嘉知道皇帝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很是配合的苦笑道:“他身份瞒得紧,真是……”甄应嘉配合的摇了摇头,“书院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知道,若不是这次跟他一同上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其实甄应嘉觉得自己不算得说话,毕竟他以前以为康和是皇子来着,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真的是在上京的路上,而且那时候离京城已经很近了。   说着他看着皇帝,有点埋怨道:“明明我还叫山长一声祖父来着,竟是连我也瞒过了。”他一条条列举着,“当初曹公公来青松书院,来回几次都是打着找我的名义。”甄应嘉摇摇头,“唉,康和刻苦用功,当初……我也不免起了争强好胜的心。”   说着他叹道:“若不是看着他日日辛苦,我也不会中了案首。”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案首,也有康和一半的功劳啊。”   甄应嘉赞同的点了点头,看着皇帝苦恼道:“康和身份瞒得紧,竟然无一人识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皇帝大笑,“这是跟朕学的。不对,他这性子随朕,当初朕去江南,你父亲就没识破,哈哈哈。”皇帝一边笑一边说,“我还记得后来朕黄袍加身回去江南的时候,你父亲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甄应嘉一脸被骗的苦恼,心里却在飞速的回想亲爹留下来的消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皇帝的八卦呢?   呵呵,其实皇帝才是被骗的那一个啊。   甄应嘉顿时觉得找回了场子,加入到了大笑的行列里去。   半响,几人止了笑,皇后去给皇帝顺气,装作不经意道:“您这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久没见您这么开心了,看来这孩子的确值得您念叨。”说着她丢给甄应嘉一个眼神,“赶明儿要多多宣他进宫才是。”   甄应嘉急忙答应了。   三人喝了俩口茶,皇帝问道:“你这次上京,多住些日子。江南有什么好的,一年到头都湿乎乎的,夏天闷得喘不上气,冬天冷得都生了冻疮。”   “哪有这么说的。”皇后看了皇帝一眼,也跟甄应嘉道:“多住些日子。”   甄应嘉立即道:“正是,我还想去国子监读两天书呢。早先在青松书院读书,山长也说了跟国子监侧重各种不同,眼下有了空闲,正是要好好读上两年。”   皇帝点头,突然道:“按说你县试,府试都是第一,理应有个来国子监读书的名额了。怎么跑到朕这儿要了。”   甄应嘉笑道:“要过了院试才行呢,而且今年金陵省换了学政,倒是顾不上这些事情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学政换届也算是大事了,皇帝现在还记得圣旨上的名字,自然是连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按说都换了好几个月了,怎么现在还乱哄哄的呢。   甄应嘉一见皇帝皱眉,若有所思,就知道这眼药算是上成功了。   不过今天已经说的够多的了,青松书院的改卷子名额,兴许得等到下次了。这个名额可是对书院的声誉有着巨大的影响。   不管是江南官场,还是朝廷,都有这么一条潜规则:没出问题之前是不换的。   李守中用那么蹩脚一个理由将青松书院换了下去,给外人的印象,就是青松书院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今年不少学生退学,他那老岳祖父着急的都开始拔头发了。   不过青松书院里也出来了那么多学子,不少已经是高官了,甄应嘉想着,就算他没动静,等这些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也要腾出手来收拾李守中的。   想到这儿,甄应嘉又道:“院试要到明年了,刚好读到过年,我回去金陵考试。”   “还回什么金陵。”这话是皇后说的,她看了皇帝一眼,道:“不如就留在京城好了,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觉得皇后想留他下来,多半是因为东宫现在孤立无援,而他甄应嘉从送女儿进东宫,到和康和一条船上京,里里外外流露出的都是太子党的味道。   甄应嘉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头上顶着太子党的帽子,私底下给康和活动,风险也不会太大。   想到这儿,他一脸憧憬的看着皇帝。   “罢了罢了。”皇帝跟一边伺候的小太监道:“去找戴权来。”   甄应嘉心里不禁跳了跳,这一位戴权,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掌管的印信,就是皇帝的大印了。   听康和跟他分析京中局势的时候,这一位便是诸位皇子们争破头也要抢的人,太子也不例外。   不多时,一名年约六旬,但是精神矍铄的太监进来,皇帝道:“你去给他弄一个国子监的读书名额来,对了,顺便把黄册也改了,省得来回奔波,你明年便在京城考试吧。”   这就解决了?   事情顺利到甄应嘉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了。   这回脸上露出的表情是真的了,皇帝看了十分开心,道:“你可得好好考,不然朕绝对饶不了你!”   甄应嘉重重点了点头。   皇帝日理万机,能抽出这么多时间跟甄应嘉玩笑实属不易了,看着外头已经快要日落西山,皇帝道:“今儿就不留你了,回去好好歇两天,朕再宣你进来。”   甄应嘉道谢,皇后派人将芷音和宝玉带了出来,芷音手上一个小小的包袱,甄应嘉见了很是开心,这便要离开皇宫了。   等到马车出了宫门,甄应嘉觉得他这女儿有点太过于沉默了,刚想开口,坐在他对面的芷音突然抬了头,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得回去!我要回去东宫!”      第30章      甄应嘉定睛看着女儿,只见她还显稚嫩的脸庞此刻满是坚毅,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跟他说。   甄应嘉想,不管下面说的是什么,都不适合宝玉听了。于是他叫下人将宝玉挪到了后头的车上,折腾一番他刚上来,便见芷音在他面前跪下了。   “父亲!”这一声父亲喊了出来,伴随着便是决堤的泪水,“太子妃,她是叫人给害死的!”   什么!甄应嘉一惊,下意识反驳道:“这不可能!东宫里谁会……”   说到这儿,他已经想起来还有赵侧妃了。   传说中盛宠十几年未曾消退,生下一个跟康和出生日子相差无几的次子,在太子支持下跟太子妃打了十几年擂台的赵侧妃。   “就是赵氏。”芷音看见父亲明显已经想到了人,含着眼泪道,“赵氏把太子妃害死了!”   “不可能!”甄应嘉还是不相信。   “东宫上上下下那么些人,太子妃屋里光伺候的人就不下三五十个,太子妃时时刻刻都在至少四五个人眼皮子底下生活,就算赵侧妃有这个胆,她也找不到这个机会!”   甄应嘉仔细看着女儿,觉得她是不是想多了。   芷音摇了摇头,抹了抹眼泪,“还是有可以做手脚的地方的,况且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太监每日进入,算起来只要收买四个人,他带进来就没人查得出来了。”   “你是说毒杀?”甄应嘉犹豫道:“那太医呢?太医就什么都没查出来?”   “太医能管什么用?”芷音很是不服气道:“宫里每年死那么多人,有哪个是没过过太医的手的,他们的医术水平有限。”   甄应嘉还是摇头,“太子妃是主子……”虽然他知道就算是古代,也是有不少人想挣脱这种主奴的关系的,但是想归想,敢下手的人凤毛麟角,况且又是在皇宫,死的人又是太子妃,一旦事发,别说株连九族了,十族连坐都是可能的。   况且太子妃前前后后那么多人看着,甄应嘉又看芷音,只见她虽然已经不哭了,但是情绪还是很激动。   甄应嘉虽然下意识还是不相信芷音的话,但是不由自主已经开始想康和了。   不管是不是赵侧妃下的手,康和现在回到东宫,过的都是苦日子。   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亲妈死了,亲爹和姨娘是真爱,而且这俩也有个从小受宠到大的儿子。虽然他觉得康和很是坚强,但是在这等处境下,不但心里苦,还得打起精神来怕别人算计他。   芷音见父亲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父亲摆摆手,道:“我仔细想想。”说着,他戳开了他的金手指。   太子妃的头像已经灰了,下面什么都没有了。   他又戳开赵侧妃的主页,上面依旧是些关于饮食衣裳等等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又拉到太子妃死的那两天,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赵侧妃行事跟往常相比,一点一场都没有,连动态的数量也没变多。   这么一看只有两个可能了,第一,芷音是猜测;第二,赵侧妃心思细腻,从未将这等事情跟任何人提过一字半句,所以他自然也是看不见的了。   只是……甄应嘉看着芷音,眼神里有点怀疑,他伸手将一直跪在地上的女儿拉了起来,跟当初安慰其他一子二女的时候一样,将孩子搂在怀里,道:“你跟父亲好好说说。”   甄应嘉的声音听着很是温情,芷音靠在他肩上,道:“我刚去东宫的时候,过得很不好,她们人人都知道我是干嘛来的……”芷音抿了抿嘴,“一直到去年重阳前后,我在书房往小花园的便道上遇见了太子妃,我这日子才算好了起来。”   听见重阳前后,甄应嘉知道这是康和办的事情。   一想起康和,他就觉得无论事情真相怎样,那怕是他疑神疑鬼呢,总是要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   不过东宫必定有太子妃的心腹,如果太子妃之死连他女儿都能看出蹊跷来,说不定已经有人提醒过康和了。   “……太子妃对我特别的好,她给我重新安排了屋子,准我在屋里摆一个母亲的牌位,每逢佳节也许我上香祭拜。”芷音吸了吸鼻子,“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也是太子妃给我补全的。”   “她一直说想养一个女儿,我……”芷音说到这儿,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甄应嘉轻声道:“快别哭了。太子妃的嫡子已经回去了东宫,我跟他一路上京,颇有交情,你调去太子妃屋里,也是他给安排的……”   芷音抖了抖,甄应嘉急忙抱紧了女儿,道:“可是冷了?过两天等我跟他见面的时候,就跟他提一提这事。不过我想着东宫的下人怕是已经跟他提过一些了。”   芷音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甄应嘉又道,“我这次上京就不打算回去了,你祖母不在,你又在太子妃面前学了不少,正好跟纪楚一起管家,纪楚你记得吧?”   “嗯,上回送衣服的那个。”   甄应嘉点头,下巴正好轻轻磕在芷音头上。   “咱们家里在京城的宅子也有点小,还得张罗着买新的,你祖母上京少不得我得亲自去接,这一年忙的……”   “你见过你弟弟了,他这一年更是调皮捣蛋了,还有你两个妹妹……”   在甄应嘉的家庭琐事里,芷音靠在他胸前软软的睡着了。   甄应嘉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睡颜,心说这也是个孩子,然后他叹了口气,谁知道上京之后事情越发的多了呢。   不多时到了家,甄应嘉一路抱着女儿进去,居然都没把她吵醒,这不禁让他越发的心痛了。   还有康和,在跟康和提醒之前还是得小心查证一下,不能单凭芷音一番话就冒冒失失的去找人,况且芷音眼下情绪还是有点激动,说了这么多,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   康和、科举、太子妃之死、搬家、皇位更替……   想着这些烦心事儿,甄应嘉睡着了。   兴许是心事有点多,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他就醒了,儿子女儿自然是一个睡得比一个熟,他吩咐了不许吵他们,叫着纪楚到了书房。   要把整个家都搬来京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原著里贾琏陪着林黛玉去给林如海奔丧,顺带处理林家的后事,前前后后花了不到两个月,多半是将林家的产业都贱价甩卖了缘故。   或者是林如海自觉不太好,已经提前处理了一大半。   甄应嘉和纪楚一条条商量着,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找个大宅子。   首先甄母得一个院子,他也一样,而且还得有内外两个书房,闺女们长大了也是一人一个院子,儿子长大了也得两个书房,还有客房等等等等……   再加上甄应嘉还有那么点小心思。   比方什么时候康和来了,或者……这里可是京城,未来均价五万的京城,那可不是能买多大就买多大吗?   “还得有个带水的花园子。”   随着甄应嘉一条条吩咐下来,纪楚的脸色有点为难了。   他去年就曾来过京城,对京城的房地产行业也算略知一二,老爷的这个吩咐已经脱离了银子的范畴了。   不是说甄家出不起银子,而是规格这么高的宅子……可遇不可求,而且多半都得是国公,或者王爷的旧宅子。   自己买地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一来内城已经没这么大的地方了,二来自己建宅子,还得打家具,少说也得三五年才能好,可是金陵那边能拖上三五年再上京吗?   “老爷,这怕是……”纪楚犹豫了片刻,只听甄应嘉又道:“倒是不用太着急,赶在明年春天都行。”   甄应嘉笑了笑,又道:“年底还得有一批官员致仕,盯着他们的宅子就行。”   两人正商量着,有一下人前来道:“老爷,贾府的两位老爷来了,小的已经将人带去了前厅,上好了茶点。”   贾赦和贾政。   他们两个过来做什么?   甄应嘉起身,“你先办说好的这几样,剩下的我们改日再说。”   甄应嘉随即去了前厅。   他一进去,便见贾赦贾政两个起来迎他,先开口的是老大贾赦,“你这宅子虽不大,不过看着倒也还精致。”   贾政记得临走的时候贾母让他请甄应嘉到荣国府做客,况且贾政也想跟甄应嘉好好聊聊。比方科举的事情,比方辞官的事情。   又或者他这次进宫,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皇帝对他们这种辞官再考的官员究竟是鼓励还是支持。   只是上次派人去金陵态度似乎强硬了一点,所以……贾政道:“怕是不够住吧,还有你家里的下人,你多年没上京,怕是这些人要懒散了,不如去我府里住。”   这一句话出来得罪了三个人。   首当其冲便是贾赦了,什么叫做“去我府里住”,就算贾政现如今住这正房,他贾赦才是荣国府的真正主人!   再一个就是陪着甄应嘉来见客人的新近管家纪楚了。   他才当上管家没几天,就被人说手下“懒散”,虽不敢真的给贾政白眼,但是心里的确已经翻了好多个了。   最后一个便是正儿八经的主人甄应嘉了。   他原来就因为两人的儿子小名一样,对贾政没什么好感,后来他辞官,金陵城里相熟的人不免也要在他面前提一提跟他处境相似的贾政。   甄应嘉觉得不管是原主还是现在的他,都是完爆贾政的,但是被这么比来比去……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本来就没什么好感,所以在他看来,贾政这话真的是处处是槽点。   甄应嘉眯着眼睛笑了笑,道:“倒是不麻烦你了,我们这儿住得挺好。”   贾赦乐得看气氛僵硬,不过要得罪人也是老二一个人得罪,对于这个一回京就被皇帝宣进宫里的人,还是要好好相处的。   于是贾赦出言补救道:“老二这说的什么话,甄家家大业大的,又不是什么破落户,去我们家里做客便是,如何能借住呢?”   贾政眯了眯眼睛,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傻哥哥,被他压了这么些年还没学乖,现在还不是被他当枪使了。   若是一开始就请甄应嘉做客,他必定推辞,现在看他怎么说。      第31章      甄应嘉看着这兄弟两个相互配合,心说我还真不打算去。   贾府这地方,对他来说虽不是龙潭虎穴,但也是属于想要断个干净的旧关系。   甄应嘉咳嗽一声,沉声道:“太子妃新丧,小女又在太子妃屋里做事,到时少不得要去祭拜一番,是以这两日要开始斋戒沐浴了。”   贾政咳嗽两声,他一向以正人君子著称,这般被甄应嘉抢在前头,还是丧事这等大事,让他很是尴尬。   他笑了笑,又觉得才提起丧事就笑不大好,立即又冷了脸下来,严肃道:“的确如此。太子妃新丧,我等功勋之家少不得要暂停宴席,陪着一起伤心了。”   说着,像是为了挽回方才的失误,他又开始说起这些年太子妃的生平来,什么体恤下人,人和宽厚等等说个不停。   贾赦一边冷眼看着,颇有几分不耐。   当日说是送女儿进宫,他们仗着甄家远在金陵,消息不通,而且熟识的京城人士满打满算也就是他们家里跟王家了,因此中间稍微玩了个小花样。   他们走了夏公公的路子,不然最后甄家的姑娘进去的,就是皇后宫里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就算他再跟贾政关系不和,也断没有将这等事情讲给外人听的道理,所以贾赦只是脸上显了不耐烦的颜色,等着贾政住口。   但是贾政一吊起书袋来就没完没了,贾赦等得急躁,将人打断了。   “隔壁宁府上的蓉哥儿今年成亲了。”   这一句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是突兀,不仅是贾政住嘴了,甄应嘉也看他。   贾赦微微一笑,颇有几分骄傲的模样,不紧不慢道:“今年年初成的亲,娶得是营缮郎秦业的大女儿。”   甄应嘉皱了眉,就是那个被从养生堂里抱回来的养女,据说是太子私生女的那个。   贾赦看甄应嘉皱眉头,以为他是嫌弃女方家世,解释道:“蓉哥儿将来要继承宁国府的,是以他的夫人品貌才是第一位的,况且爵位传到蓉哥儿身上,也不剩——”   贾政急忙咳嗽两声,看了贾赦一眼,这是越解释越掩饰了。   他笑道:“那位秦氏行事大方,嫁进来之后照顾一大家子更是人人都满意。连我们府上的老太太都夸了好几次了。”   甄应嘉很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似乎在说:你们贾家怕是已经再走下坡路了吧……   这笑容看在那两个兄弟眼里,他们越发的尴尬了。   其实甄应嘉就是想诈一诈这秦可卿的身世,究竟有没有一个很有背景的靠山。   以贾蓉的身份,他娶亲断断不会娶秦可卿这种人家的,不是说秦可卿不好,而是……就好比应聘一样,招聘启事上写的要211、985的硕士,然后一个大专毕业的去应聘了,人品再好也没有,在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   再说了,后来她跟公公通奸,还搞得阖府皆知,就算是贾珍起的头,她也没强到哪儿去。   其实甄应嘉是觉得不大可能是太子的私生子,毕竟还有太子妃看着,还有赵侧妃呢,再说太子下头六个弟弟盯着,上头一个皇帝盯着,哪儿来的什么私生子。   所以按照常理推论,娶这么个看着身世完全不般配的女人进来,只有一种可能,宁国府败落了。   于是甄应嘉想试一试,如果秦可卿真的是什么贵人,这时候他们就该各种暗示明示了。   可惜没有……   贾政不尴不尬的说秦氏人品好,贾赦也帮了几句老太太总夸她,又说小辈也喜欢她。   甄应嘉放下心来,这算是了解了一件事了。   贾家兄弟两个解释了一通,没等甄应嘉说话,自己就有点下不来台,先后住嘴了。   甄应嘉面带微笑看着两人,完全占了上风。   贾政换了个话题道:“怎么不见令公子?听说他随你一同上京了?老太太最是喜欢孩子的,什么时候带去给老太太看看。”   甄应嘉真想冷笑了,想想原著里那一帮“孩子”的结局,他觉得他家的这四个孩子还是不要得荣国府老太太的欢心才好。   “唉,舟车劳顿,我没让下人叫他,许是还睡着。”   贾政一脸不赞同,刚想说话,贾赦开口了,要说大事上方向一样,小事儿上还是能稍稍添添堵。   “正是,小孩子正长身子,经不得累,是得好好休息。”说着贾赦还一脸诚恳的看着贾政,道:“你忘了?上回宝玉跟姑娘们放风筝,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来,还伤风了。”   说完他一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来的样子,一脸诚恳的看着贾政,“就是今年春天的事儿。”之后又很是关切的看着甄应嘉,“我记得令公子比宝玉还小上一岁呢。”   这贾赦真是个妙人,甄应嘉嘴角翘了翘,道:“你们尝尝这茶,是我山上自己产出的,今年的头一批嫩叶子。”   几人又说了两句家常,突然正厅里跑进来一个人。   贾政看着下人皱了皱眉头,正想拿不知礼数和懈怠这两个理由再劝一劝甄应嘉,那下人道:“老爷,贾家来人了,很是着急,许是有什么要事来禀告,我让他等在厅外了。”   贾政觉得这一天真是有点够了,他再次咳嗽几声,甄应嘉缓缓道:“既如此,只管叫进来便是。”   那下人一脸焦急冲了进来,不等甄应嘉说出回避的话来,便嚷开了,“老爷,南边姑奶奶家里来了信,嫁去林家的姑奶奶已经上月月底亡故了。”   “什么!”贾赦和贾政几乎是同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嫁到林家?   贾敏死了?   甄应嘉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太太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夫人请您二位赶紧回去……”   这便再不能留了。   甄应嘉放下茶杯,急忙送两人出去,下人去套马车,贾政还有些不甘心道:“等到太子妃事了,我妹妹事了,再请你来我府上做客。”   甄应嘉很是不屑,说是请客,这个时代请客标准的流程是下帖子,而且上门拜访的标准流程也是要先送帖子的,他们这两说来就来很是没把甄家放在眼里,颇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玉兔,况且来说一声就想让自己上门……才不要去呢。   不过对着这两,他也没说去不去的话,只管打马虎眼过去,“到时候再说,只是我八月要参加乡试,等太子妃出殡,就要闭门读书了。”   贾政一愣,下意识就不想走了。但是贾赦已经上了马车,一脸不耐看着,要是贾政再不过去,他便要不顾礼数出言催促了。   贾政急忙拉着甄应嘉的手握了握,道:“此事该要从长计议,过两日我亲自上门拜访。”   甄应嘉真是咬着牙忍着,才当着贾政的面抖手。   说起来他跟康和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还挠过脚丫子,怎么从来就没觉得起鸡皮疙瘩呢?   甄应嘉摇了摇头,往内院去了。   要说他这宅子的确有点小,当初这宅子还是他爹年轻的时候第一次上京置备下来的。   那时候甄家依旧是三代单传,他爹妈成亲三年还一无所出,所以才置办下来这个精致小巧的宅子。   一共四进的院子,面宽七间,加上厢房和东路花园里的绣楼,左右也就五六十间屋子,若是他家依旧三代单传,加上下人,这宅子也就勉强够住了。   只是现在他有了三女一儿,唉……甄应嘉叹了口气,他现在明白那些父母从孩子生出来就开始攒钱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开始愁宝玉的彩礼还有三个姑娘的嫁妆了。   宝玉跟芷音两个被安排在最后一进住着,甄应嘉进了屋,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起床了,正围坐在桌前吃饭。   宝玉看着很是精神,大口小口的吃着水晶蒸饺,芷音就有点没精打采了。   许是因为昨天临睡前大哭过一场的原因,她双目红肿,面色苍白,头虽梳得很是整齐,但是配上她这幅神态,却越发显得憔悴了。   甄应嘉叹了口气,坐在女儿身边,伸手从她手里抽出已经很久没用的筷子,轻轻放在桌上,道:“你可是还难过,跟父亲说说。”   芷音猛然间惊醒,抬眼看了父亲一眼。   她早先在东宫里都没这么伤心过,但是见了父亲之后……虽然两年没见过父亲了,虽然早先的那个父亲待她们并不亲近,只是芷音一看见他,就觉得分外的安心,这两年来受的委屈,还有这些日子的担心,全都化作抑制不住的泪水,喷涌而出。   “怎么又哭了?”甄应嘉轻轻一笑,在她肩上拍了拍。   “父亲,父亲。”芷音叫了两声,不说话了。   甄应嘉将人拉了起来,道:“去我书房说。”   两人到了书房,甄应嘉严肃正经道:“你别再哭了,若是太子妃真的是被害了,你得快点理清头绪,跟父亲说说是怎么回事。”   芷音一愣,哭声顿时小了,不多时便只剩下时不时吸鼻子的声音了。   芷音喊了一声:“父亲!”她抬眼惊慌失措看着甄应嘉,“你得快些进宫!世子他!世子他!”   芷音的声音嘎然而停。   甄应嘉不解,芷音究竟有什么话是一直没说出来的呢?   他看着芷音,芷音慢慢低了头。   “父亲,你说赵氏没法害太子妃,”她忽地抬头,抿了抿嘴,“可是……可是如果太子也参与了呢?”   什么!   看着甄应嘉震惊的表情,芷音一字一顿说:“太子妃是被太子和赵氏合谋害死的!你快些去警告世子,他怕是也要有麻烦了!”      第32章      事关重大,甄应嘉的第一反应依旧是质疑。   太子是康和的亲生父亲,就算没什么舐犊之情,但是下手害他,甄应嘉觉得不大可能。现在东宫上头虽没有太子妃看着了,但是东宫毕竟还在皇宫里,根据甄应嘉进宫的所见所闻,至少皇后还是会好好护着康和的。   但是康和……甄应嘉下意识不想让他受到一星半点危险。   想到这儿,甄应嘉双眼直视芷音,严肃而且郑重的问:“你究竟知道什么!你再这么含糊下去,父亲怕是再不会相信你了。”   芷音一愣,闭了闭眼睛,道:“那天晚饭过后,赵侧妃照例来给太子妃问安,正巧是我在伺候,她俩说了没两句话便是一阵大吵,还摔了不少东西。没多久,赵侧妃便趾高气昂的走了,我想进去收拾东西,太子妃不让。过了许久我才进去,厅里满是摔碎的茶杯花瓶,太子妃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已经晕了过去,后来我叫了太医,打那以后,太子妃就卧床不起了。”   甄应嘉皱着眉头,芷音继续道:“太子妃吃着太医的药,但是一直不见好。她没法主事,太子让赵侧妃代管,还让赵侧妃天天去给她问安。”   “父亲,您想想,太子妃本就是被赵侧妃气病的,她见了赵侧妃怎么可能还会好!而且赵氏天天去看她,自然也是有了动手的机会。”   甄应嘉摇了摇头,觉得还是有些牵强。   芷音见父亲不肯相信她,跪在地上哭道:“太子妃死的那天晚上,太子曾去看过她,那时候太子妃已经不大说得出话来了,但是我守在屋外,能听见两人应该是为了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太子走后,太子妃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死了。”   甄应嘉理了理头绪,问道:“你跟我说的这些……没有一件是你亲眼看见的是不是?”   “你听见赵侧妃跟太子妃吵架,但是你没在室内伺候,她们说了什么你是半点不知。”   芷音点头,“可是——”   甄应嘉打断了她,“赵侧妃去太子妃请安的时候周围也是有人的是不是?太子妃吃的东西,喝的药,有没有一件是通过赵侧妃的手的?”   芷音又摇头,“父亲,你是说——”   甄应嘉伸手往下压了压,还是不叫她说话,“至于太子妃死的那天晚上,太子跟她说了什么,你依旧不知道。”   芷音很是迟疑的点头。   “那有没有人知道呢?太子妃被气病的那天,赵侧妃说了什么,还有太子妃死的那天,太子说的话,究竟有没有人听见。”   芷音摇头,“人都被遣到屋外了。可是父亲,他们必定说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然为何屋里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留。”   “我虽在东宫时间不长,可是知道太子妃跟赵侧妃一向交恶,庶子康全对世子虎视眈眈,恨不得取而代之,我——”   “我相信你。”甄应嘉突然看着芷音道:“我相信你。”   芷音一脸的不敢相信,她觉得父亲能将她所有的话都问出疑点来,分明就是不信她的缘故,谁知道就在她自己也快要被父亲说服了,以为这些都是她的臆想,是因为太子妃待她极好,她不相信太子妃就这么死了,所以才要将这一切都找一个替罪羊。   甄应嘉将女儿拉了起来,道:“三天后太子妃便要出殡,我看看这两日能不能找个借口进宫去。”   “可是父亲,”芷音依旧一脸的茫然,“你为什么相信我了?”   “如果太子妃不是死于非命,她为什么不叫康和回来。”   芷音处在震惊之中,分毫没发现父亲直接就将世子的名字说了出来。   “换句话说,太子妃没叫康和回来,是因为她不觉得自己会死,甚至太医,皇帝,皇后没有一个人觉得太子妃会病死。从江南回到京城,快马加鞭最多七天便能回来,你说说,太子妃病了多久。”   芷音沉默片刻,回想了许久道:“至少两月了。”她停顿片刻,“我记得有一次听见太医开方子,说是想吃便吃,不想吃停上两日也无妨。”   甄应嘉点了点头,“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想起叫康和回来,只能证明太子妃卧床不起是被气的,不是病的。”   还有一句话甄应嘉没说   芷音恨恨道:“可惜我不懂药理,不然就能——”她突然停了声音,道:“怪不得太子妃的嬷嬷总劝太子妃要放宽心。”   甄应嘉道:“所以我们现在要搞清楚两件事情。”   “第一,太子妃究竟是为了什么气病的。”   “第二,太子妃是怎么死的。”   还有康和,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在东宫……甄应嘉现在无比庆幸他可以在京城科举了。   “你去好好梳洗一番。”甄应嘉道:“这两日养好精神,顺带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我去看看能不能在太子妃出殡之前就进宫一趟。”   芷音答应了,甄应嘉看着她走出书房,又戳开了金手指。   太子妃的账户现在就剩个名字,还有个人简介,剩下的东西被删得一干二净。   太子和赵侧妃的账户倒是能看见,但是现在有个问题,甄应嘉的金手指才三级,能看见的只有公开发表的动态,如果真是他俩害死的太子妃,肯定不会公开的。   所以不管是这两人谨慎还是别的什么,现在怕是得不到什么有利的线索了。   况且这两人交际圈特别大,都基本上从早上开始就一刻不停的说话,一天的时间光看他俩的对话就再什么都不用干了。   甄应嘉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找个别的切入口。   比方东宫的宫女太监们,特别是在东宫做了许多年的太监,不像芷音根基尚浅,肯定是有许多消息来源的。   至于怎么进宫去,康和这一边是没什么希望了。太子妃还没出殡,康和作为太子妃的亲生儿子,是要一直守灵到太子妃出殡的。   不过还有一条,皇帝昨日才交待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戴权给他办一个去国子监读书的名额,以及将他一家老小的户口调到京城来。   户口可能没那么快,毕竟还要去江南走个来回,但是国子监就很是容易了,不过是说一声而已。   甄应嘉估摸着皇帝是昨天下午交待出去的,想必今天就该来了。   想到这儿,他倒是也不太着急了,先去给林如海写了封信,又往金陵家里去了封信说明情况,让母亲先开始慢慢收拾东西,先把要带来京城的下人整理个名单出来。   两封信刚写完,纪楚就来了。   “老爷,宫里来人了。”   甄应嘉将手上两封信递了出去,“安排人快些送回家里去。”   说完,他起身往偏厅去了。   来人是个太监,看着服饰跟当初去江南的曹福祥一模一样,也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咱家钱理,是戴公公吩咐来给您送凭证的。”这太监从袖口里拿出个叠好的纸来,递给甄应嘉,“去国子监的手续办好了,您随时都能过去了。”   甄应嘉道谢,结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诸如才德出众等等一大批夸奖他的词语,最后来了一句,特推举为国子监学生。   钱理笑道:“您别看这小小一张纸,上面每个字都是戴公公亲自写的。”他得意的看了甄应嘉一眼,“戴公公可是不吝惜笔墨了,往常披红,奏疏上他可都写不了这么多字。”   甄应嘉一瞬间便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相互试探,准备打好关系的第一步了。   戴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亲自给甄应嘉办这件事诚然有皇帝开口的原因,但是多半还是想跟甄应嘉卖个好。   跑腿的这个钱理必定是戴权的人,同时也得了戴权的吩咐来试一试他。   毕竟要是戴公公自己上阵,颇有些跌份不是?况且万一他甄应嘉要是不知好歹呢?或者仗着皇帝喜欢他,给戴公公脸色看呢?   虽然这种关系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如果甄应嘉在皇帝面上说不上话,戴公公自然不会操这份闲心,但是同样的,如果戴公公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甄应嘉也不用理他这茬。   不过……戴公公为什么要跟他示好呢?   甄应嘉身上有什么是能帮到戴公公的,还是戴权仅仅想结个善缘?   对了……戴公公今年已经过了六十了,太监本来就不长寿,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退了,但是司礼监太监这个位置……是人都想再做上几年,不想被这么快换下去。   所以这个时候,帮手是越多越好。   想到这儿,甄应嘉笑着劝道:“您尝尝我这茶叶,自家庄子上新出的,今年头茬的嫩叶子。”   这话说出来,甄应嘉笑得更加开心了,这茶叶……他劝了贾家,劝了宫里的太监,想必不久之后王家来人,他还得这么说。   钱理笑眯眯的饮了茶,叹道:“果然清香无比。”说完他又道:“宫里的茶叶虽都是好东西,但是送上来的一关关检查,喝到嘴里就没这个新鲜。”   他笑了笑,“若是您家里还有多余的,咱家托个大,替戴公公也要上二两,戴公公平日里最喜清茶了。”   甄应嘉点头,吩咐人去包茶叶了,又道:“不如我与公公一同进宫,一来要给皇帝谢恩,二来小女曾在东宫待过一段时间,理应去给太子妃上个香,再者我同世子殿下一起进京,于情于理也得去祭拜一番才是。”   钱理犹豫片刻,点头道:“正是,不过通报一声而已。”   甄应嘉笑笑,吩咐下人套车,又去叫了芷音,两人换了素服一起进宫了。   皇帝正和内阁六位大臣商讨国事,甄应嘉想了想,道:“不如我先去东宫上柱香,最多一刻钟就能回来。”   钱理道:“倒是无妨,几位大臣才进去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出来想是还得一阵子呢,您放心去东宫,要是圣上这边说完了,我差人去叫您。”   甄应嘉带着芷音两个往东宫去了。   太子妃也算是东宫的主人,她的灵柩摆在东宫的正厅里,甄应嘉一进去先看到的不是那口巨大的棺材,也不是正对面,那个布置得奢华的灵堂,更加不是两边跪了一地,正在念经的僧人。   甄应嘉第一看见的,是跪在火盆边,红肿着双目,已经有点面容呆滞,毫无意识往火盆里添纸的康和。   一瞬间,他觉得有人伸手下去狠狠的抓住了他的心脏,用力的扭了一下。   甄应嘉急忙上前跟康和打了个照面,这才……不过两天功夫,他就瘦了不止一圈了。   甄应嘉莫名的就有怒气上来,这两天他难道连水都没喝吗!      第33章      甄应嘉去上了香,烧了纸,又过来跟家属见礼。   东宫的子女一字排开,全部跪在康和身后,放眼放去,怕是不下十七八口人了,或许还有些小到没法出门的。   知宾大声念了甄应嘉的名字身份来路,然后道:“请家属谢礼。”   直到这时,康和才微微抬了抬头,目光里毫无神采看了甄应嘉一眼。   甄应嘉越发的心痛了,他快步走到康和面前,抿了抿嘴,似有千言万语,但是说出来的只有一句话:“你保重。”   康和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就盯着甄应嘉不放了。   甄应嘉觉得有点奇怪,就算他眼里的感情多了一点,但是也不至于……   直到紧挨着康和身边的那人咳嗽了一声,康和才回过神来。   这一声咳嗽也吸引了甄应嘉的注意。   子女的跪法都是按照大小顺序的,所以跪在康和身边的,只能是康全了。   这一位跟赵侧妃一样,也是甄应嘉听说许久,但是一直不得见的人,于是甄应嘉不免打量他两眼。   康全一脸的惨白,都不好说究竟是他身上的麻布白,还是他的脸更没血色了。他同康和跪在一起,虽看不出身高来,但是他肩宽要比康和窄一些。   康和有点少年老成,装作成年人差不多也没人能看出来了,康全说起来比康和只差了半个时辰,但是明显身量未成,还是个少年人的样子。   直到甄应嘉对上了他的眼睛。   康全的眼底浓浓的怨恨,就算不是针对甄应嘉的,但是也叫人胆战心惊了。   兴许是甄应嘉看着康全时间有点久,康和咳嗽一声,对知宾道:“我去更衣,你先照看着。”   他努力想站起身来,可是兴许是跪得太久,膝盖都麻了,一下竟然没起来,他揉了揉膝盖,甄应嘉又伸手去扶他,康和这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两人的手掌相碰,甄应嘉不免又是一阵担心。   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外面艳阳高照,正是盛夏,但是康和的手却冰冰凉凉的,让他越发的忧心了。   知宾看看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小声道:“世子小心些,这吊唁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您不着急,小心身体。”   康和冲他点点头,缓缓朝外走着。   甄应嘉有话要跟他说,又担心他一个人出点什么意外,跟芷音交待一句在灵堂上待着,便扶着康和走了。   芷音看了太子妃的灵堂,神色木木的,微微点头就不说话了。   甄应嘉将康和扶到西间,听见里面一阵水声不免有些脸热,他道:“你手这样凉,我去给你到杯热茶来喝一喝。”   康和嗯了一声。   等到甄应嘉端着茶壶进来,康和已经洗了手,坐在凳子上了。   甄应嘉将茶杯放在他手里,叹了口起道:“逝者已矣,你还是要好好活着的。”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康和的脸色。   原先在书院的时候,康和是一脸健康的小麦色,但是现在,他脸上的血色退得差不多干净了,只剩下一脸的蜡黄,甄应嘉伸手去握住了康和的手。   “太子妃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好好的。”   看见康和还是没什么反应,甄应嘉觉得他自己都要快哭出来了。   他站起身,走到康和身后,伸出双臂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康和头顶,道:“你既然说我是你的兄弟,那有什么事情你都要告诉我。”   听了这话,康和才有了反应。   他伸手上去将甄应嘉一拉,道:“方才有人在外头听着,我是装样子的。”   甄应嘉真是百感交集,康和又拉他,道:“我眼下没力气了,倒是拉不动你了。我不能出来太久,你好好坐在我面前,我们好好说说话。”   听了这话,甄应嘉真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特别是康和用他那几天没喝水的沙哑嗓音说出来,简直不能再心疼了。   甄应嘉坐在康和对面,康和看着他的凳子,不得已,甄应嘉又将凳子挪进了一些,两人耳鬓厮磨,中间几乎没了什么间隙。   “这是什么回事?”甄应嘉问道。   康和叹了口气,道:“我虽伤心,但是的确没到茶饭不思的地步,这副模样是故意的。皇帝家里,本来就是亲情跟利益夹杂在一起……”   甄应嘉一边听着,不由得想起那个晚上,康和说太子妃从来没有抱过他,不免更是心酸了,不过虽然太子妃没抱过康和,但是他抱过,太子妃虽然不在了,但是他还在。   甄应嘉伸手紧紧抱着康和,道:“我会好好对你的。”至于他的双手抱着康和都合不拢,还有康和那个结实有力的,用来抱他的拥抱,他下意识忽略了。   康和闷声笑了笑,很是惨淡。   甄应嘉收敛心神,想起这次的正经事情,急忙道:“芷音说太子妃死得蹊跷,怕是赵侧妃和太子都涉及其中了,你要多加小心。”   康和很是惊喜的点点头,也伸手抱了抱甄应嘉,许是他力气有点大,甄应嘉莫名的心慌,想挣脱开来。   可是想着康和那个“一辈子的兄弟”的誓言,还是尽量放松了,他已经虚弱成了这个样子,给他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康和道:“我知道。”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冷酷起来,仿佛方才那个虚弱缺爱的康和只是甄应嘉的错觉。   “我这次回来,赵侧妃简直是要将我捧上天了。”他眯着眼睛,“你看方才康全看我的眼睛里全是仇恨,他母亲现在对我可比对他好多了。原先康全见了我都是耀武扬威的,但是我这次回来,他见了我倒是沉默了。”   “这是……心中有愧?”甄应嘉猜测道:“那太子呢?太子什么态度。”   “他找了我两次,每次都是痛哭流涕说当时我母亲在的时候,他是多么的不懂珍惜,又说后悔没好好对待她,还跟我说我母亲死的那天晚上他还跟她吵了一架,说我母亲死都是他的原因。”   “这倒是跟芷音说的对上了。”但是甄应嘉还是略有疑惑,“不过这么看来,太子有点反常啊?”   康和摇了摇头,“他那个人……我不信他。”   听见康和这么说,甄应嘉反倒放心了,只要心里有警惕,不管这几人是真伤心还是假做戏,那怕冤枉了别人,至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难之中。   康和道:“我也在查,只是这两日要守灵,上头无数双眼睛看着,等到我母亲出殡,我便能腾出手来好好问一问母亲留下来的人了。”   甄应嘉舒了口气,很是轻松。   康和就着他的手喝了杯茶,道:“你放心,算计我没那么容易。你看康全,这两天已经快被我熬死。她算计我母亲,我就算计他儿子!”   康和眯起眼睛来,笑得有点阴冷,“身为庶子,本来就不能比我这个嫡子做得差,可是我能不吃不喝熬上三天,他可不行。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再跟我拖上这么两三天,就算不去了半条命,事后也是要疾病缠身了。”   康和冷笑一声,“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敢害我母亲,他们就想这么容易过去了?做梦!要么被人说不孝,今后再无前途,要么……留下命来!”   甄应嘉心疼,抱了抱康和,换了个话题道:“芷音想进来帮你,我觉得她年纪太小,而且也没什么自保能力,东宫现在太乱,又有个赵侧妃对她虎视眈眈——”   话说到一半就被康和打断了,“我知道,你别说不,我跟她说。你是她父亲,她现在又情绪激动,千万别让她埋怨你。”   甄应嘉叹了口气,道:“你这样,我越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康和很是发自真心的笑了几声,“不用她帮我,我有你就够了。这一年——至少到明年过年,我不能太过露面,好多事情要你帮我去办了。况且她才多大,正是享福的时候,还是在你身边好。”   甄应嘉点头,道:“你放心,圣上给了我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又许我改了黄册,从此我便常住京城了。”   “好。”康和惊喜一笑,“这下可容易了许多。”   “我总是能帮你——至少在圣上面前帮你露脸的。我们同住一间屋子那么久,想必不少趣事圣上都极为感兴趣的。”   康和笑了笑,再次强调了一句,“幸亏有你。”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康和立即变了脸色,道:“我母亲的丧礼,谁敢在这个时候搅事!”   他说完便猛然站起身来,只是饿得久了,再说是自己故意的,只是这个时候难免虚弱,他站是站了起来,但是立即晃了几下,甄应嘉急忙伸手将人扶住,道:“我搀着你出去。”   康和看他一眼,道:“我在外头可是要装着很是虚弱的样子。”   说着,甄应嘉便觉得身上的重担一下子加重了。   说好的饿了三天呢?怎么份量跟上次似的,一点没减。   甄应嘉扶着康和朝外走,刚出去偏厅,就听见外面的声音……好像是太子的。   “你们这群狗奴才!太子妃才去了几日,你们便敢在她屋里偷东西了!是看着我东宫没主子了?”   两人越往过走,声音越发的大了。   “你们两个在太子妃屋里伺候多少年了?眼皮子怎么这么浅!这等狗奴才!她还尸骨未寒呢!”   太子一边说,一边大哭了起来。   周围不住的有人劝着,甄应嘉同康和对视了一眼,太子他这是……越发的捉摸不透了。      第34章      甄应嘉和康和两个走过去一看。   院子中央站着太子,太子身前跪了两个中年婆子,太子身后还有不少太监宫女焦急的劝解太子,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太子形容枯瘦,本就不太年轻的脸,哭得是整个成了一滩,身上也是浅色的素白衣裳,头上松松垮垮挽了个发髻,越发的显得凌乱了。   他哭得悲伤,手里拄着拐杖,还时不时举起来抽打面前跪着的两人。   “你们怎么敢!你们两个是太子妃屋里的老人了,太子妃待你们一向不薄,就算是放在整个东宫,你们两个也是有脸面的人,如何能做下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来!”   那两个婆子也是哭得一脸泪水,一边磕头一边哭喊:“老奴这是鬼迷了心窍了,不敢求太子原谅,老奴愧对太子妃!”   听了这话,太子越发的发怒了,举起拐杖不要命的打着,“鬼!哪个是鬼!东宫里去了的只有太子妃,你们这是要往太子妃头上扣吗!”   两个婆子被打得浑身都疼,但是又不敢乱躲,只得硬生生受了,又磕头道:“不关太子妃的事情,是老奴自己做下的,与旁人无关!”   甄应嘉跟康和对视一眼,方才不过三分的迷惑,现在全部变成了警惕。   康和小声愤恨道:“我母亲尸骨未寒,不管这是真的偷了东西,还是……太子要借这个清扫知情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太子妃去的急,”太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就算少了你们的封赏,事后自有孤补上,你们两个这算是什么?还是看着孤这些年与太子妃并不亲近,世子又没回来,偷了她屋里的东西就没人知道了!”   太子说到气愤处就打她们两下,那两人疼浑身乱抖,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受了下来。   “你们两个这是死罪!孤要杖杀了你们!”   两个婆子浑身一抖,瘫软了下来。   甄应嘉一惊,心说太子身上满是嫌疑,若是这两人是真的偷了东西还好说,就怕是太子借机要杀人灭口。只是他毕竟是个外人,能做的只有秘密查探,无论如何都管不到太子头上的。   康和也是一样的心思,不过跟甄应嘉不一样,他是能开口的。只是康和刚刚上前一步,就见内院急匆匆跑出来一个浑身素白的妇人,直接跪在了太子脚下。   “赵氏!”康和咬牙切齿道。   甄应嘉打量着这个据说跟太子合谋害死了太子妃的女人。   只是隔得稍远,倒是看不太清楚,甄应嘉只能看见她双目红肿,脸上也是肿的,一出来便抱着太子的腿哭个不停。   “爷,姐姐还尸骨未寒,你这时候处理她屋里得用的嬷嬷,叫外人看见了怎么说!”她一边哭一边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道:“这些人偷了姐姐留下里的东西,按说是该死罪的,但是姐姐还没出殡,眼下并不是杀人的时候啊!”   太子面上为难,挣脱了几下也没将腿挣开,只是看样子是听了进去,他愤恨注视着前面两个婆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太子厉声喝道:“来人,将她们两个关进柴房,好生看管着,等到太子妃出殡,让她们两个去给太子妃护陵!”   赵氏理论上并不能出来到外院的,所以太子吩咐完婆子的事情,立即就训斥了一句,”还不快回去!你不好好给太子妃烧香,出来做什么!”   康和暂时松了口气,看了甄应嘉一眼,沉声道:“他们两个这般配合……就怕是缓兵之计。”   “这两人要好好查,还有她们的家人,你最近不方便,差人送消息出来,我出人手。”   康和感激的看了甄应嘉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太监,“他是一直跟着我的,将来有消息便是他去寻你。”   这时院子里已经安静了许多,太监去拿绳子准备捆人。   方才太子一阵发怒,现在已经是面色苍白,冷汗连连,看着像是要虚脱了。左右两个太监将他搀扶着,大喊:“去拿椅子来!”   很快便有太监抬了椅子过来,又有宫女端了参茶和点心。   太子坐下喝了口茶,脸色立即缓和,也有了血色。   康和见这里事情差不多了,轻轻碰了碰甄应嘉的手臂,道:“我们去前头,我该回去了。”   那知话音刚落,已经缓过神的太子环视了一圈,看见甄应嘉了。   他脸上先是一脸的不敢相信,然后是浓浓的惊喜,开口之后声音还有点颤颤巍巍,“是……可是甄应嘉来了?”   这下躲不过去了。   甄应嘉上前道:“正是在下。”   康和在他身后,有点不甘愿,不过还是跟着过来。   “怎么如此生疏,孤还记得当年你跟孤最是要好。”太子像是想起了当年的趣事,伸手招呼道:“来孤身边。当年估计得你一直叫孤做太子哥哥的,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虽然只能用余光扫到康和的脸,但是甄应嘉觉得他整个人一下子都不对了。   说起来还是怪他,当初认错了人,于是跟着父子俩都成了兄弟……   太子还在回忆当年跟甄应嘉的相处,“我记得你当初才这么高。”太子用手比了比,怀念道:“当年孤要回京成亲的时候,你还追在孤身后不让孤走。”   甄应嘉莫名觉得有点窘迫,十分想说当年那个不是他。   跟康和做兄弟才是他的决定。   太子叹了口气,“当年孤回京的时候便是要与太子妃成亲,之后十几年再没离开过京城,与你十几年没见,再见的时候太子妃却死了。”   听到这儿,甄应嘉也不免叹一声世事无常。   太子突然拉了他的手腕,想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甄应嘉猝不及防差点被拉到,太子到:“如今我也老了。唉……我的儿子如今都有儿子了。”   康和的脸上越发的神秘莫测。   太子站起身来稍稍抖了抖脚,疑惑道:“孤记得你当年最是喜欢说话的,怎么如今成了个一言不发的样子。”   不等甄应嘉回答,太子又自己接上了,“唉,人都是会变的。”   他看了看站在甄应嘉身边的康和,道:“这是孤的旧友,不用你招呼了,你回去前头吧,灵堂离不开人。”   甄应嘉的手腕还在太子手里抓着。   康和低头看了看他俩交叠在一起的手,因为有宽大的袖子遮着,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康和愣了那么一瞬,抬起头来又变成了因为丧母跟茶饭不思,悲痛欲绝的东宫世子。   他一言不发,扭头就朝灵堂去了。   太子拉着甄应嘉往里走,道:“你来了京城怎么也不跟孤说一声,孤现在很是清闲,倒是能带你去京城好好逛一逛。”   甄应嘉笑道:“才来三天。到京城头一天便进宫见了圣上,想是殿下这边事忙,所以圣上才……”   听见圣上两个字,太子脸上稍稍冷了冷,“我们去书房好好说说。”到这儿,他这才松开甄应嘉,道:“方才站起来太急,头晕。现在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书房,太子吩咐人去准备茶点,将甄应嘉请了进来。   甄应嘉的记忆里,虽然原主跟太子当时的关系挺不错,但是隔了这么多年,太子还能这么表现有点奇怪。   要知道旧友什么的,当年原主跟太子认识的时候绝对不超过四五岁,当时太子已经十一二岁了。   按照甄应嘉的理解,还有他上辈子的经验,大孩子是绝对不会跟小孩子一起玩的,反倒是小孩子喜欢追着大孩子跑。   那时候太子已经是半大的小子的,心智也比较成熟,但是原主呢?爹妈就他这么一个孩子,五岁就真的是正常的五岁,甄家的后院里也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争宠事宜,所以这么两个背景完全不相同的孩子。   换句话说,太子一个人的心眼怕是比两个人都多,而当年的原主是真正的傻白甜风格,完全不搭。   太子怎么会记了这么多年。   甄应嘉坐在太子对面,看着太子一脸怀念的看着他,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迷惑归迷惑,眼下只有他跟太子两人,想必太子说话做事少了许多顾及,倒是个好机会试探一下太子妃的事情。   想到这儿,甄应嘉顺着方才太子的思路道:“当年一别,转眼数十年。我还一直想着要来见一见太子妃,却没想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灵堂了。”   太子很是伤感的点了点头。   甄应嘉小心问道:“她可是得了什么急病?怎么这么突然就去了。”   这一句话又将太子的眼泪勾了出来,他道:“这都是我的错。当年她生完孩子身子便一直不好,再加上这些年我……我一直冷脸对她。”   太子低了头,泣不成声。   甄应嘉越发的迷惑了,太子这么伤心……是演戏?还是在太子妃死后才发现愧对于她?   前一条……演得有点过,至于后一条……甄应嘉这些年虽没见过太子,但是就听到的太子为人处事,他不像是这种人。   甄应嘉摇了摇头,道:“我与世子同一条船上京,听闻太子妃过完年便病了,御医治了这么许久,怎么老不见好,可是他们懈怠了。要我说,他们这群人进了太医院便以为高枕无忧了——”   太子打断了他,“不是他们的原因。那时候太医院每次来三个太医给她号脉。”太子低着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一脸的泪痕。   “都是我的错。”   “当年我们两个成亲的时候正是父皇要御驾亲征,我匆匆忙忙被立了太子,她又匆匆忙忙嫁了进来。我记得她大我三岁……那个时候你也知道,我才十三岁,完全没有成亲的准备。”   太子一边摇头一边道:“后来康和出生了,我们两个……她管着东宫,有时候也帮母后管管后宫,父皇不在,朝廷之事全压在我身上。那时候行军又不是很顺利……”   太子长叹一口气,“我们两个就这么疏远了十几年,一直到她死了。”   太子突然沉默了下来。   可是甄应嘉心里怎么都不是个滋味。他想也不用想便是要站在康和这一边的,况且太子还有个跟康和只差了半个时辰的庶子,单这一条,什么没做好成亲的准备就站不住脚了。   甄应嘉想了想,装出一副唏嘘的模样,叹道:“太子妃死得这么突然,东宫想是要乱了手脚了。”   他愿意是在太子妃死的突然上,但是太子却没接这一句,反而道:“正是。离了她我才知道东宫上下她费了多少心思。她还在哪儿躺着呢,下人就开始作乱了。”   “可是屋里丢了什么要紧东西?”甄应嘉道:“不过我想太子妃屋里的东西应该都是御制的,偷出去也没哪个当铺敢收。”   “倒不是什么之前物件。”太子道:“早些年的首饰,还有些去年剩下的金、银锞子。她们在宫里做了许久,偷得也都是好糊弄过去的。”   甄应嘉妆模作样陪着太子叹气,心说这么听来倒像是真的偷了东西。他记挂着外头的康和还有芷音,又惦记着御书房里的皇帝,喝了杯茶之后就告辞了。   “还等着圣上宣招,方才是赶着空过来的。”   太子站起身来,道:“我送你去门口。你还住在福祥大街上的宅子里?等此间事了我去寻你。”   两人走到门口,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甄应嘉这才出来。   康和还在灵堂上跪着,芷音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甄应嘉有些着急,生怕芷音冲动之下做点什么出来,刚想找人问,便有早先见过的康和手下将他请到一边。   “方才甄姑娘哭花了眼睛,世子让人带她去里边洗漱了。”   甄应嘉松了口气,听见这人又道:“您放心,甄姑娘在东宫是熟惯了的,上上下下都认得她。”说完,他又小声道:“您安心去御书房,等甄姑娘梳洗好了,世子说直接将她送去东门等着您。”   甄应嘉越发的觉得康和心思细腻面面俱到了,他看着跪在灵前的康和,道:“仔细照顾着他。”   出了东宫,甄应嘉一路往御书房去。   人常说走路的时候最适合思考问题,甄应嘉也觉得是这样。   太子他……虽然看起来真的像是在太子妃死后醒悟了,但是甄应嘉怎么看怎么觉得假。他跟赵氏一唱一和,是为了掩盖他们谋害太子妃的心思。   因为甄应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宁国府的贾珍。   秦可卿死的时候贾珍悲不悲伤呢?他伤心的几乎都要起不来床走不了路了。   但是秦可卿是怎么死的?是因为跟他通奸之后,事情败露,这才上吊自杀。   这么一联想,太子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动机呢?   甚至那两个偷了东西的婆子……怕是偷的不是钱物,而死偷听到了什么话语。甄应嘉现在只希望康和动作快一点,千万别让太子或者赵侧妃将人处理掉了。      第35章      不多时,甄应嘉到了御书房,钱理正探头张望,看见他过来了很是笑了一笑,道:“里边差不多完事儿了,才说要让人去找您呢,您就过来了。”   甄应嘉点点头,跟着钱理站在御书房廊下。   大约过了一盅茶的功夫,门开了。   放眼望去,里面出来三三两两结伴的官员,大约十个。   甄应嘉微微侧身微笑,算是表示友好的方式,同时得了不少微笑作为回礼。   官员的官服是身份的象征,文官武官各不相同,甚至品级的差异也能在上头看出来,又或者一些特殊的部门,比方钦天监等等,他们的官府跟其他官员大有不同。   所以在甄应嘉眼里,他现在看出来这些人全部都是文官,年纪都不小了,身材稍显瘦弱,再加上钱理在他耳边介绍,他立即将这些人的身份搞得一清二楚了,以及皇帝宣这些人来的目的。   顺天府学政、礼部侍郎、翰林院官员,如果这些还看不出来,那么还有最后出来的两人,新任的国子监祭酒和国子监衍圣公。   特别是最后一个,衍圣公在国子监算是个地位超然的顾问角色,或者又有点像吉祥物。   这个角色是专门给孔圣人后人的,官位是从二品,比实际掌管国子监的从四品祭酒还要高出四级来。   祭酒和衍圣公两个最后出来,慢悠悠的相互客套,甄应嘉看着这些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就是今年京城乡试的主要组织者们了。   还有乡试的主考官,想必也是在这里头出来的。   甄应嘉有八成的把握,今年的主考官是新任的国子监祭酒。这一位祭酒刚上任,什么政绩都没有,对于一个刚上任的学院领导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主持乡试更好的政绩吗?   显然没有。   甄应嘉盯着这位新祭酒的背影,侧头又问钱理,“你方才说,这位祭酒姓孙来着?”他打算过两天去套套词,再给自己岳祖父去封信,怎么也得加大几分中举的概率不是。   钱理点点头,“孙书海,字苦舟,名字里都透着书卷味。”   两人正说着,御书房里又出来一人,是个太监,他道:“甄应嘉可来了?圣上宣招!”   甄应嘉上前一步,冲那太监笑笑,“正是在下。”   太监用很是傲慢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遍,甄应嘉抑制住心里的不适,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淡了。   说起来他头一次进宫的时候还被尊称一句“甄大人”,现在被一太监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还是如此不礼貌的方式,着实不爽。   虽说这是御前,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就没什么机会认错人了,只是……书房前头就等了他一个,所以太监这么叫他必定是个下马威。   这种时刻甄应嘉难免多想,这太监是为了从他口袋里掏银子出来,还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过来试探他的?   太监用极不舒服的方式将甄应嘉打量个便,才道:“就是你了,进去吧。”   甄应嘉走进书房,钱理从柱子后头出来,上前两步咳嗽了一声,太监脸色变了变,谄媚道:“您来了。”   钱理扫他一眼,道:“那一位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连戴公公都不敢在他面前如此。”钱理绕着这太监走了两圈,疑惑道:“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太监急忙摇头,“我这是被人骗了,前头听人说这是江南来的大财主,家里连痰盂都是金子做的,我就是想吓一吓他,看能不能……敲点边角下来。”   钱理冷笑两声,“就算他连人都是金子做的,也轮不到你敲。仔细着你的差事!”说完,钱理便离开了。   太监两头看看,摇头嘲讽道,“我敲不下来,难道就轮到你了?有的是人能敲碎了他。”   这是甄应嘉第二次来皇帝的御书房,跟上回不同,这次御书房里就皇帝一个人。   甄应嘉超前走了两步,便见皇帝抬起头来,他急忙上前行礼,只见皇帝恍然大悟般道:“哎呀,朕年纪大了,好忘事。方才应该将孙学海留下来的,他是国子监的新祭酒,你马上就要去他那儿读书了。”   听着皇帝这番暗示,甄应嘉一阵惊喜,他笑道:“方才打了个照面,听说那位孙大人表字苦舟,学海无涯苦作舟,想必在学问上很是渊博了。”   皇帝点头,“正是,你在学问上要是有什么不解之处,多去请教请教。江南一带的书院朕也去过,虽跟京里一样,都用的是朱熹的四书集注,但是侧重点却不一样,你现如今要在京里科举了,正是要好好学一学。”   皇帝这暗示……可真是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了,跟直接说“孙学海主持乡试并且出考题”就隔了一层窗户纸,还是透明的那种。   甄应嘉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上前道:“多谢陛下。”   皇帝大笑两声,道:“跟他们相比……你可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啊,可千万别给朕丢了脸。”   甄应嘉笑了笑,郑重其事道:“定不辱命。”   从御书房里出来,甄应嘉心情好了许多。   他想起他家里那套三、百、千,放了十几年,已经又黄又脆的三、百、千,正是出自现在这位皇帝的手笔。   他识字启蒙的阶段,当今这位皇帝可是参与了不少。   科举的最后一关,也就是殿试,都是皇帝亲自出题,然后给这些举子们评定名次,也正是因为皇帝主持考试,最后的进士们还有个头衔:天子门生。   说起来也有点防止主考官拉帮结派,组成小团体的意思。   甄应嘉一边想着,一边摇头笑着,跟他想中进士然后一鸣惊人一样,皇帝怕是也想等他中了进士,然后大声的宣布:这个进士是朕教的,当年就是朕给他启蒙的。   这已经脱离了考生贿赂考官作弊的范畴了,这已经上升到……甄应嘉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词儿形容了。   不过想想那个场面,这感觉真是精妙绝伦。   但是书还是要好好读的,就算有人帮他,他自己也能帮自己,不过考卷是要给全体考官都看过的,稍稍夸大个一两成倒是没什么问题,若是硬生生说出花来,那可就是自打脸了。   甄应嘉一边走一边想,不自觉间已经到了东门。   马车已经套好了,芷音正在车里等着他。   虽然她在东宫已经洗漱过了,不过一双眼睛依旧红肿着,甄应嘉看见芷音这个样子,不免叹了口气道:“虽现在查不出什么证据,只是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已经同世子说过了,他在里面也会小心仔细的。”   芷音半低着头,半响才发出小小的一声嗯来。   甄应嘉叹气,伸手将她的头抬了起来,道:“今日我看见太子和赵侧妃两个处理那两个偷了太子妃东西的窃贼,唉……若是没有你事先告诉我,我只怕也觉得太子是幡然悔悟了。只怕这出戏演出来,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   芷音猛然抬头,用力摇了摇头,甄应嘉阻止了她道:“这两日太子妃新丧,你这样还行,若是将来你还这个样子,怕是就要让他们起了警惕了。太子一旦在东宫动起手来,我们更是什么证据都查不到了。”   芷音眼睛一亮,半响才眯着眼睛道:“父亲,你放心。我在宫里那么久了,我定不会叫人看出破绽的。”   甄应嘉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再吩咐你一件事情,我这便要去国子监读书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交给你和纪管家两个打理,你可能胜任?”   芷音坚定道:“能!我在东宫也学了不少,东宫的产业,太子妃的嫁妆,还有……”   芷音一条条数着,听见她在东宫参与了这么事情,甄应嘉越发的理解她为什么要将太子妃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   “还有就是我打算将家搬到京城来,置办田庄、宅子等你也帮纪楚拿个主意。他才来京城,许多事情怕是还没你清楚。”   芷音又点头。   “若是有人来访……”甄应嘉顿了顿,“帖子接下,但是却不能答应,只说我要参加乡试,闭门读书了,有事八月之后再说。”   芷音的眼神越发的坚定起来,她问道:“父亲不住国子监吗?若是住到国子监,这些人自然是找不到您了。”   甄应嘉摇了摇头。   去国子监读书也分走读和全日制两种,各有各的好处,但是国子监也至少是两人间,虽说住进去对扩展人脉很有好处,因为国子监的监生是可以直接做官的,不过那里势力很是混杂,各方人马齐聚,保不准就要被整日的试探了。   离乡试不到三个月了,甄应嘉觉得这段时间还是好好临阵磨枪吧。   再说他没上京城之后,也不敢肯定皇帝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现在他的上层路线走的这么成功,自然就没必要抓着下层路线不放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不是。   “除了东宫来人,剩下的一律拦下。”   芷音答应了。   甄应嘉突然道:“今日说偷了太子妃东西的那两个婆子,你可认得?”   芷音点点头。   甄应嘉道:“去派人查一查她们家里最近可有什么反常之处,比方入了大笔银钱,换了新宅子,买了地,去过赌场,或者……”甄应嘉想了想,道:“宫里是藏不下东西的,就算她们两个再谨慎,她们家里人也不会各个都憋得住。”   芷音微微蹙眉,道:“就算她们家里进了财物,也不一定是变卖了太子妃的金银首饰得来的,也有可能是太子为了杀人灭口给的补偿银子。”   “总是能查出点什么的。”甄应嘉坚定道:“肯定是有漏洞的,一点点查下去,丢了什么东西,什么时候丢的,买了多少银子,是哪家当铺收的,若真的是时候太子做的手脚,肯定能查出破绽来。”   “父亲说的是。”芷音缓缓点头。   甄应嘉摸了摸她头以示鼓励,“而且有的时候可以查得再仔细一些。”甄应嘉笑了笑,“就算她们得了嘱咐,没进大件的东西,但是如果真的平白来了一大笔银子,做两身新衣裳总是要的吧。”   芷音恍然大悟道:“父亲安心读书,这事儿我有章程了。”      第36章      接下来的几天,甄应嘉白天去国子监读书,时不时再到祭酒面前刷刷存在感,说起来毕竟是在御书房面前打过照面的,祭酒对他还算友善,有时候甄应嘉拿了文章去也能得两句指点。   晚上回来听管家还有女儿汇报这一天的所得,教儿子认两个字,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再去看看东宫的小八卦。   要不怎么说刷微博是最浪费时间的,甄应嘉上床一天比一天早,却睡得一天比一天晚,连赵侧妃用糖水洗脸,以及太子指甲劈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知道了。   只是关于太子妃的死因,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是没消息也是另一种消息。   甄应嘉看的这几天里,太子跟赵侧妃一共见了四次面,没有一次提起太子妃。   还有康全,他虽然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东宫的子女一起在灵前守着,但是人是要吃饭的,他每天出来的次数也不少,只是这里头,他跟赵侧妃见面的次数有点少,而且两人谈话的内容,还有长短,一点都不像康和口里的“宠溺”。   甄应嘉打了个哈欠,睡得晚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他觉得康全说不定知道点什么,所以跟亲妈相处起来才变得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这种涉世未深的孩子,又是从小被溺爱长大的,只要康和用点心,怎么也能从康全嘴里套出点什么来。   过了没两天太子妃停灵期满,该出殡了。   太子妃在皇室家族女性里的地位,大概能排进前三里去,况且现在又没有太皇太后,所以皇后下头就是她了,是以葬礼很是隆重。   文武百官里有很大一部分都去送葬了,还有外命妇,要在太庙里继续待上一个多月才算完。除此之外,当官的,以及有爵位的人家,根据官位或者爵位高低,又有一段时间不得举办婚礼宴席等等。   甄应嘉走在长长的队伍里,盘算着这次给太子妃送葬,必定要打听出来点什么,不过首要目标,是先跟康和见上一面。   经过了一系列繁杂的仪式之后,太子妃的灵柩被安放在了冰宫里,接下来便是接连七七四十九天的念经,之后灵柩才能入土为安。   下面便没文武百官的事情了,他们在寺庙的厢房里吃过一顿素斋之后,便开始一一离去了。   甄应嘉有点着急了,故意慢吞吞的吃着,落在了人后。不多时,厢房里进来一人,看见甄应嘉眼睛一亮,等到周围没什么人了,他上前小声道:“世子在西墙下头那颗老树处等您。”   听见这一长串地址,甄应嘉心里莫名有点兴奋,他若无其事点点头,慢条斯理夹起碗里最后两块嫩豆腐,仔细的吃干净了,这才起身往外头走去。   按照那人的口述,拐了个弯之后,甄应嘉果然看见了康和。   跟上一次见面相比,他越发的瘦了,原本本来就很是锋利的棱角,现在越发的鲜明,甄应嘉想起这两天他偷偷的探听东宫事宜,康和基本都没怎么跟人交流过,不由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你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康和嘴角略微翘了翘,原本就很是成熟的气质现在又多了点什么很有韵味的东西,他缓缓道:“康全今天早上是灌了三杯参汤,熏了艾,又叫太医刺了穴位才撑下来的。”康和眼睛里放出光来,“若是你现在凑到他身边,还能闻见若隐若现的参味。”   康和的语气里甚至还有几分怀念,不紧不慢道:“他这次伤了根本,怕是不得长寿了。”   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甄应嘉莫名觉得从脊柱上窜起一股麻意来,如同过电一般,电得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只是对甄应嘉来说,虽然有点吓人,但是却越发的兴奋了。   不过现在倒是没多余时间想这个,他道:“太子妃房里丢了什么东西你可查出来了?”甄应嘉皱了皱眉头,道:“那边当铺倒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赃物全部被太子手下搜了回去,说是要跟着太子妃一起陪葬。”   康和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来,道:“这便是名单了,我今天一天都不得闲,这东西带在我身上怕是会被人知晓,你拿去对一对,看看有没有疏漏。”   甄应嘉答应了,又道:“芷音在太子妃手底下做过女官,按理也是要住上一月的,你在里头给她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们家里就她一个,身边只带了一个婆子,与其在外头跟人混着,不如在里头清静。”   甄应嘉顿了顿,“况且还有那两个偷了东西的婆子呢,说不定能打听出来点什么。”   一瞬间,康和的表情变得有些冷酷了,他稍稍侧了侧头,像是在想什么为难的事情,“说起来很是奇怪。这几天那两个婆子被关在柴房里,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太子没叫人去处理了她们,连赵氏都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康和摇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两个人真的偷了东西?凑的这么巧?”   “总得查完了才知道。”甄应嘉道:“况且你也说过,太子与太子妃多年不和,却在太子妃死后无比情深,这里面必定有猫腻。”   听了这话,康和立即坚定起来,“这一个月……怎么也能水落石出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甄应嘉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两日……康全跟赵侧妃不那么亲近了?”   康和一愣,脸上显出惊喜来,“我竟然疏忽了这个!这些日子都是太子再照顾着康全,赵氏对他基本不闻不问。”康和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必定知道什么!”   两人又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等,甄应嘉叹道:“虽然多半是白说,不过我还是要嘱咐一遍,你好好的。别为了那个康全,连累着自己也丢了半条命。”   康和摇摇头,正经道:“最多三成。”   临别在即,两人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甄应嘉上前抱了抱康和,道:“保重。”之后便又跟着下人离开了。   甄应嘉坐上马车回了甄府,拿出从当铺那边得到的单子,跟康和打听出来的单子一对,什么问题都没有。   银锞字,金锞子,还有早年打的戒指一对等等,全部被太子追了回来,打算这次跟着太子妃一起陪葬了。   甚至那两个婆子的家人也没什么异常,一切跟往常一样,甚至在传出来家人偷了太子妃东西的消息之后,那两家人的支出居然都减少了。   很是附和精神紧张以及害怕的表现。   但是越是没有破绽,甄应嘉越是觉得不对。   太子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但是一点东西都查不出来,只能说明在这里头善后的不是赵氏,而是太子!   所以才会清白的连意思线索也没有。   甄应嘉想了许久,只盼着芷音还有康和能从那些人嘴里套出点话来了。   回城的路上,马车驶出去没多久,后边就有人赶了上来,口中还直呼,“友忠,等等我!”   这个声音……贾政!   虽然甄应嘉很想装作没听见就这么走了,但是这一路上都是回京的文武百官,被人看在眼里总是要得些非议的,所以甄应嘉嘱咐车夫将车子靠边停了下来。   甄应嘉掀了门帘,看着后头车上跳下来贾家两个兄弟,表情很是值得玩味。   贾政倒是兴致冲冲的的,贾赦则看着他的弟弟一脸不耐烦还有嫌弃,想必如果今天不是给太子妃送葬,不用顾忌着排场,他一定跟贾政分开来坐车。   贾政看见甄应嘉很是开心,回头跟贾赦道:“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我坐友忠的马车回去,你自便吧。”   甄应嘉咳嗽一声,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马车,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这时候还真不能拒绝,不过他已经开始思考要找个什么方式跟贾家决裂了。   贾政随着甄应嘉上了马车,虽然甄应嘉有点冷着脸,不过今天是太子妃出殡,谁都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笑出来,所以贾政也没觉得这冷脸是冲他来的。   两人分别坐下,马车又嗒嗒嗒的开动起来。   贾政问道:“听闻你已经进了国子监了?”   甄应嘉这会儿心情不好,他决定在贾政身上出了这口气。   他点点头很是正经道:“不错,已经去读了几日的书了。”甄应嘉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去了国子监才知往日的目光有多么短浅。学海无涯苦作舟,国子监当真名不虚传。”   贾政眼睛一亮,“我当真佩服你的勇气,敢辞官重新科举。”   甄应嘉笑笑,放低了声音,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之事一样,一副“看在我们两家关系好我才告诉你”的表情,“圣上对我此举多有褒奖。”说完他很是骄傲的说道:“今年八月我便要下场了。”   贾政兴奋起来,道:“你要去参加乡试了!”   甄应嘉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又抛出一条来,“圣上许我改了黄册,八月的乡试我在京城参加。”   贾政一下子愣住了,他们的祖籍都是金陵,早先贾珠是要回去金陵科举的,将来宝玉也是一样,若是能改了黄册,整个家族都能落在京城了,今后科举便不用来来回回的奔波了。   “此话当真!”   甄应嘉点点头,声音放得更低,“这次的考官便是孙大人了。”   贾政也郑重起来,他知道考官人选是绝对不能泄露的,于是往甄应嘉那边又凑了凑,“国子监的新祭酒?”   甄应嘉又点头,道:“走科举做官才是正道,我揣摩着圣上的意思,是想拿我做个表率。”   贾政不说话了,他身上的官职就是父亲临死前上书求来的,也因此多年都卡在这里,不得晋升,若是……若是圣上鼓励这种行为……那他……   “存周的学问比我要好上许多,又是自小在京里长大读书的,如果能在京里可靠,想必小三元接连着大三元,最多三年,”甄应嘉啧啧道:“怕是要成本朝科考时间最短的一个了。”   果然,贾政兴奋的鼻翼都开始一张一合了。   甄应嘉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下坑了。   皇帝褒奖此事,辞了官就能改黄册,还能事先跟考官打好关系,去国子监读书等等等等,贾政那个性格,他要是不咬钩,甄应嘉就要跟着他一起姓贾了。   果然,一直到马车回到京城,贾政都一言不发。   甄应嘉吩咐车夫直接将车赶去荣国府,道:“存周可要保密,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人。”   贾政恍惚间点了点头,甄应嘉又道:“你好好想想,或者等八月之后等我乡试过了再说,不过我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依稀听见理国公还有镇国公家里的孙子也上书请辞了。”   贾政跳下马车,甄应嘉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叹道:“只是后面怕是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贾政答应一声,恍恍惚惚进了院子,也不记得有没有跟甄应嘉道别了。   赵姨娘迎了上来,笑道:“还是我们老爷有能耐,请了几次都不来的甄老爷居然亲自送了您回来,怎么不请他进来坐坐。”   贾政猛然间回过神来,“我要——”   “您要什么?”赵姨娘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我要辞官了。   贾政看看赵姨娘,不过这事儿说不得。   跟她说了便是全府都知道了,老太太性子最为稳妥,必定不会同意,不如趁着这个月她们都去太庙给太子妃送葬,把这事儿办了!   明年开始参加童生试……贾政一边算着,一边想:或许真的如甄应嘉所言,不出三年,他就能进翰林院了!   贾政笑眯眯的撸了撸胡子,道:“国丧期间须得避讳,我晚上睡书房。”      第37章      贾政的请辞折子上去,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的水花。   跟当初甄应嘉走的是皇帝的路子不一样,贾政没那个资源条件,也没那个本事上达天听,所以他的折子是正儿八经走吏部的路子。   这就要说一说朝廷正常的脱去官身的途径了。   第一,死了。   第二,获罪。   第三,年纪大了退休。   贾政一条都不沾,可是被甄应嘉那么一忽悠,贾政年过四十的脑袋瓜子钻了牛角尖,心里憋着一口气也没跟谁商量,只想着后续巨大的利益,前面的风险被他刻意规避了。   当然他的辞官折子上头的理由写得还是挺冠冕堂皇以及充分的。   回顾了自小爱读书,以及满腔为国的情怀,然后就是说想趁着自己还有余力去参加科举等等,简而言之跟甄应嘉当初差不了多少。   只是对象不一样,甄应嘉是秘折给了皇帝,得了皇帝会心一笑,然后同意了。但是贾政这折子到了吏部,吏部尚书看了之后皱了皱眉头。   “他们这些人,最多事了!翰林院里多少庶吉士等着补空缺呢,他倒好,辞官了。”   吏部侍郎扭头扫了两眼,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小京官罢了,他们这等人家想必也看不上,准了便是。这等小事,都不用交给圣上复批。”   吏部尚书看见折子上写他当初的官身是圣上特赐的,心想这人真是会找事,难道是嫌官小又多年未曾晋升,假意辞官以退为进?   不过圣上这两年越发的体恤老臣了,被他这么一忽悠说不定真能成,可惜吏部尚书是个耿直的大臣,他嘴角翘了翘,道:“如此便不用交给司礼监了,我这里批了便是。”   贾政的前途就这么决定了。   两方都不想大张旗鼓的让许多人知道,这下正好合拍,不出半月,贾政的辞官手续就从流程上走完了,他身上除了一个荣国公次子的头衔之外,在没什么了。   只有时时刻刻等着揪二房辫子的贾赦隐隐约约从书房的下人口里知道了一点什么,不过对此他只有四个字的评语:喜闻乐见。   这么一来,一介白身的贾政便不好再霸着荣禧堂不放了吧。   贾家的女眷这回还在太庙给太子妃守灵,贾母不知道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已经头脑冲动的辞了官,邢夫人也不知道一向跟她不对盘的妯娌马上就要失去她引以为傲的身份。   当然,王夫人自己也并不知道她身上的五品诰命已经烟消云散了。   不过在朝中做官的王子腾却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前前后后一联想,他立即恶狠狠的拍了桌子,“甄应嘉!”   “备车!去甄府!”   只是等到王子腾怒气冲冲赶到甄府的时候,甄应嘉并不在。   他这会正在国子监读书呢,确切的说,是在吃孙祭酒给他开的小灶。   前面十来天的相互试探期已经过去了,甄应嘉已经充分证明了他是个前途远大,值得大笔投资的美好青年,所以孙祭酒已经开始给他出命题作文了。   当然甄应嘉没有骄傲的觉得考题会从这些题目里出来,毕竟这就有点太过了。   他着重看的是孙祭酒的评语,比方推荐他看什么书啦,或者想想哪句话是怎么说的,等等。   能跟孙祭酒关系进展的这么顺利,甄应嘉觉得那是因为自己身上也有不少闪光点。   还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他还是个童生的时候就跟孙祭酒在皇帝御书房前面打过照面了,而且跟孙祭酒那么一大帮子人跟皇帝见面不一样,他甄应嘉是单独面圣的。   下来就是他去国子监读书的批文,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亲手写的。   再来,就是康和手下的太监时不时来找他了。当然外人看不出来这个是康和的手下,只能看出来这是个太监,于是在孙祭酒的眼里,他跟皇宫的关系简直密切到不可思议。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甄应嘉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也算是可造之材了。   不过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比方他在背地里阴了前任李祭酒一把。   同一个领导岗位上的前后两任领导,不管表面上多么的融洽,私底下肯定是争权夺势搞个不停的。   甄应嘉手里拿着孙祭酒最新的回复,上头再次提到了“多读读孟子”,心说这次的考题应该就是从孟子里出来了。   他刚坐在书房里,纪楚便端着茶点进来了。   “老爷,今日王子腾王大人来访。”   甄应嘉挑了挑眉,“可说了什么?”   纪楚笑眯眯的将东西放在桌上,“我将他请到偏厅去了,来的时候有点火气冲冲的,喝了两杯上好的西湖龙井,气儿消了。”   “我不在你还敢将他放进来?”甄应嘉笑着反问道。   “正是老爷不在王大人才能进来啊。”   主仆两个相视一笑,甄应嘉又问,“可曾——”   刚开了个口纪楚便接了下去,“说了,让门房的张三说的,‘原来京城里不递帖子可以直接上门的?我今儿算是长了见识了’,然后王大人的脸色又跟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了。”   “好!”甄应嘉笑道:“去账房支银子,一人五两。”   “多谢老爷!”纪楚急忙行礼,又惋惜道:“倒是怕将王大人刺激的太厉害,他明儿不来了怎么办。”   甄应嘉又笑了两声,“要是他从此不上门了,我再赏你一百两!”   “可见这银子真不好赚。”   不过多半是因为当日在甄府被门房羞辱了,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王子腾果真没有上门来,当然他就算先递了帖子,也是见不到甄应嘉的。   一来他要读书,这是个正当到简直不能再正当的理由了。   二来太子妃要入土了,甄应嘉是要去见礼的,所以斋戒沐浴养心静气是必不可少的。   六月初三,甄应嘉又一次到了太庙,因为钦天监算出的入土时间在初四清晨,所以他初三就到了太庙,住上一晚省得第二天奔波。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甄应嘉梳洗完毕,手里捧着消暑的凉茶,戳开了金手指,他这些天没事就会看一看那两个婆子又说了什么没有。   说起来他还是不相信太子就打算这么放过这两个婆子,她们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甄应嘉一直想不通太子如何能安心的将她们两个留到现在。   所以虽然有康和在里头看着,甄应嘉也还是一有空就要去扫一扫,他心里有个引蛇出洞的想法,就是太子有朝一日总会对这两人下手的,人之将死,再加上太子心里憋了那么多的秘密,总要露出马脚的。   甄应嘉看了一会,发现这两人没什么动静,都是些比方“上香”,“擦拭供桌”之类的简短对话,正想关掉金手指睡觉,却发现一条不同寻常的消息。   齐婆子:“太子妃……明日便下葬了。”   周婆子:“我们两个总算是不负重托,熬到这一天了。”   就算看不见表情动作,甄应嘉也能想象出周婆子语气里的无奈和叹息。   甄应嘉浑身一震,什么叫做不负重托!什么叫做熬到这一天了!难道是太子妃早有预料!   还是这一切……都是太子妃的谋划!   甄应嘉翻身坐起,死死的盯着他的金手指。   两个婆子的对话又开始了。   齐婆子:“禁声!小心隔墙有耳。”   周婆子:“你看看外头还有谁。”   又是一阵沉默。   齐婆子:“赵氏想我们死,太子要保下我们……”   周婆子:“您能好好安息了——”   停顿片刻,甄应嘉觉得似乎姓周的婆子去上了香,又见她说:“您搭上自己的命,总算没让那个贱人——”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甄应嘉焦急的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那两个婆子跟前。   什么叫做“搭上自己的命!”,贱人后头跟着的又是什么话!   但是甄应嘉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两人再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之后两人的对话又开始了比如:太子妃最喜欢红色,太子妃喜欢甜的等等没什么意义之类的话。   甄应嘉着急得彻底睡不着了,他在屋里不住的来回走动。   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那两个婆子的对话,想要她们命的是赵氏?太子想保下她们?   还有为什么要说太子妃搭上自己的命,难道太子妃不是被人害死的?她是主动死的?   自杀?   甄应嘉被自己的推测吓得有点呆住了。   究竟是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才会让一个人用自己的姓名去布局,将——甄应嘉又想起那两个婆子说的贱人,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赵氏了。   赵氏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太子妃这么恨她!恨到宁愿不活了!   甄应嘉想不明白。   这时候,他的门突然被撞开了,芷音一脸苍白冲了进来。   看见甄赢家之后立即冲进了他怀里,声音里满是哭腔。甄应嘉将女儿抱的死死的,感觉到她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   “怎么了?”   “我,我知道了。”芷音一边说一边打颤,“太子妃她,她屋里究竟丢了什么!”      第38章      甄应嘉看着芷音惊慌失措的样子,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语无伦次,知道要先让她镇定下来。   甄应嘉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到了一杯一直沁在冰水里的酸梅汤给她捧在手里。   刺骨的寒冷让芷音猛然间打了个寒颤,从几近失魂的状态里挣脱了出来。   她一口喝干了冰凉的酸梅汤,抿了抿嘴开头道:“我一直在太子妃的灵堂里,今天早上,太子那边差人送来了太子妃屋里被盗走的物件,说是一件不少,让我们好好收着,等着明天一起下葬。”   芷音一边回忆着,像是想起当时的场景,不免又打了个寒颤。   “我想起父亲已经从当铺那边得到了一份清单,便借口说要擦拭陪葬品,将盒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跟父亲的清单上一样不少。”芷音抖了一抖,道:“我见东西不错,便没出来找您,想着这条线索又断了。”   “可是方才躺在床上我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突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对——”芷音停了下来,似乎再想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甄应嘉见她衣服像是匆匆忙忙穿在身上的,还没怎么拉平整,头发也是胡乱梳成一团,夜里倒是无妨,白天就要被人说是衣冠不整了。这么一看,便知道她当时起身有多么仓促了。   芷音平静了一会,又缓缓开口。   “数量虽对上了,但是东西不对。”芷音一双眼睛看着父亲,里头有困惑,更多的却是恐惧。   “有两个金锞子不是去年得的,是才做的。虽然做着东西的人下手将金锞子磨得旧了一些,颜色也比新的要暗,但是跟真的放在一起,只要稍稍仔细一些,便能看出破绽来。”   说到这儿,芷音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太子拿这一盒没头没脑,既不是珍贵之物,也不是太子妃日常所用之物给太子妃殉葬,为的就是掩盖太子妃真正的死因!”   “父亲!太子妃是吞金而亡的,是被太子逼得吞金而亡的!”   芷音看着甄应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甄应嘉将女儿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以示安慰。   若是没有那两个婆子的话,他现在会怎么想?   太子妃被太子逼死了,还是在康和回京前三天死的,所以是太子不想叫太子妃看见康和,不想让他们两个对话。   那么必定是太子妃手里握了太子什么把柄,而且这个把柄严重到太子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了,不相信康和听了这件事情还能无动于衷。   或者说如果康和听了这件事情,必定会给太子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听了那两个婆子看似没什么内容,却泄露了巨大信息的对话,甄应嘉有点不太肯定了。   若是按照那两个婆子的话,太子妃多半是自杀,而且是专门选在了康和进京前三天自杀的,为的就是……将这件事情全部栽在太子头上。   可是太子妃既然敢用自己的命去做赌注……太子一定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关于东宫的一些消息,还有康和无意之中告诉过他的话全部闪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康和有个跟他只差了半个时辰的庶弟。   太子妃和那赵侧妃生产的时候,皇帝御驾亲征去了,而且那个时候战绩不佳。   太子对庶子很好,甚至有的时候有点不分嫡庶的抬举他了。   太子妃是在赵侧妃拜访之后才郁郁不快,卧床不起的。   赵侧妃在太子妃死后突然对康和热情了起来。   还有康全……太子妃死后赵侧妃突然对他不闻不问了。   甄应嘉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看似荒谬,但是却能让这一切都合理的解释。   他不由得愣住了,无意识间抓着芷音的头发不放手了。   “父亲。”芷音吃疼,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父亲一脸的凝重,从来没有够的凝重,甚至在送她去京城的时候,父亲脸上也没显露过这等表情。   甄应嘉回过神来,道:“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我得好好想想。”   “可是明天这东西就要下葬了!”芷音惊道:“若是将这东西随着太子妃葬了下去,太子他……我们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芷音。”甄应嘉道:“就算我们手上有了这些东西,难道你觉得能用几个猜测,还有几个失而复得的金锞子就能给太子定罪吗?”   芷音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她摇了摇头,“不能。太子随便找个借口,什么金锞子被歹人融了,这是他连夜让人新打出来的,便能糊弄过去了。”   甄应嘉点头,“况且能给太子定罪的只有圣上,除了证据,还得有个能让圣上相信太子会对太子妃下手的理由。”   芷音轻声嗯了一下,“不能打草惊蛇。”   甄应嘉拍拍她肩膀,嘴上道:“须得谨慎行事。”心里却想,这个借口想必很是能拖上一阵子了,至少要拖到他查明真相。   想到这儿,甄应嘉看看外头的天色,道:“夜深了,明日太子妃便要下葬了,你好好歇着。”说着,他拉着芷音站起身来,看着女儿还有点皱的外衣,拿了一件外批给她搭上,道:“父亲送你回去。”   芷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跟着甄应嘉身后,两人朝内院走去。   眼看着离内院的拱门不过数步之遥,旁边的小路上突然现了几处灯火,还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什么人在次走动!”   一听便知道这声音是太监的,甄应嘉清了清嗓子道:“在下甄应嘉,小女因为太子妃下葬心绪不稳,特送她回来。”   话音刚落,那边的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打头的是两个太监,一人手里提了个灯笼,后头跟着一个年轻的公子,之后便又是侍卫和太监。   公子走进了露了脸出来,原来是康全。   甄应嘉看着整个故事里如同隐形人一般,但是又处处都在的康全,而且如果甄应嘉的猜测属实,这康全才是最最悲剧的一个。   甄应嘉眼睛眯了眯,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康全便先说话了,声音很是虚弱。   “原来是先生。”   康全对他的称呼跟别人都不一样,他来了这两年,被人叫过名字,叫过表字,还有大人,老爷等等尊称,但是“先生”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   不仅仅是先生,前头那个“原来”也很是让人玩味,这两个字至少证明了康全对他早有耳闻,而且……印象深刻。   甄应嘉上前一步,道:“夜深风凉,郡王早些休息吧。”   “无妨。”康全摆了摆手,扭头跟身边的太监道:“你送甄姑娘回去。”之后又转头跟甄应嘉道:“先生放心,我叫他将甄姑娘送回屋里,看着她进去了再来禀告,先生若是不急,不妨等上一等。”   甄应嘉略略一想便答应了,不管康全这么做是有意还是无心,是思虑周全还是想借机试探他,他都得答应,因为不仅仅是康全,甄应嘉才有了个劲爆的推测,他也想跟康全接触一下。   赵氏这些日子态度的转变,连康和都看出来了,作为以前被赵氏从小宠到大的康全,难道他一点怀疑都没有?   甄应嘉现在就是想试一试康全知道些什么。   芷音紧了紧身上父亲的外批,跟着太监进去了。   康全做了个手势,太监侍卫都稍稍退后了一些,康全跟甄应嘉并排,缓缓在拱门前头的这一块平地上走着。   康全看着芷音的背影,叹道:“早先便听说先生对儿女很好,今日一见果真不假。甄姑娘早先在东宫里也是个主事的人,我从来没见过她伤心失措的模样。若不是她今日来找您,我竟然想不起来她才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   甄应嘉莫名起了警惕之心,想起早先流传出来的芷音的归属问题,咳嗽一声,正色道:“太子妃很是照顾小女,她这等伤心也算是应该的了。”   康全像是听出来甄应嘉言语里的冷淡和排挤,他挥了挥手,换了个话题,“母妃去了……整个东宫都乱了套。”   母妃指的便是太子妃了,听见康全主动提起了太子妃,甄应嘉打起十二分精神,用余光死死注视着康全,只见他的表情凄凉了带了几分不解,“父亲原本跟母妃不远不近的,现在母妃去了他却茶饭不思;侧妃斗了母妃十几年,现在母妃去了,她看着却不怎么开心了。兄长原本都懒得搭理我,现在母妃去了,他看着我满是仇恨……”   康全迷茫的眼神看着甄应嘉,“先生,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吗?”   一瞬间,甄应嘉的心神有些摇摆。   跟康和比起来,康全才像是个正常的十八岁的孩子。   从身材上,他身形未开,看着还是少年的瘦削模样,心智上也没康和那么成熟世故。康和在这等局势下还能抽出心神来算计康全,但是……   甄应嘉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康全眼睛一闭,晃了两下就要栽倒。   情急之下顾不得权衡利弊,甄应嘉上前将人一扶,好在他身后的侍卫反应也很是机敏,立即将人接了过去,太监急匆匆道:“快些找太医来!”   只是不过瞬息,康全又睁开了眼睛,道:“无妨,明日便是母妃下葬了,今日不能再劳师动众了。”   “可是——”太监焦急的声音又被康全打断了。   “回去再熬些参汤便是。”   “主子,太医说你不能再——”   “住嘴!”康全厉声道,正巧这时送芷音回去的太监来报信了,康全匆忙跟甄应嘉道别,说“不敢再叨饶先生了”,就被几个太监簇拥搀扶着回去了。   甄应嘉垂首看着自己方才握住康全手腕的右手,觉得有些异样,一路急匆匆回了厢房。   灯刚点上,便被吓了一跳!   只见他床上坐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一脸扭曲,一双通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不过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甄应嘉松了口气,道:“你怎么来了。”   原来一言不发坐在甄应嘉床上的便是康和了。   听见甄应嘉的话,康和跟没听见一样,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甄应嘉不免有些担心,端着油灯坐在康和周围,轻轻触了触他肩膀。   有了外界的刺激,康和一下回过神来,他猛然将甄应嘉抱在怀里,甄应嘉猝不及防下油灯滚落在地熄灭了,房间里又是一片漆黑。   然后他耳边响起康和的喘息。   “我原来是赵侧妃生的。”   随之而来是滚滚而下的泪水,落在甄应嘉肩上,却将他的心都灼得热了起来。      第39章      康和很是坚强,还没等甄应嘉想出来怎么安慰他的时候,康和已经止住了眼泪,松开了双手,又在甄应嘉身边坐直了。   只是许久没说话。   甄应嘉叹了口气,如果康和是赵氏生的,这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赵氏第一次找太子妃,将太子妃气得卧病在床的时候,想必就是翻了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太子妃苦熬了数月,想必中间反复数次,终于忍不住找太子求证,却在太子口中听到了让人绝望的答案。   她伤心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当作庶子养大,绝望于将仇敌的儿子养的这样出色,或者还有一点不想面对康和的原因,又想不出打破这个局面的方法,所以才用生命去报复,在康和距离京城还有三天的时候吞金自杀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太子一直对康全很好,甚至有些不分嫡庶的抬举他,因为他本身就是嫡子。   这也同样能解释为什么赵氏突然对康全不好了,因为他不是赵氏的亲生儿子,而且各方面来说都没有康和优秀。   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但是甄应嘉莫名的觉得不对劲。   大面上过去了,可是细节呢——   他脑袋里闪过一道明光,可是还没等看见里头是什么,便被康和打断了。   “我是赵氏的儿子,康全才是太子妃生的。”   语气里无奈中又有自嘲,说到后半句甚至带了几分笑意,甄应嘉心里狠狠的一抽,下意识抓住康和的手。   然后那道光又回来了。   “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甄应嘉飞快问道。   “赵氏找上了我。”提起赵氏二字,康和语气里依旧是满满的仇恨。   为了怕隔墙有耳,黑暗中两人已经上了床,并且放下了床幔对面坐着,声音都放得极低。   甄应嘉看着康和的双眸,虽然只有淡淡的月光,但是康和的眼睛却比什么时候都要明亮。   “我原本已经歇下来,赵氏找了上来,她穿着一身宫女服饰,我心中起了警惕,以为这是她的什么计策。谁料……”   “她压低了声音隔着门就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太子妃是怎么死的?”   “当时我便觉得她语气不对,可是又被母妃的死因夺取了全部心神,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开了,她走了进来。”   听着康和的叙述,甄应嘉心里也跟着一阵阵的紧张,下意识狠狠抓着康和的手,康和也不觉得疼,甚至反手将甄应嘉也握住了。   好像这种疼痛才能让他的神智更加清醒。   “她说十七年前,她同太子妃一天生产,当时东宫还不过是个三进的院落,她们两个同在后屋的东、西两侧间生产。虽然疼得都快晕了过去,但是也听见那边的消息,她说自己虽有心争一争太子长子的名号,但是的确是比太子妃生得晚,不过绝对没有晚了半个时辰。”   “还有就是孩子,她记得自己当初生下来的是个大胖小子,恍惚间也听接生的嬷嬷说有七斤,然后便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再醒来,看见枕头旁边的康全,瘦瘦小小的,怎么也不像是有七斤的样子。”   甄应嘉心里跳个不停,问道:“她很早就知道了!”   康和凝重的点了点头,“我还记得方才她来找我的时候,虽然也是没有点灯,但是她脸上的欣喜是无论在多么漆黑的地方都能清楚的。”   “她说这些年康全学了什么?康全因为身子骨不好,进学比我晚两年,更是一天只学半天,这些年下来,功课比我拉了不止一星半点,才刚刚将四书五经读过一遍而已。”   “还有武艺,我八岁习武,下场便是一石的弓,现在更是能拉开两石,可是康全练到现在也不过是能用半石的弓。”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心都是炫耀,似乎再跟我说:我将康全养废了,你开心吗。”   康和的语气一点波动都听不出来,甄应嘉心酸的用力握住康和的手。   半响,甄应嘉道:“可是她为什么到现在才说,这个时机,地点等等你不觉得很是让人生疑吗?如果她已经怀疑了十几年,为什么要忍到现在。”   康和叹了口气,道:“我也问了,她说当时生产的时候疼得有点神志不清,再加上第二天太子很是喜爱康全,看不出一点异常来,她便以为是自己执念太深,所以产生的幻觉。但是过年的时候,早年在太子妃身边伺候过的嬷嬷进宫请安……”说到这儿,康和抿了抿嘴,停了好久才道:“将康全认错了。”   “她说世子生下来的时候,左耳垂有一颗小黑痣。”   康和猛然间一阵剧烈的颤抖,甄应嘉将人紧紧抱住,过了好一会康和才平息下来,语气又回到了波澜不惊,“康全左耳垂有,我没有……”   “那嬷嬷年纪有多大了?她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你确定她没有被收买过?或者赵氏根本是来骗你的——”甄应嘉此刻也有些着急了,康和受了这么多刺激,却如此的平静,他生怕康和一旦爆发出来,便是毁天灭地了。   毁天灭地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伤到自己。   “那嬷嬷已经死了。”康和叹气,“老死的,死无对证。”   甄应嘉长舒了一口气,“如此,便不能——”   “可是我母妃死了!”康和猛然间抬高了声音。   甄应嘉一惊之下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康和的嘴,“你小声些,莫让人发现了!”   就算已经是夏天了,甄应嘉依旧能感觉到康和呼在他手心的气灼热无比。   甄应嘉努力压制住这等一直痒到心里的感觉,等了片刻才道,“我放开手,我们好好再从头说一遍。”   康和点了点头。   甄应嘉将手试探性的移开了一点,康和嫌弃道:“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甄应嘉没有理他,道:“赵氏的话不能信。”   康和缓缓点了点头。   “太子是知情的。”   康和又点头。   甄应嘉想了想,道:“方才芷音来过了,太子妃屋里少了两个金锞子。”   康和猛然间又是一震,半响才道:“你不该告诉我这个……你该瞒着我的,你让我越发的相信赵氏的话了。”   “不,我们得好好想一想,赵氏的话看似合理,甚至也能解释太子妃为什么要自杀,甚至太子的举动也能解释清楚了。”   “这个紧要关头,他不想东宫生变,若是再爆出这等换子丑闻,他明天便要被废了太子之位。”康和说道,“所以太子妃屋里一样东西都不能少,不能让人知道太子妃是吞金而亡的,甚至那两个婆子……至少不能现在死。”   甄应嘉又道:“但是我们不能再分析他们的想法了,不管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们先将这些想法理由都抛开,想想这么做的可能性。”   “十七年之前,究竟有没有谁有胆子、有能力换了孩子,并且死死的瞒了这么许多年。”   两人都沉默了。   片刻,康和道:“当年母妃嫁进东宫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又是仓促出嫁,我外祖父家里也没个帮手,她在宫里没什么依靠,断断是没能力买通一干嬷嬷还有宫女太监做下这等事情的。”   “那赵氏呢?”甄应嘉问道。   “赵氏就更不可能了,她比我母妃还小两岁,当时还是宫女,身边亲信一个都没有。这些年母妃还曾叹息,若是趁着当年她羽翼未丰将她铲除就好了。”   “不是太子妃,不是赵氏,那就只剩下太子了。”   “也不可能。”康和摇了摇头,“太子当年不过一十四岁,当太子也不过才一年有余,据我母妃说,当年太子看见她的肚子有时候还会害怕,而且她们两个生产,都是皇祖母——”   康和一下子顿住了,“是皇祖母!是她!”   康和反手抓住甄应嘉,“我明白了……这才是最最说的通的理由。”   康和虽明白了,但是甄应嘉还是一头雾水。   “当年皇祖父御驾亲征,不少大臣上书请立太子,皇祖父害怕政局不稳,临走之前立了我父亲做太子,他是皇后嫡子,又是最最年长的皇子,他当太子理所应当,大臣们便消停了。”   “之后又有朝臣上书,皇太子年满十三,在这非常时期应当娶亲,尽快开枝散叶。皇祖父临走之时,便给他娶了我母妃,此举有成家立业,后继有人的意思,想必也是为了安大臣们的心。”   甄应嘉点头,这些事情他也知道一二。   “后来我母妃跟赵氏接连有孕,朝廷便越发的稳定了。”康和娓娓道来,语速虽有点慢,但是甄应嘉知道他这是一边想着一边说,而且听着也很是合理,便继续听了下去。   “当时皇祖父临走的时候,为了让我皇祖母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坐镇,不被奇怪的事情分了神,几乎将所有的妃子都禁了足,可以说当时后宫是我皇祖母一人做主,剩下的人连御花园都去不得。”   说到这里,康和的语速变得飞快了。   “你想必也听说过,太子妃产子是个祥兆,之后皇祖父的大军一举攻破了北方蛮夷的皇城。”   甄应嘉点了点头。   “但是在这之前,却是长达两个月没有消息。”康和抿了抿嘴,“我听皇祖父说过,当年他假装中计,被引诱到了大草原上,为了让蛮夷放松警惕,一条消息都没往京城里传。”   “你是说……”   康和点头,“皇祖母也不知道。那她知道什么呢?若是皇帝死了,她们就要成孤儿寡母了,一边还有皇祖父的几个兄弟,对皇位虎视眈眈。”   甄应嘉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跟上了康和的节奏,“那么这个时候,子嗣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没错。如果这个时候,太子妃生下一个瘦弱的,眼看就要活不成的孩子,然而妾室的孩子却是健健康康的——”康和住了嘴,定睛看着甄应嘉,“你会怎么办。”   “我——”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为了安定朝臣的心,也为了安定自己的心,更是为了让朝臣支持自己这一脉,这个孩子必需是健康的!      第40章      甄应嘉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发现掌心属于康和的手变得无比冰凉。他原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一暖他,哪知听了这么一大堆秘闻之后,他自己的手也变得冷冷冰冰了。   甄应嘉咳嗽一声,觉得这个时候不能保持沉默,于是开口缓缓道:“如果是皇后……她的确有这个能力。当年后宫里只有她一人当家作主,在宫里经营数年,又有不少心腹,”甄应嘉皱了皱眉头,“无论是从动机还是能力上,她都可以。”   康和也道:“当年太子不过十四岁稚龄,”提起太子二字,他语气里浓浓的鄙夷,“他今日也没真正的挑起过大梁,当年就更不用提了,想必皇祖母一说,他便同意了。”   甄应嘉用力握了握康和的手,他的语气稍稍平和了一些。   “当年主事的只有皇祖母,屋里两个等着生产的孕妇,却没想等孩子一生下来便被调了包,而自己的夫君却半点靠不住。”康和冷笑两声,“不过我倒是佩服他的很,这等秘密他居然滴水不漏瞒了十几年。”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甄应嘉犹豫道:“如果你真是……”甄应嘉顿了顿,知道这种时候话得说得清清楚楚,便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如果你是赵氏生的,康全才是太子妃生的,那太子的态度就有问题了。”   “他对康全好,对你不好。”甄应嘉疑惑道:“他抬举康全我能想明白,因为康全本身就是嫡子,但是对你……他如此喜爱赵氏,却为何对你如此冷冰。”   “那自然是皇祖母的吩咐了。”康和道:“皇祖母这个人,她能让皇帝放心把后头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她,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你别看她现在年纪大了,很是慈祥,早年……”康和摇了摇头,“你想想她在皇后位子上做了这么多年,哪怕太子现在如此不成器也没影响到她的地位,你就明白了。”   甄应嘉点头,“她必是让太子从此忘了此事。”   “可是,”甄应嘉想起他第一次进宫,“我还记得当时在坤宁宫里,皇后话里话外都是你,一有机会便要在皇帝面前提一提你,她心里难道一点芥蒂都没有。”   康和叹了口气,“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哪怕她一开始存了日后将孩子换回来的心思,但是皇帝大捷的消息传了回来,太子妃生了个健康的儿子已经被当成了祥瑞,这件事情只能死死压在心里,再也见不得光了。”   甄应嘉闷闷的嗯了一声,又听康和道:“我母妃……”他顿了顿,将称呼从母妃换成了太子妃,却让甄应嘉心里越发的难受了。   “太子妃知道了这件事情,又不能去当着皇后的面亲自质问,会选择自杀这条路也就不足为奇了。”康和故作镇定的话语从耳边传来,甄应嘉忍不住在他肩上抚了两下。   这一日得到的消息实在太多,又早已过了休息的时间,甄应嘉已经是头脑僵硬几乎不转了,不过康和提起太子妃,却叫他想起两个人来。   “你母妃屋里的两个婆子。”甄应嘉依旧用“母妃”二字叫着太子妃,想尽自己的所有力量给康和一点点温暖和鼓励,“她们两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按照那两句语焉不详的话,甄应嘉觉得这两个人是太子妃安排的,而且必定还有后手,可是眼看着太子妃就要下葬了,她们两个还挂着窃贼的头衔,充作杂役给太子妃守灵,是不是该有些动作了。   “当初我就觉得蹊跷,她们两个在我母妃屋里伺候了至少也有十几年了,得的好东西不少,眼皮子怎么会浅到如此地步。”康和道:“现在看来,母妃怕是想借着这个理由将这两个人留给我。”   康和的语气里出现了一点暖意,甄应嘉觉得他的手心也开始回暖了。   “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偷窃,正是让太子不敢下手的原因。”康和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只是……我又有些不敢肯定,母妃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康和停了好久才道:“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问一问的。”   甄应嘉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此事是真是假还不得知。你莫要先乱了自己阵脚,况且明天你母妃就要下葬了。就算她不是……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   话没说完便被康和打断了,“不管我究竟是谁生的,母妃被他们两个逼死却是不争的事实!身为人子,我定不会让母妃死不瞑目的!”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甄应嘉看着外头已经挂在正当空的明月,道:“没几个时辰便要天亮了。明日要忙上一天,你在我这里躺一躺养养精神。”   康和点了点头,往下一顺便躺平在了床上,又觉得姿势不舒服,顺手将甄应嘉拉了一拉,头靠在了他腿上。   “头疼。”康和道。   “我们透透气。”甄应嘉想着两人已经在帐子里闷了许久,便将帘子稍稍掀开了一些,月光洒在康和脸上,只见他虽闭着眼睛,但是眉头紧锁,一脸的心事。   “可好些了?”   康和虽闭着眼睛,可是依旧准确无误的抓住了甄应嘉的手,往自己头上一放,“你给我按按。”   甄应嘉看着他眼底浓浓的乌青,以及还没退去红肿的眼眶,悄无声息的在心底叹了口气,给康和按压起头上的穴位来。   不一会,康和隆起的眉心便舒缓了。   “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是母妃身边的嬷嬷。”气氛正好,康和突然来了一句。   甄应嘉回过味儿来,“不错,”他眯了眯眼睛,“当年的事情皇后瞒得这么紧,怎么会叫一个已经出宫的嬷嬷给翻了出来。赵氏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起正事来,甄应嘉下手不由得慢了些,康和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拍,“别停。”   听见康和已经恢复了正常,甄应嘉放下心来,又有些气恼康和这么使唤他,下手不由得重了两分,却听康和攒道:“这个力气刚好,方才软绵绵的像是没吃过饭。”   甄应嘉又气又笑,谁料康和突然翻身坐起。   “康全!”   “赵氏说那嬷嬷将康全认成我了,她事后觉得不对,又去套那嬷嬷的话,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头有问题!”甄应嘉很是震惊。   康和飞速的接道:“如果真是皇后做的,她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不知跟不知底,随时能泄密的人来!”   “康全。”康和有一次叫了庶弟的名字,比上一次要意味深长的多。   “除了这个,还有当年你母妃生产时伺候的宫女太监,接生嬷嬷,还有太医等等,虽隔得久了些,但是看看他们这些年的履历,总是能看出端倪的……比方皇后究竟在里面做没做手脚。”   康和叹了口气,道:“这个好查。”他又顿了顿,“我真希望这些人都还好好的活着。”   甄应嘉知道他的意思,此事距今不过一十七年,当年伺候的下人们就算中间有什么意外,不过必定会有一两个活到现在的,若是他们都死了,那便是当年皇后动了手脚的佐证了。   甄应嘉一边给康和揉着头,一边道:“我想着要么还是让芷音进来我也好借着她时不时来看看你,再者有了她通消息也方便得多,我借着给她送东西的机会也能多来几次。”   康和想起上次甄应嘉进宫,太子对他的那个熟络劲儿,不由得皱了眉头。   只是……他想了想,道:“进来也行,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她的。”   这时,甄应嘉突然发现康和额角有一小块白色,被康和略显小麦色的肤色映衬的分外明显,他下意识去擦,道:“你在哪儿蹭得,怎么——”   谁知擦了擦却发现不怎么擦得掉,他翻手一看,原来这白色在他手上也有。   “康全。”   甄应嘉也叫了他的名字。   康和看他一眼,甄应嘉急忙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快速点了油灯上来,“你看我的手。”   说着,他将手递到康和面前。   康和一把抓着他手腕,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他疑惑的扫了甄应嘉一眼。   “方才我送芷音回去的时候,在内院门口看见康全了。”甄应嘉蹭了蹭手,发现蹭下来一点点白色,道:“他看着很是虚弱,说了没两句话便晕了,我去扶了他一把。”   甄应嘉再次将手举到康和面前,“这白色便是从他手腕上蹭下来的。他看着面无血色,是因为这个。”   康和一愣,随机咬牙切齿道:“康全!”   甄应嘉很是理解康和为什么这么气愤,原本以为快要被他耗掉半条命的康全,现在发现他在伪装,借着苍白无力还有虚弱在外面刷好感,但是康和可是实实在在为了太子妃伤心的。   不过……康和能装得这么像,再想想此事事发就是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老嬷嬷将他认成了世子……   甄应嘉刚想开口,便听见康和冷笑两声,“以前只觉得他面目可憎,却没想到他连这件事情都敢装!如此甚好!”   康和翻身就想下床,甄应嘉急忙将人拉住,“你觉得这事儿……有没有可能是赵氏和康和演的戏呢?东宫里头,太子跟赵氏是一条心的,你也说过,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你跟太子妃两个不过是外人而已。”   况且这件事情里头最关键的一环便是皇后,但是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康和,就算心中有了怀疑,也断然没有胆子去找皇后问一问真相的。   有了猜测,甄应嘉不由自主又再想证据。   当年这三个人,太子十三,太子妃生产的时候只有十七,赵氏更是才十四岁,这么看来,怎么都是太过年轻的赵氏生下不健康的孩子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况且太子妃身边许多人伺候着,还有皇后时不时指点一二,而赵氏呢?当年不过是个宫女,就算有了孩子,得到的资源也是有限的。   然而甄应嘉又觉得不对,难道太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太子妃为了这么一个谎言自杀吗?他摇了摇头,太子不会如此心狠吧……   可是……   康和愣住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半响,康和又躺回了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道:“我得好好试一试他们!”      第41章      康和躺了没等多久,天边隐隐透出一条白线来,他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先去了。”康和沉默片刻又道:“我知你口风紧,不过……我心中不安,这些事情,你千千万万不能同任何人提起。”   甄应嘉点头,站在康和面前将他紧紧抱住,两人的胸口紧贴在一起,甄应嘉能感受到康和胸口里那颗强健而富有生命力的年轻心脏。   “你保重。”   康和嗯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   甄应嘉头里突突的直跳,而且因为一夜没睡,总觉得脑袋里蒙了层纱,想什么都不能清楚明白的感觉,但是此刻的他却是分外的清醒,这一夜转了三转的真相此刻越发的扑朔迷离,但是不管怎么样,太子妃的葬礼到了,先把这一关过去再说。   不多时,门外就有了人声,甄应嘉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知宾领着他到了地方站好,没过多久,葬礼便开始了。   甄应嘉左右都是些朝廷大臣,能来参加太子妃下葬的都算是皇家比较亲近的人家,这个场合虽不好寒暄,不过都在礼节允许的范围里相互点了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再往前头是太子妃娘家的人。   看见他们,甄应嘉才知道康和所说的“仓促成亲”是个什么意思了。   一个人过得怎么样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虽然是葬礼,他们穿得都是不同规格的丧服,但是也能从细微的地方,比方鞋子,头冠等等看出来他们的身份。   太子妃娘家是一个官身都没有了,唯一的就是太子妃的父亲,顶着个一等伯的名号。   甄应嘉叹了口气,康和过得这样苦,想要皇位是越发的不容易了。怪不得太子妃的死因连他这个外人都能看出几分蹊跷来,太子妃的娘家却没一个出头的。   这种场合,长辈们是不出现的,所以皇帝皇后没来,太子也不用来,来的只有皇帝的一个弟弟,分管皇家族谱的。   离太子妃的灵柩最近的,就是东宫的子嗣了。   康和排在第一,后头紧紧跟着的就是康全了,之后又是十几个人。甄应嘉紧紧盯着康全,他的脸色依旧很是苍白,甚至是东宫子嗣里最最苍白的一个。   甄应嘉又去看他的手,力求找出一点破绽来,只是距离稍远,他虽有些怀疑,但是却没法查证了。   主持葬礼的官员清了清喉咙,葬礼正式开始了。   甄应嘉作为观礼,只远远的跟着鞠躬便是,但是他看见康和不住的三叩九拜,想着他昨夜整夜没睡,又才知道这等翻天覆地的消息,心中是越发的担心了,生怕他一会体力不支,或者憋不住心中邪火,那可就——   那可就要中了奸计了!   甄应嘉突然反应过来,赵氏选在太子妃下葬的头一天晚上跟康和说这等事情,这个时机选得太过凑巧了,不由得他不阴谋论。   这时候,葬礼到了敬酒的一步,康和跟康全两个打头阵,每人手里一个酒杯上前了。   不好!   甄应嘉看着康和手里死死攥着酒杯,眼睛盯着康全不放,心知他怕是要忍不住将酒泼上去了。   “敬酒!”   主持葬礼的官员间康和久久没动,又提醒了一句。   甄应嘉越发的担心了,甚至不管不顾抬了头去看康和。   葬礼上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康和。   只见他眼圈突然红了,手里一声闷响,酒杯碎了,鲜血混杂着酒水流了下来。   官员一声惊呼,正想叫人来,康和开口了。   “无妨,重新端酒来。”   甄应嘉松了口气,康和这个语气,想是冷静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步骤进行的很是顺利,甄应嘉用余光看看左右,觉得康和方才的举动被这些人理解成了对太子妃的不舍,总算是又平静了一些。   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现在只盼着葬礼上不要出什么事情就行。   可是等到灵柩入了地宫,没等墓门关上,康和又一次失控了。他突然大叫一声母妃,飞快的跑进了地宫中去。   一片窃窃私语,甄应嘉的心又揪了起来。   主持葬礼的官员们谁也没见过这个,当下左右看看,都去求唯一在场的皇叔拿主意了。可是皇叔也没见过这个,棺材进去封上地宫,再次打开进人,便是等到太子仙去之时。   他撸着胡子,很是为难,“这……”了半天,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办,却见康和自己出来。   甄应嘉松了口气,皇叔也松了口气。   只是等他看见康和的全貌的时候,立即怒喝了一声,“胡闹!”   这时候甄应嘉也看见了,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康和的头发被裁去了一段,手上还拿着个盒子。   康和跪在了皇叔面前,低着头道:“我回来的晚,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心里……”他啜泣两声,皇叔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   “这也不怪你。”皇叔伸手去拉康和,脸上也很是同情,“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她就这么没了呢。”   康和却不起身,道:“我拿了这个出来,是我母妃日常用的。”他顿了顿,“母妃屋里的东西许多都拿来陪葬了,我……”康和声中带泪,像是已经说不下去了。   皇叔面上越发的同情了,柔声道:“你母妃平日里最疼你了,她是不会怪你的。”   这话出口,康和却嚎啕大哭起来。   听得甄应嘉不免也想落泪了。   别人不明白康和再哭什么,但是昨夜跟康和待了一夜的甄应嘉却是明白的。   他不仅仅是为了太子妃之死悲伤,还有养了他十几年的太子妃可能不是亲生的,甚至再深一点,哭他的父亲冷酷无情,不管理由是什么,最后逼死太子妃的都是太子。   正是因为太子跟太子妃那天晚上的争论,才让太子妃最终决定吞金自杀的。   对于康和来说,原本护着他的人死了,原本还能保持表面平和的父亲,已经显露他冷酷无情的真面目,还有虎视眈眈的庶弟,以及心思不明的庶母。   甄应嘉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悲切的康和,恨不得立即奔上前去安慰他。   半响,康和在皇叔的劝阻下止住了哭声,抬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留了一股须发在内,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又取了这东西出来,以寄哀思。”   说完,康和抬了头,悲切得看着皇叔。   皇叔愣了一愣,半响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允了。”说完,他视线转向一边的官员。   官员得了皇叔的指示,立即道:“封门!”   甄应嘉急忙又低下头来,却在低头之时跟康和递过来的视线交接,电光火石之间,甄应嘉明白了!   康和拿出来的盒子,里面放着那两个婆子从太子妃屋里偷去的东西!   他要做什么!   甄应嘉又去看康全,他白着一张脸看着康和手里的东西,只是他的脸本就白,又敷了一层东西,倒是看不清楚真实的脸色了。   接下来都是走流程。   墓门被几块大石板封住,康和再次带着东宫诸人上前祭祀,参与观礼的众人上香,这下葬就算是完成了。   之后甄应嘉跟随众人到了厢房,再吃上一顿素斋,就可以回京城了。   只是甄应嘉心里记挂着康和,一段饭吃得聊然无味,然而听见周围不少官员赞叹康和孝心可嘉,他心里是既酸又涩,百味夹杂。   等到吃完饭,官员们一一告辞,甄应嘉想了想,往上回跟康和见面的“西墙下头的老树”去了,果不其然,康和正在那树下徘徊,看见他来了,露出个略显惨淡,看着比哭还难过的笑来。   甄应嘉加快两步走到他身边,康和使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去远处守着了,康和道:“我——”这一个字说完他便打住了。   “我原本准备了酒水准备泼在康全脸上的,”康和叹了一声,“可是我又觉得不能打草惊蛇。”   甄应嘉柔声安慰道:“正是如此,康全隐藏这么许久,若真是与他有关,绝对不能让他起了警惕之心,万一他惊慌之下毁掉证据,甚至杀人灭口,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谁知康和没分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又道:“我还借着思念亡母的理由,倚仗着皇叔的恻隐之心,从地宫里拿了那几个金锞子出来。”   甄应嘉闭上眼睛,似有不忍之意。“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你母妃悲伤,你母妃也知道,这就够了。”   康和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不管真相如何,我只认她是我母妃!”   甄应嘉拍了拍他的肩膀。   康和颓然的叹了口气,又道:“你也小心些,这些事情……千万不可让旁人知道,也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出去。不然万一叫皇祖父,或者是皇祖母知道了,你就算再被他当成子侄,也是讨不了好的。”   甄应嘉点头,“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现在东宫这个样子,你自己保重。”   康和道:“我方才已经跟芷音说过了,让她跟我回去东宫,可以借口整理太子妃的遗物再待一段时日。”   甄应嘉点头,两人一句句交待着,一直到无话可说。   半响对视许久,半响,甄应嘉道:“你手还疼吗?”   听了这话,康和浑身打了个寒颤,举起已经包了白布的右手,闭着眼睛道:“疼一点好。”   话音刚落他便睁开眼睛,道:“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京,八月便是科举,我提前祝你高中!”   甄应嘉点头,两人又对视一眼,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很是平静。   太子妃新丧,京城里的娱乐活动都停止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人家赶在这个时候办宴席。   甄应嘉安下心来读书,现在八月的科举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他也听了康和的劝告,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撤了回来,这段时间因为太子妃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在里边动过手脚的人必定睁大了眼睛看着,为了不让知情人士起了警惕,只能等熬过这一段时间之后慢慢查探了。   这段时间甄应嘉过的很是清闲,每隔上十天半个月就派人去东宫送些东西给芷音,再去给皇帝送上两篇自己做的文章,力求时时刻刻都被皇帝记在心里。   虽然为了掩人耳目,也没什么借口去见康和了,不过每次芷音那里传来康和的只字片语,听见他平安的消息,差不多也放心了。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九,乡试正式开始了。   正如甄应嘉事先所料,主考官真的是国子监新上任的祭酒孙大人,而且出的考题也是事先反复强调过许多遍的,以及实现甄应嘉还用自己的金手指双重保险过,所以他答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内容上不用废什么心了,他八成的精力都放在了好好写字上。   卷面分也是很重要哒。   虽然事先做好了准备,但是在这个小鸽子笼一般的考场里连着蜷缩了九天答题,是个人都受不了了。   甄应嘉出考场的时候还算清醒,上了马车就睡着了,中间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下人搬上床的,总之他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外头金黄色的阳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总算又完成一件事儿了。   可是当他梳洗完毕,出了院子,听见纪楚回报,大姑娘回来了,他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甄应嘉猛然间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纪楚,“怎么回事!”   纪楚道:“说是前天夜里下了场大雨,姑娘不小心风寒了,那边觉得与其在宫里的黑屋子里养病,不如给您送了回来。”   甄应嘉已经调转脚步,往芷音屋里去了,纪楚跟在后头道:“已经请了大夫,喝了两天药了。”   芷音跟宝玉两个住在院子的最后一进,宝玉住东边三间,芷音占了西边三间,甄应嘉进到厅里便闻见浓浓的中药味里夹杂着醋味。   纪楚在厅里等着,甄应嘉自己进去看了。   “姑娘刚喝了药睡着了。”一边伺候的侯嬷嬷道。   甄应嘉看着她原本饱满的小脸现如今看着已经有些憔悴了,嘴上还起了一层干皮,很是心疼的问道:“发热吗?喝了两天药可有好转了?昨天夜里睡着了没有?”   侯嬷嬷一一作答,“早上起来倒是不太热了,昨天就是因为发热才没睡着觉。”她想了想又道:“老爷莫要怪我多嘴,纪管家毕竟也不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要请好大夫也找不到门路,况且这两日老爷不在,没了您的名帖更是只能请来一般的大夫了。”   甄应嘉看看芷音睡得昏昏沉沉,又被烧得红彤彤的脸,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只觉得手心还是一片滚烫,他小声吩咐道:“劳烦嬷嬷用心看着,我这便拿了名帖,让他再去请人。”   甄应嘉出来专门去书房拿了才写的名帖。   这个名帖也是很有讲究的,比方他现在在京城用的这个,纸张便是专门供给宫里用的那种上贡品,递出去是没人敢拒绝的。   甄应嘉拿了名帖,又叫纪楚去请宫里退下来的太医来,便又去芷音屋里了。   听见那边有动静,宝玉也出来看,又询问了两句“姐姐怎么还不好”,甄应嘉看他眼神里满是惶恐,也没平常有精神了,想起原主的夫人就是这么风寒感冒之后一病不起了,不由得将人抱了起来,安慰道:“你姐姐没事,等喝了药就好了。”   宝玉双手紧紧抓着甄应嘉衣襟,略有迟疑点了点头。   甄应嘉道:“我抱着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大夫来了你问他好不好?”   宝玉点点头,安静靠在甄应嘉怀里不说话了。   不多时,纪楚带了个须发皆白的大夫前来,甄应嘉起身迎接,原本想跟着一起进去的,却见纪楚神色慌张,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跟他说。   甄应嘉留了个心眼,微笑跟大夫道:“您先去,我去吩咐准备笔墨纸砚,就不打扰您号脉了。”   等到大夫进去,甄应嘉跟纪楚两个站在门口,“怎么了?”甄应嘉问道。   “太子被废了!”纪楚焦急道:“早上发的圣谕,京城里都传遍了!”   啊!      第42章      甄应嘉一惊,虽然觉得这已经是意料中事了,然而能迫使皇帝做出废太子这个决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或者是什么人呢?   这个人……又是不是康和呢?   甄应嘉吩咐纪楚再去打探消息,转身进了芷音屋里。   芷音还是昏沉沉的,嬷嬷拿了她的手腕出来给大夫号脉,因为她还是个小孩子家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况且望闻问切,四样都齐了才好诊断。   只是甄应嘉原本以为不过是风热感冒,就算不吃药养上七天也就好了,只是走近一看,看见大夫一脸的凝重,眉心微微隆起,他反而开始担心了。   “可是小女有什么不妥之处?”甄应嘉焦急问道。   大夫回头看了甄应嘉一眼,略有为难想了许久才道:“我们出来说话。”   两人走到院子里头。   甄应嘉等了许久,听那大夫叹了无数声气,之后才开口道:“您家姑娘这个……不是病。”   甄应嘉挑眉,“此话怎讲?”   大夫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不打算说的,您家姑娘这个就算不吃药,最多七八天也就好了。只是你递来的那张拜帖……”   甄应嘉越发的不解了,他知道感冒不吃药七天能好,但是听着大夫的口气,明显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   “愿听您详解。”   “这个是宫里常用的方子。”大夫兴许是年纪大了,说话很是缓慢,两句话中间间隔的时间也长得让人有点受不了。   “她被人下药了!”甄应嘉一瞪眼睛,连背都挺直了,似乎随时打算找人拼命的架势。   “你这人,”大夫急忙道,“怎么不停我把话讲完!”   “这不是害人的法子!”大夫语气里还带了点怀念的意思,“宫里头有时候某些差事是没法躲的,又有的时候,为了不落人话柄等等,就出了这个方子。”   甄应嘉“哦”了一声,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这个方子只能是健康的人喝,喝下去便是七八天的高热,看着像是风热感冒,但是不管喝什么药都不见效,只能等着方子的药效慢慢退散。”   甄应嘉皱了皱眉头,“对身体无碍?”   “没什么大碍。”大夫解释道:“只是烧了七八天,难免有些四肢无力,好好补一补就是了。”   甄应嘉放下心来,可是没过几秒钟又开始揪心了。   放心的是芷音,揪心的不用说,便是康和了。   这明显就是避祸的手段,在东宫里头,能想着芷音好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只是前头康和答应留芷音传递消息,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是形式发生了变化?   还是康和当初留下芷音就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而已。   大夫看见甄应嘉愁眉不展,劝道:“你能拿了宫里的帖子,我也就不瞒你,这药吃下去多半是为了避祸,我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个人对你家姑娘是没有坏心的。”   甄应嘉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请您开个方子,烧上这么七八天,怎么也会对身体有些损害的。还有我家小儿,今年才从金陵搬到京城,这些日子吃饭总是觉得不香,也烦劳您给看一看。”   大夫点点头,又去给宝玉号脉。   甄应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叹气。   他刚想着明日进宫,纪楚慌慌张张的进来了。   甄应嘉看他一眼,知道这第二次打探来的消息里……想必跟康和有关了。   甄家的下人,特别是得用的这几个,在朝廷形势,以及甄应嘉未来的打算上都是略知一二的。   虽然不知道甄应嘉差一点点跟康和有点些什么,但是至少都知道自家老爷跟东宫世子交好。   对于甄应嘉来说,告诉他们这些,就是让这些平日里在一定程度上要代表甄家的人知道什么人是不能沾的,什么人是能求助的。   在江南还好说,甄应嘉自己就是地头蛇,但是在京城这一块有真龙坐镇的地方,行事得小心一些才好。   果然不出他所料,纪楚一路小跑到他身边,语气里第一次带了点不确定,道:“京里都传遍了,太子爷被废,世子……现如今也不是世子了,空顶着一个皇长孙的头衔,被皇帝派去给太子妃守灵去了。”   甄应嘉一愣,抬头看纪楚,只见纪楚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说出来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圣谕上没说期限。”   “什么!”甄应嘉一拍石桌,站了起来。   他怎么能这么冲动!   不对,东宫还有一个人呢,一个隐藏很深的人!   “康全呢?”甄应嘉问。   纪楚愣住了,像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太子的庶子,跟世子一般大的那个。”   纪楚点点头,道:“太子妃下葬之后有他的消息,说是因为体弱去皇庄上修养了,这两个月一直没动静,应该还没回来。”   还好,还好。甄应嘉长舒了一口气,如果是康和自己动的手脚,那他必定是留了后路的,但是如果有康全插一杠子,兴许就不那么容易脱身了。   不过康全毕竟是庶子,日常见皇帝皇后的机会有限的很,在东宫这一亩三分田里,他或许能仗着太子的宠爱作威作福,可是一旦范围扩大到整个皇宫,连太子也是要收敛三分的。   甄应嘉又坐了下来,只是心里难掩的不安,觉得自己明日还是要进宫试探一番的好。   “他已经走了吗?”   半响,甄应嘉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虽用的是他,但是纪楚也知道自家老爷说的是东宫——不,现在只是皇长孙了,他点了点头,道:“圣旨一下,便有皇帝亲卫将人护送去了太庙。”   甄应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么一看,在太子被废这件事里,康和的确出了不少力,而且还不想他知道。或者说为了他好,不想他牵扯其中。   单单看芷音在东宫的去留就能看出来。   康和怕是一开始留下芷音,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让他置身事外,那个时候,他想必就开始谋划了。   一直等到科举,乡试连着考三场,每场三天,这个时候甄应嘉在贡院里是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的,又专门捡了最后那一场把芷音送回来,又给她吃了这种药……   要不是他请了宫里退下来的太医,怕是也要焦急等上好几天才能安心。   这么一来别说没心去打探消息,就算有心打探消息,也得等到芷音病好才能安心进宫了。   甄应嘉叹了口气,越发的坚定了明天一定要入宫的心思。   不多时,大夫号完脉开好方子出来,甄应嘉吩咐纪楚送人出去,只是纪楚带着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又带了一个人进来。   甄应嘉正想他怎么如此没规矩,但是看了来人身上的服饰,心知不能怪纪楚了。   这人穿的是太监服饰,必是从宫里出来的,只是甄应嘉看着他略觉眼生,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想到这儿,纪楚已经将人带到他面前了。   甄应嘉微微一笑,上前招呼道:“公公从宫里来?可是圣上有什么话要说?”   来人笑着还了一礼,道:“确是从宫里来的,不过是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   甄应嘉稍稍收敛了笑容,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来人将一个小包递了过来,笑道:“早先府上大姑娘在宫里,前两天被送出宫来养病,娘娘的意思,谁家的姑娘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没道理送进宫里远了家人。”   甄应嘉接过包袱,来人继续道:“娘娘说姑娘年纪也大了,离出门子没几年了,正是要在您膝下尽孝。便让我将这些东西给您送回来。”   话说得很是客气,来人脸上还带着笑,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芷音不用去了。   甄应嘉显然是听明白了,既然康和都不在宫里了,他自然不用费尽心思传递消息,当下点了点头,道:“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来人笑了笑,又开口道:“您与宫里关系紧密,那咱家便再多说一句,娘娘分毫没有怪罪的意思。”说着,他微微低头凑近了些,小声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生病,那就是宫里的小黑屋自己养着了,断然没有送出来的道理。那怕就是到了年纪离宫,走了就走了,剩下的东西能分的分,不能分的一把火烧了,哪儿有专门差人再送一次的。”   甄应嘉点头,来人欣慰的笑道:“正是怕您多心,娘娘才专门差遣我跑了这一趟。”   “辛苦公公了。”甄应嘉拱手道:“娘娘的这份心意,在下铭刻在心。”   “嗯,”来人又摇了摇头道:“这番话可是咱家私下里跟您说的,不可传与第三人之耳。”   甄应嘉了然的点头,伸手接过纪楚准备好的赏银,悄无声息的递到了太监手里。   这太监连看也不看一眼,目光坦荡荡的正视前方,手上不知道怎么一动作,这银子就不见了。   “东西已经送到,咱家身上还有别的差事,便不久留了。”   说完这一句,太监便离开了。   甄应嘉掂了掂手里的小包袱。   宫里的人分两类,主子和下人。   主子的衣裳在一定的范围内是可以自由穿的,但是依旧是有定理的。比方颜色,明黄是只有皇后能穿在身上的。又或者凤钗,皇后头上可以插十二支金凤钗,其他的嫔妃最多不过八只。   下人就更不用说了,连发型都是固定的,还有首饰也都是宫廷制式,而且这些东西多半都不能带出宫的,所以……这个不大不小的包裹里头,究竟放得是什么呢?   况且这次芷音进宫才不过两个月,她能有什么东西呢?   甄应嘉提着包裹进了芷音屋里。   依照那宫里退休的太医的吩咐,芷音已经被叫起来喝药了。   甄应嘉笑盈盈的看着她将一碗乌黑的苦药汤子灌了下去,道:“宫里给你送的东西,来看看这是什么?”   甄应嘉将东西放在桌上,芷音批了外衣下床。   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小东西,芷音一件件数着。   “这是世子赏赐的簪子,说是太子妃年轻时候带过的;这是上回的赏银,荷包,戒指……”芷音一件件数着,然后她手里捏了个青色的荷包愣住了,“这不是我的。”   甄应嘉挑眉,追问道:“你确定。”   芷音抬眼看着他道:“这东西是随着秋装一起发下来配衣裳的,虽然每个人的都一样,但是你看这里。”芷音指了指荷包的边角,“我的那一个不小心沾了茶水,这一处颜色发黄。”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将荷包拿在手里,道:“既然不是你的,为父帮你处理便是。”   芷音怀疑的看了一眼父亲,甄应嘉道:“你病着还不知道,太子已经被废了,世子现如今也不是世子了。”   “啊!”芷音一声惊呼,“那我……那太子妃……”   甄应嘉捏了捏手里的荷包,觉得里面似乎没有什么硬物,手感似乎全部是绢布一类的东西,道:“你是不用再回去宫里了,至于太子妃的事情……还得慢慢打听。”   看见芷音喝了药之后已经来了精神,那大夫又说这不是风热感冒,其实就是药材搞出来的症状,甄应嘉想了想这两天很是不安的宝玉,道:“你既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晚饭我们三个一起吃,你弟弟担心你。”   芷音点了点头,只是抬眼看了屋里的自鸣钟之后立即有点慌张了。   “都到这个时辰了,该梳洗了。”说着她急忙起身,连请带哄的将甄应嘉赶了出去。   甄应嘉笑了笑,真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年纪,那怕芷音这等还没长成的少女,梳洗还是摆在第一位的。   甄应嘉慢慢踱步到了前头的小花园里,在一树桂花下头拆开了那个荷包。   里头藏着一小块绢布,上头有字迹。   康和的字。   我很好,勿念。   甄应嘉笑了笑,将绢布又卷了放回去,连同荷包一起收进书房了。      第43章      来自于康和的荷包改变了甄应嘉的计划。   他在家里又修养了数日,将连番科举损耗的精力都养了回来,直到又变回那个风度翩翩,样貌过人的甄应嘉,这才收拾妥当,取了金陵家里送来的东西,往宫里去了。   美其名曰:送土特产。   甄应嘉带了包装精美的金华火腿一小块,还有桂花蜜一小罐,被皇帝在坤宁宫里接见了。   当然,因为用了皇后的地方,陪同人员还有皇后。   甄应嘉笑道:“见了您的面,突然不知道怎么想起来早先您最喜这火腿,特意吩咐人去仔细的采购了。”   这一句话即表明了心意,又说明了这东西是下了力气找来的,皇帝听了很是开怀,道:“快去差人送到御膳房去,晚上先炖两碗汤来。”说着又跟皇后道:“你尝尝这个,要是觉得好,明年让他们多进些。”   皇后笑了笑,低声道了谢。   甄应嘉明显发现皇后整个人都不如上次见面活泼了,但是皇帝……他反而轻松了许多。   会是因为废太子吗?   皇后的态度很容易理解,太子是她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   但是皇帝……他这个态度只能说明他老早就想废太子了,而在甄应嘉科举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如释重负终于下手废了太子。   甄应嘉想到这儿,又指着桂花蜜道:“这一小罐蜜是专门进献给皇后娘娘的。此物能解毒润燥,又能养颜,常服使人年轻。”   就算皇后已经年过五十,连孙子都已经成亲了,但是听见养颜二字还是给甄应嘉笑了笑,“你这孩子,宫里什么没有,倒让你巴巴从外头带来。”   这话听着是有点责怪的意思,可是皇后笑着说,而且转眼就叫自己宫里的嬷嬷仔细收了去,所以她对这份礼物的喜爱是显而易见了。   得了礼物,甄应嘉像是又入了皇后的眼,皇后打量他两眼,跟皇帝笑道:“他虽才来京城,不过也可问问他的意见。”   甄应嘉不知道皇后说的是什么,但是皇帝明显是知道的,只是听了这话,皇帝原本温和的脸上立即阴云密布,看了甄应嘉许久才抿着嘴嗯了一声,就算是同意了。   见了皇帝皇后这等反应,甄应嘉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听着皇后接下来的话。   “想你也听说了,”皇后这句话说出来,皇帝咳嗽了一声,略为不快的接过了话茬,“太子被废,是不能在住在宫里了,朕想择一处宅院,将他迁出去。”   甄应嘉适度表现了惊讶。   皇后扫了皇帝一眼,道:“礼部选了五处宅院,我看来看去,不知道哪个好。不如你也来看看?”   说着,她招手示意甄应嘉上前。   甄应嘉往前两步,这才看见两人身前的小桌上放着几个卷轴,他又抬眼看皇后,皇后似乎是因为将他也扯了进来,神态轻松了许多,皇帝倒还是有些不快,冷冷坐在一边没有言语。   甄应嘉脑子里转得飞快,择宅子这等事情……看这两位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是起了争执了,久决不下,皇后这才想多拉几个垫背的。   只有知道了这个久决不下的原因,甄应嘉才好开口,不过现在还看不出来,他得等着这两位再次开口,多说点什么才行。   不过……正好趁着这件事情试一试康和是不是做了什么。   甄应嘉拿了卷轴,一幅幅看了下去,越看他越是迷惑,礼部择的宅院,都是大宅院,有花园有池塘,是他想了许久都没有买到的。   而且想必礼部也考虑到了废太子家里人多,这些院子都是左中右三路,前前后后加起来几十个小院落组成的,比荣国府要强上许多。   那就奇了怪了,甄应嘉隐晦的看了皇后一眼,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见甄应嘉许久没说话,皇后看了皇帝一眼,道:“你看,他也一样拿不定主意。”皇后指着甄应嘉手里的卷轴,道:“这一处离皇城太远,这一处方位不好,这一处的水是从别人家里引来的,还有这个,太小了怕是不够住……”   皇后一一反驳着,末了又埋怨道:“礼部这些人,选个宅子也推三阻四的,这次得让他们好好选。”   瞬间,甄应嘉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是想让废太子依旧住在宫里!   至于住在宫里是为了什么,当然是等着皇帝回心转意,再次册立他为太子。   “封他做义忠亲王的旨意已经交给司礼监会同内阁草拟了。”   皇帝的话再次印证了甄应嘉的猜测。   “而且这宅子又有什么不好?”皇帝看着甄应嘉道:“你说说。”   甄应嘉立即做出了决定,他略带歉意的笑道:“倒不是宅子不好。”说完一句他就停了下来,看看皇帝皇后,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道:“现在住得地方等我母亲带着孩子过来就有点小了,甄府的管家拿着银子在京里已经找了三个月,愣是没找到一处合适的宅子。”   甄应嘉说到这儿,又去看皇帝皇后的脸色,之后才道:“所以一下看了五处合心意的宅子,有点不知所措了。”   “你这——”皇帝笑了两声,“这都是朕的东西,你有银子也买不到!”   “不过……”甄应嘉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宅子确有不合适的地方。”   皇后露了笑脸,皇帝面上显了疑惑之色,问道:“哪儿不好了?”   甄应嘉道:“这宅子里院落虽多,除了正中的几个主院都是两进三进的之外,剩下的都是一进的小院子。太——”差点说漏了嘴,甄应嘉急忙改口,“皇长子家大业大,他已有一个已经成亲的儿子,况且等皇长孙守完孝,也是该到成亲的年纪了。这宅子若是赏了皇长子,怕是还得改一改,东路得给皇长孙改出个大院子来,西路还得再来一个。”   甄应嘉一边说,一边看着皇后的脸色,果真又被他看出点端倪来。   提到皇长孙的时候,皇后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而且甄应嘉这番话按说是附和皇后的心意的,但是皇后一点赞同都没表露,甄应嘉又去看皇帝,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皇帝又拿了卷轴在看,皇后脸上表情很是变换了一阵,不过最后还是冷静下来。   皇帝放下东西,笑道:“照你这么说,的确是得改一改。”   听了这话,皇后脸上又是为难又是不甘心,矛盾极了。   “不如朕赏你一个可好?”   虽然皇帝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开玩笑,不过甄应嘉也豁出去了,直接便谢恩了,道:“最小的便成,我家里人口不多,勉强够住了。”   皇帝直接抽了卷轴出来,叫道:“夏秉忠,拿着这东西去司礼监,小的赏给甄应嘉了,大的这一处让他们在东路修建一处三进的院落来。”   甄应嘉又谢皇帝,道:“我跟着一块儿去看看?”   皇帝嫌弃道:“去去去!少不了你的。”   甄应嘉松了口气,跟着夏秉忠出来,秋风一吹,才发现背后已经湿了一块。   坤宁宫里,皇后的宫女已经调了两碗桂花蜜端出来,皇后手里捧着蜜汁,小勺子慢慢送进口里,只是她喝两口,就抬眼去看一看甄应嘉的背影,眼神里还有点不敢相信。   他怎么就用这么点东西换了一所大宅子回去。   皇后眼神一冷,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叹了一句,“他夫人已经去了一年多。”   皇帝想了想,道:“去年春天的事儿了,该有一年半了。”   “唉,我倒是见过他府上的长女,小小年纪,行事很是有章法,只是年纪也快到了,得找个人好好教一教才是。”   皇帝尝着桂花蜜,下意识嗯了一声。   等到秋风将甄应嘉身上的汗吹完,他又神清气爽兴高采烈了,不管怎么说,得了个用银子也买不到的大宅子总是开心的,况且也知道康和的确做了点什么。   还有就是皇帝对康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芥蒂。   宅院这种东西,中路住的是主人,自然是废太子住了,下来东西两路,东为尊,皇帝这是只打算给康和修个新院子,至于康全就不再他的考虑之中了。   甄应嘉出宫没两天,等到宫里把手续办全了,就带着纪楚去看甄府的新宅子。   “倒是不着急住进来。”甄应嘉道:“先叫人描了样子送回金陵给她们看一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家具什么的叫人齐齐收拾过一遍,若是有朽了的差人去做,花园子里的树木花草也得换一批,还有池塘,叫人先将水堵了,把里头狠狠得清一遍才是。”   纪楚也很是高兴,一边记着一边道:“别的不急,先把池塘清了,每两日天就冷了,到时候就不好下水了。”   甄应嘉点头,纪楚算道:“怎么也得到明年初了。”说着他突然笑出声来,甄应嘉回头看他。   纪楚道:“要我说还得拖一拖,老爷明年就要参加会试殿试了,到时候中了进士,我们门口的牌匾也得换个制式了。”   “怎么换都是甄府二字。”甄应嘉想了想,能不能请皇帝赐个牌匾呢?   甄应嘉在新宅子赚了一圈,心满意足的回府了,可是回到府里,门房递了帖子上来,他就不怎么开心了。   荣国府下了正式的帖子请他过府一叙,而且理由还特别正当,赏菊。   赏菊这个活动中秋到重阳这段时间里,也算是京里的主要社交活动了,而且这么郑重其事的下帖子,连印都用了,怕是不好拒绝了。   甄应嘉看着帖子皱着眉头,接帖子的门房还道:“……荣国府的琏二爷亲自来送的,生怕是人不知道一样,绕了半个京城,路上还跟不少人打了招呼……”   甄应嘉越发的眉头紧锁了,这是逼他呢。他瞪着眼睛看着帖子,还叫把芷音和宝玉带去,芷音不用想了,虽是假病一场,还是在家里歇歇吧。   至于宝玉,一想到要跟那个“假”的见面,甄应嘉就有点抗拒,不过……也正好是个机会,贾府还收着他们的财物,正好借着这个修房子的机会要回来。   想到这儿,他道:“去派人说一声,后日我必到。”   转眼两天过去,这天早上,甄应嘉梳洗完毕,坐上自家的马车,往荣国府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来京城数月,第一次去荣国府。   荣府早早开了侧门,又有上回递帖子的贾琏在门口迎他,甄应嘉跟贾琏打个照面,果然见他生得很是俊俏,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辉,眼角还有点微微上挑,见了他来急忙上前道:“甄世叔。”   说起来贾琏也就比他小上四五岁,只是这个称呼虽然有点把人叫老的嫌疑,不过甄应嘉也没推辞,点点头下了马车,问道:“你是大房长子?”   贾琏点头,笑道:“正是小侄。”说着他往前一请,道:“老太太还有父亲二叔已经在荣禧堂里等着了,世叔随我来。”   甄应嘉跟着贾琏,两人穿过拱门,没两步便到了荣国府传说中的正堂:荣禧堂。   这荣禧堂三个大字也是皇帝赐的,不过不是现在这一位,而是他的父亲。   甄应嘉进了正堂,屋里三人都站着等他,贾母看见他很是开心道:“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早年我与你母亲同在金陵,又是闺中密友,”说着又转头看贾政,“我怀你妹妹的时候,还差点定了娃娃亲呢,可惜等到林府的聘礼上门,他才出来。”   贾母又看甄应嘉,笑道:“你来得迟了些。”   虽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她这借口有点太过曲折离奇了吧。   甄母生孩子虽然晚,现在年纪也比较大了,但是说起来至少比贾母小了十岁,也就是一个懂事的时候,另一个已经出嫁了,这能有什么交情?   不过就是贾家和甄家祖上有亲,两家一直走得近罢了。   只是贾母毕竟年纪大了,笑盈盈的甄应嘉也不好说什么,便回了一礼,道:“真是可惜了。”   贾母道:“快坐。”又指着贾赦贾政两个道:“这便是我不争气的两个儿子了,想必你已经见过了。”   贾赦贾政两个,连儿子都成家立业了,又当着外人被母亲说不争气,特别是贾赦,还是被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说,顿时老脸一红,脸上表情越发的尴尬了。   甄应嘉又和这两位见礼,等到众人一一坐下,贾母又道:“怎么不见芷音和宝玉?你母亲信里说你的小儿子跟我们府上的孙子一个小名,这可真是凑巧了。”   若是两家关系良好,那这真是拉近距离的好对话,可惜甄应嘉躲都来不及,当下咳嗽一声,随便找了个理由道:“芷音前些日子病了,还在养着呢。宝玉这两天有些积食,便没让他出来。”   贾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倒是听说了,据说芷音因为生病,还被从宫里送了回来。”不等甄应嘉答话,她立即道:“可得好好养着,她年纪还小,可不敢落下什么病根来。”   “我替她谢谢您的关心了。”   贾母很是慈祥的笑了,道:“来日方长,你们也要搬到京城了,正是要多来往的时候。”   甄应嘉正想着荣国府请他来究竟是做什么,花了这么大力气,又叫长房长子去请他,又特意绕了大半个京城让他没法拒绝了,必定是所图巨大。这么一想,搭话就稍稍慢了些。   贾母发现之后脸色变了变,侧头给贾琏使了个眼色,贾琏出去了,她笑道:“你虽没带了宝玉过来,让你见见我府上的宝玉。”   话音刚落,便见侧室的帘子一掀,贾琏带着一串孩子进来了。   排第一的不用说,就是宝玉了。   甄应嘉一见他就有点发愣了,别说,至少有三分相像,不过仔细一看却又不大一样了。   甄应嘉很是欣慰,这不一样都是他带来的变化。   他来的这一年,带着宝玉东奔西跑,小孩子一旦活动开了,自然也就抽条了,他家的宝玉比眼前这个看着要高上半头,而且精神要更好一些。   正想着,宝玉已经走到他身前行礼了,还叫了一声世叔。   甄应嘉笑了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四书五经和笔墨纸砚,很是沉稳道:“我们这等人家,你到了这个年纪,也是该开始读书了。”   宝玉表情却有点怏怏的,甄应嘉心里一笑,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不喜欢读书了吗?   看见宝玉这等表情,又见贾政吹了胡子准备发火,贾赦在一边看热闹,贾母急忙救场道:“还不快接了,谢谢你世叔,他才中了举人,要多听他的教诲。”   宝玉这才上前谢礼。   贾母叹道:“前两日才因为不好好读书被他老子打了一顿手心,这两日还有没翻过去,饭也不好好吃,叫人很是担心。”   甄应嘉心里又是一笑,这便是贾政辞官的后遗症了,原本他对宝玉是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贾政自己也没正经事做了,正好带着宝玉一起读书。   或者他的法子也不怎么对,或者宝玉天生就不喜欢读四书五经,这下是两个人都不快活了。   甄应嘉微微一笑,这银子没白出,礼物也没白送。   宝玉接了东西站在一边,贾母又道:“这是我府上几个孙女儿,原本以为芷音要来,专门叫她们停了课,过来陪着的。”   甄应嘉笑笑,等到几个女孩子一一叫了世叔,便拿了玉镯还有簪子等物分别送了。   贾母看着几个女孩子的眼神里满是欣慰,道:“芷音一个人在京里也没什么玩伴,回头让她多来我府上,我府上女孩子多,正好一起做做针线,相互做个伴。”   甄应嘉笑着答应了,道:“她也很喜欢妹妹呢。”只是嘴上答应,心里却没打算将女儿送过来,先过了这一次再说吧,至少在荣国府没说他们的目的之前,就这么先糊弄过去。   几个孩子又被一溜烟带了下去,贾母笑着站起身来,旁边跟着的丫鬟急忙将人扶住,贾母道:“话也说完了,今儿是来赏菊的,我们去东府的花园子,他们那里的菊花开得很是茂盛,又有准备好的螃蟹,你尝尝跟金陵的哪个好。”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笑着答应了,他现在反而有点期待了,贾府这葫芦里买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第44章      虽然宁荣二府都在一条街上,中间只有两道围墙和一条私人小巷隔着,但是几人还是在二门上换了轿子,被一路抬着往宁府去了。   荣府人多,花园子修得是小巧玲珑,但是宁府就不大一样了,从建府开始就基本是单传,所以他们府上有了占了至少全府三分之一面积的花园,在京城里也是很有名的。   不多时轿子停了下来,有下人将轿帘子掀开,甄应嘉走了出来。   能看出来贾家是真的花了大力气请他,花园布置得很是精巧。   宁府的当家贾珍上来招呼道:“世叔这边请。”说着,贾珍在前头引路,贾赦贾政两个陪着,穿过一个上书“会珍园”的拱门,沿着羊肠小路往里走了。   甄应嘉一直觉得贾家做主的人里少不了贾母,见她没一起过来,不免回头张望。   贾珍见状笑道:“老太太腿脚不灵便,由贱内几个陪着在后头慢慢看着。”   甄应嘉点头,心里却起了几分警惕。   这莫不是先打算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再一举拿下?   几人朝前走着,贾珍很是得意的介绍他这整个京城都小有名气的会珍园。   他指着小溪道:“这水跟护城河的水同源,而且我们家是上游那几家。”   甄应嘉点了点头,贾珍笑道:“京里能在花园子里引水的也没几家。”说着他又笑了两声,道:“不过世叔新得的宅子里头也有,怕是比我这个还好上几分。”   甄应嘉很是谦虚的笑笑,却想这消息传得真够快的。   贾珍见他没说话,指着前头一盆雪白的菊花道:“你看看这盆瑶台玉凤,养了足足两年才开花,还专门请了两个人照看着,”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哪里养的是菊花,我那儿子养的都没这么精贵。”   几人配合着笑了笑,贾赦道:“不过看了这花朵,才知这两年的功夫没白费。”   贾珍越发的开心了,又给他指前头一丛菊花,这一丛菊花生得很是不一般,花瓣里头是紫色的,外头是白色或者浅黄色的,开的很是茂盛。   “这叫做紫龙卧雪,”贾珍一脸的骄傲,“当初还是我亲自在集市上淘的,那人不会养,根都烂了,也是伺候了两年才长好,今年总算是开花了。”   “的确独特。”甄应嘉原先以为菊花都是黄色的,可是进了贾府才知道,这黄色的菊花其实是普货,像宁府花园里的这些,看来看去连绿色的都有,反而是黄色的没两株。   看着看着甄应嘉也不由得起了兴致,这些珍贵的品种的确少见,他看着那两色的菊花道:“紫龙卧雪……想是里头越紫越好,外头最好是白色的?”   贾政笑着接道:“不错,正是如此。”   三人沿着小路一路往里,甄应嘉又见识到不少名贵品种,且不说后头他们想说什么,至少到现在他很是满意,见了不少珍稀植物不说,还学了不少知识呢。   不多时,贾珍带着他转了个弯,绕出来就见前面一个修建的很是精致的厅,贾珍道:“宴席便摆在里头,不过我们先看看这个。”   顺着贾珍的手指,甄应嘉看见前头一株菊花,上头开着十几朵颜色不一,形态各异的菊花,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后头贾政惊呼道:“真叫你养成了!”   贾珍更是得意了,他头微微扬起,甄应嘉走上前去看了看,疑惑道:“这是……嫁接的?”   贾珍如同找到知己一般,道:“可不是!他们用着嫁接之术,能让三四种菊花开在一起,已是不易,我这一株可是足足开了十三种。前日四王爷做宴,还将我这菊花借了去呢。”   听见四王爷的字眼,贾政贾赦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是看着甄应嘉正低头看花,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得皱了皱眉。   贾珍使了个颜色,道:“世叔请,老太太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甄应嘉直起腰来,嘴角微微翘起,他算是明白这些人请他做什么了。   四王爷。   荣府的贾元春刚进宫的时候便是在四王爷的母妃处当差……她比芷音大了好几岁,算算年纪是时候“高升”了。   甄应嘉进了花厅,席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了,一个贾母他认得,还有一个道士打扮,半闭着眼睛的……应该就是宁府那个中了进士又辞官去炼丹的贾敬了。   见他进来,贾母笑道:“老身腿脚不方便,便托个大,不起身迎你了。”   “老太太是长辈,原该坐着的。”   跟贾母打完招呼,贾敬也睁了眼睛,淡淡一句,“你来了。”便又将眼睛闭上,将世外高人的形象演得很是惟妙惟肖。   众人一一落座,甄应嘉被推到了第三个位置上坐下。   这宴席……上头一共只有留个人,甄应嘉,然后就是荣府三口,再加上宁府两口,松松的围着圆桌坐了。   用鸿门宴来形容有点抬举他们了,甄应嘉觉得贾家没那个打算也没那个本事要了他的命,可是看见这个阵势,小辈一个没有,不能做主的也一个没有,就知道这宴席上必定要说正事了。   众人举杯,先喝了黄酒之后,贾母道:“既是赏菊,这菜里少不了菊花,也少不了螃蟹。”说完侧头看着甄应嘉道:“螃蟹性寒,先用些烧酒,再吃些菜暖暖胃再上可好?”   甄应嘉点头,道:“该是如此,老太太很是养生。”   吃上东西,众人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缓和了。   贾母指着桌上正中一碟炸菊花道:“先尝尝这个。一般人家做这炸菊花,都是用的蛋清和面,再将面擀薄,做出菊花样来炸,说是炸菊花,不过是在和面的水里加些菊花借个味道罢了。我们家这个,是拿整朵的菊花撒了薄薄一层细面粉做的,最是难得了。”   贾母介绍完,立即有小丫鬟上前给众人分菜。   菊花炸得很是酥脆,加上面粉也不过薄薄一点,入口即化,又有菊花的清香,甄应嘉点头很是赞了一声好。   桌上姓贾的几人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越发热烈的劝酒劝菜了。   贾珍又劝道:“尝尝这水晶豆腐。”   又有小丫鬟上来分菜。   甄应嘉看见夹在他碟子里的豆腐,说是豆腐,其实晶莹剔透,中间一朵菊花,难得的是颜色居然一点没变,还是那么鲜亮,就跟刚开放的一般。   他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句:城里人真会吃。   酒过三巡,螃蟹也吃了不少,丫鬟们上来撤了残羹冷炙,桌上放上热茶和点心,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虽然刚吃完饭,又有午后的太阳斜斜照进来,甄应嘉很是晕沉沉的,不过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道:“今日承蒙贵府款待,果真是开了眼。”   贾母皱了皱眉头,觉得甄应嘉这话听着不怎么顺耳,只是记挂着正事,强压了心中不快,道:“今儿除了菜品,这茶也是好物。”   甄应嘉酒足饭饱,懒洋洋的没力气便是好奇了,众人见他不上套,便只能由贾珍接着往下说了。   “这茶是贡品,前些日子四王爷送来的。”看见甄应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贾珍不知道怎么又补充了半句,“说是借菊花的谢礼。”   甄应嘉缓缓点头,贾母看见贾珍不过一个眼神就败下阵来,又看看一边半闭着眼睛装佛爷的贾敬,还有一脸紧张,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儿子,一撸袖子自己上了。   “说起来也是可惜了。”贾母惋惜道:“若不是遇上这等祸事……芷音怕是已经定了人家了。”她不住的叹气,“谁能想到太子被废了呢,不然现在赵侧妃娘娘说不定已经下聘了。”   这个开头……甄应嘉立即反应过来,贾元春是进了四王爷屋里了。他立即摇了摇头,就是不按照他们的思路往下走。   “此言差矣,”甄应嘉正色道:“早年是我想差了,自己家的姑娘,如何能送进宫里吃苦呢?与其去给皇子皇孙们做侧室,还是正正经经找个好人家做正室的好。我们身为读书人,自有风骨在,自然是要挺直腰板做人的!”   一段话说得义正词严,贾母脸上倒还没怎么,贾政倒是立即显出尴尬来。   他是读书人,他还把女儿送进去当侧室了,甄应嘉这番话就是明晃晃在他脸上扇巴掌啊。   贾政立即怏怏的,连早先贾母交待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贾母看见这等场景,心里叹了口气,越发的觉得贾府的男丁都不争气,更是坚定了要好好养大女孩子,借着她们来光大贾府的门楣的心了。   “唉,”贾赦叹气,很是生硬道:“皇宫里哪有什么妾不妾的事情。”   贾母瞪他一眼,心说怎么能随着甄应嘉的节奏来,她笑道:“说起这个,怕是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府上的大姑娘,已经被四王爷收房,做了侧妃了。我们两家一直交好,一得到这个消息便先想着跟你们说了。”   甄应嘉抽了抽嘴角,心说这消息要是跟他母亲闲聊还差不多,但是拿到他面前说怎么都觉得不是那回事。   于是他淡然一笑,道:“恭喜老太太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话听起来可真的一点都不动心,贾母连着被他下了两回两面,纵使有求与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她左右一看,贾珍笑眯眯的开口了。   “我们贾家现如今也算是四王爷的姻亲了,眼下——”贾珍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天,“那个位置还没定下来。世叔常常进宫,求世叔指点小侄,这门亲事究竟是好不好呢?”   原来是为这个!   甄应嘉看着贾珍舔着脸求他,心说可真够不要脸的,他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呢,世叔小侄这么称呼着,也不嫌丢脸!      第45章      想到这儿,甄应嘉冷笑两声,斜眼看着贾珍道:“好与不好也就只能这般了,难不成你敢去四王爷府上把人接回来不成?”   贾珍被他这话弄得很是没脸,头微微一侧,可是又觉得甄应嘉这般冷笑很是勾人心魄,不免舔着脸又问了一句,“世叔说的是,只是这姻亲有近有远,我们该是近着四王爷还是远着他好呢?”   甄应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贾敬岁早就知道儿子荒唐,但是看见他这幅模样不免也有些着恼,另外还有三分怒气就是冲着甄应嘉来的。他轻轻咳嗽一声,睁开一直半闭着的眼睛道:“我夜观天象,紫气东来,是帝星显露之兆。四王爷的朝天伏犀骨有方印之形,该是入主东宫之象。”   他要是真能观得了天象,最后就不会吃丹药吃死了。甄应嘉嗤笑两声,“既然如此,你们便辅佐四王爷便是,将来也好有个从龙之功,来问我做什么?要知道他身边的人越多,你们几个就越不打眼了。”   “此言差矣。”贾赦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人多才好成事。况且……”他眼睛眨了眨,像是要说什么隐秘事情一般,声音也低了下来,“现如今那一位才被废,形势未明,若是我们早些站在四王爷身前,为他冲锋陷阵,将来的功劳也会是最大的。”   “不。”甄应嘉摇了摇头,笑得很是意味深长,“现在冲上去的都是小卒子,是最早被牺牲掉的,你们难道就不怕吗?”   听了这话,一时间几人有点发愣。   贾母闭了闭眼睛,沉声劝说道:“我知你与先太子有旧,只是……他这条船已经沉了,圣上封他做了义忠亲王,虽是几位皇子里头品级最高的,但是的确是大位无望了。”   甄应嘉有些气乐了,谁说他是太子党来着,不过就让他们这么误会挺好的。   他眼珠一转,很是沉重道:“义忠亲王是陛下长子,又是皇后嫡子,占了嫡长二字,该是正统。就算现如今一时失意,却也不会失了盛宠。”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专门看了贾赦,说起来贾赦也是嫡长,只是可惜荣府的好处都让他二弟占了。   果真,看见贾赦眯了眯眼睛,甄应嘉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贾母却没发现大儿子脸色变了,她道:“义忠亲王岁占着嫡长,但是却跟贤德二字半点不沾边,须知除了嫡长,贤德二字才是关键……”   随着贾母继续说着,贾赦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甄应嘉心中一喜。   荣国府的这两个儿子积怨已深,荣国公死了多久,贾政就在荣禧堂里住了多久,贾赦是满心满脑都是荣禧堂,都是二弟占了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就算不说的这么明白,他也会多心,更何况贾母讲话如此直白,这分明就是往自己大儿子心口上捅刀子啊。   果不其然,等到贾母说完话,贾赦也阵亡了,他黑着一张脸,冷冷在一边不说话了。等到没人接话茬,贾母这才发现方才似乎说得不太对,可惜已经晚了,她又给贾敬使眼色。   贾敬道:“我知你得圣上宠信,可是圣上年岁已高,你需得为自己打算一二。你参加了乡试不假,可是就算你过了乡试,过了会试,又有陛下钦点你坐上前三甲,又能如何?圣上能护着你多久?”   贾敬叹了口气,道:“况且官场……当年我如何不是踌躇满志,却没两年便被消磨没了脾气。”他摇了摇头,“还是得站队。”说到这儿,他猛然间将眼睛睁开,一双眼睛似有精光射出,“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这点甄应嘉的确同意,不过……他已经站好队了,只是这些人都不知道罢了。想到康和,甄应嘉不免有些挂心,立即失去了逗弄他们的兴趣,他沉吟片刻,微微皱了眉头,又时不时抬头看着面前几人,等到他们都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甄应嘉开口了。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面前几人脸上是欣喜中夹杂着失望,欣喜的是甄应嘉终于松口,失望的是他没当场答应下来。   甄应嘉看见面前几人的脸色觉得很是好笑,故意郑重其事道:“待我进宫探一探圣上口风再做定夺。”   几人又是欣喜之色。   甄应嘉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这才是他们拉拢他的真正目的,或者说通过贾家拉拢他的四王爷的真正目的。   圣宠。   四王爷想让他替自己在皇帝面前说话,只是四王爷却不好贸然现身,所以通过贾家这个中间人先接洽一下,若是他真能探来什么消息,只怕下一次再来贾家,见的就是四王爷了。   若是他猜得准确,贾元春必是这两天才被四王爷收房的。   甄应嘉笑了笑,略带疲惫道:“今日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告辞。”   贾珍第一个站了起来,笑道:“小侄送一送世叔。”   贾母见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便也没出言挽留。   贾珍跟在甄应嘉身后,一路又将甄应嘉送上马车,甚至在他上车的时候还说要“搀一搀世叔”,却被甄应嘉厉声制止了,只是他一路看着甄应嘉的马车出了宁府的大门这才离开。   甄应嘉舒舒服服的坐在马车上,顺手戳开了自己的金手指。   这个时候他们必定是有话要说,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说起来这么些时日,他对他的金手指已经有了更深的理解了。   别人的心思是看不见的,就算是两三人的对话,若是事主心里有强烈的保密意思,大概也是看不见的,不过贾府……甄应嘉觉得他们应该没这个思想觉悟。   果然,等到贾珍回去,那边就开始了。   贾敬扫了一眼贾珍,见他面色平静,第一个说话了,“我觉得他还是不太同意。”   贾母略略点头,“最后那两句话虽然是松口,不过若说是推辞也不为过。”   贾敬沉吟道:“若是这样,事情就有点不好办了。”   贾母微微一笑,道:“这也不怕。三日前元春做了侧妃,我去王府见她,她便转告了王爷的意思,这人能握在自己手里最好,若是不能为王爷所用,那便最好是没人能用了他。”   贾母笑得很是阴沉,跟她那张看着很是慈祥的脸一点都不配,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话怎讲?”贾敬询问道。   “你别忘了,甄府还有东西在我们府上呢。”   贾敬若有所思点点头。   贾母道:“元春做了侧妃还没办酒,怎么也得补上,过两日借着这个机会将东西往王爷府上一送,如果他答应,这便是庆贺元春的礼金了,若是他不答应……”   “这就是把柄,他私底下投靠四王爷的把柄。”贾珍笑眯眯道:“可惜世叔怎么都得跟我同船了。”   贾敬瞪他一眼,只是看着贾母身边那两个一言不发,几乎帮不上什么忙的儿子,他又觉得贾珍也还算有出息了。   瞧见贾敬的眼神,贾母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是一心的怒气,只是却不好在宁国府训斥他们,于是贾母站起身来,道:“忙碌了一整天,我也乏了,且等等他说什么再看吧。”   贾敬点头,道:“既如此,我回玄真观了,有事再来叫我。”   荣府众人又是一溜小轿子回去。   等到母子三人在贾母的花厅坐下,贾母打量着两个儿子,最终视线停在了贾政身上,道:“不与我商量一声你便辞了官,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贾政长叹一声,他早就跟母亲解释过很多遍,但是母亲看不见辞官再参加科举的巨大利益,她看见的只有白身二字。   “母亲……”贾政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在贾母今日只是想找个理由训斥二人,也没抓住这个不放,她道:“若是你在这样,还不如搬出荣禧堂来!”   听了这话,两个儿子都是一阵发愣,贾赦第一个回过神来,立即喜形于色道:“正是!他一介白身,怎可居于正堂!”   贾母一阵懊恼,说到底她还是偏向小儿子一点,立即伴着脸道:“若是明年的科举你过不了,便搬出荣禧堂来!”   这次是贾政喜形于色了,要知道贾母说的是科举,明年他是要从童生试开始考的,难道连这个都过不了吗?   所以说荣禧堂还是他的。   贾母又看着贾赦道:“还有你!袭爵也有十几年了,却还是这么无用,见了人连话都不会说吗!”   这时候甄应嘉已经回了甄府了,他脸色阴沉坐在书房里。   早就知道当初两家交换的财物是个祸害,想着等母亲上京了便由她去要,哪知却等不及了,若是等这些东西进了四王爷府,他该如何是好?   况且那一箱东西里还有几样是行宫里退下来的,落在谁手里都是个事儿,还不如他自己捅破了!   可惜原主做下这么多事情,今日全部丢在他头上,让他扫尾。   想到这儿,甄应嘉立即站起身来,道:“备车!我要进宫!”      第46章      甄应嘉坐着马车往宫里走,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所以这马车是越走越慢。   于此同时,贾府名为给大姑娘送东西,实则去给四王爷报信的人也已经进了王府。他先将给元春的首饰衣服银两等交割完毕,又与元春说了贾家的打算,然后便被下人带去喝茶吃饭。   “去请王爷过来。”元春扫了一眼抱琴,道:“就说我娘家送了新得的秋白露来,听闻王爷最爱这茶,我特地备了茶水点心,请王爷来尝一尝。”   抱琴领命前去,不一会就将四王爷瑞启带来了。   元春盈盈拜倒,瑞启上前两步将人扶起,笑道:“在宫里就知道你是个雅人,我这府里懂茶懂诗又会弹琴的怕是只有你一个了。”   元春略娇羞看了瑞启一眼,两人分别在案台两边坐下,元春拿帕子帮了袖子,亲自给瑞启沏茶。   元春是个美人,动作又很是文雅,瑞启虽着急贾府来的消息,不过有这等美人相伴,倒也还能耐着性子陪着。   不多时,两杯茶下肚,点心也吃了一块,元春不急不慢拿起帕子沾了沾嘴角,笑道:“今日我也算设宴款待王爷了。”   瑞启笑着点头,“本王很是满意。”   元春道:“说来也巧,今日我娘家也摆了宴席请人呢。”   瑞启知道这说的便是甄应嘉了,语气里带了几分期待,“不知请的是谁?”   元春笑笑,又给瑞启递了杯茶,道:“甄家的老爷,说起来他跟王爷也差不多大,只是我还得称呼他一声世叔呢。”   “谁让你娘把你生的这样早。”瑞启调笑着摸了一把元春的脸,看着美人红了腮,心里的不耐略减了减。   元春斜眼睨了瑞启一眼,道:“原想让王爷也见一见他呢,只是他说了,这些日子要忙着准备科举,怕是没多大空了。”   瑞启的脸色一下阴沉了,元春忙道:“明年年初便是会试,想来也耽误不了多久。”   瑞启没说话,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道:“本王还有要事。”站起身后又道:“备上酒菜,晚上来看你。”   出了院子,瑞启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正坐着一人,正是五王爷瑞定,瑞启见了他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许多,道:“他拒绝了。”瑞定虽还是一张冷脸,然而听了这话不由得也皱了眉头,道:“必需得将他拉过来。”   “他也不过是个人罢了,能有多大用处?”瑞启反问,很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架势。   “你算算!”虽对着的是自己的哥哥,但是五王爷的气势反而更强一些,“皇帝许他辞官,许他科举,给他改了黄册,你我也都在皇子长了这么二十来年了,还曾见过第二个没有?”   瑞启不说话。   “还有这宅子,父皇的私宅,上去了五个原本是打算给废太子挪宫之用的,见了他便给他一所。”瑞定站起身来,已经有了几分焦虑,“从二哥起到六弟,搬出宫的皇子都有五个了,什么时候父皇如此上心过?”   瑞启摇头。   半响,他眯着眼睛道:“这倒不怕……我那新进的贾侧妃曾说过,他们俩家互相捏着把柄呢,软得不行还有硬的。况且谁人不爱权势,我许他重利,他如何能不弯腰?”   瑞定点头,道:“我可事先告诉你了,下手得快,万一他被其他几个人招揽了去,那就是大麻烦!”   “我自然知晓,晚上我便再去催一催贾氏。”   “若是贾家靠不住,我看你还是亲自去得好。”看见瑞启皱眉,瑞定道:“有这么一个人在父皇面前说话,你还怕大事不成?稍稍恭敬一些是正常。”   “我知晓了。”   一直等马车到了宫门口,甄应嘉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因为这一说出来便是一条线,从贾府牵扯到四王爷,然后……原本因为废了太子导致的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立即就要维持不住了。   甄应嘉虽然没打算走低调路线,但是亲手掀开多嫡的序幕,然后立于风口浪尖之上,被众人当成靶子,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更何况现在……康和也不是个能摆到明面上说的角色。   当然,如果是太子死在太子之位上,康和作为皇长孙,名义上的继承权还是排在他这些叔叔前头的,但是现在太子是被废的,连带康和……前些日子听说他连世子之位都没有了,现在说起来他,都是用皇长孙代称的。   不过……甄应嘉突然想起来,康全早先得了一个郡王位,似乎还在身上挂着。   这么一看,康和真是做了什么。   马车在宫门口停得稍微久了一点,立即有侍卫和太监上前查看。   要说甄应嘉的车夫,其实也在宫门口混了个脸熟了,一来甄应嘉来的次数多,二来有几次还是宫里得宠的公公来接的,守宫门的也都一个个是人精,自然是客气的对待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银子的功劳,甄家从来就没缺过银子,赏钱也是给的足足的。   “您来了。”太监一看见这车夫,就知道是甄应嘉来了,他上前掀帘子,又递了手臂过去,道:“今儿来得有些迟。怕是待不了多久便要出宫了。”   这些太监侍卫一点都不知道甄应嘉的犹豫,只是被他们请了出来,却不好说自己是在宫门口思考人生了,甄应嘉也只得点了点头,递了牌子道:“正是来求见陛下的。”   太监急忙接了东西朝里传消息去了,又道:“您稍待片刻。”   甄应嘉等了没多久,便有御书房伺候的太监来接他,甄应嘉跟着他一路到了御书房,冷汗都要出了一头,却还是没想出来该怎么办。   难道就要跟皇帝打哈哈过去吗?   重压之下人的思绪转得特别快,等到甄应嘉跟皇帝行万礼,他心里立即有了主意。   他没法明说,但是可以做戏,可以暗示啊。   于是等头抬起来,甄应嘉立即笑道:“今日是特地跟圣上来辞行的。”   皇帝不以为意,道:“快到重阳佳节,正是该约上三五至交好友,登高远望,遍插茱萸……”皇帝叹了口气,“早年朕还年轻的时候,也是很能爬山的,只是现在这老胳膊老腿,在宫里走走的都累了。”   甄应嘉故意没说话,一直等到皇帝因为许久不见他作答,疑惑地抬头看他,甄应嘉这才开口:“不是为了重阳远望,是想回金陵一趟……”   皇帝立即起身,用“你是不是傻”这种眼神看着他,语气里满是不赞同,“离明年会试不过半年有余,这个时候你回去金陵做什么!就算走大运河,一来一回也要两个月,万一今冬太冷,运河上结了冰你怎么办?”   皇帝走到甄应嘉身前,道:“就算是朕帮你找了师父,告诉你明年的主考官是谁,你这般也是——太不争气了!”   甄应嘉却没分辨,皇帝犹豫了一下,突然道:“可是你家里有什么事情了?朕记得你只带了宝玉上京,家里还有你母亲和两个女儿……”   皇帝突然想起来甄父得甄应嘉这个儿子也在快三十岁上了,这么一算甄应嘉的母亲怕是也有五十了,“莫不是你母亲有什么不好了?”皇帝吩咐道:“带两个太医去!”   听了皇帝这番话,甄应嘉莫名的有些愧疚,他摇头道:“倒不是母亲……我家里两个女儿无人教养,老母亲一个人在老家住着,我心中着实难安,正好您又赐了宅子下来,我便想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接来,正好颐养天年。”   见皇帝又有话要说,甄应嘉急忙抢在前头道:“我听人说人年纪大了,换个地方怕是水土不服,居住最好是从春天开始,我这才定了现在回去金陵,正好能在年前将人接来,过完年便是立春,正是一年之始。”   这个理由……   皇帝看了看甄应嘉,虽说是打着孝顺的旗号,理由也算正当,要从春天开始居住这事儿,皇帝自己也知道一些。   的确是这样,如果不是今年去接,那便得明年年底了,算算是有点晚了,皇帝点点头,只是还觉得不太对。   他沉默一会,道:“你呀……”说着又绕到书桌后头坐下,道:“回去的船壳安排好了?临近年底,运河上也是来去匆匆,驿站可派人去看了?”   甄应嘉笑道:“这便是来求您了。”   皇帝乐了,“感情你什么都没准备?”皇帝说完一拍桌子,道:“行,这事儿朕给你办了!”   甄应嘉谢恩,又道:“天色晚了,虽还想再跟您说两家,只是再晚怕是出不了宫了,我这便告辞。”   等到甄应嘉出了御书房,皇帝叫道:“夏秉忠,去查!他为什么故意选了这个时辰进宫!这两日他都见谁了,说了什么,给朕好好查!”   夏秉忠领命前去,皇帝叹了口气,“还没安生两天……”      第47章      甄应嘉出了皇宫,心里那点利用皇帝的愧疚就基本没剩下什么了。   毕竟他的确是一点谎话都没说,贾家的确是在帮着四王爷牵线搭桥,而四王爷也的确是有意于大位。   他不过是将不利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稍稍藏了藏罢了。   回到家里,还没等一杯热茶喝完,纪楚便拿着帖子过来了。   甄应嘉看他手上那一摞帖子,心说幸亏自己反应快。   “老爷,这都是您出去时候接的帖子。”   甄应嘉拿来过一张张看着,有义忠亲王下的帖子,庆祝乔迁之喜;还有国子监孙大人的宴席,庆祝这些考生参加乡试,还有不少只有一面之缘的官员,也借着重阳佳节之际请他过府一叙。   他们连孙祭酒都鼓动出来了,不免也太过没耐性了一些,想是看见贾府请他,一个个都开始焦急。按说孙祭酒这场宴席应该是乡试过后,中举的名单出来再办的,可是乡试才没过去几天,现在办……谁都能看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甄应嘉将帖子放在一边,跟纪楚道:“我先去写了回帖,你等……”他抿了抿嘴,“过上三天再差人去送。”   他心里盘算着,就算带上芷音和宝玉,两日差不多也够收拾了,等到第三天早上他们出门,顺便送回贴的也出门,这样等他们看见帖子,他说不定都出了京城了,也不怕拒绝的太早,被人堵在家里。   想到这儿,甄应嘉当机立断,站起身便往芷音屋里去了。   芷音自打从东宫回来,又听说太子被废,康和世子之位被夺之后便很是沉默。甄应嘉知道芷音在宫里待了许久,很是聪慧,想必已经从这些事情里猜出点什么。   甄应嘉有心安慰她,但是又怕说得太多,被她看出康和的身世有异,毕竟这里头疑点太多,况且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进了屋子,看见芷音点了香正抄佛经,甄应嘉便静静坐在一边,等到一柱香点完,才道:“你收拾收拾东西,顺便还有你弟弟的,后日我带你们两个回金陵。”   芷音一下子兴奋了,原本沉静的脸上满是笑容,她已经数年没回过金陵了,两个妹妹还有祖母也是数年未见,“父亲没骗我!”   甄应嘉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也不会久待。明年四月会试,我们得在年前赶回来。”   “倒是紧张了些。”芷音叹道,她低头想了想,问:“可是京里形势未明?父亲……是想躲一躲?”   这回轮到甄应嘉叹气了,寻常人家的女儿这般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整日想的不过是对镜梳妆,又或者是家里的表哥堂哥等等,可是他的女儿……虽然将芷音送进宫的决定不是他做的,不过难免还是有些心酸。   “原先是父亲想差了,”甄应嘉看着芷音,很是诚恳道:“才将你送进宫里,以后再不会了……等到我们从金陵回来,家里的宅子也好了,你也能跟两个妹妹好好玩一玩了。”   “父亲这说的是什么话。”芷音嗔道:“在宫里待了两年一般人求还求不来呢,况且我这两年也长进不少。”她犹豫了一下,低头道:“母亲不在了,家里……在父亲没娶新妇之前,总归是要我这个长女帮衬的。若是我做的好,父亲能不能……能不能……”   甄应嘉听出了她言语里的不安,说起来其实他早就出了孝期,但是他是从来没有娶新妇的打算,只是以前身边只有宝玉一个,又被他养得颇有几分没心没肺的架势,没什么机会说罢了,正巧借着这个话头,他道:“我有你们几个便够了,你们的母亲只有她一个。”   只是看芷音的反应,就知道她不大相信了,甄应嘉叹了口气道:“往后你就知道了。”说完,他下意识想换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道:“你抄的什么经?”   芷音答道:“往生咒。给太子妃抄的,回头烧给她。”   甄应嘉看着已经挺厚一摞的经书,立即就有了主意,道:“既然如此,你这两日忙一些,快些将东西收拾好,后日我们先去太庙,去太子妃灵前祭拜一番再说。”   两天过后,刚好是九月初一。一大早,甄家便是倾巢出动了。   纪楚带着人去送回帖,甄应嘉带着芷音和宝玉往太庙去,还有一拨下人带着行李,往码头去了。   临近中午,甄应嘉一行人到了太庙。   太庙修得很是威严,就连宝玉到了这里也很是屏息静气,安安静静的跟着引客僧往厢房去了,芷音往大殿去烧经书,甄应嘉则被带去了后院,康和就住在这里。   一看见甄应嘉,康和立即欣喜的迎了上来,“昨日接到你的消息说要来,我总觉得不敢相信,今日见到真人了,还是……”康和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甄应嘉的手。   就从他这个举动,甄应嘉就知道康和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了,再看他的脸,都显了几分颓败之色了。   甄应嘉立即抓着康和,没让他的手离开,道:“我们去后边走走,我有话跟你说。”   康和立即挺直了身子。   见他这么紧张,甄应嘉不免觉得好笑,两人在空旷的小道上走着,不一会便上了半山腰。   也许是因为没有别人的关系,也许是因为景色优美,使人心旷神怡,康和没一会便恢复了正常。   甄应嘉道:“我要回金陵了。”   康和略僵了僵,道:“是该回金陵了……现如今——”   话没说完,便被甄应嘉打断了,“我回去搬家,然后便常住京城。”   康和的脸色立即明媚起来,然而甄应嘉见他这样子,越发的不放心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甄应嘉停下脚步,站到康和身前,定睛看着他。   康和叹了口气,道:“想你已经知道太子被废里头,我掺了一脚。”   甄应嘉点头,“只是究竟怎么回事,我就不大知道了。”   康和目视远方,“这算一件事情,后来我查探当年的事情,有了点进展,只是这些夹杂在一起,我有点……”   看他的样子,就是得到了不怎么好的消息,难道……甄应嘉一震,道:“你同我说说。”   康和想了想,平静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太子被废这件事情,包括我的世子之位被夺,都是我意料中事。”   “想必你也看见了,我从母妃墓里拿了被太子动过手脚的金锞子。”   甄应嘉点头,康和又道:“我把芷音送出去之后,便拿着这盒子,还有当日被诬陷偷东西的两个婆子,去找皇祖父了。”   “我说太子妃是被太子害死的,吞金而亡。”   甄应嘉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想到康和用了这么一个法子。现在听他说来虽很是轻巧,但是律法里还有一条:子不告父。换句话说,官府要么不受理这类案件,要么……那个“子”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我是算好的,”康和看着甄应嘉震惊的样子,道:“不管太子妃是不是我亲生母妃,但是她养了我十几年,我总是要报了这份恩情的。况且……”康和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我有意于大位,这个时候,是必须从废太子羽翼底下出来的,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嗤笑两声,“你看,我连这个都能用来为自己打算。”   甄应嘉的心里抽了抽。   只是随即,他脸上显出几分迷茫来。   甄应嘉陪着他安静的朝前走了许久,才听康和道:“我现在有些迷惑了,我究竟是不是太子妃生的呢?”   甄应嘉不解,“你查到什么了?”   “那两个婆子,偷了太子妃东西的婆子是主动来找我的,说是太子妃被太子害死,她们两个忍辱负重,求我替太子妃报仇。”   甄应嘉点头,可是随即又摇头了,他是听见那两个婆子的对话的,可以说那两个婆子的一切举动都是出自于太子妃的授意,这么一来就很是奇怪了……   “你也看出来了吗?”康和道:“她们两个没说实话。她们不知道赵氏已经来找过我,不知道我心里对我的身世有了怀疑。”康和闭了闭眼睛,说得越发的直白了。   “她们两个言语里多有鼓动,说得虽然很是委婉,但是里里外外都是太子妃和我相依为命,撺掇着我去皇祖父和皇祖母面前告状。”康和顿了顿,问道:“你明白吗?”   甄应嘉道:“太子妃相信了赵氏的话,你不是她亲生的,她留下这两个婆子劝你去告状,就是为了让太子和你都吃尽苦头!”   康和很是沉重的点了点头,又道:“那两个婆子昨天夜里自尽了。”   甄应嘉摇头,道:“还有什么?”   康和道:“还有那个起因,将康全认成是我的婆子。我差人去查她的家人,邻居等等。在她死后不久,她家里就失了火,死的一个不剩。”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邻居呢?听见什么没有,按说不该一个都没逃出来。”   康和点头,“邻居家里烧了一点,但是人都好着,所以她家里必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我又让人去查,发现那时候赵氏和康全账上都有大笔的银子支出。写的是买了花瓶还有首饰等物,但是首饰没见赵氏带过,花瓶……没两天就打了。”   “这么说是康全动的手?”甄应嘉有些疑惑。   “多半是了。”康和点头。   “可是……”他又犹豫了,这次换他站在甄应嘉面前,定睛凝视道:“我又去查了当年的伺候太子妃生产的宫女、太监,还有太医……”   康和停了很久很久,道:“不过才十七年而已,宫女太监有暴毙的,有出宫的,太医有辞官的,有遇上匪徒暴毙的,现在活着的……只有一个!”   “谁!”甄应嘉焦急问道。   “皇祖母身边的翠竹嬷嬷!”   这么说当年太子妃生产之时,皇后必定是动了手脚的!   去掉极有可能被蒙蔽的太子妃不提,康全动手,证明这是他的奸计,赵氏有没有参与俩说,但是皇后动了手……   甄应嘉看着康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48章      皇后究竟隐瞒了什么,至少按照现在掌握的消息来说,换子是最有可能的。   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康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甄应嘉问,“当年的事情,连生产的太子妃和赵氏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康和摇摇头,“我不知。皇祖母将所有人都处理了,当年我母妃生产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只有三个了。”   康和停顿下来,甄应嘉接道:“皇后、太子,还有皇后身边的嬷嬷,你觉得康全能从谁嘴里知道?”   “……”康和看着甄应嘉,张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他道:“我原先以为这不过是康全和赵氏的奸计,为的就是逼死我母妃……可是现在,我却不那么确定了。”   “所以你来了这个地方……是故意的。”甄应嘉言语里有几分着急,虽然康和揭发太子害死太子妃,乍一看的确是能让他同太子脱离开,但是冷静下来,这个举动太过冲动了,就像是自暴自弃一样。   他的确是有自暴自弃的理由。   “这两日我想了许多。”康和点头又摇头,眼神坚定起来,他再次强调:“不管我是谁生的,母妃被他们害死是真的,康全开的头,赵氏推波助澜,最后将我母妃推下去的正是太子,他们三个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甄应嘉放心的松了口气,康和又道:“皇位我也要!”   两人转了个身,朝山下走着。   “你在这里住着也好,”甄应嘉笑了笑,“你四叔已经开始动手了,前天安排了贾府来试探我。”   “他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康和也打趣道:“我想也是他。这个时候第一个出手,剩下那几个人想必都是拿他来当靶子,正好练手。”   甄应嘉小小的冷笑一声,“我已经在圣上哪里露了点口风,说不定不等他们动手,圣上就先开始了。”   “不过也不一定。”甄应嘉转念又道:“看你皇祖父的打算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山下走,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了许多,等到了太庙后殿,康和道:“既然来了,不如去给我母妃上柱香?”   “理应如此。”甄应嘉跟着康和走了进去。   康和亲手点了香递给甄应嘉,两人对着太子妃的灵位,康和道:“母妃……”说完他便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现在挺好的。”   甄应嘉扫他一眼,见他没什么话要说了,便也开口了。   他知道康和不管性格多么坚毅,这个时候总是有点脆弱的,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慰,还有就是让他觉得安全。   因此,甄应嘉道:“太子妃,你放心,虽然东宫没了他的兄弟,但是我就是他的兄弟,总不会让他吃大亏的。”   康和看着他,笑容里有点苦涩。   两人走出大殿,甄应嘉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这便去了,等我回来京城再来看你。”   康和点了点头,一路送他出了太庙。   之后又是三四个时辰的马车,在夕阳西下之时,甄应嘉带着一儿一女到了位于京郊的码头,只是刚跳下车来,便有一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上前道:“甄先生,我家主子请您进一步说话。”   甄应嘉一愣,虽然他自觉性格挺随和的,但是都已经跟到码头来堵他的,着实不想见。   等一下……这人叫他先生?   甄应嘉侧头看他一眼,“你是郡王的人?”   来人笑了笑,指了指路边一辆蒙着灰布,看着很是低调的马车道:“郡王在车上等您。”   甄应嘉微微点头,吩咐下人再等一等,转身跟着过去了。   康全……的确是要见一见的。   甄应嘉上了马车,坐在康全对面,首先看见的就是他的脸色。   上回太子妃入葬,康全身上涂了粉,看着很是苍白,现在是没那个必要了,不过他的脸色看着也没有多健康的样子,坐在那里依旧是薄薄的一层。   跟夏天的时候相比,现在衣服是穿多了,可是显得人越发的瘦了。   不过他这个样子,甄应嘉是一点不敢掉以轻心,康全做的事情……可跟他看着很是无害的外表一点不相似。   “先生,”看见甄应嘉上来,康全微微抬眼,笑着打了声招呼。   康全越是客气,甄应嘉就觉得这人不可深交,想了想,他道:“多日未见,郡王的脸色看着好些了。”   康全点了点头,苦笑道:“我这副身子骨,总是夏天和冬天难熬些,别看现在长了些肉,等到过完这个冬天就又成骨架子了。”   “宫里这许多太医,多看看总是能好的。”甄应嘉安慰道。   谁知听了这话,康全脸上越发的愁苦了,“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他看着甄应嘉道:“太医也只能治病罢了,如何治得了命?”   后半句话,康全说的很是意味深长,甄应嘉觉得他话中有话,道:“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不去想他放才能好。”   两人就这么扯了许久,康全嘴里天南海北的说,就是不提半点来意,甄应嘉便道:“天色已晚,郡王现如今虽不住宫里了,只是此地离京城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回去晚了怕是义忠亲王要担心了,况且也对身体无益。”   “父亲现在整日借酒消愁,顾不上我们这些人了。”康全看着甄应嘉,很是诚恳道:“我今日来,是特地来求先生的。”   甄应嘉心里一紧,知道正戏来了。   他看了康全一眼,故意道:“我不过比你虚长几岁罢了,论学问是万万不及宫里的先生的,没什么可教你的。”   康全虚行了一礼,道:“我求先生的事情……”康全故意停了下来,直视甄应嘉的眼睛,“跟我哥哥求先生的事情一样!”   要是能被他诈出来,甄应嘉就枉为人生赢家了,他笑了笑,很是气定神闲道:“你哥哥求我做他的兄弟,你也一样吗?”   “你哥哥说东宫之内无兄弟情谊,你也一样吗?”   甄应嘉连着反问了两句,又道:“可惜我已经先答应你哥哥了。”   说着,甄应嘉突然双手撑着桌面起身,凑近康全,定睛看着他的眼睛,道:“太子妃是不是你害死的!”   康全躲闪不急,被甄应嘉堵在那里,听了这话,他先是愣了一愣,立即摇头,“不是!”   甄应嘉笑笑,又坐了回去,方才他问出口的时候,能察觉到康全一瞬间屏住呼吸,瞳孔放大。   他说谎了。   没想到这从天而降的机会来的这样好,甄应嘉端起茶杯,一边悠闲的抿着茶水,一边云淡风轻的看着康全。   康全的脸上渐渐红了,在他苍白的脸上,这团绯红显得分外的突出。随即,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甄应嘉并不理会,等到康全止了咳嗽再抬起脸来,他的脸上已经成了血红一片了,甚至连眼眶都已经红了。   康全叹了口气,再张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嘶哑了许多,“先生如此狠心,看着我都要咳死了,却连帮我拍一拍背都不肯。”   甄应嘉缓缓摇头,“你是故意的。”   康全又叹气,坐直了身子,道:“先生能帮哥哥,却为何不肯帮我?我跟哥哥比……究竟差在了哪里?”   甄应嘉微微一笑,却没开口。   他能说属性、气质完全不对吗?   “从小到大,哥哥就什么都有,我只能在角落里默默看着。”   “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甄应嘉反问道:“世人皆知东宫里头,义忠亲王最爱的,是你这个庶子,康和长了这么大,从义忠亲王那里得到的关注怕是不及你的零头。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康全眼神渐渐迷茫起来,道:“他是嫡子,我是庶子……这就是差别了吧。小时候我们两个都生病,太子妃能将御医院里所有擅长小儿科的御医宣来给他看诊,我就只能分到些刚进御医院的,或者是药童。”   甄应嘉摇了摇头,道:“太子妃不是那种人,若是赵氏去求她,太子妃是会一视同仁的。”   康全没接这话,继续道:“过年的时候祭祀,他能跟着进去奉先殿,我就只能在殿外看着里面的火光;除夕大宴,他能陪着圣上坐在主桌,我就只能在偏殿里待着。”   他的语速越发的快了,“这一切的根源,不过在于我是庶子,他是嫡子而已,不过是因为……因为我比他晚生了半个时辰。”   康全看着甄应嘉道:“我与先生说了这么多,先生可愿帮我了?”   甄应嘉摇了摇头,他觉得康全心肠太过歹毒。虽说成大事难免有几块绊脚石,可是康全这完全就是伤及无辜。   “先生果真心狠。”康全道:“只是……现如今我还是郡王,他的世子已经没了,先生跟着他,难度岂不更大一些?”   “况且先生看我的眼神……是觉得我心狠了?可是哥哥哪里就不心狠了?你以为他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表面上说是为了替太子妃报仇,实际上却是为了落实他太子妃嫡子的名号,表明他的态度,他只认太子妃做母亲。”   “还有他在太子妃下葬之日装作悲痛欲绝冲进墓里,不过是为了表演给旁人看罢了——”   甄应嘉没等他说完,便道:“就跟你在身上擦了白粉一样吗?”   康全笑了笑,“我身子这样弱,若是不装一装,这条命就要交待在他手里了。”   甄应嘉上下打量他两眼,若有所思道:“若是你连身世这等隐秘之事都能查出来……”他顿了顿,等康全跟上的他的思路,“我帮不帮都是一样。”   康全摇头,笑道:“当初不过是小打小闹,我原本只想给他们找点麻烦。太子妃去了已经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了,眼下局面成了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乘胜追击了。”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他觉得说到现在,这句话才是最可信的一句。   “原先只是想吓一吓太子妃,离间她们母子二人。谁知道太子妃心里的确有鬼,不然怎么会被吓死?”康全回味着,笑道:“这个惊喜倒叫人没法放手了。”   甄应嘉看着康全,越发的觉得他歹毒了,太子妃有可能是他的生母,但是……他手下可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   康全像是看出了他的意思,道:“先生别这样看我。当初我下手的时候还不知道了,后来也来不及了,况且这些年……她对我也没什么母子亲情。”   “我哥哥也是这样。”康全又道:“你看他对赵侧妃可留手了?我父亲被废了太子之位,这旨意是皇帝下的,可是皇后也下了旨意,赵侧妃的侧妃也没了。”   “你牵连这许多人……”   “先生难道没看出来吗?”康全很是激动,脸上越发的红了,“皇祖父处置了废太子,处置了哥哥,皇后处置了赵氏,只有我一个人安然无恙!这说明什么?”   “我才是太子妃生的!我才是嫡子!”   甄应嘉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很是嫌弃道:“圣上处置废太子,是因为他无德无能,不堪太子之位!处置康和,是因为律法有令,子不告父!处置赵氏,是因为她搬弄是非!至于你……”   甄应嘉轻蔑地看着康全,“不过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康全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对先生以诚相待,先生就不能帮一帮我吗?”   “不能。”甄应嘉说完,转身出了马车,两步走到码头上,大声道:“开船!”      第49章      甄应嘉离开京城稍显仓促,因此留了纪楚下来,每隔几天当他们停靠沿途驿站补给之时,便会有京城的消息传来。   比方四王爷因为办事不利被皇帝在早朝上大加训斥,文武百官全部听见了,之后四王爷称病,缺了两次早朝。   再比如……乡试放榜了。   甄应嘉榜上有名,只是很是遗憾,他排在第九名。   其实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他笑眯眯看着前来道贺的芷音和宝玉,很是遗憾道:“若是再前一点就更好了。”   芷音道:“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就连宝玉这等刚刚启蒙,还没进学的小童也知道恭喜两句。   甄应嘉笑道:“如此便要快些赶路。”   “已经吩咐下去啦。”芷音道:“又派人快马加鞭回去金陵报信,想必过两天祖母就能收到消息了。”   芷音笑道:“早先父亲说要科举,我还以为……没想到真的考上了。”   甄应嘉笑而不语,作弊做到他这样,再要考不上就是智商问题了。   一路行船,甄应嘉在九月底赶回了金陵。   甄母早就拍了家丁在码头上等着,船一靠岸便是一万响的鞭炮放起来,又安排了轿子让他坐着回来。   虽然有点张扬了,不过老人家的心思他很是明白,便安安心心坐着一路回来了。   甄府大开中门,甄母带着芷兰芷琦两个在门口迎接,还没等芷音跪下去,甄母便将她抱在怀里。   “好我儿,总算是回来了。”   见了这场面,连甄应嘉也不免有点热泪盈眶了,“母亲快别伤心了,这都在门口站着呢。”   甄母破涕为笑,拉着芷音的手道:“看我这激动的。你的屋里都收拾好了,丫鬟也是你离家前惯常用的几个,快去梳洗了再来,我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芷音抹抹眼泪,低头嗯了一声。   等到洗漱完,吃完洗尘宴,甄应嘉捧着茶坐在甄母屋里,两人商量起搬家的事情来了。   “按说搬到京城是要好些的。”甄母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你的信便开始准备了,只是这搬家之事却着急不得。”   甄应嘉点头,道:“京里的宅子我安排纪楚跟着收拾,想必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甄母唏嘘一声,“早年你父亲就想搬去京城住,可惜一直没找到什么好由头。”   甄应嘉笑道:“您搬过去也是一样的。”   甄母看着儿子,笑道:“我这些日子将家里的田产,庄园还有宅子都登记造册,只是变卖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原先也没想着这次就能办完的,”甄应嘉道:“况且着急出手也卖不上好价钱。”   “倒不是因为这个,”甄母解释道:“我们家的东西在江南也是排得上号的。只是你早先不关心这个,家里又有李氏和我看着,那时候也没顾得上教你。”   “家产里有三样东西是不能动的。”甄母看着儿子,郑重其事道:“宅子,田地和主母的嫁妆。”   不管是原主还是甄应嘉,脑子里都没这个印象,当下打起精神,听甄母继续道:“宅子和田地一旦卖出去,那就代表这家破败了,主母的嫁妆一旦动了,那这家男人就要被戳着脊梁骨骂了。”   甄应嘉点头,他算了算,这等风俗他也能随大流遵从一把,况且也不是养不起,于是他道:“那便请了管事的照看老宅,湖边的庄子也能留下来,还有几处小院子……”甄应嘉皱了皱眉头,“原先也是留着收租的,不如捐给里正,租金给了私塾可好?”   甄母欣慰的点点头,道:“理当如此,虽说我们就要搬去京城了,连黄册都改了,只是这里毕竟是老家,你又有做官了,总是要留些东西下来的。”   “便依母亲。”甄应嘉道:“芷音长进不少,回头让她跟您一起来,免得您太辛苦了。”   甄母叹气,“早先她走的时候刚过我腰,今天抱着她都到我肩膀了,可见是个大姑娘了。”   说到这儿,甄母看了看甄应嘉的脸色,道:“李氏死了也快两年了,你中举的消息一传回来,不少人家都上门来打听你可有续弦之意,我觉得——”   甄应嘉急忙将人打断了,道:“还得缓两年,她……”甄应嘉抿了抿嘴,“我想着怎么也得守上三年才行。”   “你糊涂了?”甄母道:“芷音都多大了,真要让你守上三年,她不就成了‘丧母长女’了?就算还有我在,那将来成亲怕是也要有积分波折。况且我这些日子也打听了,京中规矩可比江南多太多了,又有不少皇亲国戚之女,还有达官贵人之女,芷音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哦。”   “我若中了状元,她如何嫁不出去?”甄应嘉反问道:“若是我飞黄腾达了,就算是她死了丈夫也一样嫁得出去。”   甄母拍他一下,“哪儿有这么咒自己姑娘的!”   甄应嘉放低了声音道:“我那内弟李逸这次乡试头名,想必将来会试殿试都不在话下,我那岳父还有岳祖父教过的学生可谓遍布朝野,若是还想跟他们联系,怎么也得过上三年了。”   甄母叹了口气,道:“也是,只是……”她还有点不甘心。   甄应嘉按照她的心意又劝道:“况且我这才中了举人,等到真正金榜题名之时,能娶得新妇岂不更加的门第高了?”   说到这儿,甄应嘉莫名想起康和来,下意识又加了一句,“说不定还能娶个什么郡主公主之类的回来呢。”   “那可不行!”甄母急忙道,不过她脸上的笑容早就泄露了她的心事,“这我们家里可供不起,整日见了她,你的老母亲还得给她们请安,你可饶了我吧。”   甄母笑个不停,甄应嘉决定再加把火,又道:“您看宝玉,宝玉才多大一点,要是这个时候娶了新妇,万一……”   甄应嘉欲言又止,不过甄母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宝玉正是要好好教的时候,万一她起了什么坏心将宝玉带歪了怎么办?”甄应嘉忧心忡忡。   甄母刚想说她也能帮着看。   甄应嘉又道:“就算母亲也搭把手看着,但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呢?况且除了宝玉,还有她们三个呢,母亲岂不是要累坏了?”   甄母听进心里去了。   “若是新妇进门没两年就生了孩子,到时候他们岂不是越发的没人管教了?”甄应嘉又举了个例子,“就算不生孩子,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总是不上心的,就像那荣府一样。”   “呸呸呸!”甄母急忙唾了两声,“琏哥儿早先我也见过,好好的一个孩子。唉……便依你所说,等去了京城再看看吧。”   甄应嘉点头,至少三年内不用再提这事儿了。   两人聊了几句,甄母又拿了一叠礼单出来,道:“这是当日你中举的消息传来,我们府上收的礼单,我让管家捡不重要的先回了,这些要你自己回信了。”   甄应嘉接过礼单,放在一边道:“晚上我看看,过两日再回。明日我先带他们去青松书院看看。”   甄母点头,“的确要先去他们那儿。你在书院里读书,又是你岳父家。”   又说了几句,甄应嘉便回房了,他将礼单粗略扫了一遍,就放在一边,转身忙其他事情去了,只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急忙翻身起来将礼单又看了一遍,怎么没有林家的!   他走的时候林如海还说要来送行,贾敏死的时候还送了礼去,况且看芷兰芷琦的信,他走之后也曾去过林家,怎么才不过半年时间怎么就断了联系了?   甄应嘉有心想去问问留在家里的两个女儿,只是这个时辰两人都已经睡下了,也只能暂且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等到明天再说了。   第二日一早,甄应嘉起身,带着儿子女儿坐上马车往青松书院去了。   “昨天去闹姐姐了?”甄应嘉一见三个女儿的样子,就知道她们睡得及晚。   芷音笑笑,道:“两年没见了,说得稍稍晚了些。”   甄应嘉看她们还算精神,便道:“等我们搬去京城,这里的玩伴可就见不到了,这些日子我也不大约束着你们,多去看看她们。”   芷兰跟芷琦点头,甄应嘉这才问道:“林家的姑娘怎么样了?前些日子听说她母亲去了,记得好好安慰她。”   芷兰没说话,芷琦一撇嘴,甄应嘉就知道有事儿了。   芷琦道:“快别说了,都好久没去了。”说完又看甄应嘉,道:“我还跟姐姐猜是不是父亲得罪林伯父了,我请了好几次林妹妹来玩,她都不肯来。”      第50章      听了芷琦这话,甄应嘉有点不明就里。   关键是他能有什么地方得罪林如海的?   完全想不到。   他走的时候林如海还很是鼓励了他一次,又跟他讲了自己当年乡试时候的经历,单看这一点,两人也算是友人了。   不过才半年时间,怎么就不来往了呢?   芷琦像是心里不太痛快,道:“我跟姐姐隔上十天半月的就去林家坐一坐,好不容易有了妹妹,我自然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了。”   甄应嘉又看芷兰,芷兰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后来贾伯母病了,我们还去探病了呢。”   “再后来贾伯母去了,林伯父就不叫我们去她家了。”芷琦道:“我想着怕是有什么避讳,也没太在意。后来我怕她一个人在家里闷坏了,想着她也是要去庙里上香的,便去信问她什么时候去,她连信都没回我!”   芷琦一脸气愤,“父亲从京里寄来的东西,还有宝玉给我的东西,我都跟她分了。”   芷音忙把妹妹拉过来安慰。   芷兰看着稍微平静些,等到芷琦说完之后才道:“贾伯母是喜欢我们两个去她家里的,我们跟妹妹玩,她就坐在一边看着,还给我们准备茶点,还送了我们她亲手绣的荷包。只是……”   看见芷兰有点犹豫,甄应嘉鼓励的点了点头。   芷兰道:“倒是林伯父,见了我们冷着脸,像是不想让我们去。”   甄应嘉依旧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芷兰想了想,“大概是父亲第一封信寄到的时候。”   甄应嘉摇了摇头,他与林如海相交,说到底不过是好奇罢了,况且他马上就要去京城了,从此天各一方,再没什么交集了。   想到这儿,他道:“那便放一放,这两日让你们姐姐带着你们收拾东西,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列个单子出来交给管家,我们没两日便要搬去京城了。”   听见这话,最高兴的不是一直喜欢新玩意儿的芷琦,也不是已经在京城里交到小伙伴的宝玉,而是甄应嘉的大女儿芷音。   她一脸惊喜的看着甄应嘉,还有点不感相信的问道:“父亲放心我?”   甄应嘉含笑看着女儿,道:“我答应你了。又有什么不放心呢?”   父女两个这番跟打哑谜一番的对话听得剩下几个稍稍年幼的孩子一头雾水,芷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不行!我还是要见她一面,问清楚她怎么不理我了!”   刚得了父亲承诺的芷音很是体贴将芷琦安慰住了,道:“我都两年没回来啦,你不先代你的亲姐姐去逛逛金陵城吗?”   芷琦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她兴冲冲道:“我们平日里做首饰的那家店,来了个手巧的大师傅,我们明天就去看!”   不多时,马车到了青松书院。   甄应嘉走的时候是春天,叶子刚刚萌芽,都是翠绿的颜色,回来的时候已是初冬,叶子都变成了深绿色。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差别了。   甄应嘉跳下马车,将孩子们一个个抱下来,笑道:“走,去看你们外祖父还有曾外祖父!”   下人带着他们一路往里走,还没到院子呢,远远的还有十几尺的地方,甄应嘉就见一人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面皮似乎还有点涨红?   定睛一看,原来是李守中,甄应嘉笑了笑,他临去京城的时候给李守中挖了个坑,李守中不得不很是勤快的来给李达济请安。   虽然去了京城,不过甄应嘉一直没跟李逸断了联系,从他的来信里就能看出来,李守中每次来都是跟李达济两个相互折磨,言语里相互讽刺,当然李守中在别人的主场上被虐的次数稍稍多了一些。   甄应嘉看了觉得很是好笑,而且这笑意还带到了脸上。   李守中一见越发的气不顺了,冷冷淡淡打了个招呼,立即就走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甄应嘉看见在院子门口看着李守中背影冷笑的李逸了,只是一见他,李逸脸上的冷笑立刻变成惊喜了,他扭头大叫一声,“姐夫来了!”又快步走到宝玉跟前,将宝玉一把抗在肩上,“再长大就要抱不动了!”   李逸一边走一边笑,道:“你要是早来一点就好了。”他自顾自笑了两声,“今天祖父忍不住说了他两句。”李逸一边摇头一边回味。   “原先觉得祖父整日什么都不管……今天才知道书读了那么多骂人也很是犀利。”李逸又笑了起来,“你是没看见,祖父旁征博引,一个个比喻暗示说得他哑口无言。”   甄应嘉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没看见一直低调的老头犀利起来,但是单单从李守中那个状态都能看出来啊。   两人打照面的时候,李守中还完全处于懵逼状态呢。   “他说什么了?引得祖父都出手了。”甄应嘉笑着问道。   “还能什么?前两日我中了乡试第一名,他来说委婉的说了,乡试中了举,会试也不一定过,就算会试过了,也还有个不测风云参加不了殿试;就算参加了殿试,也不一定能中头一甲;那就得从庶吉士开始,当了庶吉士也不一定能当官,当了官也不一定能长久……”李逸摇头晃脑将李守中的神态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甄应嘉道:“怪不得祖父生气了。”   “这还没完呢。”李逸还想说,但是两人已经走到了正屋,李家一大家子老小都在门口等着。   李达济立即喝道:“还有什么没完!”   宝玉见状急忙拉了拉李逸,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两步跑到李达济面前,有模有样行了个礼,“许久未见,外曾祖父一切可好?”   小孩子板着脸特别的可爱,全家都笑了。   说着,齐氏又将芷音拉在身前,含着泪道:“都长成大姑娘了!”   甄应嘉在隐晦处给李逸使了个眼神,意思是我们一会再说。   李逸了然的点了点头。   众人走到厅里坐下,齐氏拉着芷音不放手,李达济抱着宝玉不放手,芷琦看看那个又看看这个,两步跑到芷兰身边,看着她只很是苦恼道:“他们一回来我们两个就没人理啦。”   几人大笑起来,齐氏起身道:“你们先说着,我把孩子带到后头去,顺便再吩咐厨房备酒。”   李世新点了点头,祖父看着几个孩子被带到后头还有几分不舍的样子。   众人分别坐定,李达济瞪了李逸一眼,道:“就算乡试头名也还是要读书的!这两日你太过浮躁了,明日起便闭门读书!”   李逸一下子蔫了。   李达济又看甄应嘉,很是和颜悦色道:“昨日府里来了报信的,说是你乡试中了第九名,很是不错。”   甄应嘉急忙起身,长揖到地,诚恳道:“多谢祖父教导。”   李达济撸着胡子,笑眯眯道:“也是你的机缘到了。”说完他又看李逸,虽然板着脸,不过眼神里很是骄傲,他笑道:“这下你们能一起上京了,路上也好有个伴。”   李达济又问了几句甄应嘉是怎么答题的,又听说他在京里的宅子是皇帝赏得,很是感慨了一番。   不多时,齐氏差人来通知饭菜准备好了,众人起身,李逸专门拉了拉甄应嘉,他们两个落在后头,李逸又道:“祖父还真是喜欢你。前些日子堂叔说我的时候,祖父只是哼了一声,今天他来说起你中举了,又照原样来了一遍,祖父这才张口训斥了。”   甄应嘉笑了笑,道:“回头等你成了亲,你也就一样招人喜欢了。”   李逸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停了一会若无其事继续道:“你中了举,父亲很是开心。今天李守中来的时候,还专门拿你跟他那个女婿比了比呢。”   从这儿就能看出来李守中多么不招人待见了。   李逸又笑了起来,“父亲说你虽中举比他晚,学问上就算没他好,不过有一条就能把他比下去。”   甄应嘉看着他挑了挑眉。   李逸没忍住,道:“你活得比他久。”   从来没发现岳父也有毒舌的潜质,甄应嘉正想着,他们已经到了饭厅,分别坐下之后,李达济道:“李守中这些日子官场上不太顺,我听说前些日子圣上又派了个学政副使前来,又让前学政再多干两个月,这可是大大的没脸了,他才来多久,还从来没这样的。”   这话说出来李家所有人脸上都有笑容,跟李守中这一支虽是亲戚,不过也有罅隙,还是不能调和的那种。   “他最近不顺。”李世新也道:“也只能找我们这些人说说了。”   甄应嘉笑得高深莫测,想起他刚去京城的时候告得黑状,说不定还是他的功劳呢。   一顿发吃得很是其乐融融,甄应嘉又在李家住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才又回了金陵城。回去没两天,他便给林家发了个帖子,说已经回了金陵,想去吊唁贾氏。   他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本来就不是特别近的关系,断了也就断了,不过是看着芷琦整日闷闷不乐,不想让自己女儿在交友的初期就遭受到巨大的打击,这才又主动联络林如海了。   只是等收到回帖,他不由得也有点郁闷了。   林如海的回帖写得很是冷淡,说逝者已逝,又说自己身子不好,还有点不想回顾亡妻这等惨痛遭遇的意思,总而言之是拒绝了甄应嘉。   甄应嘉越发的不解了,他不说人见人爱,但是至少也没什么值得讨厌的地方吧。   林如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第51章      甄应嘉拿着林如海的回信给芷琦看了,芷琦心里虽还有点不甘心,却不再追着甄应嘉跟林府联系了。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甄家大大小小的都在忙碌。他们要赶在年底回京城,路上至少要留出来一个半月的时间。   况且甄家除了甄应嘉,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虽然不用让她们动手,但是光拿主意一条就够累人了。   甄母年纪大了,从小就没过过苦日子,而且嫁入甄家之后是越发的享福了,但是人年纪大了,就好攒东西,是这个也想带,那个也不想留下。   剩下四个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恨不得连床都要带走。   所以甄应嘉是白天出去跟旧友联络感情顺便道别,晚上回来帮着拿主意扔东西,日子忙碌起来,也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转眼便到了十月,甄家连人带东西整整收拾了五艘大船,也跟李逸约好了时间,在十月初五的早上,一大家子人到了码头。   李逸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   甄母下了马车,回头看着金陵城的方向,叹了口气,“这一去,怕是要等到……才能回来了。”   “母亲若是想回来,等京里安顿好了,我再陪您游历。”甄应嘉笑着安慰道。   李逸也说:“明年不管考不考的中,我都得回来,您若是想金陵了,我也能陪着您先回来看一看。”   甄母脸上立即有了笑影,道:“走吧。”甄母将手递给丫鬟,第一个上了甲板。   甄应嘉回头看,几个孩子倒是没什么,这些日子芷音和宝玉两个不停的说京城怎么好,况且小孩子本来就是喜欢新奇的玩意,所以是一点离愁别绪都没有。   只是上甲板的时候,甄应嘉走在芷琦后头,看见她不停的回头看,有点奇怪道:“这是怎么了?不想去了?”   芷琦急忙摇头,“没有……我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话了,甄应嘉看了芷音一眼,只见芷音跟他点点头,他知道这事儿芷音明白。正巧又都在上船,不好分心,他便先将这事儿放在一边,又去跟岳父还有岳祖父道别,再三强调会好好照顾以及看管李逸的,这才最后一个上船了。   甄母已经在管家的陪同下,带着几个孩子到处逛了,甄应嘉几步赶上他们,听见甄母笑道:“还是大船好,我记得刚跟你们祖父成亲那会,他带我去西湖泛舟。那时候我们两个年纪都小,想着不如做一艘小舟,你祖父自己划船,又清静又有意境。”   想着当年的趣事,甄母会心一笑,道:“可惜你祖父四体不勤,连船也划不动,小舟上头也没个遮阳挡雨的,后来还是家丁过来给我们船头上绑了绳子,挂在大船后头,你祖父装装样子划了两下才算没太丢脸。”   众人一阵大笑。   几人又往船尾走去,看着金陵城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有点惆怅,不过更多的却是兴奋。   芷琦和芷兰两个一人拉着芷音一只手,道:“去了京城姐姐要带我们玩,还要去看京城的集市,要去看花灯,要去烧香……”   芷音笑道:“都去!我们过去就是新年了,正月十五的花灯可好看了。”   宝玉已经不是第一次坐船了,四个孩子里头就他蹦的最欢实,引得甄母不住得在后头道:“小心些,出了港就有风浪了,小心一会头晕!”   甄应嘉在一边道:“我们船大,不碍事的。”   甄母瞪他,甄应嘉急忙道:“快来两个人跟着宝玉。”   过了小半个时辰,船已经彻底出了城镇,沿途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或者荒地,风景也看腻了,几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人这才没了兴致,往船舱里休息去了。   李逸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茶杯,言语里还有一两分羡慕,道:“姐夫这船真是好,走在上头稳稳当当的,这厅里也布置得有模有样。”说着他叹了口气,道:“亏得姐夫乡试过了,只是说起来还是我的福气。”   “怎么就成了你的福气了?”甄应嘉笑道:“功名是我的,船是我的,茶水也是我的。”   李逸道:“这么艘大船,平日里打点照看也得不少功夫,现如今我既不费功夫,船也坐了,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好好喝你的茶吧!”   船上的日子要说刚上来那两天还是不错的,几个人都觉得很是新鲜,只是三五天过去,船上能看的地方都看了个遍,甚至几人还到船底看了看船工划船。   不过一旦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就越发的无聊起来,再加上天气渐冷,河上又起了风,越发的不敢太出船舱了,于是活动量小了,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去了。   这天中午,甄应嘉正坐在厅里边喝茶边消食,突然听见李逸叫:“河上有船!”   这个其实不奇怪吧……要说河上有驾马车倒是值得看一看的。   甄应嘉觉得他此刻的心里稍稍有点崩溃,不过为了打发船上无聊的时间,还是慢吞吞站起身来,走出船舱一看,总算是明白李逸为什么这么兴奋了。   这船的确奇怪。   一前一后两艘船都不大,甚至可以用一叶扁舟来形容了。   要是在别的河道上这一点都不奇怪,关键是甄应嘉他们现在走的是运河。   运河是朝廷专门开凿出来的,说白了其实就是朝廷运送物资或者给官员用的快行道,甄应嘉现在还不是官身,能从运河走还是拖了皇帝的关照,给了他不少驿票,这才能从运河来回。   所以说能在运河上走的一般只有两种船,第一南来北往运送物资的,第二就是官员坐的。但是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   这种规模的船,除了底舱的船工,整艘船加起来最多不超过十人。要知道能上运河的官至少衙门里都是三五成群的师爷了,再加上杂役家丁,那是绝对坐不下的。   因此甄应嘉也起了好奇之心,定睛看着。   前头那两艘船看见后头来了大船,打了信号之后将速度放慢了,一点点往河边去,将中间的位置留出来,甄应嘉坐得这船速度也放慢了,不多时,连船舱里几个孩子也都裹了厚厚的外衣出来,站在船头看着。   两船相交之时,甄应嘉突然看见前头那船上站着的那人很是眼熟,还没等他想起这人是谁来,便听见身边芷琦叫了一声,“林妹妹!”   甄应嘉一愣,送林黛玉上京……前面那人就是贾雨村了!   他还是去林家做西席了。   只是他心里立即又起了狐疑,好像贾雨村能上京是因为林如海委托他送林黛玉,顺便又和贾政两人合谋给他补了个缺,但是眼下贾政已经被他忽悠得辞了官,贾雨村这番上京还能那么顺利吗?   不过……林如海对他突然不理不睬起来,会不会是贾雨村说了什么呢?   刚想到这儿,就见船头立着的贾雨村看见了他,“友忠!”贾雨村很是惊喜叫了一声,见他这个态度,甄应嘉又有点不太肯定了。   既然认了出来,便不好装作没看见了,甄应嘉高声笑道:“不如上船一叙?”   贾雨村道:“却之不恭!”只是等两船近了,甄应嘉这边又放下下船去接他,贾雨村脸上又有些迟疑,道:“我正护送林大人的千金上京,怕是……”   “无妨,”甄应嘉笑道:“我家里几个儿女也是与她常来往的,一起请上来便是。”   贾雨村这才答应。   甄应嘉吩咐人去准备茶水,又看着芷琦笑道:“今天可是见着你林妹妹了,你能好好问问为什么了。”   谁知这话说出来芷琦脸上表情很是复杂,甄应嘉仔细看看,有生气有懊恼还有点伤心,就是没高兴,他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芷琦看他一眼,拉着他的袖子将人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父亲,我……你还记得那天上船,我回头看吗?”   这么一提醒甄应嘉想起来了,当日他还想着要去问一问芷音呢,不过刚上船很是忙碌,事情又多,一下子就忘到脑后了。   于是甄应嘉问道:“可是跟她有关?”   芷琦点点头,小声道:“还在金陵的时候,父亲给我看了回信,我心里气不过,回去就将她这些年送我的荷包簪子手帕都收拾出来了,咱们上船前一天让人送去林府了……”   这还真是小姑娘家家做出来的事情,若不是当事人是自己闺女,甄应嘉都要笑出来了,他摸摸女儿的头,笑道:“我们的船比她的快上许多,你想想,我们都出来这些天了才赶她,想必你的东西送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芷琦一下子愣住了,半响又懊恼道:“你不明白,我还写了信呢。说她要是送我,我就不计较她这些日子不理我了,要是不来送我……”   芷琦咬了下嘴唇,不说话了。      第52章      只是时间没没容许芷琦想太久,况且那边已经放了船下去接林黛玉了,不多时。不多时,等到贾雨村护着林黛玉上船,芷琦扭扭捏捏跟在甄应嘉身后,小声跟林黛玉打了个招呼。   甄应嘉先跟贾雨村寒暄几句,又对垂首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林黛玉道:“让芷琦带你去里头玩,喝两杯热茶。”   林黛玉微微点头,小声道了谢,跟在芷琦后头往里走。   甄应嘉又去看芷琦,只见芷琦看着林黛玉脸上似有惊讶,里头还有点不忍。不用想甄应嘉也知道自己女儿惊讶什么,林黛玉今年才多大?按照她现在这个年纪来说,她的确有点太瘦了。   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往内室走,芷琦又去拉林黛玉的手,甄应嘉放下心来,陪着贾雨村坐在厅里,要说早先贾雨村从甄家辞馆的时候闹得还是有点不愉快的,虽说那时候宝玉是有点混蛋,不过毕竟是自己人,所以甄应嘉看了贾雨村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爽快的。   但是贾雨村是谈笑风生,像是全忘了,再加上他毕竟中过进士,言谈举止可圈可点,所以没过多久,甄应嘉也进入状态,两人很是和平的聊起最近的见闻和沿途风景了。   “我这次去京城,一来是送林大人的千金去她外祖家里,二来嘛,”贾雨村故意买了个关子,道:“京中有消息说要起复旧员,我去京里正是为了此事。”   甄应嘉笑了笑,直道恭喜,却见贾雨村含笑推辞了,“此事还没定论。”   这话谁信,笑成那个样子,肯定是有了眉目。不过甄应嘉也有点好奇,说起来贾政都辞官了,除了林如海,谁还能帮他活动?   甄应嘉故意道:“要说京城贾家,与林大人有亲,虽听说他们府上二老爷辞了官,但是关系犹在,想来活动一二也是有可能的。”   贾雨村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满面春风道:“正是。”   甄应嘉笑了笑,觉得他这次八成是没戏了,至少不能如原著一般,补到应天府这么好的地方了。   只是贾雨村笑得这么得意,还是不打击他的自信心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继续聊着,又说了两句会试,贾雨村还将当年自己考中进士时做的文章背给甄应嘉听。   船上的生活这么无聊,好容易有个新鲜的人,甄应嘉勉为其难的忍了,又说了两句,只见芷琦在门口张望,又不停的招手让他过去,甄应嘉道:“这个时候……不如今日在我船上吃饭如何?”   贾雨村笑道:“正想说这船好,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甄应嘉叫来下人带着贾雨村去梳洗,自己则往芷琦那里去了,“怎么不陪你妹妹了?”   “在祖母那儿说话呢。”芷琦一见他就很是急切道:“我能不能把她接到我们船上住?”   甄应嘉犹豫了一下,芷琦拉着他往里头走,快到花厅门口又停下来指给他看,“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啦,我跟她说话她都没什么精神,手都是冷的。”   芷琦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身边只带了两个人伺候,那么小一艘船,想想就觉得晕得吃不下饭了,天气又冷,她那船上一吹就透了……”   “父亲!”见甄应嘉久久没有答应,芷琦着急了。   “倒也不是不行。”甄应嘉不想让女儿失望,道:“她父亲不在身边,你只说让她陪你住上一晚,然后要是能说动你祖母开口,这事儿就成了。”   芷琦想了想,冲甄应嘉笑了笑,立即就往里边走,去缠着林黛玉让她住一晚了。   甄应嘉转身,却见李逸刚刚睡醒,打着哈欠走了出来,“闹哄哄的,谁上船了?”   甄应嘉看见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道:“早先宝玉的西席,听说京中要起复旧员,打算去活动活动某个缺儿。”   京中要起复旧员!   方才不觉得什么,跟李逸说了一遍,甄应嘉觉察出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三甲一共能取将近三百人,还有可以直接做官的国子监监生,以及乡试过了的举人。   况且明年四月便是会试殿试,又是一大批的预备官员。说起来其实是不缺候补的,那为什么要起复旧员呢?   选在这个时间起复旧员,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想现在的局势,刚废了太子,同时也连累了不少太子系的官员,想必填补空缺是一个原因了,再有就是皇帝想把权势牢牢抓在手上。   从这一点看,旧员的政治派别要比新人更容易掌握。   甄应嘉暗暗松了口气,康和要皇位,难度要比他的叔叔们大得多,现在他唯一的指望,也就是皇帝能再多活几年,之后再徐徐图之了。   李逸去梳洗,甄应嘉想了想,往内室去了。   林黛玉叫他一声世叔,怎么也得看一看,问一声近况才好。   “你父亲也是的。”   甄应嘉刚走进去,便见甄母拉着林黛玉的手道:“这么小的年纪,就放心让你一个人上京了?不过送到你外祖母家里住也很是妥当,你父亲也是为你好。”说完又道:“后头跟着我们的那艘小船可是你的?”   林黛玉点头,甄母不住的叹气道:“比上回见你的时候又瘦了,可怜你家里也没人管你,若是你祖母还在,也不至于将你送去外祖家里了。”   林黛玉头越发的低了,甄应嘉咳嗽一声,接过了话茬,“方才芷琦都跟我说了,你看晚上是单另给你收拾一间屋子,还是就跟着芷琦睡?”   “不敢劳烦世叔,我——”推辞的话还没说话,便被甄母打断了,“跟着芷琦住!河面上本来就潮,又是冬天,两个人也暖和些。”   芷琦急忙拉着林黛玉的手,道:“我带你去我屋里看看。”   甄母看着两人的背影叹道:“想想当初我们家里的孩子死了娘……唉。咱们家里好歹还有我看着,你看看林家。”   甄应嘉在甄母身边坐下,甄母道:“前头我见林家不与我们来往,本来想冷着点她,只是一见面,看她这样又于心不忍了。”   “不过一个小姑娘,”甄应嘉道:“不碍事的。”   “只是她这才死了母亲没半年,正是心情激荡之时,就被父亲送去陌生的京里。早先我虽当着她的面说送去外祖家里妥当,其实不然。”甄母道:“况且听你这次跟我说,贾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甄应嘉点头,“正是。若说败落倒也没什么,总要有个兴衰,只是他们做的事情太过了。”   “贾家是要远着些的。”甄母皱了皱眉头,“芷琦这样喜欢她,将来怕是少不了要叫她过来……”她想了想道:“不过尚在孝期,她看着也懂事,估计不会出来。京里的人又多,估计芷琦过不了多久就放下了。”   甄应嘉随着甄母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若是芷琦喜欢也没什么的。毕竟一个姓林一个姓贾。”   甄母没接这话茬,问道:“贾家的确是将我们早年送去的东西交到四王爷府上了?”   甄应嘉点头,他戳着金手指看了好多次呢,“我想着既然贾家不仁,我们也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甄母很是好奇的看着他,甄应嘉笑道:“贾家留在我们家里的几个箱子也就不还了。将来万一翻了旧账,就说这东西是贾家花银子买的,钱物两清。”   “你这主意,”甄母笑了两声,“倒是不错。这么一来就脱了干系了,牵扯到了买卖二字,至少外人听起来,我们跟他们的关系也就没那么好了。”   等到晚上吃了饭,林黛玉就算是住下了,说起来甄家这船上的条件是要好上不少,虽然林黛玉没说什么,但是从住了一晚的贾雨村嘴里,已经出来不少夸奖的话了。   只是贾雨村却不好多住,只住了一晚便要下去,林黛玉要跟着他一起去,却被他劝住了。   “这离京城越近便越冷,小船又不挡风,万一病了我没法跟你父亲交待。”贾雨村道:“不如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又有人作伴。”   周围的人都劝,林黛玉这才点了头。   剩下的日子过得倒还不错,甄应嘉让船工拿了麻绳,将林家的船和贾雨村的穿拖在身后带着一起走。   他则跟李逸两个静下心来读书,准备着明年的会试。   又过了半月,京城已经飘过一次小雪,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甄应嘉陪着芷琦,看着贾家的人将林黛玉接走,又跟贾雨村道别,这才调转车头往甄府去了。   他们的新宅子已经修好了,纪楚提前烧好了地龙,屋里又有烧得热热的火盆,一进来整个人都舒服极了。   甄应嘉叫了纪楚到了书房,道:“今日京里可有什么新消息?”   纪楚笑了笑,“前些日子的都快马加鞭送去给老爷看了,临近年底倒是安安静静的,不过昨儿听说义忠亲王的嫡长子从太庙里回来了。”   嗯?康和回来了。   “听说没住义忠王府,直接又住到皇宫里去了。”      第53章      听见康和回宫,甄应嘉眼睛一亮,简直不能再好了。   义忠亲王不待见他没关系,他的世子之位被夺也没关系,康全至今还是亲王更加没关系,康和只用一条住在宫里,就能彻底并且坚决的碾压他们。   这年头,能跟在皇帝身边才是真赢家呢。   临近年底除了相互送礼,也没别的事情了。甄家这一摊子事情由芷音和甄母两个接手,芷音在东宫住了许久,眼界开阔,甄母虽然是才进京城的,不过经验丰富,再加上甄家家大业大,送出来的东西就算有点不符合京城的大趋势,但是只用贵重一条就让人挑不出错了。   甄应嘉放下心来,安安心心的读书,等着来年四月的会试。   只是安生的日子还没过多久,京里又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来,将原本因为过年好不容易带来的表面上的喜庆又炸没了。   皇帝打算封康和为皇太孙!所以才让他一直住在宫里,而且什么封号都没有就是因为这个!   甄应嘉听见这消息震惊了许久。   他是知道康和的打算,但是这么顺利……非但不符合康和的计划,连皇帝的性格都不对了,所以说……必定是有人陷害。   甄应嘉借着年底上门拜访的机会打探消息,又大把的撒人出去,几天过后,这表面上的来龙去脉就摆在了他的书桌上。   康和这是被推出来当靶子试探皇帝了。   最早的消息是从义忠亲王府传出来的,后面又有几位皇子的推波助澜,才闹到今天这个人尽皆知的地步。   甄应嘉来不及细想,一腔怒火就往义忠亲王府去了。   别人陷害康和情有可原,义忠亲王府……这是要康和的命!   义忠亲王府门庭冷落,想是因为处在风口浪尖的缘故,也没人敢上门。   甄应嘉被太监一路带到偏厅,那太监又道:“您稍待片刻,王爷一会儿就来。”   等到甄应嘉一杯茶喝了大半,前太子,现在的义忠亲王,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一身的酒气让毫无防备的甄应嘉差点晕了过去。   “王爷!”甄应嘉见他一坐下便昏昏欲睡,也顾不得什么徐徐图之了,直接叫了一声。   可惜声音虽大,义忠亲王不过抬眼略瞧了瞧他,漫不经心道:“是你啊?哼,也就是你敢来了,何事?”   “王爷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甄应嘉冷冷问道。   义忠亲王不解,自嘲道:“我还能怎么打算,无非就是混吃等死……我现在能打算的,”他停下来想了想,“也就是晚上吃什么菜了。”   “这么说王爷是不知道了?”甄应嘉反问道,虽然是反问,不过用的却是肯定里加了点嘲讽的语气,“您府上郡王到处散播圣上要封您的长子为皇太孙的消息,又去跟您府上有旧,或者有姻亲关系的人家求援,请他们联名上书请封皇太孙!”   甄应嘉越说越快,“你这是要逼死康和吗!”   义忠亲王愣了愣,道:“你说什么?我这会儿酒还没醒,你慢慢说。”   “我就不明白了,不管康和是谁生的,他的亲妈是谁,总归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为何要这样对他!且不说那些人会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这本上疏摆在皇帝案头,康和能讨得了好?皇帝能饶过他?况且你们这般计量,连我都能看出来是陷害,难道皇帝看不出来!”   只是就算皇帝心知肚明是陷害,但是却对康和的多嫡大业多有阻碍。   皇帝一共七个儿子,去掉已经被废的义忠亲王,还有没成年的老七,剩下的怎么也都比康和的排位靠前。   被他们这一闹,皇帝现在封康和做皇太孙的可能微乎其微,更有可能是皇帝出面澄清,驳回上疏,说绝无此事,那康和可就彻底跟皇位无缘了。   然后呢?为了平息此事,封康和一个郡王,然后让他搬出宫了事。   这还是最好的结局,再差一点……随便封个属地,远远地发配了也是有可能的。   更有甚者……觊觎皇位,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情。   义忠亲王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还有点醉酒过后的口齿不清,说话也慢慢的,“我当时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我那个不孝的儿子!他敢状告亲父,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酒后吐真言,酒后吐真言!   甄应嘉愤恨的念了两句,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分明就是杀敌七百,自损一千!待到事后圣上仔细查探,怎么会查不出来,康全做得那么明目张胆,连我都能查出来,圣上怎么会查不出来!”   义忠亲王摇头晃脑道:“查出来好,查出来好。”他笑了两声,又道:“这是他们兄弟两个的事情,我管不着。”   甄应嘉看见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着实生气,“你就不怕太子妃半夜回来找你!我劝你还是遣散姬妾,修身养性的好!免得将义忠亲王这个头衔也丢了!”   义忠亲王越发的不着急了,“她?”义忠亲王冷笑一声,“她的儿子如此不孝,她要是回来我还要好好问问她呢!”义忠亲王扭头过来看着甄应嘉,道:“我是他父亲,康和那点心眼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有我们这一大家子拖后腿的,他想都别想!”   甄应嘉看着义忠亲王的眼睛,发现他提到康和名字的时候,眼神里闪烁的都是憎恶,再加上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他这是恨康和恨到了骨子里。   义忠亲王又道:“他害我丢了太子之位,他……什么都别想!”   “你丢了太子之位,是因为你糊涂,你不分是非,是你多年的积怨,与他有什么关系!”   义忠亲王摇了摇头,“他害我这个父亲丢了太子之位,我自然是不会帮他的,有事儿你去找太子妃去,她没被康和连累丢了位置。”   甄应嘉还想再说点什么,偏厅进来一个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先生。”康全一身风尘仆仆从外头进来,肩头还有两片落雪,“父亲喝醉了。眼下义忠亲王府是我做主,你怕是找错人了。”   康全眼神里满满都是志在必得,只是甄应嘉被激怒到了这个份上,反而冷静了,他扫了一眼义忠亲王。   他已经被康全带进来的两个太监搀扶了起来,摇摇晃晃往门外走了。   康全在义忠亲王的位置上坐下,似乎在印证方才说过的他做主。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跟义忠亲王能这么说,跟康全就要换一种说法了。   只是康全不着急开口,他自然也不能先开口的,谁先说话谁就落了下风,想到这儿,甄应嘉不紧不慢端起茶杯,很是悠闲的开始品茶吃点心了。   半响,康全笑了一声,道:“先生是真的不着急?”   甄应嘉看他一眼,将杯子放下,道:“我与你一样。”   “先生此话怎讲?”   “虽不能决定谁上位,但是要谁下来容易的很。”甄应嘉说完便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我比你还要容易得多,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甄应嘉笑笑,不等康全答话便站起身来,看了看外头天色,很是干脆道:“下雪了,告辞。”   康全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端着茶杯看着甄应嘉走出偏厅,轻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先生请慢!”   甄应嘉回头,听见康全道:“康和他害了我母妃!我这也是不得已的计策!”   甄应嘉顿了顿,这又关赵氏什么事儿了?   康全两步走到甄应嘉面前,“前些日子康和回宫,不知道在皇祖母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之后皇祖母就派人来训斥了我母妃,现在她更是一病不起了!”   这也能怪到康和头上?   赵氏这么多年兴风作浪,惹出许多事情,皇后能留她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况且仅仅凭康全的一面之词就能定罪?   说不定她时候到了呢。   甄应嘉冷笑一声,“依照她那个行事作风,若是在我母亲手里……”甄应嘉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不言而喻了。   “况且前些日子你不是说你才是嫡子吗?是太子妃亲生的,怎么现在又叫赵氏做母妃了?”甄应嘉似笑非笑看着康全,似乎在说:你那点小心思我一清二楚,不过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找康和麻烦罢了。   “赵氏有可能是康和的亲生母亲,他都能下得了这个毒手!若是——”   话没说完,甄应嘉便不耐烦了,“你这人我也算领教过了,也算是略知一二。若这事儿是义忠亲王做的,我自觉还能劝上一劝,若是你……”甄应嘉摇头,只是语气越发的坚定。   “你我各凭本事,看谁笑到最后!”   说完,他便加快脚步,离开了义忠亲王府。      第54章      没两日便是除夕,甄家一家老小凑在一起好好过了个年。   甄应嘉看着坐在上手的甄母,眉眼间一片轻松,看着他不住的点头微笑,知道她心底里已经承认这个儿子有所担当,是彻底放下了心头的重担。   芷音也是一样,早些日子因为太子妃遇害而导致的不快,已经因为弟弟妹妹的到来,还有要管甄家一家的吃喝问题消失殆尽了,她看着窗外的烟火,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笑容。   几个小的就更不用提了,本来就该是没心没肺的年纪,现在更是缠在芷音身边,正商量正月十五去哪条街上看花灯。   甄应嘉看着贾家和王家送来的礼单,比往年减了三成,这是因为四王爷拉拢不成,又被他阴了一把,终于发现几家不是一路人了吗?   甄应嘉笑了笑,似乎除了康和,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正月初三,甄应嘉应皇帝的邀请,去宫里参加乾清宫大宴。   在甄应嘉的眼里,皇帝那个位置虽然尊贵,但是……的确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况且时不时就会有个权倾朝野,或者名声极佳,让皇帝恨得牙痒痒,但是又不能动的臣子跳出来给他添堵。   除了这个,皇帝的作息也让人受不了。   当然本朝的早朝是三天一次,早上辰时开始,对住在宫里的皇帝来说,至少能睡到天亮再起床,还算不错。   不过这乾清宫大宴就没那么舒服了。   每年正月初一到初三,一共三天的大宴,朝臣们是只能去一次的,皇帝得陪三天,真心苦逼。   而且还是平日里用来上朝的大殿,高大威严……换句话说,就是屋檐修得极高,夏天凉快的不得了,至于冬天……那是点多少火盆都暖不起来的地方。   甄应嘉一边想,一边跟着小太监走到了他的位置上。   刚坐下,旁边就有一人跟他打招呼。   “甄大人。”那人笑得很是……复杂,似乎有点幸灾乐祸还有点自豪?   甄应嘉很是奇怪,笑了笑问道:“您是?”   那人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给自己解围道:“唉,您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国子监监丞孟无究。”   甄应嘉道:“失敬失敬。”心里却想:国子监监丞?似乎是正八品的官儿,也就相当于现在的学校教导主任,基本上除了开学的时候,不犯事是见不到他的。   甄应嘉一来是插班生,二来通共也没在国子监读了几个月的书,所以不认识他是应该的。   打了招呼,甄应嘉原本想坐正了,只是旁边的孟无究却不想放过他。   “若不是身在国子监,这等乾清宫大宴,我一个八品小官是参加不了的。”孟无究叹道,又看甄应嘉,“怎么你也在第三天才来?我原想你该在第一天的,方才见了你都不敢认,总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这下甄应嘉明白他为什么幸灾乐祸了,孟无究这是笑皇帝如此偏袒于他,居然将他安排在最后一天的大宴上。   甄应嘉笑了笑,看他一眼,附身小声在他耳边道:“这才是圣上体恤的地方啊。”   见吸引了他全部注意,甄应嘉挺直身子又道:“你想想,除夕可要守岁?”   孟无究点点头,“自然。”   “天亮才睡的?”   孟无究又点头。   甄应嘉叹了口气,“若是初一就来,那便睡不了一个时辰,多伤身啊。圣上如此体恤,其中深意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   孟无究愣住了,他还真没朝这个方向想过。   所有的人都死命的争大年初一的名额,都说去的越早的人就越得皇帝的宠信,况且……孟无究仔细回忆了一下,初一的确是不少朝廷重臣去的,可是……   他看了看甄应嘉的笑容,如此的自信,于是孟无究又有点不那么肯定了。   甄应嘉看他不停的抬头看他,又是一脸的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心说不来找他搭话就行,正好他好好想事情。   至于皇帝的用心,体恤他甄应嘉是真的,孟无究就不好说了。   不多时,皇帝进来了,身后跟着皇子皇孙们,宴席正式开始。   义忠亲王没来,不过处在风口浪尖的康和出现了,不仅仅是甄应嘉,不少大臣都主意到了这一点。   甄应嘉觉得这是皇帝发现了义忠亲王府那两个人的奸计,终于能放下心来喝酒了。   宴席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外加歌舞助兴。   等到酒过三巡,皇帝站起身来,笑道:“朕连日劳累,也是撑不住了,你们好好喝着,朕留这些皇子皇孙下来给你们敬酒。”皇帝一边笑着,一边有太监上来扶他,“朕走了,你们也能放开好好喝!”   等到皇帝离开,气氛果真轻松了不少。   只是甄应嘉看见满殿的太监,虽站在隐蔽处,藏在灯光之下,但是难道这不是皇帝留下的耳目吗?   观察皇子跟哪些官员交往,跟那些官员熟悉?   甄应嘉能想到这一点,难道这些官员想不到吗?   只是这个这个时候若是拉开界限,反而越发的惹人怀疑了。   甄应嘉端了酒杯,直直的朝康和走去,别的皇子皇孙身边都有人围着,就康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康和见他过来,举起酒杯冲他笑笑,小声道:“也就是你了。”   甄应嘉摇了摇头,道:“我不过一个新科举人,连未入流的芝麻小官都没混上,没什么可忌讳的。”   “那可不一定。”康和含笑,给甄应嘉指着周围道:“你看我那些叔叔还有兄弟们,有哪个没看你?”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话题立刻变了。   甄应嘉说了他上次去王府见义忠亲王的事情,又着重点出来事情都是康全做的。   康和听了他的复述摇了摇头,道:“说到底还是义忠亲王的放纵,他怎么……”康和用劲捏着杯子,酒都洒了出来。   甄应嘉伸手将他的杯子拿了过来,康和吸了两口气,平静道:“我们父子两个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然而……有时候想起来我还是会难过。”   “你不必——”   话没说完,便被康和打断了,“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么些年,他这个父亲似有似无,我不是一样好好的。”   “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康和冷笑一声,道:“前些日子传出皇祖父要立我为皇太孙,我可是跪了两个时辰求他要去大相国寺剃度为僧才算勉强打消了皇祖父的疑心。”   这可真算是险谋制胜了,搞不好就是真的出家当和尚了。只是……甄应嘉看着不远处有两个太监再往这边张望,觉得皇帝的疑心没那么容易打消。   顺着他的视线,康和也看见了那两个太监,他道:“不仅是我,你看今天来的几人,我几个皇叔都有人盯着。”   甄应嘉一边看一边笑道:“你四叔倒很是悠闲。”   “还是要多亏了你。”康和给甄应嘉倒了杯酒,“不费吹灰之力他就退出争夺大位的队伍了。”   甄应嘉笑着接受了康和的敬酒,又道:“怎么不见义忠亲王?”他想起上次看到义忠亲王的醉态,皱了皱眉头道:“这种场合,他不会又喝醉了吧。”   康和摇头,脸色阴沉了下来,道:“赵氏死了,他……伤心的起不来床了。”   甄应嘉一愣,没忍住脱口而出,“是皇后?”说完便有些懊恼,还是叫康全影响了。   “我不知道。”康和摇了摇头,“若是皇祖母,怎么动手不动早一点。”   甄应嘉知道这一句不用他回应,果然沉默片刻,康和道:“我们走近一点看看。”   大殿中央,大臣们三三两两成群,围着皇子们敬酒。   “四叔下去了,没想五叔又上来了。”康和脸上表情淡然,若是没听见他俩的对话,是绝对想不到他们在说这个。   甄应嘉顺着四皇子的主页戳了进去,看见共同关注人这一栏里有五皇子的头像,下意识问道:“五皇子跟他可有联系?”   康和诧异的看他一眼,道:“你也看出端倪了?原先他们两个不远不近的,没想早就结盟了,眼下四叔倒了,手上势力被五叔接了大半。”   “还有五个人。”半响,甄应嘉突然道。   康和一愣,随即道:“不错,就是七叔,年纪虽小,但是这些日子整天围着皇祖父尽孝心,为了什么谁都能看出来。”   说完他皱了皱眉头,“二叔倒是不太像,这些年一直冷冷的独善其身……我总想着他手上有兵权,是不是去接触——”   后面的话甄应嘉没听见了。   因为他下意识戳进二皇子的主页,看见右侧一排的共同关注人愣住了,二皇子跟他都共同关注了一个人——   康全!   甄应嘉有戳进康全的主页,共同关注人里依旧有二皇子!   这证明什么?   康全私下里跟二皇子有来往!   甄应嘉下意识抓住康和的手臂,死死的抓住了。   “康全!康全跟二皇子私交甚密!”   “什么!”      第55章 贾母上门      甄应嘉声音大了一些,不少人都朝他这里看来,就算没看他们的,也是竖起耳朵在听他们究竟说什么。   他从容一笑,心知这里不是说这种话的地方,便对康和道:“方才酒喝的急了一些,略觉上头,我们去外头走走。”   康和点头陪着甄应嘉去了外头。   天寒地冻,一出来甄应嘉便是一个寒颤,彻底清醒了过来,只是一回头就看见两个不远不近跟着的太监,康和略微皱了皱眉头道:“你们不用跟着了,去沏茶来,我们两个就在门口走一走,天寒地冻,走远了怕是要着凉了。”   甄应嘉微微点头,加了一句,“要浓浓的茶。”   两个太监这才走了。   甄应嘉跟康和在廊下不紧不慢的走着,透过窗框还能看见大殿里的觥筹交错,还能听见里头的丝竹声,还有不绝于耳的笑声,以及若有似无的视线,不时的落在他跟康和身上。   “我一直在想康全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甄应嘉目光注视着前方,似乎再看月亮落在柱子上的光斑,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来两人是在说这样的话题。   康和略微皱了皱眉头,“他是太子府里头第一个传出这消息的,”康和顿了顿,“就算是无稽之谈,难免也要捕风捉影,他这风是从哪里来的?”他凝神看着甄应嘉,“二叔?”   甄应嘉听出了康和语气里的怀疑,他能肯定的是康全跟二皇子关系紧密,但是这消息究竟是怎么来的……虽然前头有个旧仆,但是人已经死了,究竟是被杀人灭口,还是当了替罪羔羊,他也不知道,而且这个也不重要,他要做的,不过是给康和提个醒。   “二皇子的生母是宫女,要说宫中秘闻,就算是主子,怕是也没有宫女太监们知道的多。”甄应嘉镇定道:“况且二皇子是唯一手里有兵权的皇子,要说他没这个心,谁也不信。”   康和听出了甄应嘉语气里的一点急切,道:“我从来没小看过二叔,就算他一直以莽汉形象示人。况且他生母是宫女,算是这宫里生活最是艰难的一个,怎么会真的是莽汉?”   “前头四叔被皇祖父训斥,很快没了声息,他手底下的势力被五叔接手了。谁能想到四叔跟五叔是一起的呢?”康和冷笑一声,“因为二叔手里的兵权,所有人都在拉拢他,康全不会是唯一一个的。”   甄应嘉点了点头,余光看见太监端了茶杯来,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我们进去吧,有点冷了。”他伸手接过太监手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才轻声提醒道:“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   康和嗯了一声,接过另一杯茶,两人又走进了温暖的室内。   参加完乾清宫大宴,甄应嘉很是休息了好几天,连门都没出过。   一来过年的这几天正日子都是走亲戚用的,他们甄家几代单传,亲戚一个没有,唯一的殷勤李家还在金陵城,二来甄应嘉今年要会试,静心读书才是正途。   不过正月初七刚过,门上就接了贾家的帖子,说是贾府的老太太要上门拜访。   晚上甄应嘉来请安的时候,甄母拿着帖子,面上很是不快,不过还有点为难。   “我们两个一样的辈分,要是她请我去,我倒是好推辞,不过现如今她姿态放的这样低,我倒是不好推辞了。”甄母叹了口气,“才来京城,还没站稳脚跟,若是传出高傲的名声来,怕是对你的仕途没什么好处。”   甄应嘉想了想,微笑道:“母亲也别太过忧虑,她们若是想来就叫来,不过一顿饭的事情。我看不如让芷音带着她两个妹妹操心,您好好歇着便是。”   甄母点了点头,脸上有了笑容,“你这么一说倒是不错。”说着又看自己越发懂事的儿子,笑道:“你好好读书便是,那天最多叫你出来打个招呼。”   没两天便是初九,贾府一行人坐了五辆马车,浩浩汤汤来了甄府。   兴许是也怕甄家不快,这次来拜访,贾赦贾政两个都没来,唯一的男丁就是贾宝玉了,还有三个姑娘,以及已经在贾府住下的林黛玉。   芷音跟芷兰两个一左一右扶着甄母,等在二门上,看见贾母进来,甄母笑道:“多年没见,您身子还是这么硬朗。”   贾母笑了笑,“老了老了。”说着将一直牵在手里的贾宝玉往前让了让,贾宝玉笑着鞠躬,“老太君。”   贾宝玉粉雕玉器的样貌上佳,甄母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也真了三分,道:“快进来。”一边带着她们几个往前走,一边道:“我那小孙子这两日有些风寒,我便没叫他出来,省得吸了凉风又咳嗽。”   贾母点头道:“身子要紧。”   甄母又看着林黛玉笑了笑,“芷琦听说你要来,昨天高兴的睡不着觉,方才才起来,这会儿还在梳洗。”   林黛玉半低着头,也叫了一声老太君。   众人进了甄母的屋子,甄母让贾母在上首坐下,丫鬟端着热茶点心上来,三春上来给甄母行礼,甄母拿了玉佩簪子等物给她们,道:“你这几个孙女儿生得很好。”   贾母谦虚道:“不及您的。”只是言语虽然谦虚,笑容却很是骄傲,“听说你们家里的宝玉比我们这个还要小上一岁,快让我好好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的丫鬟掀了帘子,甄应嘉带着宝玉跟芷琦两个进来了。   甄应嘉上前冲贾母一拱手,叫了一声老太君,便坐下甄母下首,贾母带来的几个姑娘上来见礼,甄应嘉不冷不淡的回应,很是摆足了架势。   “行了,快回去读书吧。”甄母笑道:“没两个月就要会试了,这也没你什么事儿。”   这是昨儿就跟甄母商量好的,甄应嘉淡淡一笑,起身走了,余光还看见贾母的笑容似乎有些尴尬。   出了门甄应嘉还听见贾母略有羡慕嫉妒的问话,“这会试……他也没读了几年书,可有把握?”   甄母脸上的笑容略淡了些,道:“总得尽力不是?”   贾母听出甄母语气里的不快,急忙笑道:“正是,我那二儿子也正埋头苦读呢,就等着——”贾母顿了顿,虽同是科举,不过甄应嘉是等着会试,贾政要从童生试开始考,很是说不出口。   她尴尬的笑了笑,道:“多读些圣贤书总是好的。”   甄母也不揭穿她,只拉着林黛玉的手道:“怎么看着比先前在船上还瘦了些。”   “有点水土不服。”贾母笑了笑,“等过了这个春天就好了。”说着她又看两个宝玉,道:“都是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生辰,以后可得好好相处。”   甄母心中略有不快,不过想起儿子说以后提起这个名字,大家想起来的只有甄宝玉,这才稍稍释怀,只是不免道:“虽差了一岁,不过两个看着倒是差不多高低。”   贾母笑着看了过去,贾宝玉头上有冠,甄宝玉是个寻常打扮,看着倒是比贾宝玉稍稍矮了些,她笑着岔开了话题,道:“这宅子是陛下赏赐的?若不是天寒地冻,真想好好游览一番。”   她这是想借着这个话题约定下次来访,甄母毕竟也做了这些年的老太君,对于贾母的心思她是门清,笑了笑道:“都是陛下的恩典。”却绝口不提叫她们再来的话。   贾母面上有些难堪,她虽然已经多年不出门了,但毕竟是正一品的国公夫人,甄母……甄应嘉身上还什么都没有呢,她不过是靠着死去的甄父,才勉勉强强有了个诰命,待人却这样无礼。   不过是仗着甄应嘉得圣宠罢了!   圣宠!贾母想起已经到了四皇子后院做侧妃的贾元春,咬了咬牙,似乎一点没察觉出来甄府的怠慢,笑着对几个姑娘道:“我们两个老人家好好说说话,你们自去玩耍便是。”   甄母也点了点头,芷音打头带着几个姑娘下去,芷琦拉着林黛玉的手,道:“你去我屋里说话。”   贾母看在眼里,笑道:“你这小孙女很是活泼。”   “都是被她爹宠坏的。”   几个姑娘下去,贾母便拉着甄母开始回忆两家人以前的交往,甄母早就拿定的主意,陪着一起伤感,说到动情处还掉了两滴眼泪,只是嘴里咬得很紧,什么相互扶持之类的话,不管贾母怎么引,一句都没说。   贾母虽心有不甘,不过想着毕竟是头一次来,又是这等大事,不如徐徐图之,便也放宽心,只夸甄家的姑娘们教养好,又说这宅子比荣国府大,再说几句祝甄应嘉高中的话,果然见甄母果然笑容多了几分。   中午吃了饭,又略坐了坐,贾母告辞离开,出了甄府的大门,回头看着甄府门上拿金粉写的门匾,心里道:口风再紧又能如何?这甄家到京城这么些日子,又搬了新宅子,第一个上门的,唯一一个上门的还是贾家!   就算有人说她们是硬凑上去的,又或者说她们不识抬举,这关系拉上了才是真的!      第56章      过了正月十五,甄应嘉彻底挂了闭门谢客的牌子,跟李逸两个一门心思读书去了。   兴许是皇帝才训斥过四皇子的关系,那几个成年的皇子们也安生了许多,至少表面上都蛰伏起来,静静等着下一次机会。   甄应嘉有时候会想一想,康和想当皇帝,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皇帝七个儿子,就算是今年才不过十一岁的七皇子,可能性都比他大一些。   如果不走谋朝篡位,逼宫谋反这一条路,要让皇帝名正言顺的下旨……前头这些皇叔们可都不好办。   不过就算要谋朝篡位……他又哪儿来的兵力呢?   皇子里头手上唯一有兵权的就是二皇子了,可是二皇子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单纯,况且他手上虽有兵权,不过也没多到能谋反的地步。   甄应嘉摇了摇头,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会试了,会试的考题都已经出好了,封得严严实实的考题已经摆在贡院里头,就等着考试当天抽题了。   要是他在主考官划过重点,还能看见全部考题的情况下没考上……甄应嘉老脸一红,真是够丢人的。   二月十六,甄应嘉站在了贡院门口,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拿着手上的号牌,走到了自己的小隔间,会试终于开始了。   九天过后,甄应嘉颇有几分步履蹒跚,跟李逸两个相互搀扶着出了考场,“怪不得考试要么秋天要么春天,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九天高强度的考试让李逸整个人都呆滞了起来,连扭头都变成了慢动作。   “啊?姐夫你说什么?”   这么个考试条件,夏天能臭了,冬天能冻死,还有体力不支考了一半昏过去的,据说上届还有送了命的。   走出贡院的大门,早就守在门口的纪楚带了两个男仆上来急忙将甄应嘉跟李逸两个搀扶住,甄应嘉还有精力说两句话,李逸直接便摊在两个男仆身上,全靠那两人将他背回马车上。   “怎么你亲自来了?”甄应嘉喝过参汤,稍稍有了些精神。   纪楚笑了笑,道:“我原本就是老爷的常随,原该我来的。”   甄应嘉半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养神,心里却想的是甄家的这新老两代管家。   原先孟昌管着老宅,纪楚跟他来了京城,两不冲突,可是随着甄家彻底搬到了京城,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管家也是一样。   甄应嘉轻声道:“孟管家年纪大了,你多帮帮他,多学些东西。”   纪楚眼睛里陡然发出光来,低声应了声是,便静静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回到家里,甄母和几个儿女在门口相迎,说了两句话甄母便道:“都瘦了!快回去歇着吧,好好睡一觉再说。”   不过这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了,而且早饭都被他睡了过去。   熟悉完毕,甄应嘉端着参茶坐在椅子上,纪楚垂手立在一边,给他回报这些日子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家里有老太君和大姑娘操持……正月的月钱发了双份……”   甄应嘉一边听一边晃了晃脑袋,睡得久了些,脖子有些酸了。   “王家递了贴子,听说老爷正科举,又说等考完了再来。”   甄应嘉嗯了一声,正想问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一家子有什么动静,听见纪楚又道:“早先跟老爷一起上京贾雨村,前些日子也来府上求见。”   甄应嘉睁了眼睛。   “说是已经外放了,想来谢谢老爷一路的照顾。”   甄应嘉淡淡一笑,“他放到哪里去了?”   “听说是应天府尹。”   怎么贾政都辞官了,他还……甄应嘉心里一惊,眯着眼睛问道:“走的谁的路子。”   “他先去了贾府,后来又去了王家,还去过当年科举那一届的座师家里,不过去的最多的倒是王家。”   “我知道了。”甄应嘉摆了摆手,“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纪楚摇了摇头,“几个皇子府都给大姑娘下了帖子,请去踏青赏春,大姑娘都推了。”   不过闭门一个月,事情也不多,到中午也就听完了,下午甄应嘉在书房里将这些日子用过的书籍文章等物好好收拾了一番。   这等四书五经将来用到的机会怕是不多了,殿试不考这个,怎么当官当然是从书本上学不来的,甄应嘉站在书房里头,叹了口气,未来的路还很长呢。   正想着,就见书童手里拿了几张帖子进来,恭敬道:“门上接的帖子,都是请老爷过府一叙的。”   甄应嘉将帖子接在手里,会试的日期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所以京里人人都知道他的科举已经考完了,不过来的这样急……看来京里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了。   甄应嘉将帖子看了一遍,亲自写了回信,只说这些日子要准备殿试,不便上门,便差人将帖子又一一送了回去。   虽然姿态做的高了一点,可谁让他们都是来求他的呢?   过了小半月,会试放榜,甄应嘉果然是中了。虽不是第一名,不过会试这场考试,除了第一名,剩下的都一样,都要等到殿试之后排最终的名词。   三月十二,甄应嘉同其他一百二十三名贡士一起,进了皇宫,恭恭敬敬站在金銮殿上,等着皇帝出题。   甄应嘉站在中间靠前的位置,看见皇帝身后跟着几个人进来了。   除了太监,还有两个年幼的皇子,当然甄应嘉扫过一圈之后,视线便落在了皇帝身后的康和身上,脸色似乎灰败了些,眉头微微皱着。   皇帝从高台之上走了下来,似乎要一个个看着这些学子们,从这些人身前走过,还问了第一名两句话。甄应嘉身前正好站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激动得整个下摆都在颤。   皇帝在甄应嘉面前停了下来,“好好考。”   甄应嘉前头的那老者浑身一抖,忽然倒在地上。   皇帝眉头一皱,立即有侍卫上来将人拉走,皇帝道:“找太医看看,要是能……还是让来考试吧。”   “皇祖父仁慈。”康和最先反应过来,立即接了一句。   皇帝笑了笑,“毕竟已经到了殿试,他年纪又大了,功名之事须得慎重。”   “多谢皇祖父教导。”   殿里的主考官带头,连带侍卫太监,还有这一群未来的天子门生们都齐齐跪了下来,口中道:“陛下仁慈!”   皇帝微微一笑,甄应嘉觉得陛下这番拉拢人心的手段当真登峰造极,还有康和的这等反应……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康和虽跟在皇帝身后,又反应极快的替皇帝拉拢了人心,不过说完这一句就又站在皇帝身后,虽不低头,但是实现朝下,并不与任何人有接触,还不如那两个一个十四,一个十一的两个年幼的皇子大方。   发觉甄应嘉的视线在康和身上停了片刻,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装作不在意道:“你与康和是旧识了。”   甄应嘉听出皇帝语气里似乎有点不喜,只是他反应极快,皇帝话音刚落,他便点头笑道:“在书院时曾与皇孙同窗,当时还曾约定要一起金榜题名。”   皇帝愣了愣,倒是没想到甄应嘉会这么说,笑道:“既然如此,康和你也坐下来考一考。”   康和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个笑容来,连眉心的愁绪都不那么显眼了。   太监急忙又搬了书桌前来,康和去角落坐下,皇帝又往前去了。甄应嘉稍稍直了直身子,看见前头那排名第一的会元正回头看他,眼神里还有些嫉妒。   皇帝跟着会元不过说了一两句话,可是在甄应嘉这里,就停了差不多有一盅茶的功夫了。   甄应嘉避开了会元的视线。   皇帝在学子中绕了一圈,又回到大殿之上,殿试正式开始了。   甄应嘉提笔沾磨,下笔飞快,脑海里却想的是皇帝方才的不满,他跟康和相识皇帝是知道的,甚至两人同船进京……那就是这些日子有人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能影响到皇帝,甄应嘉手下一顿,一滴墨汁滴在了纸上,还好现在是草稿。   甄应嘉又将注意力拉回到考试上来。   殿试没有考不中的说法,只有名次的高低。卷面整齐,观点不能太过激进,多引用主考官推崇的名人名言,还要注意避讳,那便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到了这个阶段,学问观点反而不是最主要的,就是这些细微的地方,绝对不能扣分。   甄应嘉的心思渐渐沉了下来,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殿试中去。   在夕阳西下之际,殿试结束,甄应嘉同诸位学子一起,又出了金銮殿,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不过众人站在殿里等皇帝离去的时候,甄应嘉不免又看了康和两眼,依旧是视线低垂,什么都没看。      第57章 皇帝的猜忌      回到家里一夜好眠,等着放榜的日子是难得清闲,甄应嘉正想着不如去花园里的小池塘垂钓一二,也享受一下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只是刚叫人准备好了东西,纪楚便来了。   一脸的为难道:“老爷,三王爷来了,现正在厅里坐着。”   甄应嘉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他眯着眼睛冷笑了两声,道:“走,去看看他究竟要什么。”   三王爷年近三十,样貌虽谈不上上佳,但是皇帝亲儿子这个身份,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异于常人,特别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就越发的出类拔萃了。   这样一个人,见了甄应嘉进来,也不免起身相迎,笑道:“小王不请自来。”   甄应嘉想起当初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这些王爷对他的态度,基本都是冷待里带了几分警惕,这还没到一年,见了便都是笑脸相迎了。   甄应嘉很是客气的叫了一声三王爷,两人谦让几分,三王爷做了上首,甄应嘉在一边相陪。   他知道王爷此番前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拉拢,不过这话是断断不能让他说出来的。   “您尝尝这茶,是今年的新茶,虽不及贡品珍贵,却别有几番清香。”甄应嘉滔滔不绝说起茶叶来,说完茶叶便又是茶杯。   不用说,他们家里的瓷器也都是上好的,甄应嘉从选材说到要加几分骨粉,三王爷两杯茶喝完,甄应嘉还没停下来。   三王爷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了,正想张口,却不知道又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表的微笑,忽然放松了,笑道:“既然如此,便再与我添一杯茶便是。”   甄应嘉不禁愣了愣,这三王爷今儿来究竟是做什么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是三王爷此番行动却是合了甄应嘉的算计,他便依着王爷的意思,上茶上茶点,便的一概不说。   三王爷整个语速都变慢了,方才是甄应嘉不停的说,现在他也微笑着回上一两句,比方“这红色的釉不好上,听说去年烧了三窑的瓷器,就凑了十二只花瓶出来。”就好像这次来只是为了跟甄应嘉探讨如何烧窑一般。   两人面带微笑,其乐融融聊了小半个时辰,三王爷站起身来,笑眯眯道:“今日我也是算是不虚此行了。”   甄应嘉送三王爷到了门口,倒是也没说出来“有空常来”这种话,只说了两句三王爷走好。   两人道别,三王爷往马车处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嘴张了一半只是什么都没说,半晌一笑,只说出来两个字,“保重”。   甄应嘉被三王爷这种态度搞得颇有几分不自在,而且很是觉得三王爷最后的那个笑容有点不怀好意,只是他何时怕过人的算计,当下拿了钓钩去池塘钓鱼,悠悠闲闲过了下午。   接下来的这两日,便在他一边靠着金手指回顾京城八卦,一边悠闲度日里头过去了。   眼看着第二天便要放榜,这天早上,宫里忽然来了人,一道圣旨将他宣进,说是皇帝要见一见他。   放榜前要见他,就算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甄应嘉借口要整理着装,又去看了看。   至少公开的地方,皇帝对他没什么不满……但是私底下。   甄应嘉忽然想起上回三皇子莫名其妙的来访。   进了皇宫,太监一路带着甄应嘉往御书房去。   时间已是临近中午,刚进去,甄应嘉便看见偏殿里走出来六、七两位皇子,想必是刚上完课。   两方人打了照面,甄应嘉主动过去请安,虽是两个不的孩子,却已经有了一番威严。   年纪较长的六皇子先开口,“甄……”顿了顿才道:“甄先生不必多礼……”   甄应嘉心里一阵晃,想起上一个叫他先生的康全来,打起十二分警惕对付面前的两人。   六皇子今年是十四岁左右的年纪,不过自小体弱,从能吃饭的年纪便开始吃药,这事儿稍稍有些门口的人都知道,因此看着跟一边才过十岁的七皇子比也高不了多少。   虽然面对这两个皇子,并不能抬头直视,只是面对着两个身量不及他肩膀的半大孩子,就是低着头,甄应嘉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眼睛都闪着稍稍有些恶意的光芒。   六皇子淡淡一笑,装出礼贤下士的模样,道:“您这番科举很是顺利,听说名词也不低。”说到这儿,他回头看了看御书房给了甄应嘉一个暗示,又道:“等到先生进了翰林院,想必就能听先生讲书了,真让人有点期待呢。往后您可就是我们两个名副其实的先生的。”   这话里头明明白白暗示甄应嘉这次科举的名次。   能直接进入翰林院的只有一甲前三名。至于二三甲的庶吉士,虽然也挂着翰林院的名号,不过严格来说只是实习生。   甄应嘉自然能听明白六皇子的意思,只是他心里还有几分怀疑,科举的名次……前十名都是皇帝定的,虽然打听到这十个人的名字不难,但是具体的名次怕是就没这么容易了。   尤其对一个还没入朝,还在书房里头读书的皇子来说。   甄应嘉笑了笑,道:“承蒙殿下吉言。”   七皇子在一边,很是得体的微笑,等到两人说完话,这才道:“听说您的内弟姓李?”   甄应嘉一愣,点了点头,“单名一个逸。”   七皇子道:“他这次的名次也很是不错。”   不用说,肯定也是在前十名里头了。   甄应嘉看着这两个年纪上还称得上是孩子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觉得很是违和。   正在这时,御书房里头又出来个人,是皇帝贴身的太监,看见甄应嘉被两个皇子堵在门口,上前先是给两个皇子见礼,这才跟甄应嘉道:“陛下要等急了。”   甄应嘉一拱手,对两位皇子道:“陛下宣召,不敢耽误。”   等到进了御书房,皇帝一摆手,太监宫女们退了个干干净净,甄应嘉行完礼便垂首站在一边,只是皇帝沉默许久都没说话,甄应嘉虽然想抬头看看,不过也知道这是犯忌讳的事儿,特别是眼下这个皇帝明显心情不好的时候。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甄应嘉脑海里头飞速的转着,跟他有关的心情不好。   这两日除了三皇子来访——糟了!   甄应嘉忽然想明白三皇子那天是来干什么的了!三皇子虽然跟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外人看来不是这样。   别人看见的只有一条,三皇子拜访甄应嘉,商谈半个时辰才离去。   半个时辰能干什么?能说的事情多了去了。   再加上今天被两位皇子堵在御书房门口。   皇帝的七个儿子,甄应嘉可是已经跟六个都有明面上的来往了。   先是已经成了义忠亲王的废太子,二皇子跟他倒是没什么牵扯,三皇子前两日刚去他府上拜访,四皇子是最早出手拉拢他的可惜没成功。   后来四皇子被皇帝训斥,偃旗息鼓,手下势力被五皇子接受不少,五皇子虽没表现出来跟他深交的意图,但是一直彬彬有礼,过年还给甄家送了礼,甄应嘉不得不回,这样一来,两人勉强也算是有了交集。   至于六皇子跟七皇子……早上跟他可是在御书房门口聊了不下一炷香的功夫……   还有废太子的两个儿子……   甄应嘉忽然就有点冒冷汗了,他竟然不知不觉里头跟皇帝的绝大多数儿子,还有两个孙子都有了牵扯……   一方面想这是因为他是个香饽饽,但是反过来……也能说成是他所图甚大,跟所有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有了牵扯。   除了二皇子……   就算皇帝待他亲如子侄,面对这等局势……皇帝会做什么选择呢?   甄应嘉现在这才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这些皇子们的谋划,他们这是见拉拢他无望,又怕他被别人拉拢了去,索性一起出力,让皇帝亲手废了他。   皇帝低沉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起,将甄应嘉的思绪又拉了回来,“眼见明天就要放榜了,你这次科举成绩很好,想必你父亲在天有灵,也能欣慰了。”   声音里有几分释然,可是此刻甄应嘉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朕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眼见这要入朝为官了,你究竟心仪那个地方,朕也好提前做些安排。”   不知道为什么,甄应嘉生生从皇帝关切而且和蔼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凉意,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多心。相反,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皇位对于皇帝意味着什么。   皇帝待他亲如子侄,但是一旦牵扯到皇位,别说子侄,就是亲爹亲妈也都不管用了。   所以这句话一旦回应不好,便是万劫不复的命运。纵然能保全性命,做个富贵闲人,可是本就是白来一世的命运,怎么能不疯狂一把。   六部是朝廷的根本,是不能去的,五寺也不是什么能消退皇帝疑心的地方……可是又不能回答的太慢了。   甄应嘉下意识飞速的去翻看皇帝早上究竟说了什么,想从里头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应付过去眼下这个场面。   只是他刚打开金手指,便看见上头明明白白的积分,已经超过一千分!   那个指鹿为马的技能可以开启了!   甄应嘉疯狂跳动的心此刻忽然安静了下来,富贵险中求,这个险还是能冒的!      第58章 放榜      迫不及待激活了说话可信度上升的金手指,甄应嘉开口。   “都察院!”他的声音很是斩钉截铁,“我想去都察院做一名御史!”   皇帝愣了愣,这个回答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纵然御史的升迁,说起来也是能做到六部尚书,甚至入阁拜相的,但是这条路比其他的选择都要艰辛一些。   皇帝笑了笑,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放松了许多,前头那点刻意维持出来的和蔼也变成了真的和蔼。   “你跟朕好好说说。”   “御史行督查之职,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前头这一句话甄应嘉说的很是坚定,像是对都察院向往已久,后头的话就有点吞吞吐吐了,“臣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江南一地……虽是歌舞升平,但是平静下头,百姓的生活却时有波动……还有盐帮漕帮等等……特别是盐税。”甄应嘉住了口。   皇帝却没搭话,他看着甄应嘉,手上下意识敲了敲案台。   这个动作甄应嘉知道,皇帝一旦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为难之事,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借着这个机会,甄应嘉飞速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盯着案台的上的奏折,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半晌,皇帝忽然变了个表情,道:“你家里大女儿原先在太子妃前头伺候?”   甄应嘉愣了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又想这才是最讽刺的一件事情,怪不得义忠亲王越发的嫉恨康和。太子妃死的时候太子还是太子,她是顶着太子妃的头衔下葬的,葬礼办得无比奢华,文武百官都去上香。   可是等到赵氏死的时候,太子已经成了义忠亲王,赵氏又被皇后训斥,死的时候冷冷清清,就是府里的人替她披麻戴孝,对比十分鲜明。   不说赵氏,就是义忠亲王,跟他原本的正妻现在也是比不上的,毕竟一个是先太子妃,一个是亲王了……   皇帝道:“朕记得……怕是有十三岁了?”   这可不妙了,问孩子的年纪,下一步就是做媒了,甄应嘉道:“她是建元十一年六月生的,还没到呢。”   皇帝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这样啊……”说完又看着甄应嘉道:“有人托朕做媒。”   甄应嘉皱了皱眉头,很是一幅慈父模样,“她这才多大?”摆明了不愿意。   皇帝笑了笑,“你先听听。一个是朕的老六,早上你也看见了,若是现在定下来也不着急,老六也不过才一十四岁,成亲的话还得等上思念,到时候也就不早了。”   甄应嘉皱着的眉头就没松过,皇帝又道:“还有一个就是老三了?”   甄应嘉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皇帝,似乎在说:他丫的都多大了?   皇帝乐了,“他给他的长子求亲,说起来他的长子倒是跟你姑娘一年生的,只大了三个月。你中意哪一个?”   哪一个都不中意!   不过拒绝的话也不能说的太露骨,毕竟一个是皇帝的亲儿子,一个是皇帝的亲孙子。   甄应嘉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怪不得早上见了六殿下他竟然……”话说了一半,甄应嘉忽然皱了眉头,脸上显出疑惑之色来,“前两日三王爷来我府上,倒是什么都没说,除了茶好喝杯子好看……”甄应嘉冷笑了两声。   皇帝见他这个样子,更何况皇帝自己本身也不同意,本就是试探,便道:“朕也说你姑娘年纪太小了些,不管是老六还是老三的儿子,也都还没长成,总得等他们年纪再大一些再说。”   甄应嘉跟着点头,“正是,十五才及笄,我姑娘这还差了好几岁呢。”   皇帝笑出声来,道:“你那姑娘朕也见过,生得很是端庄大方,是得好好挑一挑。”   甄应嘉表示了赞同,又道:“都是先太子妃教的好。”   看皇帝脸上的表情,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甄应嘉略略松了口气。只是转念一想,这次所有的皇子都出手了,唯独一个二皇子置身事外,要说这里头没他点什么怂恿,或者计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甚至这里头推波助澜说不定也是他跟康全两个合计的,只是今天已经说的太多了,若是再提点什么,前头的功夫说不定就白费了,甄应嘉决定暂且忍过这口气,再徐徐图之。   横竖二皇子争的东西除了皇位不做他想,而皇帝虽然年迈,却身体健康,不管谁想要皇位,怎么都是个长久的拉锯战。   后头有的是机会回报,想到这一点,心里也不是那么憋屈了。   甄应嘉原先是临近中午的时候被招进宫的,跟皇帝说了这许久的话,别说到了饭点,都有点过了。   不过皇帝心情稍稍好了一些,顺便留了甄应嘉吃饭。   原本陪着皇帝吃饭是个劳心劳累的活儿,可是甄应嘉想起来暗算他的那几个皇子,现在怕是都胆战心惊,翘首以盼,就等着他从皇帝宫里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午饭还吃不吃的下去。这么一想心里舒服许多,甄应嘉陪着皇帝满满当当吃了两碗饭这才放了筷子。   见甄应嘉这么好的胃口,皇帝就算吃不下心里也舒服,笑眯眯的送了甄应嘉出去。   出去时候带路的小太监跟早上不一样,想必是已经换班了,甄应嘉跟在他后头一路往宫门走,没想在隐蔽的地方,小太监忽然转过身子,小声而且飞速的说了一句话,“皇长孙说陛下收了江南来的帖子,说您牵扯到了偷运私盐里头。”   甄应嘉一愣,随即又跟着小太监往前走。   宫里并不是想这等事情的好地方,而且也没什么好问的,康和能打听到这等事情,而且能找人带话给他,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所以甄应嘉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云淡风轻先出了宫再说。   等到上了马车,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甄应嘉脸上忽然掉了下来。   这事儿不用说就是原主做下来的,偷运私盐也不是他一个,跟他一伙的,还有王家、薛家和贾家,不偷运私盐,这几家的奢华生活是怎么来的。   可惜自打他穿越,就跟这几家划清界限,偷运私盐的事儿也在没做过,没想到还是东窗事发了。   而且能上书给皇帝的,还做得这等隐蔽,除了林如海不做他想。   怪不得先头不跟他家里来往了,怕是应在这事儿上了。甄应嘉忽然很是好奇林如海上的折子,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贾家。   甄应嘉冷笑一声,想必是没有的,不是想必,肯定是没有的,不然他怎么会送林黛玉去贾家呢?   而且……说起来他们几家合伙贩卖私盐这么些年,一直没被抓住把柄,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暴露了呢?这里头指定还有王家的手笔……专门露了破绽让林如海查到他。   甄应嘉敲了敲桌面,动作几乎与方才皇帝的动作无异。   不怕,咱们一件一件慢慢来。   回到家里倒是没什么波澜,甄应嘉是惯常进宫的,甄家的人早就习惯了。也没人来问什么,只是晚上去给甄母请安的时候,她笑着问了一句,“明儿的鞭炮准备多少响的?”   这是说他肯定高中了,甄应嘉笑了笑,“除了我的,还有云飞的!”   甄母笑得越发开心,“双喜临门!”   果然,第二天一早,报喜的官员到了甄家的大门。   甄应嘉被皇帝钦点为探花,李逸则是二甲第一的身份,也有了个传胪的名号。   甄家门口放了两发一万响的鞭炮,甄应嘉一整天耳朵都是嗡嗡直响的。   李逸看着他,摇头晃脑道:“你这读书的速度,说出来也很是吓人了。”   接下来便是琼林宴,之后是金銮殿正式授职,甄应嘉正式成了一名翰林院编修,开始了他入朝为官的生涯。   去掉原先的状元,现在的翰林院修撰偶尔的冷嘲热讽,这日子过的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李逸,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外放做县官的提议,而是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从庶吉士做起。   编修是正七品的官儿,虽然朝廷有一条正三品以下不用上朝,不过编修的日常工作里头还有一条起草诏书,所以不仅金銮殿他去得,御书房他也去得。   所以当甄应嘉在朝堂上看见一干算计他的成年皇子们,又在御书房看见两位没成年的皇子,特别是流露出对他姑娘有意思,但是动机又不怎么单纯的六皇子,眼里的笑意就别提多么耐人寻味了。      第59章 秘访江南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甄应嘉也彻底在翰林院扎下跟来。   编修的工作要说起来有点想皇帝的高级秘书,压力大,但是一飞冲天的机会也多,毕竟是天子近臣,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只是揣测圣意,揣测好了是功劳,揣测不好了就是跟陛下背道而驰,再者揣测圣意和寻觅帝踪一样,本身就是有掉脑袋的风险的,更何况这些新近入职的官员们,秉承的都是多做多看少说的原则。   不过别人甄应嘉不知道,这等压力对他倒是没什么,毕竟揣摩皇帝的心思,他死去的爹留下了不少真传。   至于商量好给他一起下绊子的皇子们,知道他被皇帝钦点做了探花,不由自主的都偃旗息鼓了,一个个见了甄应嘉都是客气相待,但是看他的眼神里除了忌惮还有点嫉妒,对此甄应嘉不置可否,依旧不冷不淡的应对。   对于“自己招揽不到,宁可毁掉也不能到别人手里”这等想法,甄应嘉虽然挺能理解的,不过这事儿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那么美好了。   只是从这一件事情上看,这些皇子们其实都有点耐不住性子,争皇位看的是细水长流的功夫,一上来动作就这么大,还是几个皇子合谋一起,很容易让皇帝有种儿子们联合起来的假象的。   还有一个出类拔萃,不与众人同流合污,或者说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二皇子,甄应嘉当日本想借着金手指加持的时候隐晦的提一提他,不过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七个儿子,六个都跟他有来往,就只有这一个……皇帝是这天底下疑心病最重的一个人了,特别是已经日暮西山,有了一大推成年儿子,而且都看着他身下宝座的皇帝。   二皇子这般突出……不管当日有没有成功将甄应嘉搞掉,时候皇帝都会疑心病发作的。   甄应嘉笑眯眯看了看跟康和一样大,却又被勒令在府里读书的康全,以及才被皇帝派了个副将,同他一起管理手上兵权的二皇子,不由得笑了。   看来不管是二皇子的智囊,还是自诩智力超群,还曾成功暗算到康和一次的康全,这次的角逐的的确确是输了。   有了这些收获,甄应嘉也在反思,特别是他的金手指。   随着他交际面的进一步扩大,关注的人越来越多,每天去看一看这些人都密谋了什么似乎已经不太可能了。   况且这些人也不是天天都要密谋的,至少大多数人都是安安生生过日子的,就是跟甄应嘉有利益冲突的那几个,也不是天天都想着要害人的。   再加上有些临时起意的念头……甄应嘉觉得这个功能虽有用处,不过稍显鸡肋,特别是他对这些皇子们已经有了认识,知道他们的性格和做事手段,心中又有了堤防。   夏天刚过,这天轮到甄应嘉轮值,中午午饭过后,还有一小段时间的休息,甄应嘉刚刚整理好仪容,就见御书房伺候的太监高喜一路小跑过来,进了屋里也顾不得擦汗,急忙道:“甄大人,陛下宣召。”   这个时候还这么急?甄应嘉心中一阵狐疑,面上不动声色又正了正头冠,这才道:“陛下今日醒得到早,辛苦公公了。”   “咳,”高喜一笑,随即皱了皱眉头,小声抱怨道:“金陵来了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陛下饭都没吃饭,也没睡中觉。”   这次轮到甄应嘉皱眉头了,金陵来人……按说跟他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可是上次皇帝在殿试放榜之前宣召他,出来的时候康和可是专门托人跟他说了一句话。   林如海上折子说了他参与贩卖私盐这件事儿。   所以一听见金陵来人,皇帝心情又不太好这个消息,甄应嘉不由得不往这上面想。   他抬步往外头走,步子比往常稍稍快了一些,高喜跟在他身后,还以为甄应嘉这是不为难他才加快了步子,心中一送,便又多说了一句,“来的是陛下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机密,说话的时候正吃饭。”   甄应嘉这才放下心来,盐税是国之根本,私盐这事儿肯定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所以肯定不是这个。   甄应嘉又松了口气,想到皇帝那时候没有追究,甄应嘉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说。   虽然现在不做了,但是以前的确做过,难道他要去给皇帝说这事儿是原来那个甄应嘉做的,现在的甄应嘉是异界来的一缕孤魂?   皇帝不觉得他疯了就是好的,说不定还会叫道士来给他驱邪呢,到时候官位肯定是没有了,他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至于这罪责,自然也是逃不掉的。   所以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就算事发至少能全身而退,再不济也不能被当成主谋,虽然他的确不是主谋,可是当年的王子腾心思深得很,全躲在他们几个身后,几乎一点证据都没留下来。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忽然想起王子腾是最后一个死的,王家也是最后一个败落的,所以也不是没办法。   这些日子他也曾仔细推敲过,当日康和托人带给他的口信,虽然只有一句话,可是揣摩几次之后,他就知道林如海这折子里只告发了他一个人。   “……皇长孙说陛下收了江南来的帖子,说您牵扯到了偷运私盐里头……”   不管是奏折还是帖子,上头都是有封面的,从外表看都是一样的,康和既然能说出来是江南来的帖子,那肯定就是看见实物了。   既然看见实物,里头到底写了几个人他肯定知道。   按照康和的性格,如果这帖子里头写了其他人,肯定是要告诉他的,以便计划下一步的对策。   可是距离消息传出来三个月了,他跟康和见面也不下十几次,什么话都没有。   所以林如海这折子上必定只有他一个人。   知道了这一点后头就好办了。   不多时到了御书房门口,高喜进去通报,门开的一瞬间,甄应嘉见里头影影绰绰的全是人,越发的肯定不是这档子事了。   进去一看,里头人还挺多,背对着他正给皇帝回话的是管私库的总管太监廖进忠,虽然管得差不多是整个天底下最肥的一个缺儿了,不过这一位廖公公体型偏瘦,颧骨高高凸了出来,至少外表上看怎么都不像吃了很多油水的人。   两边站着,看着很是深沉的两个老头,分别是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稍远处还站了一个甄应嘉从来没见过的人,不过样貌体征,还有他的衣着打扮,多半是江南来的那一位了。   然后便是康和,在皇帝身后站着。   甄应嘉进去行了礼便站在一边,虽然他是皇帝的心腹,但是眼下算是正式场合,眼前这些人官职都比他高,况且在皇帝面前,任何人都没插话的胆子。   只是皇帝叫这些人来干什么呢?   甄应嘉不免又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不知道怎么,这一眼就跟康和对上了。   要说两人这些日子见面虽然不多不少,但是都在宫里,前前后后围的都是人,别说互诉衷肠,就是言语里头都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了。除了天气午饭这等话题,似乎再没说别的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两人心里的那一点情愫也没减多少,反而因为求而不得越发的火热了。   就像现在,甄应嘉对上康和的视线,在他眼里只看见了一团火。甄应嘉急忙将眼神别开,心里不免生了点别样的感觉。   甄应嘉将头低下,心思转到屋里这几个人身上。   户部尚书在这儿,说明这事儿跟钱粮有关,至于工部尚书……管的是营造工程,还跟江南有关。   剩下两个一个内库总管,一个江南来的也都是皇帝的人。   皇帝在江南有什么?行宫!   正想着,皇帝开口了,脸上很是阴沉,“正好你来了,你再说一遍。”   虽然皇帝这句话里头一个名字都没有,不过在场的人无一不是人精,谁都明白皇帝说什么。   第一个“你”是甄应嘉,第二个“你”就是江南来的那人了。   “是。”江南来人冲皇帝一躬身,转身过来。   这人甄应嘉见过,正是当日接替他行宫总管一职之人的副手。看来真是行宫出事了!   “……前些日子夏汛,又下了几场大雨……”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甄应嘉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怕是为了重修堤防而来,至于内库总管……这是要重修行宫的。   皇帝的行宫选的地方虽然靠近河边,不过地势稍高,而且这一段的大堤修得又高又坚固,而且年年户部都拨钱粮加固。   原本不是遇上百年一遇的洪水,是怎么都不会淹上行宫,只是今年这大堤被人动了手脚。   谁会动皇帝行宫门口的这一段大堤?本来损坏大堤就是死罪了,又是这么关键的一段,只听那人又道:“总兵和知府专门派了人管这事儿,只是眼下还是汛期,人手难免不足,进度稍稍慢了些。”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不过一处行宫,自然是百姓重要。等汛期过了——”说完又狠狠一拍案台,“查!给朕好好查!敢破坏大堤,诛九族!”   几人急忙称是,又道“陛下息怒。”   皇帝胸口起伏几下,又道:“朕决定今年大修堤防!”   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一躬身,“臣等这便回去拟个章程出来。”   皇帝点头嗯了一声,道:“你们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两位尚书离开,皇帝看了甄应嘉一眼,“朕打算派你去江南一趟。”   “臣遵旨!”甄应嘉上前,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行宫出了问题,他绝对是不二人选,只是康和也在,难道……皇帝也想派他同去?   甄应嘉不免看了康和一眼,康和倒是装得正正经经,只是眼神里还是难掩的火热。   “你监管行宫多年,一直没出什么乱子……”皇帝的语气里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怒气,“这才不过一年——”   正说着,方才带甄应嘉进来那位高公公,又猫着腰低着头小步进来,道:“陛下,几位皇子进来了。”   皇帝冷笑一声,“宣!”   只见一行六位皇子鱼贯而入,除了义忠亲王,皇帝剩下的六个儿子全来了,甚至连才十一岁的七皇子也在。   甄应嘉不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只听见皇帝又道:“行宫要重修,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皇帝顿了顿,“只是朕年岁已高,有生之年怕是再去不了江南了……便想问问你们,这行宫该怎么修才好?”   皇帝说完,甄应嘉看见这一排皇子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   甄应嘉也是一样!   通向皇位之路上头的第一个考验,这便开始了!   甄应嘉下意识看了康业一眼,只见他还算平静的表情下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能被留在这里,就算皇帝原本只是想用他试一试这些皇子,但是如果回答的好……甄应嘉心头一热,又去看在场的几位皇子。   甄应嘉能想明白这是皇帝的考验,这些皇子也都不笨,自然也一清二楚,眼神里的火热怎么都挡不住,原本被皇帝训斥过的四皇子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狂喜了。   不过却没人开口说话,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比。      第60章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甚至连语气里也有不少,“平日里一个个的高谈阔论,在朝臣面前不少的真知灼见,怎么在朕面前就哑了声呢?”   甄应嘉听的分明,高谈阔论和真知灼见这两个词说的很是刺耳。   不过就算知道这是个圈套,这些皇子们也都不得不跳了。横竖大家一起,有了垫背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当下几个皇子半低着头交换了视线,按照长幼顺序,年长的二皇子先开口了。   “父皇的行宫被水淹了,自然是要修的,只是江南水患未除,大堤也要修补,不如等到来年春天再重修行宫。”   二皇子说的不怎么出彩,不过也没犯什么错误,配合他一直以来的莽汉形象,很是能让人放松警惕,看出来他想走的是中庸之道。   不过甄应嘉觉得上回他中探花这事儿,已经让二皇子暴露了不少,甄应嘉小心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点点头嗯了一声,什么意见都没发表。   二皇子退后一步又回到队伍里,三皇子上前,“儿臣觉得也是要修行宫,而且还要大修!”   他说的很是斩钉截铁,皇帝来了兴致,连身子都微微直起了几分,问道:“怎么个大修?”   甄应嘉心里暗叹一声,三皇子这是对皇帝的心里揣摩得很是入微,别说是皇帝了,是个人就希望自己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全天下有能力达成这个目标的只有皇帝了。   “父皇登基多年,天下太平,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父皇的功劳。”   果然皇帝笑了笑。   “可是父皇的行宫却还是几十年前修的,依儿臣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派工部善营造的大臣去量了地方,花了图纸,等到大堤修整完毕,明天开春再去好好的修整一番。”   皇帝听了很是若有所思,三皇子得意一笑,紧跟在他后头一个说的四皇子脸色立即暗沉了下来。   不过甄应嘉却是觉得皇帝多半不会答应的,依他看,在这些皇子们进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拿定了主意,现在不过是试一试这些皇子罢了。而且看皇帝脸上的表情,前头这两位皇子没有一个说到皇帝心里去的。   这两个皇子说的都是要修整行宫,所以皇帝的意思……怕是这行宫将要不保了。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他很是能理解这一点,当年皇帝下江南,接驾过的人家,还有跟行宫有关的人家都已经成了地方一霸,江南又是重中之重,钱粮的大产地,却被几大世家把持,皇帝想必早就已经后悔了。   说不定……皇帝难道要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想到这儿,甄应嘉抬头看了康和一眼,却发现不管他什么时候偷偷看康和,康和都在偷偷看他。   只是现在甄应嘉心里一点旖思也没有,只是表情严肃冲着康和摇了摇头,至于康和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看老天爷了。   “有点意思,”半晌,皇帝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脸上有点笑意,道:“老四你觉得呢?”   四皇子性子虽然冲动,不过已经因为这个被皇帝训斥过一次,当下强压心中不快道:“儿臣觉得二哥的主意不错,三哥的……太过兴师动众,也有些劳民伤财了。”   三皇子脸上显现出不快来,皇帝脸色也有点阴沉,四皇子情急之下居然想了个借口出来,“开春正是春耕时节,江南又是产量的地方,虽然壮丁多,不过要是按照二哥的主意,征召上两三万的壮丁就行,这对春耕不会有太大影响,若是按照三哥的主意,怕是……”   “朕明白了。”皇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丝毫看不出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或者是哪怕一丝丝的情绪。   四皇子冲三皇子回了一个张扬的眼神,退下了。   “老五,你觉得呢?”皇帝又问。   五皇子原想着四哥遭父皇训斥,该是再起不来了,所以丝毫没有犹豫接手了他手下的势力,谁知道这一年还没过去,父皇议事又叫上老四了,心里难免有几分心虚,当下道:“儿臣觉得四哥说得有理。”   甄应嘉心里又是叹了一声,皇帝这一招,直接让四皇子跟五皇子反目成仇,四皇子又是个极其傲慢的性子,这么一来,这两位再无结盟可能,私下里又互相捏着把柄,相互提防,相互算计,多半是要一起跌出夺嫡的行列了。   五皇子说完便是六皇子。   前头四个人的意见都一样,六皇子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便道:“儿臣想着不如改成书院?”说得不是很确定。   看见皇帝还在看他,六皇子吞吞吐吐道:“江南文人盛行,又是科举大省,不如改成书院给学子们一个读书的机会。”   皇帝难得和蔼的笑了笑,道:“你这主意倒是新奇。”   六皇子松了口气。   皇帝又看年仅十一岁的七皇子,七皇子露出个略显天真的笑容来,道:“父皇还没带儿子一同下过江南呢,再去一次不好吗?”   皇帝笑出声来,却让在场诸位皇子越发的嫉妒老七了。   皇帝站起身来,道:“朕知道了,你们该上学的上学,该出宫的出宫,朕再好好想想。”   几位皇子又是鱼贯而出,不过人人走之前都回头看了看依旧留在御书房里头的甄应嘉和康和。   出了御书房,老三讪笑一声,“怎么父皇留了他们两个在里头,一个不过是个翰林院编纂,一个……连世子都不是了。”   老四一仰头,道:“怎么不留他们两个,一个是江南土生土长的,前头又管着行宫,一个在江南住了一年有余,不留他们难道留你不成?”   老三脸色一沉,哼的一声甩了袖子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讽刺一句,“老四你也真是赔了夫人,白白舍出去一个侧妃的位置,可什么都没捏在手里。”   老四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只是嘴里却不肯认输,“究竟是不是赔本的买卖,咱们等着瞧!”   御书房里就只剩下甄应嘉和康和两个,皇帝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缓缓道:“朕想将这行宫改成太庙。”   甄应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即低头道:“一切都听陛下的吩咐。”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就派给你和康和两个做了,过两日就离京。”   两人除了遵旨之外再无二话。   谁料皇帝忽然让康和出去,转眼御书房里就剩下甄应嘉和皇帝两个人,皇帝声音很是沉稳,问道:“当日你说想做御史,朕再问你一次,可是真心话!”   甄应嘉自然是无比的诚恳的又说了一遍。   只听见啪的一声,皇帝忽然甩了张奏折下来,狠狠道:“那你跟朕好好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应嘉将奏折捡起,扫了一眼只看见两个字:盐税!   他现在无比感谢康和老早就给过他提醒,让他知道有这么张折子,于是甄应嘉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陛下!这消息是故意漏出来的!”   果然,皇帝愣住了。   甄应嘉自然是担心的,不过皇帝既然能将奏折压了这么久,那就证明还是想瞒下这等事的,不管是对他的关乎,还是处于要稳定大局的考虑,总之这就是甄应嘉脱身的机会。   “前年臣家中惊变,臣痛定思痛之余不免权衡起这些年的得失,发现早年虽误入歧途,却还有悔改的机会!”甄应嘉以懊恼却又加了点释然的语气说出了这番话。   “你是说这消息是你故意放出来的?”皇帝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狐疑。   甄应嘉点了点头,皇帝一下子愣住了,过了片刻从案台后头绕出,两步走到甄应嘉面前,一字一顿道:“你给朕好好说说!”话说完,亲手将甄应嘉扶了起来。   见了皇帝这等反应,甄应嘉越发的放心了。消息虽然不是他放出来的,不过显然林如海没查到真正的消息来源,又或者王子腾等人手脚极其干净,所以皇帝现在肯定是不知道这是王子腾的栽赃陷害了。   甄应嘉心里暗暗一喜,既然王子腾打算让他背锅,他也就不客气了。   况且就算没他,等到新皇帝上位,一样要处理他们。   “臣早年同江南的几户人家卷到了私盐买卖里头……”甄应嘉沉着脸,一点点将记忆里的东西全讲了出来。   他很是有几分信心能脱身的。   毕竟皇帝这番举动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况且再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过了皇帝这一关,这就不算是什么了。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他做的,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   “……只是臣放出消息,心里却又有点后悔。”甄应嘉故意顿了顿。   皇帝面色一沉,甄应嘉又道:“臣与林大人并无交情,不过借着儿女一事见过三四次面,对他的脾气秉性并无了解,臣生怕他得了消息打草惊蛇,毕竟这等事情已经做了近十年之久,现在要剥茧抽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帝沉吟片刻,“你倒是胆大,也不怕他直接拿了你。”   甄应嘉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看皇帝。   皇帝脸上稍稍缓和了些,“不过……的确如你所说,这消息林如海知道也好几年了,现在也只查出来你一个人……”   甄应嘉痛心疾首点了点头。   皇帝又道:“主事之人……”   “臣手上却是没什么证据……”甄应嘉道:“怕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不过心里也明白,皇帝真想处置一个人,那是什么证据也不要的,况且……甄应嘉也仔细想过,如果他是皇帝,这事儿肯定是要私底下处理的,毕竟朝廷官员连同地方大员,贩卖私盐长达十年之久,这就算是揪出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影响的。   至于王子腾,就算什么都不说,皇帝也明白他是主事之人,金陵这些年富甲一方的人家,就数王家官位最高,手上权势最大了。况且在金陵流传许久的护官符,甄应嘉不相信皇帝没听说过。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这护官符里头,没有他甄家。   甄应嘉抬头看了看皇帝,皇帝又是一脸的阴沉,想必也是再想这些金陵四家。   半晌,皇帝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得秘密查办。朕本来就打算让你去江南,这下正好借着修行宫的名义,你跟康和两个人仔细查探。”   甄应嘉点头,“臣遵旨!”   皇帝从桌上拿了小印给他,“凭此印可差遣知府总兵!”   甄应嘉慎重的接过了小印。   皇帝许久没说话,又叹了口气才挥手让甄应嘉走了,甄应嘉走到门口,隐隐约约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叹息。   “……金陵四大家……都是朕早年……”   甄应嘉除了御书房,却看见康和在门口等着他,嘴角隐隐约约一丝笑意。   甄应嘉迎了上去,两人并排前行,“皇孙日日跟在陛下身边,不知皇孙答了什么?”   康和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高深莫测的架势,“你猜。”      第61章      没过两天皇帝下了明旨,给了甄应嘉一个钦差大臣的名号,让他跟康和两个去江南处理行宫的修缮事宜。   圣旨一出,众位皇子哗然,却越发的对甄应嘉又爱又恨了。   先说他科举的这件事儿,前头甄应嘉都是住在江南的,江南那地方文人多,又是科举大省,甄应嘉的学问说不定还不错,这一点勉强算是糊弄过去了。   可是他这才当了编纂没半年的,就有了新差事……没见状元还在翰林院编修的位置上苦苦熬着,看甄应嘉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不过他有圣宠……这点真是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只是上次众位皇子已经招揽过他一轮,没一个成功的。现在私底下算是心照不宣了,暂时都没人再次出手。   甄应嘉虽然上一次拒绝了这些皇子们的招揽,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不爱权势,只是想着等过了这段再说。   毕竟要是真是个闲云野鹤,干嘛还要来科举呢?   又过了两天,甄应嘉整理了行装,身边只带了纪楚一个人,跟着康和两个,又上了去江南的船。   离开京城才不过半天时间,不仅是甄应嘉,连一直紧紧抿着嘴,甚至眉头都出现隐隐约约沟壑的康和都放松了下来。   两人并排站在船头,迎风破浪间烦恼一扫而光,却又生出无限的雄心壮志。   甄应嘉在船头直到身上都被吹的带了三分潮气,这才意犹未尽回了船舱。   到了华灯初上之际,船上厨子备了酒菜,两人坐在船舱了,开了窗户听着外头的水声,连谈话间都没有那么严肃了。   喝了两杯酒,康和眉眼间多了几分无奈,他冲甄应嘉举杯道:“回去京城的时候,我还是雄心壮志,现在看来很是遥遥无期。皇祖父七个儿子,除了义忠亲王,哪个都比我有胜算。”   甄应嘉知道康和有些喝多了,平日里他是不会说这等事情的,不过他还看见康和方才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想必也有试一试他的意思。   甄应嘉举着杯子跟康和轻轻一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他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何出此言?你可是皇孙里头头一个出来办事的。哪怕算上你上头的里几个叔叔——六皇子体弱多病,就算他有这个心,皇帝那里他也过不去,还有七皇子,现在才不过十一岁,陛下除非还能再活十年,才轮得到他上位。”   康和不说话,眉心又微微隆起。他倒不是没自信,可是借着酒劲,心底的失落还有无助一波波涌了上来,此时此刻他非常需要有个人给他肯定的答复。   康和一双眼睛落在了甄应嘉身上。   甄应嘉又往近凑了凑,声音越发的低沉,“二皇子手握兵权,陛下日渐年老,最最忌讳的便是他了,而且二皇子也有意皇位,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还好,一旦做了什么,陛下必定下死手收拾他!”   康和表情一凛。说起来他也想过这些,只是都在自己脑海里过上一遍,这等念头是从来不敢跟人说的,听见甄应嘉也是这等想法,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还有三皇子。三皇子借着与我联姻的机会入了皇帝的眼。”兴许是做的太近了,甄应嘉觉察出来康和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颊,有点痒,他坐直身子,这才继续道:“从古至今,争皇位第一个跳出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康和脸上微微一笑,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可是看着坐远了的甄应嘉,笑容立即凝滞了。   甄应嘉却没发现这一点,继续道:“四皇子……四皇子已经跳出来过一次了,况且他性子傲慢,对待朝臣更是无礼,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康和拉着凳子去凑甄应嘉,道:“还有五叔呢,五叔藏得这么深,要不是这次跟四叔拆伙,谁都看不出来。”   甄应嘉一笑,“你五叔被四叔牵制上,你四叔因为他收了两人合伙培养出来的势力正气急,要我说……兴许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就要相互咬下一大块肉来,这样两个人就都没机会了。”   康和笑了,“听你这么一说,皇位岂不是我手中之物了?可是,直接让皇孙继位——”   “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儿!”甄应嘉坚定道:“皇位这东西,又从哥哥手里拿的,有从弟弟手里拿的,也有从祖父手里拿的!”   康和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沉吟片刻道:“那便是要针对我这些好叔叔们的短处下手了……二叔的兵权,三叔勾结群臣,四叔和五叔狗咬狗,六叔七叔……”康和眯着眼睛止住了话,心中浮现出千百对付这些人的计划来。   甄应嘉看他目光越发的坚定,道:“若是陛下真的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何苦要你办差呢?你毕竟是废太子的儿子!”   一声棒喝,康和大笑起来,往常八九分的心思,现在直接到了十成十,他急忙到了两杯酒喝了下去,觉得心跳逐渐平缓,这才若无其事道:“多吃些菜。”   甄应嘉一笑,两人又换了个话题。   只是康和心中摆在最上头的两件事,一件是大位,一件便是甄应嘉。   眼下甄应嘉在他面前坐着,跟他聊大位,似乎就成了潜意识里唯一的选择。所以没说两句,这话题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说得很是隐晦。   “前些日子听见三叔想同你做亲家,说起来芷音年纪也不算小了,京里的贵女这等年纪差不多已经开始挑了,你心里可有个主意?”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不自在,甄应嘉听出来了,心想这人平日里看着成熟稳重的可靠样子,说话也都是直来直去的,怎么一喝了酒竟然将自信陪着酒一起吃了不成?   他睨了康和一眼,“还不着急,怎么也得多留她两年。”甄应嘉故意只说了半句,分毫不提三皇子,而且这个理由适用于任何来提亲的人。   康和当然是不满意的了,急忙道:“芷音在我母亲宫里住了良久,人我也见过,很是得体稳重,我知道京里都说什么丧母长女之类的话,你等我……我给她找个好人家。”   甄应嘉自然是不急的,只是看了康和这番着急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道:“她自然是等得起的。”说完脸色一正,也不再逗弄康和,道:“我倒是不愿她与皇家之人成亲的,更别提三皇子别有用心了。”   康和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头半句上,不愿与皇家之人成亲。他被酒水糊弄的有点晕乎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甄应嘉和自己了。   他脑子一热,道:“我呢?”   甄应嘉看着他眼神已经有点迷茫了,不由得笑道:“你?你想娶我女儿不成?那你可有的等了。”   “不是!”康和急忙反驳,脑袋摇得飞快,“我是说咱俩。”   甄应嘉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嘴上却道:“我们两个?”故意顿了顿,“我记得你说过——”又是一顿。   康和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飞到了何处。   “我们两个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啊。”甄应嘉翻出当日康和的话来,说完便站起身来,看着坐在那里一脸呆滞的康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夜深了,水面湿寒,我已叫人用炭火烤了被褥,洗漱完便休息吧。”   说着甄应嘉便甩甩袖子,一点不犹豫走了,康和坐在哪儿一脸的后悔,恨不得回到当日,把那个说做兄弟的自己扇死。   第二日康和酒醒,借着酒劲儿的那点胆量自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况且看着甄应嘉形容举止同往常一样,一点异常都没有,越发的不敢提这事儿了。   于是这剩下的日子,便在甄应嘉的明知不说,和康和的忐忑中度过了。   路上走了二十余天便又回到金陵。   皇帝的明旨早已发到此处,两人是借着修行宫的由头来的,圣旨上也说了不得劳师动众,不叫当地官员摆宴席接待等等。   只是来了一个钦差大臣,还是个比较受皇帝喜欢的钦差大臣,关键的时候可能比巡抚都厉害,所以这迎接一番还是要的。   况且随行的还有个皇长孙呢,虽然这皇长孙现在的情况稍显尴尬,众人在情况未明之前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来了。   甄应嘉想了想,跟在康和身后半步,两人船舱。   码头上不少官员,前头三个看官服就能看出来。   府尹、知府,还有总兵。   巡抚没来,毕竟巡抚是个正二品的官儿,比甄应嘉高了不少。钦差大臣是没什么品级的,至于他明面上的翰林院编纂,跟正二品一比,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三位里头有个熟人,就是早先跟甄应嘉一起回京的贾雨村,现在的知府。不过金陵城里有个有名的官儿也没来,就是现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甄应嘉注意到了这一点。   下头的官员见人出来了,贾雨村这个不上不下的官员两步上前拱手,冲着前头的康和行了一礼,道:“臣等恭迎皇长孙殿下和钦差大臣。”   康和也没笑,反而皱了皱眉头,道:“烦劳各位大人,只是临行前皇祖父三令五申不叫劳动各位大人,这……”   贾雨村笑了笑,道:“殿下跟钦差大人来是为了这行宫,修整行宫还是需要壮丁,也需要我等地方官员协调,本就是我等分内的事情。”   康和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贾雨村笑道:“臣等已经备了简单的饭食,驿站也已经备好,这便给两位带路。”   “不用。”康和摇了摇头,道:“住在驿站很是不方便,甄大人本就是本地人士,我与他已经说好了,这次借住在他家里。”   康和一脸嫌弃驿站住得不贴心的表情。   贾雨村一愣,这等事情他已经预料到了,不过……想起王子腾的吩咐,正想说什么,康和已经两步下了船,回头跟甄应嘉道,语气还很是生硬,“你家里的马车呢?坐了快一个月的船,身上都僵硬了,先去好好洗洗才是。”   毕竟是皇帝家里的人,这话说出来下头没一个人敢反驳的。   贾雨村回头看了看府尹,府尹笑道:“是该好好歇歇。驿站毕竟不如甄大人家里舒服,伺候的人也都是笨手笨脚的,还是住甄大人家里好。”   说完,康和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不耐烦等在一边,见此场景,几人也不敢跟甄应嘉多说什么话,打了招呼便送两人离开了。      第62章      甄家在金陵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虽然现在全家都迁到了京城,老家的产业除了祭田便只剩下一处老宅,但是丫鬟小厮不少,里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两人一回去便有热水洗漱,等洗漱出来,饭菜也已经安排好了。   康和叹道:“若是没跟着你出来,怕是没这么好的日子过。”   甄应嘉笑了笑,“你可是皇孙,不住我这里还能住行宫呢。”   距离上次醉酒也过了不少日子,康和的胆子练了出来,心也渐渐大了,故意回道:“行宫可没你这里舒服,况且住行宫也没人陪。”   甄应嘉何时怕过这等事情,当下道:“既然如此,不如晚上我们一起睡?”说到这儿他故意一顿,之间康和眼神闪烁,竟是连人都不敢看了,而且呼吸急促,眼见已经激动了起来。   “虽说这里是我家的老宅,不过你也知道,我家里大大小小都搬到了京城,老宅留下的人有限,多是些年老不愿离乡之人,里头能挑出来这些近身伺候的已是不易,况且我们来做的这差事……还是住一起的好。”   听见这个如此正当的理由,康和脸上难免显出一点点沮丧来,甄应嘉笑了笑,“先吃饭,船上的东西有限,今日让你尝尝江南的美食。我府上的这个厨子,可是不少人花了大价钱想买的。”   康和嗯了一声,道:“多谢款待。”   晚上,两人歇在了甄应嘉的书房,不过跟早先住书院的时候一样,一人住左边一人住右边,只是在书院的时候,两人共住三间屋子,中间只隔了一间。   现在住到甄家,书房后头的卧室是一排五间屋子,中间隔了三间。虽然登堂入室挺让人开心的,可是中间的距离反而远了呢。   两人在甄家歇了两天,当地的官员们想必也知道两人舟车劳顿,这时候去请多半是要讨人厌的,因此一直到了第三天早上,这才有人到了甄府。   甄应嘉正带着康和在甄家的花园子里逛,康和道:“你这院子修得别致,若是在树下饮酒作乐,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甄应嘉还没想好是顺着他的意思,还是严肃正经的逗他一下,就见纪楚进来,恭敬道:“老爷,知府贾雨村来访。”   终于来了,甄应嘉跟康和对视一眼,道:“请他到外书房,我这就来。”等纪楚走了,甄应嘉又看康和,“你去吗?”   康和想了想,沉声道:“这人既然走了王子腾的路子,又是金陵本地的知府,想必已经被拉到私盐里头了,我至少得见他一面。”   说着两人结伴往外书房来。   看见甄应嘉进来,贾雨村急忙站起身来,先跟康和行礼,这才跟甄应嘉笑道:“离京之时本来想去甄大人府上告辞的,不过府上门人说甄大人闭门读书,我便只能歇了这个念头。听见甄大人高中的消息,真是让人高兴。”   甄应嘉道谢,又道:“你也是饱学之士,倒是不用这么客气。”   贾雨村又道:“当日多谢甄大人助我,不然我那小船到京城说不定就要误了时候了。”   甄应嘉一笑,道:“不过三五天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我倒是没什么,”贾雨村笑道:“只是当日还带着林大人的千金,误了她上京的日子,又是天寒地冻,江面阴冷,万一在船上生了病,我怎么跟荣国府交待呢。”   甄应嘉但笑不语,只听见贾雨村又道:“说到这个,我到任的时候曾去林大人府上拜访,也说了甄大人曾助林姑娘上京,不知道这两日甄大人可见了林大人?林大人就这么一个千金,宝贝的很,想必很是感谢您才是。”   甄应嘉心里起了警惕之心,心想这才是他这趟来的目的。   林如海管着盐税,王子腾漏了消息让林如海查到自己贩运私盐,现在贾雨村就来看看这事儿究竟进行的怎么样了。   甄应嘉忽然想到,王子腾漏消息给林如海,除了表面上想让他长长记性或者干脆就想让他被黑锅,其实还有个更深层次的目的。   毕竟林如海跟荣国府是姻亲,而甄家又跟贾家来往密切,很容易便会想到贾家是不是也卷进了这等事情里。   所以这其实也是个试探,试探林如海在多大程度上能被拉下水。   想到这儿,甄应嘉笑了笑,道:“还未曾去过。林大人毕竟是上官,去见他可不能蓬头垢面的去。”   贾雨村笑道:“正是如此。”不过这样就什么都没试探出来了,贾雨村又道:“不知林家的千金在京城可好?我曾做了她的启蒙老师,她才思敏捷,人也孝顺,想必她祖母很是爱她。”   甄应嘉点了点头,心想贾家拉拢他没太成功这等事情肯定不会说的太透彻的,最多便是还要再试试,或者干脆推到他甄应嘉身上,比方他要的利太多等等,因此甄应嘉道:“我二女儿倒是常去看她,听说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品。”   贾雨村总算是得到一个能勉强交差的回答了,下意识松了口气,又邀请道:“眼见已经过了三日,殿下是如何安排的?可要我差人陪着去行宫看一看?”   康和沉声道:“还不急,等夏汛过去再看也是一样的。”   贾雨村急忙点头,康和又道:“你是知府,公务繁忙,甄大人也是金陵人士,这些日子我便让他带着四处看看便是,不烦劳你了。”   在贾雨村来之前,两人曾经商量过。   私盐这事儿,府尹和巡抚肯定是不知道的,毕竟这两人牵扯的太大,若是这两人也插手进来,王子腾就做不了主了,所以他们主要迷惑的人,就在这贾雨村身上。   再者康和既然有意皇位,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跟当地官员牵扯太多的。特别是江南重镇,说不定官府里一个衙役,一个人厨子都有可能是皇帝的密探,所以要小心再小心。   况且自己活动也更方便些,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带到衙门里。   两人说到这儿,不由得又为皇帝称了声赞,若是不派甄应嘉来,而是换了其他的官员,就算这官员依旧出身于江南,怕是都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只有甄应嘉,甄应嘉跟康和相识,祖上是江南大户,曾经接驾,让他陪着身为皇长孙的康和,比那些官员们更有资格,谁都说不出来个“不”字。   是以这一番分析下来,康和越发的谨慎了。   送走贾雨村,第二天甄应嘉便递了帖子去林如海府上求见,只是纪楚回来却是一脸的气闷,“林府的管家说林大人这两日感染了风寒,正是要好好休样,不便见客,又说若是有什么公务,到巡盐衙门去找他。”   这便是不见他了,甄应嘉也没往心里去,横竖他们两个的差事跟林如海没什么关系,有他没他都一样做了,至于私交,本来也就没什么私交。   只是看纪楚还是有点气愤难削,甄应嘉反而转过头来安慰了他两句,又赏了他些银子,之后便将林如海瞥到脑后,跟康和两人开始了吃吃喝喝,四处游玩的日子。   江南的这方水多河多湖多,又是夏末秋初,螃蟹虽不肥美,但是已经能尝个新鲜了。因此两人整日的游湖泛舟,又在船上开了灶,钓上来的鱼虾蟹等物随手就做了,再温上一杯黄酒。   “乐不思蜀!”康和坐在椅子上,看着前头满湖的荷叶,叹道:“今日才知道江南的日子有多好,怪不得当年皇祖父几次三番的来。”   甄应嘉却给他的热情上浇了盆冷水,“你可莫要消磨了斗志,我们不过是故意游玩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况且这等日子……难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康和看了看甄应嘉没说话,半晌才低声道:“该走下一步了。”   于是当地的官员就见甄应嘉陪着皇长孙,先是将金陵大大小小的湖都玩了个遍,又去了行宫两趟。只是这两人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看着竟像是游玩,而不是去丈量房屋,准备修缮的。   贾雨村摇了摇头,“年纪毕竟还不大,一到江南就被迷花了眼。”   又过了两日,甄府又传出来新消息,康和淋了雨,又吃多了螃蟹等物,风寒发热,还闹肚子,病在床上起不来了。   吓得当地官员一个个排着队的去看他。   只见原本还是面色红晕的皇长孙,有气无力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上还起了干皮,头上敷着毛巾,屋里一股子药味。   甄应嘉在一边陪着,跟来探病的官员一一道:“都是我的错,想着殿下年轻力壮,便没多拦着,这螃蟹鱼虾等物吃太多了。”   探病的官员还来安慰他,“殿下是北方人,像是不习惯我们这么吃的,养两天便好。”又问:“大夫怎么说的?”   甄应嘉叹气,“说是肠胃受损,怕是要好好调养上月余了。”   探病的官员看他一脸愁苦,不免有些同情,道:“毕竟是皇长孙,总得顺着他的意思。”   这么没过两天,江南一干官员就都知道皇长孙吃坏了肚子,怕是要在床上躺上一月有余了。   只是康和背地里埋怨甄应嘉,“怎么找了这么个法子,这么大的人还没个节制,面子里子一起都丢光了。”   甄应嘉正色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第63章 码头      在众人都以为康和虚弱的躺在甄府好好养病之时,他已经伙同甄应嘉乔装打扮,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金陵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一个人知道。   两人既然已经换了平民的衣裳,自然是去不了好地方了。甚至每天进进出出也没有马车坐了,全靠两人自己走。   这么逛了两天,康和心里又生了感慨。   “原先以为江南富庶之地,没想竟也有这般多的乞丐。”康和看着路边衣衫褴褛的人,叹道:“我现在才明白当年太祖皇帝说的皇子必须游历是为了什么,当年皇祖父为什么次次带义忠亲王来江南。”康和的声音忽然放的很低,“只有江南这等地方,才能看清人生百态。”   “怎么忽然感慨起来了?”甄应嘉觉得好笑。   康和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点幽怨,只是甄应嘉还没忘了他关于兄弟的言论,又想起两人这次假扮的身份来,道:“别这么看哥哥,省得扮得不像,叫人看出破绽来。”   他声音里难免带了点笑意,康和听了很是满足,头正了过去,看着路,嘴上道:“知道了,哥哥。”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了身为皇孙的康和绝对不会到的鱼龙混杂之处,在嘈杂的人声里,甄应嘉小声凑到他耳边道:“这便是盐帮的据点了。江南人人都知道,却跟官府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没人先撕破这张窗户纸。”   康和点了点头,也小声过去咬了咬他的耳朵,道:“哥哥再带我去看看漕帮?”   两人又往码头去。   刚入秋,江南的气候还比较湿热,跟康和他们来的时候不一样,这一边的货运码头上随处可见穿着无袖短褂的工人,身上扛着一个个麻布口袋,来往于码头和货仓之间。   两人并不敢太过靠前,只看了两眼便离开了。   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康和半晌没说话,甄应嘉也不去打扰他,毕竟这次差事要是做好了,能在皇帝面前大大的长脸。   “我觉得这里可以下手。”康和忽然道。   甄应嘉有点不明就里,不过看着还在外头,提醒道:“回去再说,省得被人偷听了去。”   两人回到甄府的书房,康和嘴唇抿得紧紧的,显得很是严肃,“我想去盐帮的码头上工。”   甄应嘉一愣,下意识阻止,“你疯了,万一——”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他有点明白康和的意思了。   这其实是个至少一石两鸟的计策。   说到正经事,康和也没什么玩闹之心,很是赞许的看了看甄应嘉。   “我不这么做怎么能让皇祖父重视我呢?本朝继位者注重游历,虽然皇祖父从来没明说,但是仔细想想,继位前的游历多半要隐瞒身份,这便是体察民情的最好手段。将来就算继位了,也能知道百姓疾苦,知道天下民心,不至于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官员蒙骗了去。”   康和笑了笑,“前头我来江南读书,勉强也算是游历了,可是这点远远不够。不过若是这次成了,在体察民心上,我几个皇叔就没一个比我强了,这一点他们再怎么追都赶不上我!”   甄应嘉也严肃着一张脸,他不得不承认康和说的有道理。   康和又道:“还有一条。”他顿了顿,“方才你说了,盐帮之事江南人人都知道,但是却没有官员敢去捅破这窗户纸,更加没人知道他们跟王子腾勾结。可是我们两个来的目的,就是私盐!”   “若是我们按照王子腾跟盐帮勾结这等事情查下去,证据不好找不说,将来就算是找到证据,皇祖父也不会将这等事情公之于众的,毕竟影响太坏,很可能就破坏了这平衡。”康和笑了笑,“水至清则无鱼这等事情我也是明白的,既然这样,不如给他们找个别的罪。”   “贩卖私盐是死罪,可是私囚皇孙也是死罪。”   甄应嘉一瞬间想到历史上无数个因为逾制这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罪名获罪的王公大臣,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依旧缓缓摇了摇头,“太过危险。”   康和急切的拉着他的手,“我怎么可能让他们真的囚禁我,到时候我们找到地方,你早早带了士兵来,只说来找我,将他们一网打尽就成!”   见甄应嘉还是不同意,康和道:“富贵险中求,况且我求的还是皇位!”康和握着甄应嘉的手越发的用力,甚至让人觉得有点疼。   “我这等身份,我父亲是废太子,我现在又蒙皇祖父带在身边,将来不管是谁继位,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与其等到那一天,赌我几个皇叔的恻隐之心和血脉亲情,还不如现在狠狠的拼搏一次,横竖不过是个死!”   甄应嘉从来没听康和这么直白,而且决绝的话语,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康和双手紧紧箍住甄应嘉的手,“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   康和的眼神分外的真挚和热切,甄应嘉一面想着已经被他笼络在手的朝廷大臣,虽然人数不多,却都占据了关键的职位,一面不由得心口一热,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要帮他的,本来就是想让他登基的。   甄应嘉的处境就跟康和一样,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登基,他甄家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看见甄应嘉答应,康和立即兴高采烈起来,只是甄应嘉却越发的沉默了。   他想了许久才道:“就算你要到码头上工,也不能是现在。”   康和一愣,听见甄应嘉又道:“现在天气炎热,工人都穿着短褂,你自小娇生惯养,虽然力气大,但是一旦露了皮肤出来,立即就要被识破。”见康和要说什么,甄应嘉又道:“不必担心,河堤才决口,这时候壮丁都被拉去修河堤了,做苦力的人自然少,不管是漕帮盐帮都是缺人手的。”   康和点头,也为甄应嘉能这么快帮他分析细节而开心,“那便再等一等,横竖没两天就凉快了。”   “第二便是这言语,码头上的工人说的多是本地话,你虽然在金陵也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是这话你还是说不地道的,与其这样,不如扮个哑巴,一个不识字的哑巴!”   康和眼睛一亮,笑着点头,“不错,只有一个哑巴才能让人放心!”   “最后便是我了,”甄应嘉笑了笑,“我还是你哥哥,同你一同去,我会说本地话,又是金陵城土著,对贩卖私盐也有所了解,必定不会叫你漏了馅儿的。等你过上两天做熟了,我再离开,这样他们越发能放心你了。”   康和仔细想了想,道:“我们两个都要小心。”   两人定了计策,也不敢多耽误,将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为了符合穷苦百姓这个身份,甄应嘉专门在城里偏僻地方找了个一共两间房的破院子,跟康和两个搬了过去。   没两天便是一场大雨,气温凉了下来,这天早上,甄应嘉带着康和两个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但是身上不少布丁的粗布衣服,往码头去了。   管事的是唯一一个有椅子坐着的人,一看便知,甄应嘉带着康和走到他面前,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小声问道:“可要招人手?”   管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耐烦,“你这身板,行吗?”只是视线抬起,又看见他身后的康和,眼睛一亮,道:“你倒是不错,叫什么名字?”   康和在金陵住过一段时间,这话能听懂一半,不过连蒙带猜的倒是不会有什么误解,只是他现在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   甄应嘉陪笑道:“这是我弟弟,大壮,是个哑巴。”   管事的站了起来,伸手在康和身上拍了拍,“若是你弟弟,每日给他五十文,管午饭。至于你……”管事的上下打量着甄应嘉,道:“三十文,不不,二十文。”   合着他一月还赚不了一两银子。   “你弟弟是个哑巴?”管事的又问,“能听得见吗?”   甄应嘉依着两人商量好的对策道:“能听见,是小时候烧坏了嗓子。”说了喊了声“大壮”,只见康和扭头就看他。   管事的也没问两人识不识字。毕竟就算是在江南这等地方,识字的人也不过十之一二,况且识字的怎么回来做这等苦力呢?   管事的又从小桌子下头拿出两个麻袋来,道:“垫在肩上,先做一日看看。”又大声叫道:“李大力!来了两个新人,你带去试试!”   这一做便到了中午,李大力带他们去吃饭。   甄应嘉跟康和跟在李大力后头,甄应嘉小声在他耳边道:“一会儿先去抢两个半碗,吃完再去盛一整碗慢慢吃。”   周围人声鼎沸,周围人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康和一愣,虽有点不明白甄应嘉这是为了什么,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码头上干的都是力气活,中午饭虽然花样不多,不过管饱,假装的兄弟两个一人一个碗蹲在一边,等着饭吃到嘴里,康和才明白甄应嘉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由得心中一喜,他可真是什么都知道。   康和可是看明白了,若是第一碗就抢个满碗,等吃完再去就不剩下什么了。   等到晚上下工,两人回到小破屋子里休息,而码头上几个管事的正再说这两个人。   跟了他们一天的李大力道:“是个老把式,知道先抢个半碗才能吃更多,想必不是第一次出来干活了。”   坐在上首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年男人缓缓点了点头。   招甄应嘉他们两个的管事的也说,“关键是个哑巴。”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等人的确不好找。”   正说着话,外头又进来一个小个子的瘦弱男人,一进来便道:“他俩住在城东一所破房子里头,我跟在后头看了,两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那哥哥还跟邻居打了招呼,想必是住了挺久。”   众人不说话了,都等着中年男人,他沉吟片刻,道:“再等等……他那个哥哥?”   管事的一笑,“看他那样子,我估摸早年可能受过伤,干不了多久的,怎么都是个打短工的。”      第64章 被人认出来了      转眼便过去七八天,两人为了不露出破绽,日日住在这小破屋里,日子虽然苦一点,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天下午,甄应嘉去街口的面馆买了两碗面回来充作晚饭,刚进门就发现康和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院子中间……裸了上半身,洗澡。   甄应嘉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心想他这不会是故意的吧。   虽然江南比京城热一些,不过毕竟已是深秋时节,就算码头上天天做体力活的苦力们,也是长褂加马甲的穿法了,康和做出这等动作来……   就算是真洗澡……什么时候洗澡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洗了?虽然是自己的院子,不过也是露天的,而且……什么时候洗澡要穿裤子了?   甄应嘉在门口顿了顿,想明白就斜靠在门口,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康和。   康和若无其事看了甄应嘉一眼,严肃正经道:“回来了?”   见甄应嘉除了嗯了一声再没别的反应,康和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只是面上不显。“街口的面?”   甄应嘉又是一声嗯。   康和无奈也只得继续一个人自顾自说下去,“今日活儿多,回来又累又热,见你不在,便自己先洗一洗。”只是甄应嘉依旧无动于衷,康和又道:“你也知道我从小身边都是几十个人伺候,不太会洗澡……所以……”   竟是连为什么穿着裤子都给他解释了,甄应嘉将手里东西放在一边的石桌子上,两步走到康和身边,“既然皇孙殿下不会……可要我帮你擦擦?”   康和一哆嗦,手里的毛巾顿时掉在地上。   甄应嘉笑了两声,听得康和一阵心虚。他弯下腰捡起毛巾在盆里稍稍洗了洗,搭上了康和后背。   连着半月的体力劳动,还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康和整个人越发的结实起来,甚至原本细嫩不曾见光的皮肉颜色也逐渐变深,在夕阳的映衬下仿佛都在发光。   甄应嘉能感受到自己手下的筋肉纠结,他能感受到里头蕴含的巨大力量。   只是……低头看见康和已经半湿的裤子,甄应嘉忽然将毛巾搭在了他肩膀上,轻笑一声道:“真是难为皇长孙殿下了,还不快进来吃饭。”   甄应嘉说完便快步进了屋子,留着康和一人站在外头。康和扭了扭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开,目光幽幽看着甄应嘉的背影,好像……也不算完全没成功?   又过了几日,某天晚上康和回来的有些晚,甄应嘉不免担心。只是等到掌灯十分才见外头院门响,他急忙出来一看,担心道:“今天有什么变故?”   康和却是一脸的喜色,“今天他们将我排在李大力手下了,又叫我去搬了不太一样的东西,我估摸着差不多了。”   甄应嘉面色一沉,这事儿是伴随着巨大风险的,有时候他也说不准自己是希望能事成,还是多拖延一段时间,无疾而终的好。   “不过感觉不太像是盐。”康和回想了一下,“抗在肩上的时候也能感受一二,没盐那么细。”   两人说了两句,甄应嘉不免又交待要担心,康和笑道:“大不了我还能跑,毕竟到处都是人,他们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我不成?再说不是还有你。”   这话出来甄应嘉脸色不太好,康和忙正了正态度,“我知道你答应这等事情,也是在陪我玩命,我自然会好好的什么事情都不出的。再者已经快一月过去,我估摸着再有一月若是还没进展,我门也没时间再耗下去了。”   甄应嘉点头称是,见康和心中有数,也不多说什么了。   深秋之后,不过两场雨,金陵便冷了下来。   这天甄应嘉抽空回了趟甄府,一来是有事情给纪楚交待,二来他们两个出来已经一个月,上回拿康和要好好休养一个月做借口,眼下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怕是又要有官员上门了。   回了甄府,先是好好沐浴休息了一番,又叫厨上准备了饭食等物,这才叫了纪楚来回话。   这快一个月时间里头,倒是没什么人上门,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让康和静养,再者康和这等身份,身上什么职位都没有,这些官员自然也没什么结交的兴趣。   虽然眼看过了一月,但是现在临近年底,有资格来拜访的比方府尹,巡抚等人都特别的忙,所以纪楚也是送了口气,不用跟这些达官贵人们周旋。   甄应嘉听他说完,道:“这两日我白天回来,要是有人来便直接带来见我。”   纪楚应了,又道:“京里来信了,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甄应嘉沉吟片刻,道:“你去回了,总归是能在年前回去的。”   纪楚点头出去,甄应嘉想想没什么事儿了,便又换了粗布衣服出来,刚走出去没多久,便听见后头有人叫他,“甄大人。”   甄应嘉回头一看,原来是林如海家里的老管家,手上还拿着帖子。   老管家两步走到甄应嘉面前,笑道:“林大人想请您过府一叙,专门差我来给您送帖子来了。”   甄应嘉一挑眉,林如海专门派了管家来送帖子,很是郑重其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道:“您回去告诉林大人,我必去。”   老管家躬了躬身子,这才离开了。   甄应嘉看着手里的贴子,里头倒是没写什么,而且是请他去林府,而不是衙门,想必是私事?   甄应嘉又是一挑眉,将帖子放在袖口里离开了,却没想远处的街角还有个人看见他跟林如海的管家搭话了。   “大事不好了!”李大力大叫着就冲进了管事的屋里,“方才我去打酒——”   “这才什么时候!你又去喝酒了?”管事的一声反问,不过李大力却不像往常那样缩脖子讨饶了,“我看见上回招的那个哑巴,是林如海的人!”   管事的面色一沉,双目瞪得浑圆,“你看清楚了?都看见谁了?”   李大力急忙点头,“我看见那个哑巴的哥哥跟林如海的管家有说有笑,还从他手里接过什么东西。”   管事的沉吟片刻,道:“走!此事我们两个做不了主,须得让掌柜的知道!”   两人又走到里间掌柜的屋里,掌柜的手里正拿着个小小的紫砂壶把玩,看见两人进来,眉头一皱,“又出了什么事情?”   管事的道:“那个哑巴可能是个奸细。”说着又给李大力使了个眼色,让他上来又说了而一遍。   掌柜的皱着眉头,问:“你可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李大力摇了摇头,道:“离得有些远。”   “那他拿了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李大力又摇头。   “没用的东西!”掌柜的训斥道,沉默片刻,他又问管事的,“那哑巴……真的是个哑巴?”   李大力点头哈腰道:“试了好几次了,没差觉有什么不对。   “嗯,”掌柜的沉吟片刻,道:“此事先不做声,这两日也别试探他,等我去问问再说。”   两人急忙答应。      第65章 遇险      这天下午,已经到了下工的时间。康和略略收拾一下,便打算回去了。只是连日都没什么进展,让康和心中不由得生出三分沮丧来。   他们两个是七月下旬从京城里出发的,到了江南已经过了八月十五,到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若是再没什么进展,他多半是要赶在过年前回京的。   毕竟跟江南这档子事儿相比,能陪在皇帝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康和将东西收拾好,洗了洗手正准备回去,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转头一看原来是李大力。   李大力冲他一笑,上下打量两下,“可还有力气?还有个活。”   当初康和装的,便是只哑不聋,当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期待。   “放心,少不了你的工钱。”说着,李大力转身,带着他在码头上七转八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仓库门口。   这仓库地方偏僻,门口稍显破败,周围也没什么人,一看就是什么隐秘的场所。康和见了心中一喜,觉得应该就是这儿了,只是……没什么人?   只有李大力一个人在他前头,按说不应该。就算是搬盐什么的,那也不会只有他一个,就算他精通武艺,力气也比一般人大,但是只有他一个,能扛上多少盐?盐帮要是这么做生意,那早就饿死了。   想到这儿,康和心中起了警惕,暗暗戒备起来。   李大力敲了敲门,回头看见康和紧紧抿着嘴,道:“掌柜的要见你。”说着便将门推开了,率先走了进去。   已经是夕阳西下之时,透着昏黄的阳光,康和看见空旷的仓库四周都堆着麻袋,中间摆着一张椅子,上头坐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男人,正是李大力口中的掌柜的。   掌柜的身上穿的是绸缎,康和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是一惊。绸缎这东西,朝廷明令禁止商人穿着,当然私底下在自己家里谁也管不到,不过这里是码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他还敢这么穿……   他身上有官身。   康和眯了眯眼睛,上前快速躬了躬身子。   只是还没等他抬起头来,后头就是一闷棍敲来,康和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康和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闪烁的是跳动着的烛火,后颈一阵疼,他动了动手臂,耳边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自己被锁住了。   “呵呵。”耳边传来一阵笑,正是领他前来的李大力。   康和晃了晃脑袋,眼睛终于完完全全睁了,看样子,他似乎还是在方才那小仓库里头。   康和冷着一张脸看着李大力,心中却转得飞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仓库里已经点了油灯,想必外头天也已经黑了,不知道甄应嘉来不来得及来救他。   “你小子倒是有本事,”李大力手里挥着跟铁棍,“将你老子我耍得团团转。”   康和不做声,眼睛一眯,就算他老子是个不争气的废太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说的。李大力一棍抽在康和身上,火辣辣的疼。   “想你这哑巴也是装的吧。”李大力阴笑道:“不仅骗了我,连阅人无数的管事儿的都被你们兄弟两个骗了!差点让你们坏了掌柜的大事!”李大力说完,又狠狠抽了康和一棍。   “你小子倒是能忍!”李大力绕着康和转了一圈,“没想林如海那个狗东西还能调教出来你们兄弟两个这等能人!”   康和心里一抽,林如海?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跟林如海扯上关系了?他到江南这许多日子,连林如海的面也没见过,甄应嘉也是一样,送拜帖还被拒了,现在想想很是可以。难道……怪不得能容下王子腾这等毒瘤!怪不得将唯一的女儿送去了荣国府!   康和只觉得一阵的气闷,李大力呵呵笑了两声,“你不过一个走卒,杀了就杀了,也没什么要紧——”李大力一边说一边举起铁棍,就要往康和头上抡去!   就算康和再有决心,早就明白他走的这条路就是将脑袋绑在腰带上,但是这么死在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喽啰身上,不免心中一凉,一时间他心里闪过许多人许多事。   不过最后剩下来的只有皇位和甄应嘉。   正当康和以为自己就要交待这破地方的时候,外头传来一个粗犷的男音,十分焦急,“李大力,掌柜的叫你!”   李大力原本凶狠的表情立即变成了谄媚的笑容,又对康和道:“便宜你小子了!”说着将铁管随手往旁边一放,两步奔了出去。   康和一阵后怕,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方才被铁棍子打的地方也火辣辣的一阵又一阵的疼。   他用了扯了扯手臂,只是这镣铐栓得极紧,半点挣脱不开,他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他死在这里……只盼着甄应嘉能早点找到他。   康和仔细回忆气两人关于盐帮等等私盐贩子的讨论来,他依旧记得甄应嘉说过这事儿在江南人人皆知,不闹得太过分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这么过去。   只希望这处隐秘的地点……甄应嘉也是知道的。   于此同时,甄应嘉已经坐在总兵的大堂里头了,手上拿着皇帝赐给他的小印,“潘大人,你可想好了,若是再这么推三阻四,又找人报信的话,皇长孙一旦有什么闪失,不管他受不受宠,我纵然难逃一死,你也拖不了罪!”   早在康和黄昏未回的时候,甄应嘉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原想着是不是又差他去做什么隐秘的搬运了,但是晚一点回来有可能,晚了这么多就不可能了。   苦力也是有家人的,若不提前说一声,万一家人苦等其不归直接去报官了呢?   难道康和出了什么意外?身份暴露了?   甄应嘉又坐了一会,天色越发的黑了,他急匆匆奔回甄府,叫上皇帝派的一干侍卫,就往总兵府里去了。   “潘大人究竟在犹豫什么?”甄应嘉将桌子拍的砰砰响,“难道这小印是假的不成?”   潘大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小印,“那倒不是……只是……”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甄应嘉再也忍不住了,“你无非就是想着皇长孙走了,你还是要在金陵驻扎的,可是你也不想想,你吃的可是皇帝给的俸禄,若是死了皇帝的长孙,皇帝还要你做什么呢?”   潘大人已经有些异动了,甄应嘉便又加了把火,“若是你不去,皇长孙磕破点皮都要算在你头上,若是你去了……无非就是听我号令,这时候就算有什么罪责,也是我一力承担!”   潘大人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吩咐副将,“去调五千精兵来,随甄大人走一趟!”   甄应嘉一喜,当即也站起身来,随着一起出去了。   这等时候自然不能走路或者坐轿子的,甄应嘉早年也骑过马,现在虽然有些生疏,不过咬咬牙也跟着上了,直接将人领到了盐帮的码头。   他来的路上就曾仔细想过,康和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胆大妄为,但是性格上还是个谨慎的人,特别是这等要冒生命危险的事情。   如果管事的要让他去什么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康和必定会找理由推脱了,或者管事的一旦有什么异动,康和也会回来同他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况且康和武艺高强,身强体壮,这等乌合之众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分析了一路,甄应嘉觉得康和就算是受困,也多半是在这码头之上。   官兵来到码头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夜里码头多半是不上工的,除了几个看码头的人之外,几乎是寂静无声。   潘大人看了看甄应嘉,似乎要听听他的主意,甄应嘉扫了一眼眼前无数的仓库,心想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一处是盐帮明面上的仓库,目标太大,多半不会在这里,他咬咬牙,喝道:“搜!从角落里搜!”   说着,甄应嘉也抽了把刀出来,率先往东边的仓库去了。五千将士分成百人一组的小分队,也进入了码头。   甄应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见有门就要踹开一脚进去看看,眼看着搜了七八间还没找到什么人,更别提什么线索了,甄应嘉心中越发的焦急,担心还有怒火冲上头来,连眼圈都给激红了。   “甄大人,这边有情况!”一个年纪不大的士兵匆匆赶过来报信。   甄应嘉精神一振,急忙跟着过去。   只见眼前一间不大的破败仓库,门口一队官兵和守仓库的人马对峙着。   只看一眼,甄应嘉就觉得这一间肯定有问题了!就算里头不是康和,也必定是别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不过一间小小的仓库,外头三十余人跟官兵对峙,任谁也知道这里头不对劲儿了。   再看第二眼,甄应嘉立即脸色一变,道:“就是这里,进去搜!”   那三十余人里头,分明就有码头管事的和当日的工头李大力。      第66章 受伤      “这不好吧,”管事的眯着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一众官兵,“平日里我们掌柜的银子也没少孝敬,逢年过节的年礼更是一年比一年丰厚,怎么?现如今都不作数了?”   这一队官兵是总兵的副将带队,听见这话,又想想手下已经把甄应嘉叫来了,这话怕是已经被他听进去了。   天子近臣,这可是天子近臣!   副将一把抽出刀来,指着这管事的,凶狠道:“若是不让开,第一个劈了你!”   管事的眼中晦涩难明,只是他看看手下这不过三四十人的壮丁,再对比对面全副武装的官兵,还有耳边嘈杂的声音,想必他们这一次来的人不少。   管事的稍稍往旁边一侧,将门口让了出来。   谁知副将却没进去,反而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甄大人,您看?”   甄应嘉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得罪完了地头蛇,也要把他拉出来当做垫背的。甄应嘉冷冷一笑,道:“你这是打算让我打头阵?”   副将笑了两声,“不敢不敢。”这才吩咐了五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拿着刀进去了。   剩下人在外头等着,管事的明显已经认出甄应嘉来,而且就凭一个甄字,他清楚的知道这一位就是前两个月来金陵修行宫的甄应嘉!   管事的眼神越发的狠毒了,只是甄应嘉毫不害怕的迎了上去。   “找到了!”仓库里头传来官兵的声音,甄应嘉也顾不得跟管事的眼神对抗了,两步拨开前头的人,奔进了仓库里头。   绕过一堆麻袋,他看见了康和!   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抽气。   人倒是还好,身上没有明显的血迹,不过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嘴角红肿,肩上明显有被抽打过的痕迹。   看见甄应嘉带着人来,康和也是明显一松。   “还不快将人放下!”副将压着管事的进来,看见这一幕立即吩咐到。   甄应嘉已经看见一边墙上挂着的钥匙,两步过去就将康和手上的镣铐打开,康和被吊的久了,乍一松开,手脚都有点软,直接便靠在了甄应嘉身上。   甄应嘉很是心疼,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小声道:“看你还敢不敢——”   “原来你不是林如海的人。”看到现在,管事的总算是明白了,“林如海是调动不了总兵的,况且他也绝对不会为了手下探子这么大张旗鼓。”可惜他们都看错了眼,生生的暴露了许多!   掌柜的不在,就是他还有他这一干手下怕是不能善终了,不过正是因为掌柜的不在!他们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甄应嘉冷笑两声,扶着康和等他缓过劲儿来再说。   “甄大人,您看这人该怎么处置?”副将上来问了一句,“我们大人是总兵,倒是没什么权利处置这些人的。”   只是还没等甄应嘉说什么,那掌柜的忽然出人意料从身边士兵腰间拔出长刀,大喝一声“狗官去死!”,挥着刀便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康和这时候已经抖了抖手脚,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稳了,还小心翼翼试探性的朝前走了两步,却没想就要撞在刀口之上。   甄应嘉见状瞳孔一缩,康和虽然能走了,不过被吊了许久,难免躲闪不及,况且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康和伤了!   甄应嘉猛地朝前一绕,右手推上康和,就想将他推到在地,同时左臂朝前一挡,这已经是他能想到伤害最小的动作了。   然而当他的右手推上康和胸膛的时候,却被康和一把抓住,同时往怀里一带,借着这股力量,康和猛地一转身,将背撞上了刀口。   甄应嘉再想做什么已经晚了,只听见康和闷闷的一声哼,空气里即刻弥散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你敢!”副将毕竟是天天训练的官兵,早在管事的抽刀出来已经有了反应,只是他原先还想着这人的上头在江南也算是个人物,好歹留个活口,横竖已经到了年底,这两人没多久便要回京城了,到时候私下里放了还是怎么的都好说。   可是眼看着刀子就要上了皇长孙的身子,副将再也不敢犹豫了,伤了皇长孙肯定是死罪,万一牵扯太多就不好,当机立断,原本砍向他胳膊的刀又往上抬了抬,直接冲人的脖子去了。   因此这刀在康和背上不过轻轻一划,就已经卸了力道,甄应嘉闻到的血腥味多半都是管事的。   康和背上被划了一刀,不管是抬手还是迈脚都是疼,他不由得将大半身子都靠在甄应嘉身上。   甄应嘉急的冒出一头冷汗,又看康和身上满满的都是鲜血,虽然有不少是掌柜的脖子里喷出来,但是甄应嘉焦急之下也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心怦怦的跳,连眼圈都红了。   “还不快去抬轿子来!”甄应嘉声音里暗含着怒气和担心,又怕惊扰了康和,声音压得极低。   几个官兵急忙跑了出去,还有几人在这仓库里寻找可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我没事。”康和在甄应嘉耳边低声道:“背上皮糙肉厚的,养上数月就好了,除了留下一道疤痕,别的什么都不会有。”   “你闭嘴!”甄应嘉想也不想张口就道,说完这才又补救道:“别说话,小心血留多了。”   副将一看这场面,甄应嘉怕是注意不到他了,小心吩咐心腹出去将这一干人都处理干净。   正好这时搜索仓库的官兵找到一幅担架,还有些伤药,副将见状急忙拿了伤药上前,又指着担架道:“轿子怕是没这担架好,不如先让殿下趴上?这还有些伤药,虽不是上好的,不过也能接燃眉之急,我已差了人去寻大夫了,回去城里再让大夫给处理处理。”   甄应嘉点头,却也不假借人手,直接自己上手,划拉一下就将康和背上的衣裳撕开了。   康和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不过好在就是上半个伤口稍稍深一些,还在往外渗血,下半个只是拉破了两层皮,不过挂了几个血珠子。   见状甄应嘉总算是稍稍放心,将伤药均匀的撒在了康和背上。   兴许因为这盐帮都是刀口上的买卖,别的不说,伤药都是上好的,刚洒上还没到一盅茶的功夫,血就止住了。   甄应嘉送算是能松口气了,叫上四个孔武有力的士兵,将康和抬了出去。   康和趴在担架上,还不忘侧头看着甄应嘉,做着口型告诉他自己已经没事了,又感慨甄应嘉来的及时。   甄应嘉现如今也放松下来,又顾忌着他背后的伤,好言好语劝着,没怎么主意就已经回了甄府。   大夫早就已经等着了,忙忙乱乱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将康和的伤口又处理了一遍,跟甄应嘉道:“殿下背部伤口倒是没什么大碍,方才把了脉,殿下底子好,就是流了这许多血,要好好养上个把月才能好,还有就是收口之前不能沾水。”   甄应嘉仔细都听了,大夫又道:“一会我开些防止伤热惊风的药,若是殿下一会发热就给他喝两剂便是。”   甄应嘉应了,叫了纪楚去跟大夫抓药,再回来内室,康和已经睡着了。   甄应嘉给他小心盖了被子,因为伤口还没结痂,又不好盖着,便又叫丫鬟拿来几个炭盆,务必要把屋子哄的暖暖的才是。   等到照顾好康和,甄应嘉到了正厅,总兵和副将两个在厅里等着,看见甄应嘉出来,两人面上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甄应嘉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不过没等他说话,总兵就先开口了,一脸的焦急,“殿下可好?”   虽然方才副将跟他说了伤的不重,只是副将毕竟是个糙汉子,整日的在操练场上受伤,皇长孙细皮嫩肉的,从小到大怕是第一次收这么重的伤,不问一问甄应嘉,总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的。   甄应嘉却没理这个话茬,反而问道:“仓库里那些人呢?”   总兵看副将,副将义正言辞道:“为首那人伤了皇长孙殿下,已经伏法,其余各人不肯束手就擒,已被我等一一拿下。”   “那便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了?”甄应嘉问道。   总兵又看副将,副将道:“这等凶徒,理当伏诛!”   甄应嘉冷哼一声,“你们倒是——”话没说完,他故意留了个尾巴。   一来这些人虽然死了,可是这事儿还不能算结束,具体怎么处理要等康和醒了跟他商量过后才能决定,二来他说一半也能让这些人很是心惊胆战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康和被囚禁,背上还被划了一刀,不管怎么处置,都是由他们两个说了算的。   想到这儿,甄应嘉反而笑了笑,道:“忙碌了一整夜,眼看着已经是三更了,两位是在我这儿歇上一夜,还是?”   总兵自然是不能歇在这儿的,甄府外头还有他的五千精兵呢,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善后可不是一晚上就能想好的。   总兵不由得看了甄应嘉一眼,毕竟是年轻,这一晚上已经足够他们几个商量好对策了,不过……皇长孙若是追究起来怕是谁都过不去。   这样一来……得等到皇长孙这边出个什么章程他才好有所对策,真是让人等着心焦!   “我等这便告辞了,夜色已深,甄大人好生休息。”总兵说完,便带着副将告辞了,出了门口沉吟片刻道:“谁都不见!就说我今夜扭了脚正在休养!”   甄应嘉看着两人离去,伸手接过丫鬟端着的粥,往内室去了。      第67章      康和不过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趴着本来就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况且背上还有那么大一个口子,稍微动一动便疼醒了。   “起来吃些东西。”甄应嘉道,说着给康和胸口下头垫了两个枕头,就让他这么趴着吃饭了。   “这可是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康和叹了一声。   “下次别……”经历这么一遭,甄应嘉同他说话不免也婉转起来,“方才总兵说已经将这些人都杀人灭口了,不过后续怎么办,还得你拿个章程出来。”   本来好好的喂饭气氛,被这个话题打散了,康和不免有些气馁,只是这毕竟是正事儿,关乎大计,也只得收敛心神,想了想苦笑道:“说实话……这事儿我管不了。”   甄应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康和一笑,“不过管不了不代表不能做什么。既然那些人都已经伏诛,勉强算了报了这一刀之仇,而且我是皇长孙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又在盐贩子手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管是盐贩子还是官员,想必现在都是心中忐忑,彻夜难安。”   甄应嘉点头赞同他这个分析,“然后呢?”   “我毕竟身上没实权,别说王爷了,连个世子都不是。”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甄应嘉恍然大悟皇帝的意思,这是试探?还是防备?他一伙着看着康和。   “处理地方事务我本来就不能插手,不管是知府还是总兵,我都没法子处理他们,就算是知道他们跟盐商勾结,这个都得皇祖父下手才名正言顺。若是我越权处置了他们,皇祖父会怎么想我?况且你我二人来江南本就是为了修行宫而来的。”康和说完,又问了一句,“行宫如何了?”   甄应嘉道:“没忘了,修补的差不多了。陛下说要将这里改成太庙,可总不能在陛下活着的时候改吧,总之先按照以前的样式稍稍修补一番,剩下的只能等……将来再说。”   康和嗯了一声,叹道:“差事办完,我们也能回京城了。”   “这么回去总觉得不甘心。”甄应嘉看着康和背上那道伤口,虽然现在不渗血了,只是创面凹凸不平,一看就知道当时有多凶险了。   “这样,你只管装病。”甄应嘉心里起了主意,飞快跟康和道:“谁来都不见,我只叫他们快快安排船只我们回京城。金陵这地方,驻扎了巡抚、府尹、总兵、知府,还有个巡盐御史呢,却还叫盐贩子做大了。我知道他们是想从你嘴里套话好脱罪,我偏不叫他们如意。我就要让他们心里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才好!剩下的事情——将来我们在一起清算!”   康和自然没什么反对的。不能处置是不能处置,可是不叫他们安心也是他能做到的,也能让忍一时之气变得不那么憋屈。   当下两人定计,甄应嘉就像出去安排下人收拾东西,却没想被康和拉了手。   “先睡一觉,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三更都过了,等明天白天吧。”   甄应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便收拾收拾,在房里另一张榻上睡下,又道:“有事儿叫我。”半晌又道:“明日我非得睡到巳时才起,不叫他们等到天昏地暗我绝不出门。”   甄应嘉既然打定了主意,那是真的谁都没叫近康和的身。   不管是谁来,都是斜着眼睛,半笑不笑看着他问,“皇长孙正养病,背上拉了那么打一个口子,自然是要好好休养的,要是他身子骨有什么不好?你跟陛下请罪去?”   这谁都不敢,也只得自己苦笑了。   巡抚等人又来问他这善后怎么办?甄应嘉除了当日他见皇长孙受伤便失了分寸,一起同去的还有总兵,只管跟总兵商量便是,也将巡抚打发走了。   加上甄应嘉手里也有人,不过三五天就将船收拾好了,寻个清晨不经意走了,竟是谁都没发现。   两人上了船,甄应嘉扶着康和趴下,这才忽然失笑,“我总算明白当无赖是个什么滋味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晃脑道:“还真是不错。”   康和毕竟底子好,养了这几日已经能动动手,自己支起上半身了,闻言也笑了两声,“你倒是把我护得紧。”   甄应嘉睨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他背后的伤口,“总是不及你的。”   这一句话声音低沉,里头又似夹杂了百种情绪,听得康和心中一痒,只是手刚一动便觉得背上疼。   他不由得暗恨起当日砍了自己一刀那人来,若不是背上现在受了伤,真恨不得将甄应嘉搂在怀里,狠狠的逼问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若不是受这一次伤,怕也听不见这一句话。   甄应嘉将他的反应,还有脸上一系列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好笑,故意似笑非笑道:“皇长孙还是好好歇着,若是将来落了什么病根就不好了。”说着上前给他将被子又往上提了提,拍了拍他肩头,“这船上阴冷,您还是好好养伤,莫要想写别的——特别是暂时做不到的事儿了。”   康和一把将他作乱的手抓住,抓得死死的。甄应嘉顾忌他背上的伤,并不敢使劲儿挣扎,这么此消彼长下,竟然被康和拽到床边坐下。   只是康和也不说话,只抬着头,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甄应嘉知道他不过是外强中干,这种姿势维持不了多久,便也不说话,就这么被他拉着手,又被他看着,也笑眯眯的回应着,只是这笑容里还有点“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情绪,让康和看了真恨不得现在就——就将人办了!   只是康和背上不能动,他也知道来日方长,不能真把背上的伤撕裂了,所以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康和就没劲儿了,挫败的倒回床上,头闷在枕头里不说话了。   “你好好养着。”甄应嘉的声音又放软了,“船上阴冷本就不利于伤口愈合,你要是回宫还养不好伤,陛下岂不是要连我一起责罚了?”说着又给康和拉了拉被子。   这么一哄,康和果然又恢复了兴致,立即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盘算道:“放心,我们路上稍稍走慢些,拖上一个月再回去也是来得及的,到时候我便又生龙活虎了。”   在康和看不见的地方,甄应嘉消无声息的笑了笑,柔声道:“我去吩咐他们做饭,你先歇一会,流了那么多血,多睡睡才能补回来。”   康和再次被安抚了,急忙点头,甄应嘉笑眯眯的出去了。   船上的日子对他们两个还算不错。   康和每日趴着跟甄应嘉说话,有时候也叫甄应嘉给他读些书解闷,不过他毕竟伤了身子,每日至少要睡上六个时辰。   船行半月,已经到了北方地界,越发的阴冷了,上到甲板上不过一刻钟,就要被冷风吹个透心凉,因此除了每三五日在岸边小镇的补给,已经没人出来了。   主船舱里被炭火哄的暖洋洋的,康和养了半月多,已经能坐起来自己吃饭了,甄应嘉借着给他擦身的功夫好好看过他背上的伤口,结了厚厚一层痂,只要他动作别太大,别自己作死,差不多再过半月,这伤口差不多就好了,只是伤疤消去还得几年,而且也不可能消失的一点不剩了。   康和侧着身子靠在软塌上,看着坐在身边的甄应嘉,甄应嘉手里拿了本游记,正给康和读着。   说真的,甄应嘉觉得这等游记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语言高度浓缩,而且写得简略无比,只是康和也不是为了听这个,不过找个借口跟他共处一室罢了。   而且……甄应嘉今天读的其实跟大前天是一样的,康和居然没听出来,可见他的心思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读了两页书,康和换了个姿势,忽然道:“我一直没说,那日我被抓走,他们以为我是林如海的人。”康和恨恨道:“原想着他一个人,没什么家室,又将女儿送走,孑然一身留在江南,还以为他这是什么后顾之忧都不想留……却没想。”   甄应嘉心里一惊,明白康和的意思之后就下意识摇头,“不是他……对了!当日我曾同林如海的管家在路上遇见了,他来送帖子,想必是那一次被人看见了。”   不过帖子虽然送到他手里,但是第二天康和就受伤了,去林府拜访的事儿自然也就黄了。那两日甄应嘉全幅心神都在康和身上挂着,林如海虽然也来探病,不过甄应嘉待他与别人无异。   听了甄应嘉这么一解释,康和知道这里头其实是个误会,只是他又道:“若不是林如海,我也不用挨着一刀。”虽然知道是误会,可是对林如海的不喜并没有削减多少。   康和沉吟片刻,又道:“林如海把女儿送到了贾府?他管着盐税,他可知道贾府也牵连进去了?”   甄应嘉也是好奇这个问题,却从另一方面分析,“我也不知道。但是贾府是他的岳母家里,他家里也没个人看着,自然是要将女儿送过去的。”   康和叹了口气,“父皇怎么会用这样一个人,出身虽好,又是新贵,但是却跟功勋贵族牵扯极大,若是我……我必定不会用他,太过冒险了。”   甄应嘉点了点头,起身扶着康和躺下,道:“皇长孙操心太多了,先好好养病,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第68章      两人到了京城已经过了腊月初八,皇帝早就得了消息,专门排了一队人马在码头守着,等船一靠岸便被宫里的人接走了。   康和同甄应嘉两个在船上早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也说好了怎么跟皇帝回话,当下也没什么多说的,不过一声保重,康和便回了皇宫。   甄应嘉看着他车驾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如恍然大悟般回过神来,幽幽道:“收拾东西,我们也回家!”   回到家里又是一番热闹,甄母还有四个儿女都守在二门口等着他。甄宝玉还不住道:“我能去大门口等着呢!”   甄母牢牢抓着他的手,“你陪着祖母!”   芷音扶着甄母,笑道:“快别扭了,小心连累祖母摔倒了。”   甄应嘉进来看见这样一番场景,不由得笑了笑,上前拜见了甄母便冲几个孩子笑道:“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一会等纪楚安排人收拾出来了,都给你们送来!”   几人往甄母的大院子里去,坐着又说了会儿话,甄母赶人了,“一个个都别在我这儿待了,你们两个跟着你姐姐学针线去,宝玉该读书了。”又对甄应嘉说:“你这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月在家,一身的土味儿,赶紧回去洗漱一番,好好歇歇,晚上再来我们好好说话。”   众人一一散去,甄应嘉回了书房。   书房里早已备好热水,甄应嘉泡得十个指肚都起了褶子这才起身。换上一身厚厚的衣裳,屋里地龙火盆一应俱全,一个月行船带来的疲劳,还有那点阴冷一扫而空,烧得人昏昏欲睡。   恍惚间甄应嘉只觉得有人进来,只是这会他两个眼皮子就跟黏住了一样,一点睁不开,只能看见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不过这是在自己家里,又是书房,他便放心的没挣扎着让自己醒来。   只是片刻之后,这两个人贴上了他的身子,还有娇弱的女声在他耳边低语,“老爷~”   甄应嘉一个激灵,立即醒了过来,只见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衣襟已经解开大半,正在他身上蹭着。   他想也不想,立即一脚踢了出去。   理他最近那个被一脚踢在地上,猝不及防下又被踢中要害,半卧在地上喘息,很久没起来。   还有一个在甄应嘉背后蹭,见状也急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连敞开的衣襟都顾不上系拢。   “谁叫你们来的?你们怎么进来的!”甄应嘉怒道,随即又大喊,“叫纪楚过来!”   过了约莫一盅茶的功夫,纪楚来了。头发还湿着,随意绑在头上,衣服虽穿好了,不过忙乱间衣襟都没对齐。   他进来看见两个丫鬟,一个卧在地上哭,一个跪在地上哭,立即也跪在地上请罪,“老爷饶命!”又转头狠狠对两个丫鬟道:“你们是谁派来的,竟然这样害我!老爷的书房不叫进人,你们难道不知道!想死也别拉上我!”   甄应嘉细细端详起这两个丫鬟,看着都不眼熟,而且两人都是年轻貌美,身娇体软,似乎不像是甄母或者芷音能挑进来的,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专门伺候人的那种。   不管为了什么,这种人都不能留在身边,他眯了眯眼睛,道:“这两个丫鬟我看着很是不顺眼,你将她们两个都发买了。”   方才只是啜泣的两个丫鬟都慌了,跪在地上那人急忙开口道:“老爷,奴家两个是管家派来的,是管家让奴家两个来伺候老爷的。”   甄应嘉下意识看了纪楚一眼,纪楚急忙道:“不是我!”   甄应嘉这才想起来甄家还有一个孟管家,孟昌。孟昌年纪大了,甄应嘉有意培养纪楚,这才将纪楚也提拔做了管家,不过纪楚多半时间都在他身边伺候,能管的地方主要是他的书房,而且才同他从金陵回来……   这么说是孟昌了?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看着纪楚道:“你倒是会耍心眼……”   纪楚虽然才从金陵回来,不过这书房上上下下的人手都被他敲打过,虽然听的还是甄应嘉的话,不过谁都会买纪楚三分面子。纪楚若是不想让人进来,那是鸟儿都飞不进来的。   而且纪楚这沐浴的时间选得也很是蹊跷,他做老爷的都洗好了,没道理做下人的比他还慢,况且甄应嘉回来之后还去拜见了甄母呢。   所以这两人虽然是孟昌安排的,不过纪楚也在中间放了点水,让这两人到了他面前,为的是什么……甄应嘉自然也是明白的。   不过书房这地方,只能有一个人管着,而且纪楚一直管得不错,几次带他出门也是挑不出什么错儿来,甄应嘉是更属意于他的。   纪楚被甄应嘉阴沉的声音吓得一抖,半晌才道:“老爷,小的这也是没法子了。孟管家根深蒂固的,小的……”   甄应嘉挥了挥手,“老爷我今儿帮你一回,书房重地是不能让外人进来的,好在这两人只是进了卧房,没到前头书房去,你安排人手,当着众人将这两人打上二十大板,发卖了便是。”   两个丫鬟吓得大哭,都说是管家指示的,求老爷饶她们这一回。   甄应嘉转身进了内室,临走前给纪楚撇下一句话,“若是再有这么一会,你便跟她们一样,自己将自己卖了吧。”   纪楚见目的已经达到,立即起身,朝这两个丫鬟一人踢了一脚,叫人来善后了。   其余的事情便不用甄应嘉操心,他好好睡了一觉,到了晚上又往内宅去了。   甄母还有四个孩子已经在等他了,甄母坐在中间,两个小的芷琦和宝玉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芷兰挨着芷琦坐,再过去一个便是大女儿芷音,芷音和宝玉中间空了个位置,是给甄应嘉留的。   桌上已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菜,正冒着香气,不过闻一闻就叫人食指大动。甄应嘉已经在船上吃了一个月的饭,闻见这个只觉得自己也要重视起口腹之欲了。   见他进来宝玉道:“父亲可算是来了,看着这一桌子菜不能动真心难过。”   甄应嘉听着这童言童语很是好笑,上去揉了揉他的头,这才坐下,环视一圈,先是对芷音道:“父亲不在的时候,你帮着祖母管家,照顾弟弟妹妹,辛亏了。”   芷音一下子红了眼圈,哽咽道:“都是女儿该做的。”   芷琦急忙道:“我很听姐姐话的。”   坐在她身边的甄母急忙拉了她一下,道:“听你父亲说。”   芷琦这才不吭声了,不过被她这么一打扰,甄应嘉后头的话也忘了,他笑道:“吃饭吧。”说着又去揉了揉宝玉手感很好的脑袋,“看着这么一桌子菜,想说什么都忘了。”   众人吃完饭,几个小的都回去了,甄应嘉留在甄母院子里,母子两个说起话来。   甄母叹了口气,道:“下午那事儿我已经听说了,是我叫他去办的。”   甄应嘉吃了一肚子美食,还在消食间,听见甄母这么说,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说的是下午书房那事儿。   “他也是用了几十年的管家了,年纪又大,你也别太给他没脸了。”   甄应嘉道:“书房重地,怎好让外人进去,况且那两个女孩子我也瞧见了,举止轻佻,眼神闪烁,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的。”   甄母听闻皱了皱眉头,“人我倒是没见……”顿了顿又委婉道:“那李氏已经去了好几年了,你是不是该再娶一房了?你这身边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甄应嘉如何能娶女人,他沉声道:“早先不是说好了吗?等宝玉再大一些,况且芷音帮着您管家也挺好。”   “我哪儿是为了这个,你身边没人可不行。”甄母劝解道:“就算空着正室,好歹也得有两个妾不是?再不济通房也得有两个才成。”见甄应嘉还想说什么,甄母又道:“早先你说要顾忌着李家的脸面,可是现在你也进了翰林院,比李家那小子还高上几分,现如今又替陛下去办差,这一条就不用考虑了。”   “还没满三年呢。”   “过完年就三年了。”   两人说话是一句比一句快,甄应嘉不免失笑,要他直接说喜欢男人怕是对甄母打击太大,若是答应了甄母,且不说对别人怎么样,他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   想了想甄应嘉决定用拖的,给甄母找点事儿干,横竖他不同意就完了,便道:“再看看,我现在不过是个翰林,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四个孩子。配得上我身份的,怕是不愿将女儿嫁进来。”   甄母愁道:“你说的也是,要是找个小官的女儿……”她眼睛忽然一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你答应便成,我慢慢找就是。”   看样子是不想跟甄应嘉多说了,甄应嘉起身,又想起管家那事儿来,道:“孟管家毕竟年纪大了,不如给他安排两个人跟着,一来能养个接班的,二来也让他好好歇歇。”   甄母还是于心不忍,甄应嘉又道:“他还是大管家。”   甄母这才答应了,又道:“回头我去劝他,不叫他来你书房。”   甄应嘉满意的走了。   第二天皇帝宣召,甄应嘉一早进宫,等到下朝,皇帝在御书房里见他。甄应嘉一进去便听见一声训斥,“康和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      第69章      甄应嘉急忙跪了下来,“陛下赎罪!”   跪了好一会皇帝才叫起,“说起来康和执拗起来,你也是劝不住的。”   甄应嘉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是臣失察。皇长孙当日说要去码头做工,又说这是个好办法,否则我们两个虽然是暗查盐税,但是全无头绪,不如去守株待兔的好,臣想来想去,的确是个好主意。”   “只是臣原本想陪着皇长孙一起去的,只是臣这身子着实没皇长孙健壮,搬了两天麻袋便腰酸背疼,体力不支了。”   这一句打岔听得皇帝脸上略略露了笑意,道:“康和的身子骨的确是好。”只是说着又皱了眉头,“太医说他肩上那处伤口,要是再深上三分,日后习武怕是就要有所阻碍了。”   甄应嘉一愣,道:“臣惭愧。”   皇帝叫他起来,叹息道:“康和同朕说了,说怕牵扯太大,才用了这个法子,你们两个也确实辛苦了。”   甄应嘉起身,却还是低着头,做出一副惭愧的样子,不言不语。   早先他跟康和商量的对策,就是面对皇帝的时候尽量实话实说,所有的行动一点都不隐瞒,但是背后的动机……那便是怎么老实怎么来,怎么无措怎么来,所有行动的指导都是为国为民,为了皇帝陛下着想。   当然最难的部分已经让康和说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关键的地方强调一番,符合康和的说辞。   “当真可恶!”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这帮人真真胆大包天,居然让康和受了这么重的伤!”   “当时臣看着大刀砍在皇长孙身上,恨不得以身代之,皇长孙很是坚强……当时臣几乎吓得失了神,皇长孙却还有余力交代善后事宜。”   各种夸奖的话玩命向外倒,还有种种说康和体察民情的。   “……臣与皇长孙两个扮成苦力,皇长孙分毫不觉得吃苦,路边的小摊贩也吃的下去……穿着麻布的衣裳丝毫不能掩盖他的风骨……”   皇帝一开始还津津有味的听着,适时回应两句,后来渐渐皱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甄应嘉及时停了下来,半晌,皇帝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甄应嘉行礼告辞,出了皇宫。   皇帝不仅听了进去,还仔细思考了,这就够了。甄应嘉嘴角闪过一丝欣喜的微笑,轻松上了马车,这第一步算是走出来了。   回到家里,芷音和宝玉两个都来迎接他,甄应嘉笑着跟他们两个说了话,心想这些年的确是在家的时候少,出门在外的时候多,怪不得这些孩子粘他。   “芷兰跟芷琦呢?”甄应嘉没看见这两个,便问了一句。   “她俩去荣国府了,”芷音笑道:“芷琦说要去看林姑娘,芷兰陪着一起去了。”   甄应嘉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她们经常去吗?”林姑娘……他倒是放心的,不过荣国府那个地方。   芷音道:“一两个月去一次吧,我想着她们两个在京里也没什么玩伴,整日拘在家里读书刺绣,除了庙里就只有荣国府还能去一去了。”   甄应嘉点了点头,既然芷音知道,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二天早上,皇帝发了圣旨,几乎惊倒了朝廷一干大臣,他不仅给康和封王了,他还给甄应嘉升官了。   康和封了禹泰王,虽然这两个字是皇帝亲自择的,没跟任何人说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一干出身于翰林院的官员们引据经典和考证。   比方这个禹字,出自上古时期的贤圣帝王大禹。又比如还有个泰字,这个讲究就多了,从字形上来说,泰是泰山,自古皇帝封禅就在泰山,现如今皇帝拿这个字给康和做了封号,在想想康和的出身,废太子的长子……某些讲究嫡长的官员已经激动的连说话都在抖了。   还有字音,泰同太,难道皇帝是在暗示他要封康和做皇太孙?   当然没人敢当面去问皇帝。   皇位由谁来接替,最关心的除了这些朝中重臣们,还有皇帝的几个儿子,这可是关系到他们将来是王爷还是皇帝的关键时刻了。   虽然一开始都没觉得康和能入了皇帝的眼,但是这个封号出来,康和所有的叔叔们,不论年纪大小,不管有没有公开表现出要争皇位的心来,都不淡定了。   二皇子在校场打断了一根马鞭,三皇子将侍寝的侧妃掐晕过去,四皇子摔了不止一套茶具,五皇子一个人在书房枯坐到了天亮。   至于年纪还小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两人在书房互相试探了一个早上,讨论康和在他们两个里头更喜欢谁。   有了康和的这个王爷封号在前头,甄应嘉的升官就没那么引人注意了,虽然也一样的招人嫉恨,不过嫉恨他的对象跟康和不一样。   关注康和的,一波是重臣,这些人身居高位,或者担任重职,改朝换代有可能让他们一飞冲天,也有可能让他们从此回家种田,再下来就是皇子们了。   关注甄应嘉的,多是些品级不高的小官们,或者是官位不高不低,几年没升职的那一拨人。   皇帝的圣旨里,甄应嘉从翰林院出来了,到了都察院做了一名右佥都御史,正四品。   这让朝中一干两三年才能磨上半级的官员们恨得牙痒痒,这也太快了!   外放的官员,从正七品的知县开始往上爬,一任知县的任期三年,一般做上两届,才能升上一级。中央的官员就更惨了,中央的职位可都是肥缺儿,能有面见皇帝的机会,谁不想要?因此上头没空缺儿出来,那是只能等的,连三年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甄应嘉打破了这个惯例。   他考上探花之后,先是去翰林院做了编修,正七品,这才多久?连年都没翻过去呢,就从正七品到正四品,除了一飞冲天,再想不到什么词儿来形容他了。   众人酸溜溜的读着圣旨,不免又庆幸,好歹不是更尊贵一点的左佥都御史,否则真是除了一头撞死,再没别的路好走了。   不过看看现在还是从六品编纂的先状元,现在还在翰林院苦苦的熬资历,众人心里也就没那么难受了,这还一个呢。   这一届一甲三人,所有的风头都被甄应嘉夺了去,没见那状元现在都不敢见人了嘛。   不过好在皇帝颁布圣旨的时机很是微妙,一来前头还有一个能引发大地震的康和,二来马上就要过年了。   甄应嘉同康和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腊八,等到圣旨颁布没两天,那便到了皇帝封笔的日子,既然皇帝都打算休息,不处理朝政了,这个时候再凑到皇帝面前说政务,那就是在天子面前找不痛快,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随着圣旨到甄府的,还有礼部送来的官服,属于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的官服,甄应嘉试了试,觉得还是这一身穿着更合适些。   家里几个儿女正在恭喜他,纪楚进来道:“老爷,王爷来了。”   甄应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是听见王爷二字,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纪楚又道:“是新封的禹泰王。”声音里还带了点笑意,他也知道这一位王爷跟自家老爷关系紧密。   甄应嘉笑道:“请他去我书房坐着,等我换了衣裳去见他。”   这一句话出来,连家里几个孩子还有甄母都知道自家老爷跟皇长孙关系密切了。上回孟管家安排了两个女子去书房的余威还没全过去呢。   不多时,甄应嘉换了常服,往书房去了。   康和正站在书架子旁边,百无聊赖间扫着他书架上的书。   “你怎么今日出来了?”甄应嘉问道,“你现在经不得冻,可要我再加两个火盆。”   康和笑了笑,两步走到甄应嘉身边,“不必,今日我是来找你出去的。”   甄应嘉眼睛一亮,听康和道:“皇祖父赏了我一栋宅子,约你去看看。”   两人结伴而出,康和道:“在西四街上,三路七进的宅子,这下我就算出了宫也不必去跟义忠亲王一大家子挤了。”   康和的神情有点黯然,甄应嘉笑着安慰道:“你这宅子,不一定能用上呢。”这句话说的很是意味深长,直指皇位,康和听见后,脸上表情越发的郑重。   “真希望如你吉言。”康和叹道:“这次皇祖父给了我这么个封号,倒是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了。”   甄应嘉毫不在意道:“怕什么?越是风口浪尖机会越多。”   康和点头,“的确,不管是招揽门客,收服心腹,又或者……动起手来也越发的容易了。”   皇帝赏的宅子位置都不错,甄应嘉的宅子也是皇帝赏的,因此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到了地方。   两人下来,康和看着这朱红大门,叹了一声,“进去看看。”   这宅子比皇帝赏给甄应嘉的要大得多,两人沿着主路一直往里,康和道:“皇祖父说着宅子先慢慢修整的,让我先来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回去告诉他。”   甄应嘉一边看着,一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康和又道:“皇祖父说这宅子留给我成亲用,将来等我成亲出宫了就住在这里。”   成亲?甄应嘉抬头看他,只见康和笑着问道:“将来我把这宅子留给你。”说着又问:“你喜欢怎么改?”      第70章      过年的时候甄家祭祖就这么三两个小猫,让甄母很是又念叨了一回,特别是对着甄应嘉,“你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回来,不然这祭祖都没人给我递菜。”   甄应嘉笑笑就过去了,他倒是觉得现在挺好的,人少清净,事儿也少。   除夕是一家子一起守夜的时候,甄家一家人也围坐在一起,甄应嘉专门不叫丫鬟上来伺候,说这一年他总不在家,除夕夜他来动手。   没了丫鬟在,众人也都不端着架子了,很快便放开一起玩闹了。   甄应嘉举了酒杯,这第一杯酒敬给了甄母,“这一年儿子不在家,凡事都是您操劳,辛苦您了。”   甄母眼圈红了红,将酒一口喝干了。   甄应嘉又看芷音,甄母忙道:“她还小呢,不许喝酒!”   甄应嘉笑了笑,“总是要喝的。”又跟大女儿喝了一杯。   芷音道:“我这一年帮着祖母料理家务,也学了不少东西,日子忙忙碌碌的倒也挺充实。”   这些甄应嘉其实都听他的手下说过,芷音管起家来是一点都不含糊,对待意图蒙混过关的婆子等人更是毫不留情,颇有几分女强人的风范,可惜生在这等时代了。   而且她这一年管家,他名下的产业,增量比去年还多了半成,甄应嘉决定在她出嫁之前都一直让她管着了。   甄应嘉笑眯眯的跟大女儿也喝了一杯酒。   下一个便是二女儿,说起来她这个二女儿在这四个子女里头颇有几分隐形人的意味。   大女儿能干,帮着祖母处理家务,又加上早两年被送进宫受了不少苦,他跟甄母两个下意识都有点想补偿的意思,不仅对她很是关注,有什么要求一般也都满足了。   小女儿性子活泼,有什么说什么,自然也能得到不少关注。   宝玉就更不用说了,甄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甄母恨不得将他含在嘴里,要不是甄应嘉时不时的敲打一番,树立了一个还算正直严肃的父亲形象,凭着甄母的溺爱,这甄宝玉跟贾府的那个……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了。   想到这儿,他对二女儿不由得又温柔了些,“可有什么想要的,都跟父亲说。”   芷兰微笑着摇了摇头,越发的婉约了,“我这一年都过得挺好的。”   甄应嘉点了点头,便也不再问了。   “还有我呢。”芷琦道,甄应嘉冲她一笑,“方才你不说话,怎么这会儿又好了?”   “我知道为什么。”跟芷琦年纪最相近的宝玉抢道,只是说完便看着芷琦不说话了,似乎想拿这个冲她要些什么似的。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芷琦撇了撇嘴,“前些日子去贾府了,跟林妹妹吵了一架,她脾气越发的古怪了。”   甄应嘉想了想,劝道:“你想想她一个人住在外祖母家里,想必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又是临近过年,不得归家,怕是心里都是离愁别绪。”   芷琦想了想,道:“父亲,你不知道——”   正想说呢,甄母咳嗽了两声,虽然贾家跟甄家世代交好,不过眼下情况不同了,贾家明显是想将甄家拖下水,因此她能允许芷琦去荣国府看林家的姑娘已经是格外的宽容了,若不是看着她们刚搬来京城,家里的姑娘们都没什么玩伴,她是连荣国府的大门都不会叫芷琦进去的。   芷琦看了甄母一眼,也没想大过年的找不痛快,便跟甄应嘉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只是她表情还有些泱泱的,明显心里不开心,甄应嘉道:“不想去就不去了,回头正月十五,我带你们看灯去。”   这个话说出口,连芷音都开心了,她们能出门的机会可不多,由父亲带着更是名正言顺了。   甄母却道:“十五人太多,小心拍花子的!”   甄应嘉笑了笑,道:“没事,我多带些下人出去,将她们好好围着就是了。回头再在酒楼里包个房,下头看看就上来,也是一样的。”   甄母这才不说什么了。   宝玉一直叫着要出去玩,“都读了一年的书了,早先在金陵,父亲还时常带我出去,这一年哪儿都没去。”   甄应嘉想想明年一年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他就算装也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正好带着孩子们到处去逛逛。   “过了年就带你们出去!”甄应嘉郑重道。   几个孩子都很开心。   到了初三便是宫中大宴了,去年甄应嘉还什么都不是就能列席,今年才升了正四品的官儿更是要去了。   申时二刻,他便坐着马车到了宫里,大殿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大臣,甚至连皇子们也都已经出来了,正拉着某些重臣说话。   转眼间离太子被废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皇子们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谨慎,生怕在那个节骨眼上撞在皇帝的枪口上。   现在的皇子们是恨不得抓住每一个机会结交大臣,甚至一些五品一下的小官也不放过。   谁知道这些官员会不会立即就升迁了呢?   看见甄应嘉进来,几位皇子明显一顿,互相丢了个暗示的眼神,离甄应嘉最近的三皇子第一个走了过来。   “多日未见,还未恭喜甄大人升迁之喜。”   甄应嘉很是客气的道谢,“都是陛下的恩典。”   有了三皇子开头,剩下几人也都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要说这一段时间的谨慎,越发让他们觉得如果能得了甄应嘉,那真是争皇位路上的一个大助力。没看康和跟他出去一趟,回来就封王了吗?   正当甄应嘉应付这些皇子的时候,康和也进来了,几位皇子又是一愣,四皇子最先沉不住气,大声道:“你住在宫里,倒是比你这些叔叔们来的都晚。”   康和不卑不亢略笑了笑,道:“四叔,是你们来的太早了。”说着又看了看大殿里的落地钟,“宴席酉时才开始,这会还有一刻多钟呢。”   康和这番话将一干皇子们的心事全都点破了,几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不知不觉中几人渐渐从甄应嘉身边走开,往康和那儿去了。   五皇子笑道:“两年没见大哥了,别说,弟弟我还是怪想他的。早年他是太子,压了我们一头,现在也还是义忠亲王,比我们也还是都高了一头,康和,你说是吗?”   这等明显不怀好意的话,听得在场官员心口一颤,不过围在康和周围的一干皇子们脸上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康和就等他回应了。   “五叔若是想我父王,去义忠亲王府看他便是了,这两日父王得了风寒,正一个人在府上待着,哪儿都不能去,五叔去拜见就是了。”拜见两个字说的很重。   五皇子笑了笑,“自然是要去看他的。”   一连两位皇子都没在他手下讨到好,周围的官员看在眼里,心里想的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二皇子见状,眼里一暗,上前就想拍康和的肩膀,只是手没落下去,就被康和躲开了,“小侄后背的伤口还没好,可经不起二叔这一巴掌。若是伤口崩裂,又要麻烦太医大过年的进宫了。”   这事儿二皇子还真是忘了,当下笑了笑,道:“等你好了,二叔教你武艺。”   正说话间,皇帝进来了,看见一干皇子将康和还有甄应嘉围在中间,大笑两声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说是大笑,其实笑意没达眼底,笑声里头也没多少愉快的成分。   三皇子听见急忙笑道:“正问康和背上的伤好了没有。”   皇帝听见嗯了一声,虽然有怀疑,不过也不多问了。   皇帝年纪大了,不过陪着吃了两口菜,喝了两杯酒就走了,临走时候道:“让朕的这些儿子们陪着众位臣工,辛苦一年,好好犒劳犒劳这些大臣们。”   皇帝走后,气氛越发的热烈,甄应嘉坐在康和旁边,听见康和叹了口气,道:“这才不过封了个王,他们就这样排挤我了。”   甄应嘉知道他说的是几个皇子,笑了笑道:“王爷什么时候这等多愁善感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既然将你当成对手了,证明你现在也有一争皇位的实力了。”   康和闻言精神一震,只是随即又萎靡下来,道:“陪我出去走走?”   甄应嘉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这情绪低落的样子是装的,为的不过是叫他出去单独相处……这份心甄应嘉领了。   他站起身来,道:“走吧。”      第71章      出了温暖的大殿,外头是寒风凌冽,冬日的风并没有因为这里是皇宫而减弱分毫。   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吹,甄应嘉一个激灵,方才喝下去的酒慢慢化成了暖意,从肚里升了上来,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他跟康和两个出来说话。   那个时候,背后还跟着两个皇帝的太监,现在……他回头一看,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了。   甄应嘉一声叹息,里头又有小小的满足,“较之去岁已是进步不少。”   康和明白他再说什么,却没理这个话头,道:“外头冷,我们就在廊下走走,隔着窗户也能吹到里头的热风。”   甄应嘉点了点头,走在康和身边,几乎跟他并排而行。   两人什么都没说,但是几次的相伴,甚至一同经历过生死让两人的脚步分外的默契,步伐一致,连走路上上下颠簸的幅度几乎都是一样的。   康和见了,心里不由得暗暗一笑,伸手拉住了甄应嘉的手。   甄应嘉一愣,下意识想抽出来。   倒不是他矫情,若是在外头,或者换个地方他兴许就让他这么拉着了。只是眼下场合不对,里头是一屋子的朝廷重臣,还有一众皇子,他们虽在外头,但是虽是有可能有太监出来伺候,不管是被其中哪一个人看见了,都不好善后。   但是挣扎了两下,一点效果都没有。   “里头看不见。”康和目视前方,面容严肃,显得无比正直。   甄应嘉冷静下来,一想也是,里头亮,外头是黑的,就算他们朝外看,能看见两个身影已经是实属不易,是看不见他们两个拉着的手的。   再说——甄应嘉低头一看,宽大而且长过手的袖子将两人的手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他知道手在别人手里捏着,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所以太监来了也不怕,况且康和是主子,太监是断然不会悄无声息出现的。   想到这儿,甄应嘉放松下来,忽然冲康和一笑,同时伸手在他手心轻轻挠了挠,“皇长孙已过弱冠之年,难道只会拉手不成?”   身边的人陡然震了震,甄应嘉只觉得拉着他的手越发的紧了,然后渐渐的朝上,挪到了他的手腕,又趁宽大的衣袖往上挪。   大殿里头,四皇子跟五皇子站在一起,四皇子略显嫉妒看着外头,“他们两个……走得这样近!还有我们的机会吗?”   若是搁在以前,五皇子兴许还能好好搭话,只是虽然一开始是他不厚道,但是四皇子跟疯狗一样的报复,已经让他心里的愧疚一点都没有了,他扭头看了四皇子一眼,“有没有我的不知道,你的是肯定没有了!”   “你!”四皇子刚想理论,五皇子却不想浪费这个拉拢群臣的好机会跟他争论,头一扭走了。   四皇子也值得狠狠道:“来日再看!”   二皇子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想着跟他合作的康全,虽然智谋过人……但是直到现在都进不了这大殿。   虽然这样能保证将来位置到手肯定是他的,不会像老四跟老五这个联盟,没等分赃就先起内讧,但是同时,这也说明了康全的用处……到后期就没那么大了。   二皇子叹了口气,朝翰林院学士走去。夺位路上,拉拢文臣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现在边境安定,也没什么土匪作乱,武官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外头的甄应嘉,这人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当过翰林,现在又进了都察院。虽然这一路升上来,不少人都说这是拖了皇帝的洪福,但是更多的人是羡慕又嫉妒。   特别是翰林院和都察院的几个大佬们,暗地里说起甄应嘉来,隐隐还带了点骄傲还有攀比,说他是本朝以来,本院升得最快的大臣。   不过这一看,二皇子发现甄应嘉跟康和两个已经不在廊下了,想必是绕到后头了?二皇子已经走到了翰林院学士身前,便来不及分心在这两个人身上了。   夜宴结束,甄应嘉是被康和送出来的,纪楚一看见便急忙上去接过自家老爷,心疼道:“怎么喝了这许多酒?”   甄应嘉隐晦的狠狠瞪了康和一眼,还在他扶着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可惜冬天衣服太厚,康和外头还裹了狐裘,手里捏着的多半都是衣裳。   康和将人扶上马车,又仔细看了看,甄应嘉是脸也红了,眼圈也是红的,一双唇可以用滟潋二字来形容了。   他俯下身子,轻声在他耳边道:“现在我的右佥都御史大人该知道我会的不仅仅是拉手了吧。”   甄应嘉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方才被他弄的手软脚软,回去大殿为了掩盖那点心虚又喝了不少酒,现在就是康和将脸凑上来,他是也没什么力气扇上去了。   只是他还有一口好牙,若是他敢凑上来……   康和见了他这软绵绵的模样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可惜不能跟着回去,只是来日方长,倒是不缺这一回。他捏了捏甄应嘉的手,下了马车又嘱咐纪楚,“回去好好的伺候,醒酒汤还有热水都得备好,喝了洗了才能睡。”   纪楚忙答应了,笑道:“府里知道老爷今日出来赴宴,都是备好的。”   康和嗯了一声,又掀了帘子道:“那我走了?”   甄应嘉虽不想理他,可是看见康和身后的纪楚,以及这里是皇宫北门外头,所有的朝廷都是从这儿出来的,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多谢禹泰王关心。”   康和笑了两声这才离开。   马车里垫得软软的垫子,又有好几个手炉,将里头哄得热热的,在这等环境里头,甄应嘉喝下去的酒是越发的上头了,迷迷糊糊回到家里,还是先洗了个冷水脸,激得自己稍稍精神了些,想着要先去跟甄母问安再回来休息。   只是甄母看了他很是心疼,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说完又叹气,“在外头是个大官儿,进了宫你这正四品在王爷皇子还有尚书面前,扔下去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闻言甄应嘉安慰道:“您没去看,他们也没落着好。”只是酒毕竟喝多了,言语间还有几分醉酒后特有的语调。   甄母气笑,道:“还不快回去休息,明早起来再说。”   甄应嘉晃晃悠悠起身,朝外头走,甄母还跟身边的丫鬟道:“真是难为他了,喝成这个样子,还知道一回来就请安。”   “可见老爷孝顺。”丫鬟顺着说了一句,甄母越发的开心了。   甄应嘉走到门口,拉了拉领子,吹了吹冷风觉得稍稍清醒一些。甄母年纪大了,屋里烧得特别暖,甄应嘉在里头出了不少汗,似乎酒也醒了一些。   他抬脚正想往回走,就见前头不远处一点灯火,走近一看,是自己的二女儿芷兰。   “怎么这个时候还出来?”甄应嘉问道。   芷兰前头两个丫鬟举着灯,身后还有两个丫鬟扶着,看见甄应嘉,纷纷都低头问安。   芷兰道:“听见父亲回来了,特地出来给父亲请安的。”   甄应嘉嗯了一声,他从宫里赴宴回来,进门的时候外头已经敲了一更的梆子,难为她这么晚还出来了,而且他四个儿女里头就这一个想着还要出来,语气不由得软了些,“为父知道你有孝心,只是夜色已晚,回去好好歇着吧。”   芷兰福了福身子,道:“贾府的二姑娘给我下了帖子,约我后日去玩。”   甄应嘉一愣,原本就已经有点清醒的脑子现在是越发的清醒了,他面色一沉,今儿初三,后天就是初五……初六之前是不能出门的,就是拜年也只能走亲戚。   “过年家里忙,她们也是家大业大的一大堆亲戚,你等过了十五再去吧。”   芷兰脸上有点委屈,小声道:“说是来了别家的姑娘,想一起聚聚。”   甄应嘉依旧还是摇头,严厉问道:“你问过你大姐姐没有?你祖母可答应了?”   芷兰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问过了……”顿了好久才道:“她们没答应。”   甄应嘉叹了口气,道:“外头冷,扶小姐回房。”   后头两个手里没东西的丫鬟急忙上来,一左一右扶着芷兰就想朝后走。   芷兰咬了咬下唇,泄愤似的道:“大姐姐想干嘛就去了,要出门也没人拦着,三妹妹想去贾家也都去了,想看她那林妹妹也能去,为什么就只有我——”   她身边两个丫鬟吓得半死,将人死死拉住,芷兰已经无暇说话了。   只是她方才这一声声音极大,两人又在甄母门口。里头甄母听见动静,让丫鬟出来问了。   甄应嘉沉着脸,还是打了圆场,“方才草丛里头不知道攒过个什么东西来,吓到二姑娘了。”   丫鬟回去给甄母说了,只是里头甄母虽然听不清芷兰说了什么,但是那么一大段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受了惊吓这等理由搪塞过去的。   外头甄应嘉看着芷兰,道:“你大姐姐和你祖母都不答应,你便想着来我这儿套话?”甄应嘉反问道:“我自然也不会同意的。”说着冲两个丫鬟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姑娘扶回去!天黑,小心摔了!”   芷兰一个娇养到现在的闺中女子,她的力道是无论如何都大不过整日做活伺候人的丫鬟,更何况还是两个,当下不情不愿被两个丫鬟拉回了屋里。   甄应嘉回到书房,只觉得身心俱疲,酒劲儿又上来了,稍稍梳洗一番,便倒头就睡下了。      第72章      甄应嘉昨日喝多了酒,又做了些体力活,几乎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过后想都不想,立即让人叫芷兰过来,只是丫鬟还没出去,他立即换了说话,“还是叫芷音吧,把大姑娘叫来。”   过年照理来说是个放松的日子,可是对于管了至少半个甄家的芷音来说就不那么轻松了,她正算着过了正月十五,要先给下人们做上两套春衫,还有家里的几个主子也得做新衣裳了,还有几人的首饰,要安排人给宝玉的先生送束脩去,这个最好是宝玉自己去,要是父亲能带着他一同去就更好了。   芷音抿了抿嘴,父亲现如今是正四品的大官了。   京官有两个坎儿,一个是五品,绝大多数过了正五品的京官都有了面见皇帝的机会,换而言之,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第二个坎儿就是正三品了,过了正三品便是彻彻底底的一步登天,做到六部尚书,外放也是封疆大吏,甚至入阁拜相也不在话下。   芷音不禁想起皇帝对父亲的宠爱来,等她出嫁的时候……想到这个,她不由自主的也有些害羞,只是母亲早死,祖母现如今又管不了事,家里几个弟弟妹妹将来都得她提前做好安排。   芷音也只能耐着害羞继续想下去了。   “姑娘,老爷请您去一趟。”   正当芷音想着是嫁个门当户对的高门子弟,还是找个身份较低,但是胜在听话的人家好,就听见父亲找她的消息。   “可说了是什么事儿?”芷音问道,过年她是家里最忙的一个,昨儿也睡得早,没听说晚上甄应嘉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丫鬟小声道:“听老太太屋里的人说,昨天老爷喝醉了酒回来,在老太太门口训斥了二姑娘。”   芷音一愣,昨天晚上她虽然比往日睡得早些,可是也算是正常时候,芷兰那么晚了跑出去做什么?   不过又听说父亲喝醉了酒,兴许也不是芷兰的错儿。   芷音理了理头发衣裳,去见甄应嘉了。   甄应嘉正靠在榻上,身后站了个丫鬟给他掐头,看见芷音来了,甄应嘉摆了摆手,他身后的丫鬟退了下去。   芷音行了礼,在他对面坐下,看见甄应嘉身边的小几上摆着蜂蜜水,又闻见屋里比往日稍稍浓了一些的熏香,心想父亲昨天怕是真喝醉了。   甄应嘉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特别是对着自己人,而且是这个明显已经成长了的大女儿,因此他直接问道:“芷兰跟贾府的迎春交好?”   芷音点了点头,“听她说过两次。”只是转念又一想,父亲是怎么知道贾家姑娘的闺名的?又一想两家世代交好,虽然现在有了划清界限的兆头,但是只怕生孩子的时候都是送过贺礼的,又常常通信,因此这名字也是知道的。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名字也被贾府的人知道,这心里的滋味就不怎么好受了。   甄应嘉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换来换去,虽不知道她心里想了这么多,但是却知道她想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贾家的人约她初五去,这其中缘由你可跟她说清楚了?”   芷音点了点头,“我说了最好正月十五之后再去,十五之前一般都是走亲戚有或者拜访座师的。”   甄应嘉嗯了一声,两者相比,他自然是相信大女儿多一些,毕竟大女儿从宫里那个大染缸里出来,还能保持初心,着实不易,由此又可见她心志坚定。   “你再去劝劝她。”甄应嘉沉吟片刻,想着这个毕竟是自己人,还是要好好解释解释的,“把道理给她掰碎了说。我们并无跟贾府做亲的打算,还是依着约定俗称的规矩,若是她正月十五之后想去,我也不拦她——”甄应嘉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道:“若是能将她劝得不再去了更好。”   忽然间芷音神色一暗,道:“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她。”她感念父亲心细,又肯体恤儿女,不像当初在宫里遇见的那些人宫女的父亲一样,动辄打骂,分毫不解释,但是这里头还有闺阁女子间交往的事儿,父亲是肯定不知道的。   “咱们家里三个姑娘,三个年纪。”   甄应嘉等了好久,芷音这才开口。   “我年纪最大,”说到这儿,芷音红了红脸,“我今年便要及笄,这个年纪的姑娘,一般是不叫出门的,怕生事儿。”   说着,她小心翼翼看了甄应嘉一眼,只见甄应嘉仔细听着,这才放心继续道:“芷琦年纪还小,倒是能放心出去玩儿,这个年纪也是最好交些手帕交的,所以有人请她,告诉祖母一声,又是好人家,我也不太拦的。”   “只是芷兰这个年纪就不好办了,不上不下的,一般人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交好的玩伴,倒是显得她孤僻了。”   甄应嘉听到这儿叹了口气,芷音又道:“我虽也认得不少人,只是眼下我不好出门,二来那些人家……现在跟我们也不大相称了,若是陡然带着妹妹去……虽人都是好人,但是我也怕她怪我。”   甄应嘉立即明白芷音是什么意思了。   说起来还是原主的锅。   芷音认识的人,怕是有一半都在宫里的,虽然最后她得了太子妃青眼,将她带在身边照顾,也认识不少高门女子,但是真正熟悉的,还是那些在宫里伺候的女官们。   想想能将女儿送到宫里的人家……想想以前的甄府,还有现在的贾府,还有动了心思但是最后没成的薛家,就知道这些人家就算养出来好女儿,但是家里人的确不怎么样。   甄应嘉略皱了眉头,道:“等过了年,我去请你祖母找些由头办上几场宴会,多请些人来玩。”   芷音嗯了一声,说起来跟父亲讲这些话,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没想父亲就这么坦然的接受了,倒是让她心里轻松不少。   “只是贾家……”甄应嘉犹豫片刻,想起贾迎春那个懦弱的性子来,还有几分怨天尤人,自怨自艾的性格,怎么二女儿能跟她交好呢?   “她要去便让她去,只是丫鬟要带上四个,好好敲打一番。”甄应嘉道:“就说是我说的,我们并无跟贾府做亲的打算,让她顾念着自己的名声。”   这话说的有几分重了,芷音收敛了脸上笑容,郑重其事地答应了,甄应嘉又道:“还有芷琦,她跑贾家比芷兰怕是还要勤上三分,虽然她年纪还小……不过她身边的丫鬟也得好好敲打!”   芷音一条条应了,虽觉得肩上担子不清,事情是一天比一天多,但是父亲这般信她,真叫人无力回报。   想到这儿,芷音又叫人给沏了加蜂蜜的菊花茶来,柔声道:“父亲尝尝这个,菊花清口,加上蜂蜜又能解酒,最是适合第二日喝的了。”   甄应嘉点头,笑道:“这些日子你是最辛苦的了,别人家孩子过年都胖了,就你瘦了。”   芷音听了这话反而越发的开心了,甄应嘉心里也暗喜道:果然不分古今中外,这女孩子不管年纪多大,只要听见“你瘦了”这三个字,都会笑逐颜开。   父女两个说笑一阵,芷音正要起身,又听甄应嘉吩咐道:“给先生的束脩可备好了?我想着初六带着宝玉去他先生家里拜会。”   说到这位先生,其实也是大有来头的,考中进士进了翰林院,之后便一直在国子监待到退休,又是书本网,说起来是真正的清贵了。   若不是皇帝开口,这等人怎么都不会给他家宝玉当先生的。   “都备好了。”芷音笑道:“我多准备的是字画等物,还有江南来的笔墨纸砚,父亲觉得可妥帖?”   甄应嘉笑着点头,“我也不留你了,只是你也别太过忙碌了,事情总是做不完的。”   芷音起身行礼,道:“也只是过年这一阵子忙,平日里谁家都不会有太多事情的。”   甄应嘉这才放心,等女儿走了,又叫丫鬟来给他掐头,只是心里不免暗暗恨起康和来,怎么就找了他的道儿呢?   还无意之中灌了这么多酒!   总之不能轻易的饶了他。   过年虽然名义上打着休息的名号,只是对于京中的达官贵人来说,这是一年最最劳心劳力的时候。   借着过年上门拜年,平日里不好交往的人都能在这个时候打开局面。   甄应嘉虽然没什么不好交往的人,但是他要去拜访的人很多,而且还要找找哪家有跟他闺女年纪差不多的儿子、女儿。前者是为了将来成亲方便,那日跟芷音的对话已经点醒了他。   大女儿今年及笄,虽然他肯定不会一及笄就将女儿嫁出去,至少要等十七岁以后,但是提前看看男方的人品相貌,以及家教,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再说买猪看圈,话糙理不糙,不看上三五年的,怎么能看出端倪来呢?   第二,便是要给自己女儿再找两个玩伴了,至少不能让她们出门一半都去了贾家。   虽然林姑娘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还能得一句出淤泥而不染的夸赞,但是考虑到林如海的立场,还有他曾经不大不小或有意或无意暗算过他两次,这一家人还是远着点好。   于是从初六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六再次上朝,甄应嘉就没停下过脚步。从自家儿子的先生开始,拜访了原先翰林院的头头们,现在都察院的上司们,顺便还要给他的妻弟李逸找一处房子。   李逸年前请了三个月的返乡假回金陵了,这个假基本是每个外地的庶吉士都有的,等修过了这个假,便要在京城彻底安家了。   这样就算甄家的屋子大,住下李家一家都有富裕,但是李逸也不能常住了,只是他对京城比甄应嘉更是不熟,认识的人也没甄应嘉多,便将这个重任放到了自己姐夫身上,自己放心的回去了。   不过符合李逸条件的屋子的确不太好找。   首先他只有一个人在京城,将来就算成亲了也不过添上几口人罢了,而且他的祖父是书院的山长,父亲又是讲师,就算来京城,也不过是小主半年,所以给他找屋子,第一不能太大,但是又得能住下一家好几口人才行。   甄应嘉想了想,决定还是在翰林院附近给他找个三进五间的院子。这样将来就算李家人全来了,挤挤也还是能住下的。不过依照甄应嘉的判断,李家肯定是不会倾巢而出的,至少要留下一人看着书院,所以这屋子是肯定够住的。   这个年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再次上朝,除了皇子们变得越发没有耐性,以及义忠亲王彻底的销声匿迹,其他似乎跟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   转眼便是二月,这天早上,早朝刚下,皇帝叫了一屋子心腹以及重臣到了御书房,甄应嘉也在里头。   皇帝笑了笑,很是豪迈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朕想着是时候来一场春猎了!”      第73章      春猎基本是年年都有的,往年都是根据天气,选在二月上半旬,皇帝带着一干皇子们,还有若干文武大臣,去皇家猎场狩猎,猎物最多的能得不少嘉奖,也给一年开个好头。   不过去年因为太子被废,太子妃死了等等一系列事情,没人敢提这茬。   所以今年皇帝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知道皇帝怕是从太子被废这事儿理出来了,心中都是一喜,伴随而来的就是轻松了。   二皇子直接瞪大了眼睛,惊喜道:“真的?”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自然是真的。礼部去拟个章程来,并把随行人员拟个单子,先来给朕看看。”   礼部尚书上前道了声是,又将在御书房里这一堆人看了个遍,暗暗记在心里,这一堆人是肯定要去的了,不然皇帝也不会叫他们来。   一屋子的人都是欢欣雀跃,脸上喜悦的表情明显的谁都看得出来,特别是几个皇子。   这可是一个好好表现自己的机会!太子之位悬空,要是这次得了头名……虽然皇帝不太可能因为谁打猎打的好就让谁当太子,但是毕竟也能得不少彩头,况且猎场是有鹿的,若是能射到一头鹿,这难道不是天降吉兆吗?   几个皇子的眼神越发的火热起来,只是看见了皇帝身后的康和,眼神不免又有几分暗淡。   没想还有这么个劲敌!他爹都给废了,他倒是偃旗息鼓一年,一举封王,皇帝还去哪儿都带着他!   不过……他去年年底才伤了背,到现在算算不过四个月的时间,能长好吗?   康和开口了,略显黯淡,“孙儿倒是去不了……四个月没拉弓,昨儿试了试,只能拉开半石的弓了……”   “你拉什么弓?”皇帝半笑着训斥道:“等伤口养好了再说。”   四皇子笑了起来,道:“半石的弓,康和你也只能去打打兔子了。”   皇帝脸上一僵,不过五皇子倒是想起别的了,下意识朝老六跟老七看了一眼,只见他们面色略显阴沉看着这个年纪比他们还大的侄子。   要说才四个月,又是伤在背上,这时候是肯定还没养好的,五皇子虽然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但是他府里的侍卫也曾被人砍过,事后足足养了半年才好,又拉了快半年才恢复到以前的水平。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康和为什么昨天拉弓?那是因为他昨儿就得了要去猎场的消息!   相比之下,同住在皇宫的老六和老七就落了下成了,这两个还是皇帝的亲儿子呢。五皇子心里不免对自己的弟弟生出几分同情来,进而这同情到了自己身上。   父皇可真够偏心的,对孙子比对儿子好。   五皇子又想,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做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落在父皇身上也是一样适用,只是不知道这老儿子跟着大孙子相比……父皇更喜欢哪一个了。   七皇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当下道:“父皇,我也要去,我已经能拉弓射箭了。”   皇帝点头笑道:“去去去,都去!今年我们好好乐一乐,两年没打猎了,想必猎场里的东西又生了不少,等打到鹿血给你们一人一碗分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可是个好东西。   甄应嘉今儿是作为心腹爱将进来的,这事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说凭皇帝跟他的关系,知道他有贩卖私盐的可能都能替他隐瞒下来,他也没必要在这等事情上奉承皇帝。   所以甄应嘉不过适时面露微笑,跟着听便是,只是没过多久,他忽然觉得一股热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抬头一看,原来又是康和,还比了个嘴型,“鹿血”。   鹿血是个什么东西甄应嘉怎么会不知道?况且康和那个笑容,谁看了都觉得是不怀好意,甄应嘉脸上一热,头低了下来。   算起来他跟康和也算是坦诚相见过了,而且见的都还是要害之处,要是喝了鹿血……   甄应嘉脸上更烧了。   好在皇帝及时解了他的窘境,“都下去吧。”皇帝笑眯眯的,“回去好好收拾收拾,等钦天监择了吉时就出发!”   二皇子若有似无看了一眼康和,笑道:“儿臣的长子武艺初成,孔武有力,不知能不能带着一起去。”   皇帝今日心情很好,笑道:“都能去,正好也让朕见见朕的小孙子们。”   几名有了儿子的皇子顿时大喜,七皇子也出声道:“太好了,又能看见我的大皇侄们了。”   皇帝越发的开心了,站起身来,道:“朕就不留你们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众人一一散去,甄应嘉在城门口等下仆赶马车过来,听见后头有人叫他,“甄大人。”   回头一看是五皇子,甄应嘉笑道:“王爷。”   五皇子走到他身边,客气道:“甄大人也在这儿等马车?”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句废话,五皇子依旧说了,甄应嘉也得答,于是他也笑道:“正是,王爷也在这儿等马车?”   只换了个称呼,一字不差还给五皇子,他笑了两声,忽然沉了脸色,道:“正是有一事想跟甄大人商量。”   虽然甄应嘉很想给他回个白眼,不过表面上还是很正常道:“王爷请讲。”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我知你与义忠亲王有私交,关系一直不错,从你照看他大儿子就能看出来……”   甄应嘉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照看他儿子真的不是因为跟义忠亲王私交良好。   “虽然义忠亲王的太子之位被废了,只是他跟父皇毕竟是父子,这都一年了……”   甄应嘉挑了挑眉,虽然他能猜到五皇子的意思,不过既然没明说,那他还是装傻的好。   五皇子见几番暗示甄应嘉都不接,不由得有些恼怒,况且他还曾因为要跟甄应嘉做亲家被皇帝训斥过一顿,现在又看见在他面前装傻的甄应嘉,火气一上来也顾不得装傻了,直接道:“不如你去给父皇进言,带上义忠亲王一起去。”   甄应嘉看着五皇子,眼神飘忽不定,心想:你真以为我傻啊。   五皇子道:“父子毕竟没有隔夜仇,况且这一年义忠亲王府的赏赐不断,想必父皇已经原谅了他。”   甄应嘉不知道五皇子是真不知道这赏赐都是皇后心疼儿子发下去的,还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只是看着自己的马车已经到了,甄应嘉道:“王爷说的是,只是您与义忠亲王更是兄弟,同陛下又是父子,由您去说不是更好?”   五皇子拉长了尾音,似乎别有深意道:“你可是御史啊。”   听了这话,甄应嘉有些啼笑皆非。   他曾经两次跟皇帝表明过心计,要去做个御史,可做御史是他比权量力,思考了朝中所有部门之后得出的结论,做御史最最适合自己。这并不表示他有一颗御史的心,或者有个御史的普遍性格。   比方死谏,又或者毕生都要给皇帝找不痛快。   甄应嘉笑了笑,道:“这是陛下的家务事,旁人倒是无从插手了。”   五皇子看着他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又软了下来,“至少也要将康全带上。”   甄应嘉一愣,康全这是又投奔到四皇子麾下不成?   五皇子道:“前两日去看大哥,康全身子骨看着不大好,正好去猎场有了新鲜鹿血,喝了想必也能补一补。”   这事儿甄应嘉肯定也是不能去跟皇帝说的,当下低头掩面,“王爷,这都是陛下的家务事啊,您又是他的五叔,您去说才名正言顺,又能在陛下面前得个宽厚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说到这儿,甄应嘉也明白过来了,五皇子在几个皇子里头算是隐藏比较深的,要不是去年跟四皇子拆伙了,现在还在背后躲着呢。   而且看五皇子的言语动作,颇有几分不自然,所以他今日这一番话多是试探。只是他究竟试探的是什么,甄应嘉面上敷衍着五皇子,心里转的飞快。   两人的话题多是围绕义忠亲王进行的,所以五皇子的目的是废太子?   自己是跟皇帝走的最近的一个,他想从这里试探出来皇帝对废太子的心意,想知道废太子究竟有没有可能起复。   甄应嘉眯着眼睛笑了,看来这位皇子的消息的确是不灵通。   这一年义忠亲王虽然没怎么出门,但是宫里的赏赐不断,让五皇子慌了神了。而且他似乎也没想到太子虽然被废了,可是皇后还在,义忠亲王可是皇后的亲生儿子,现在又糟了这般大的罪,皇后怎么能不心疼。   又或者他能猜到一些,但是心里还是不踏实,毕竟义忠亲王做了几十年的太子,东宫可是有正式的官员的,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支持他。五皇子这是想借着自己的口安心呢。   想到这儿,甄应嘉觉得不能让五皇子太舒服了,便故做神秘,又小心看了看左右没人,果然见五皇子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甄应嘉看了很是满意,小声道:“王爷既然这般挂念兄长,我便实话实说了。义忠亲王一年没出过门了,那一位——”甄应嘉指了指宫里,他知道自己说的是皇后,可是五皇子究竟认不认为这个是皇后那就不一定了。   看见五皇子面上郑重的表情,甄应嘉就知道他妥妥的误会了,顺利被自己带到沟里去了。   “那一位心里很是心疼,就等寻个合适的机会了。”甄应嘉说完松了口气,道:“这事儿我只跟您一人说了,这个好机会您可不能放过,那一位——”甄应嘉又指了指宫里,“肯定会有嘉奖的。”   不去看五皇子面上的表情究竟是多么的心事重重,也不管这里头夹杂了多少懊恼或者凌乱,甄应嘉趁着他魂不守舍的时候告辞,上了自己的马车。   一上去便听见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御史大人又骗人了?”   甄应嘉抬眼一看,康和正靠在他平日坐的那个位置,摊开手脚的样子很是舒服。   “快让让。”甄应嘉也不与他客气,挨着他坐下,还推了推康和,道:“你怎么上了我的马车了?回头陛下治我一个拐带皇长孙的罪,我找谁伸冤去?”   康和最爱他这等半侧着头拿眼睛瞪他的模样,当下伸手过去,笑道:“已经跟皇祖父说过了,我那新宅子离甄大人家里不远,我想着借一借甄大人的马车,便不用出动宫里的人了。”   甄应嘉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马车哒哒地走了起来,两人的声音已经几近耳语。   “……这次春猎是个好机会……”      第74章      有皇帝发话,钦天监很快择好了日子,没过去两天,皇帝带着一大群人马往猎场去了。   猎场在京城以北不到两百里的地方,正好在山脚下。要说快马加鞭一天也就过去了,不过皇帝出行,那是怎么隆重怎么来,要派人提前去肃清道路,再加上第一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有一场隆重的仪式,所以一天是肯定到不了猎场的,于是这猎场和皇宫中间,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行宫。   甄应嘉安顿下来,略略洗漱又换了衣裳,便出了屋子,打算好好活动一下筋骨。   他是文官,坐着马车上路的。早上出宫前的祭天仪式上,他得一动不动,笔直着站上一个时辰,之后就是在马车上蜗上一天。   虽然伴着皇帝出行的马车都算得上是豪华款了,只是再豪华也是没有能让人站起来的余地的,所以这一天下来,腰酸背疼退抽筋是肯定跑不了的。   不仅仅是文官这样,武官也是一样。不过他们比文官多了个选择,路上还能骑马,只是就算是这骑马,骑上一天骨头都要颠散架了,也是一个个扶着腰,走路姿势颇有几分怪异。   甄应嘉笑着跟几位同僚打了招呼,虽然腰酸腿软,不过分毫不影响这些人的好心情。   伴圣驾出游,春猎,这哪一条说出去都是莫大的恩宠。因此这些人累归累,还都一个个精神矍铄,咬着牙出来活动筋骨,心里无一不在盘算着等到开始狩猎,一定要猎个什么好东西在皇帝面前长长脸。   甄应嘉在行宫外头晃了没两圈,就听见后头有人叫他。这个声音里头带点惊喜,不用回头也能听出来是康和。   甄应嘉放缓脚步,转身笑道:“王爷来了。”   康和一身劲装,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了。他走到甄应嘉身边,淡淡一笑道:“出去走走?”   甄应嘉点头,随着康和往外头小溪边上去了。   这一幕叫出来走动的四皇子和五皇子看在眼里,这两位虽然拆伙了,但是一直相互咬着不松嘴,就算是狗咬狗,也是比别的皇子们来往的要多些。   “瞧他那样子。”四皇子冷哼一声,说的是康和。“背上伤还没好就敢出来春猎,小心伤口裂了再好不了了。”   五皇子对康和也有几分不忿,随声附和道:“他现在怕是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动,能猎着兔子就不错了。我倒是盼着他能骑马拉弓射箭,好好丢个脸才好!”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以及分毫不肯退步的坚决。五皇子咳嗽一声,道:“康和身边虽有甄应嘉陪着,这里又是行宫要地,不会有什么歹人。只是他毕竟身上还伤着,万一有个什么不方便,父皇怕是要担心了。”   四皇子也点头道:“正是。就是为了大哥,我们两个也得上去好好照顾他一番。”说完犹豫片刻,又道:“只是看他俩说的正是兴头上,我们两个贸然前去怕是打扰了他们……不如在后头远远跟着,若是有事儿再上去。”   五皇子赞同道:“四哥说的有理。”   两人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远不近跟着甄应嘉还有康和也往小溪边上去了。   小溪边上稀稀拉拉的树木,虽然不多,但都是三五人才能和抱的巨木,四皇子跟五皇子两个一人找了一颗树藏着,倒也一点衣服角儿都没露。   流水声潺潺,里头夹杂着康和跟甄应嘉两人的对话飘到两位皇子的耳朵里头。   “这次我受了伤,怕是不能上场了。”康和无不遗憾道,“可惜可惜。”   甄应嘉安慰道:“王爷莫要太往心里去了,今年上不了,不是还有明年?春猎不行,不是还有秋猎?况且王爷如今还在宫里住着,何愁大事?”   康和淡淡一笑,“明年我成亲之后才会搬出皇宫,这一年……是要在皇祖父身边好好尽孝的。”   尽孝两个字说的重重的,飘在两位皇子耳朵里生生听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两人看着康和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敌意,本朝的皇子都是成亲之后搬出皇宫的,可是这条规矩仅仅限于皇子啊!   康和是什么身份?虽然站着皇长孙的名号,但是他爹已经是废太子了!康和身上更是什么都没有……不对,现如今已经是王爷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四皇子心里想起原先那个太子来,称呼都是废太子,似乎这样更加的爽快一些,哪怕这称呼从来不敢当着任何人的面提起。   四皇子心里一阵唏嘘,早知今日……原先以为皇帝留康和在宫里是怜惜他,哼哼,四皇子心里暗自咒骂了两声,哪知道现如今他也有一争皇位的实力了。   废太子还在院子里关着,虽然有个义忠亲王的头衔,但是逢年过节也不出门,废太子的二儿子康全更是凄惨,只有这个康和……倒是利用这凄惨翻了身。   听说义忠亲王府里,专门给他修了一路的院子,眼下父皇又赏了他新院子……虽说这等院子没什么大不了了,但是正是从这等细微的小地方,才能看出来康和已经成功摆脱了废太子之子的头衔,以禹泰王的身份加入了皇位的争夺。   倒是没看出来,四皇子的眼神在康和同甄应嘉身上来来回回看个不停。   不管是哪个皇子招揽,甄应嘉都没答应,原先以为他是待价而沽,没想早早将赌注压在康和身上,眼看着康和是水涨船高,甄应嘉怕是更不会被旁人招揽了去了……   四皇子分心想了点别的,三五句话没听清,等注意力再转回来,两人已经说到明年康和大婚的事儿了。   “朝中众位大臣的女儿……也不知道皇祖父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康和语气里有点叹息,还有点好奇和憧憬。   甄应嘉沉声道:“臣以为王爷不能娶重臣的家人。”他想了想,举例道:“几位首辅还有尚书,年纪都大了,嫡出的女儿孩子都生了,家里剩下的要么是庶出的女儿,或者是孙女儿。”   康和点了点头,显然他也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这等身份的妻族,娶来对王爷的大计毫无用处!”   躲在树后的四皇子跟五皇子都是浑身一震,耳朵里只有大计两个字来来回回的敲,忙收敛心神,连气都不出了,越发仔细听着小溪边上两个劲敌的对话。   甄应嘉仔细解释起来,“这等人家的女儿,家族身份是够了,但是太过显赫,陛下一眼便能看出来王爷心中所想,这样王爷前头赞下的一点好印象怕是顷刻之间就没了。况且让几位皇子知道了,怕是也要加以阻挠,又或者将王爷竖为劲敌,若是他们几个练手起来对付王爷……王爷怕是也招架不住。”   康和点头道:“甄大人说的有理!”   “最重要的,”甄应嘉语气里带了一点笑意,“几位首辅年纪都大了,还能做上几年?剩下的六部尚书,若是只娶了庶女或者孙女,怕是筹码不够,拉拢不到这些人。与其拉几个三心二意,不能一门心思跟着王爷的大臣,还不如不要。”   康和沉吟片刻,“那本王娶个什么样的正妻为好?”   “翰林院或者国子监。”甄应嘉道:“翰林院是上上之选,不管是状元还是庶吉士,都要在翰林院里待上数年,若是王爷未来的岳父是翰林院的头,有了这等关系,未来的臣子王爷怎么也能拉拢上一些了。”   康和只是点头不说话。   甄应嘉又道:“下来便是国子监。国子监里头也是能人辈出。能来国子监读书的,要么家有高品级的武官,要么是功勋之后,又或者是地方上推举上来的有识之士,不管是哪一种,背后都能拉出一大堆关系来,虽然这些来读书的可能不怎么争气,但是若能拉拢到一两个,他们背后的关系也能助王爷成事。”   康和顿了许久,伸手在甄应嘉肩上拍了好几下,以示鼓励,只是片刻又皱起眉头,声音里也夹杂了几分不确定,“可是皇祖父……真能如我所想吗?”   甄应嘉笑了笑,很是意味深长道:“六部尚书还有内阁学士……就算王爷不说,陛下怕是也不会在这等人家给王爷寻亲的,御史台……有我不露痕迹的活动,等到明年王爷开始议亲……虽然成事不容易,但是暗中破坏起来,倒不是太难。剩下的……王爷您想想,陛下会在武官里给您找亲家吗?”   康和大笑了两声,道:“你放心,等我大事得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在树后偷听的四皇子跟五皇子两个都是皱着一张脸,只是顷刻之间便又笑了起来,而且这笑容里还有几分不怀好意,眼下他们知道了康和的算计,已经有了先手,还怕什么?   正如甄应嘉所说,成事不易,破坏起来可是一点都不难。   前头又传来康和的声音,已经是比以前轻松了许多,“……从皇祖父那里怕是不好下手,等过了年,我便有意无意去皇祖母身边露露脸……”   四皇子跟五皇子听了许久,眼见后头已经说不出来什么了,正想悄悄溜走,忽然又听见康和道:“还是不甘心。”   两人精神一震,抬起的脚又悄无声息落下,听见康和道。   “两年未曾狩猎了,这猎场里想必积累了不少好东西,若是能打个什么东西献给皇祖父,也能好好长长脸……”康和的声音里慢慢的都是遗憾,“说起来我还没正式打过猎呢,以前是年纪太小,后来又去江南游学,再后来……唉。”   甄应嘉笑了两声,安慰道:“臣倒是听说,这次陛下拿了早先做皇子时候的一方小印出来……说是要赏给猎物最多的一人。”   “什么!”   说话的是康和,藏在树后的两人不约而同都屏住了呼吸。      第75章      皇帝的印代表什么,这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的,当下听见这话的几人都是心头一阵乱跳。   四皇子甚至按捺不住性子,想冲出去问甄应嘉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在康和虽在别的事情上沉稳,遇见这等大事也是无论如何都沉不住气了,他终于问出了四皇子想了许久的那句话,“你是从何得知的?”   甄应嘉很是高深莫测一笑,“陛下有这个意思,臣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四皇子几乎都要稳不住身形,要从树后奔出来了,只是他看身边的五弟也是一样的动作,心里不知道忽然怎么就稳了下来,或者说想着绝对不能在弟弟面前丢了场子。他瞪了五皇子一眼,做了个口型,“好好听着。”   康和在小溪边来回踱步,又活动了肩膀,半晌才很是不甘心道:“若不是我这胳膊……你怎得现在才跟我说这消息,若是早些日子知道,我也能再谋划一番,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不知道这等东西会到了谁手里!”   甄应嘉没说话,康和叹道:“罢了,拿小印来赏人本就是皇祖父的主意,你能知道已经是实属不易……倒是我错怪你了。”说着,康和上前在甄应嘉肩头抚了抚。   躲在树后的两位皇子越发的专注了,生怕错过任何一句话。   甄应嘉道:“虽知道的晚,不过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此话怎讲?”康和问道,躲在树后的四皇子也是一般的心思。   甄应嘉沉吟片刻,道:“先不说这东西会到谁手里,王爷想想这春猎……往年都是谁得了头筹。”   康和一震,树后头躲着的两位皇子却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往年……不是他就是他!。   “往年……”康和神色略有黯淡,“往年义忠亲王还是太子,他自视甚高,又怕输给弟弟们脸上过不去,是从来不下场的。二叔在军中效力,骑射功夫比其他人都好,每每都是跟着溜溜马,打两只兔子老鹰了事,也从来没认真过。”   “三叔骑射功夫最差,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得不了第一。”   “四叔五叔……”康和顿了顿却跳过这两个人,只让全身心都在他身上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心头乱跳。   “六叔身子不好,手臂也没力气,连我这个半病半残的人怕是都不及的。至于七叔,”康和说着说着声音里已经有了笑意,“七叔身量还小,连成年的马都骑不上去。”   甄应嘉也陪着笑了两声,道:“这两位年纪还轻。”说着话锋一转,“那便是在四皇子跟五皇子两个里头了。”   康和点了点头,“往年也是他们两个得胜的居多。”   树后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不约而同都屏住了呼吸。   “得想个法子……”康和一边思索一边道:“别人不去管他,这消息到现在都露出风声来,可见就你我二人知道。二叔……他前面那些年装云淡风轻装得很是深入人心,我猜他今年也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就算知道皇祖父要赏什么,他一样得装,否则前头这几十年的苦功夫就白费了。”   甄应嘉跟着康和在河边急急走了好几个来回,见状安慰道:“不过是一方小印,也没得多大用处,王爷莫要太过于放在心上。”   “你不懂!”康和压低了声音急切说了两句什么,只是声音不大,树后头两个人听得不是很真切,只隐隐约约听见什么“正是关键时刻”,“朝臣们都在,都看在眼里的”等等类似的话。   “我倒是有点担心五叔。”康和略略镇定下来,沉声道:“五叔的骑射功夫不错,而且这人心思又深,你看他去年不声不响接手了四叔的势力,要不是两人闹开,谁知道这两人还结盟过?”   甄应嘉点头,道:“王爷所虑很是有几分道理。”   “只是却没什么好做的。”康和愤愤说了一句,“现在只能瞒得紧紧的,不叫这两人知道。”康和忽然顿了脚步,道:“要么……明天我绊住五叔,不叫他放开手脚来,只是这样就又便宜四叔了……”   康和皱着眉头,显然是没打定主意,“这小印究竟落在谁手里好呢?”   两人显然都举棋不定,这时候远远过来一个人,是康和身边的小太监,四皇子跟五皇子两个急忙又藏了藏,要是这时候叫人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太监走到河边,道:“王爷,陛下已经梳洗好了,怕是要传饭了。”   康和看了甄应嘉一眼,道:“我们回去。”说完又笑道:“一会皇祖父怕是也要叫你一起吃的。”   甄应嘉拱了拱手,“都是陛下的恩典。”   两人随小太监走了,藏在树后的两个皇子转了出来,四皇子看着五皇子,脸上的表情分外的复杂,眼神里很是不友善。   五皇子急切道:“四哥万万不可中了他们的挑拨。”   只是四皇子想起去年老五的所作所为,冷笑两声,敷衍道:“父皇那儿要吃饭了,哥哥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五皇子跟上来,大步迈着就往回走了。   五皇子再有心解释,只是他已经拿热脸贴了四皇子一年的冷屁股,眼下他这脸也是半冷不热的了,当下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鹿死谁手,后日才能见分晓!”又想他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总得做点什么……父皇早年的小印。   五皇子嘴角不由得浮现一丝笑容,心中也多了几分热切。   等到吃过晚饭,在行宫住了一夜,又不快不慢的赶了一天的路,大部队终于在第二天黄昏之时赶到了猎场。   第一个建猎场的皇帝很是有情趣,这里修得颇有几分塞外风情,巨大的帐篷,还有地上一层青草,让这些从来没去过草原的皇子皇孙还有王公大臣们都很是兴奋。   皇帝不顾舟车劳顿,兴致冲冲站在猎场门口,道:“两年没来了,明儿我们好好猎他一场!”   “父皇兴致如此之好,明日必定是满载而归!”三皇子笑道。   四皇子跟五皇子两个却有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若是在平常,说不定就能问出来可有什么彩头没有了,只是昨天听见的那个消息让两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又怕问出来知道的人多了,他们两个就不好下手了。   五皇子又去看康和,只见他跟在皇帝身后,飞快的抬起头来跟甄应嘉对视了一眼,若是不仔细观察,怕是就要错过去了。   康和平日里话虽不多,可是总有妙语,甄应嘉又是皇帝的心腹,这时候多半也是要说上两句的。   眼下这两人不言不语的如此反常,倒是看着越发的像了……五皇子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脸上也显出从容之色来,只是他没注意到,正当他偷偷看甄应嘉和康和的时候,四皇子也在偷偷看他。   跟五皇子的眼神不同,四皇子的眼神可多了一点狠毒。   吃过一餐满是野味的饭菜,众为皇子一一早早歇下,就算是不知道皇帝要拿好东西赏人,但是争强好胜的心人人都有,而且随着太子之位悬空已经年余,他们争抢的越发厉害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皇子大臣们便一一起来,等在皇帝账外。   皇帝一身戎装,虽然年迈,但是穿上这样一身衣服也有几分年轻时候的模样,又有做了多年皇帝的威武加身,看着越发的威严了。   康和随着众人行礼,低下的头却掩饰不住他眼神里的热切,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稍稍放肆一下自己的情绪,只有皇帝!只有皇帝才能这般威武!   不过再抬起头来,他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略显冷淡的样子了。   早有侍卫牵了马等在一边,皇帝等众人行完礼哈哈笑了两声,翻身上马,脚跟轻刺马腹,骏马一路小跑了起来。   康和混在皇子堆里,紧紧跟在皇帝身边,甄应嘉则跟着众位大臣们一起,骑着马跟在最后头。   这头一天的狩猎,昨天已经有内侍来交待过了,皇帝射第一箭,之后便是一干皇子们上场,等到第二日便是他们这些王公大臣们,想打猎的打猎,无力打猎的也可游玩一二,毕竟这里是皇家猎场,景色还是不错的。   皇帝一马当先,领着众人骑马到了猎场中央,刚拉住缰绳没多久,就见前头跌跌撞撞奔出一只小鹿来。   看着这等布置,甄应嘉不免也在心里唏嘘一二,皇帝的年纪是真的大了……   那鹿见了人也不躲,只冲着就过来了,多半是被人喂了药。只是虽然不少人心里都这么想,却没一个敢说破的,倒是都兴致冲冲的看着皇帝射鹿。   皇帝拉弓射箭,架势摆得很是能唬住人,而且这箭出去虽无破空之势,却也没失了准头,稳稳当当钉在了鹿身上。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又有两个侍卫上前去将鹿抬了回来,从甄应嘉这个角度,分明地看见其中一个侍卫拿身子挡了挡,又将那箭往里捅了半寸。   鹿抬在皇帝面前,听着众人的喝彩,皇帝却是自嘲一笑,道:“朕是真的老啦。今日猎场便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话一说出口,几个皇子,特别是年长的几个皇子又是一阵的激动。   皇帝又看了看躺在他马前的小鹿,虽然小了点,不过总归是个鹿不假,皇帝心情好了许多,笑道:“朕今日要拿个好东西赏你们。”   话似乎只说了半句,可惜如二皇子跟三皇子这两位不明就里的,倒是没太在乎,毕竟以前狩猎也都有奖励,也确实都是些好东西,不过却是他们这些皇子不缺的,因此这两位脸上倒是没多少热切。   只是这两位心里想的又是不一样,二皇子是不削去争,至于三皇子,那是除非他上头哥哥和下头弟弟都伤了马,否则他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但是对于四皇子跟五皇子这两位已经从甄应嘉和康和哪里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他们眼中的热切几乎都要掩饰不住了。   不过这两拨心态不同的人表面上的动作是一样的,都表现的对皇帝口中的好东西没什么好奇,也都按捺住性子,没第一个动。   这么一来,头一个牵马出来的就成了六皇子,他骑马到皇帝身边一拱手,道:“父皇,儿臣这两年自觉身子渐好,这便去了。”   皇帝笑了两声,又叫他身边侍卫看紧些,六皇子这才纵马跑入了山林。   下头一个出来的,是七皇子,他还骑着半高而且性情温顺的母马,笑道:“父皇,儿子怕是只能射些兔子了,父皇莫要嫌弃。”   皇帝像是被他的孝心感动一般,道:“朕等着你的兔子晚上吃!”   七皇子也兴致冲冲的走了。   剩下四人两两看了看,也都上前跟皇帝道别,骑着马远去。   甄应嘉分明看见四五两位皇子,虽死死拉着缰绳不叫马跑快,但是下脚刺马腹的动作也分外的频繁。   他淡淡一笑,跟转头过来的康和交换了一个成竹在胸的眼神。      第76章      皇帝的声音又响起,“康和,你怎么不去?”   康和不慌不忙拉了拉缰绳,将马又稳了稳才略有羞涩一笑,道:“肩膀还没长好,骑马虽不碍着什么,只是拉弓射箭还有些勉强。”   皇帝道:“才过去三四个月……回头叫太医再给你好好看看。”   康和笑道:“伤口是已经好了,只是许久不拉弓……”他犹豫了片刻,道:“才说要春猎的时候,孙儿其实私底下偷偷试过,只能拉开将将一石的弓箭了。”   不知道怎么,皇帝听了他这番话反而笑了起来,“多练练就好了。”   康和应了声是,又道:“况且去打猎了,可就喝不到鹿血了。”说着他一笑,又道:“祖父方才打的那鹿,赏孙儿一碗血喝如何?孙儿长这么大,还没尝过鹿血的滋味呢。”   皇帝大笑了两声,伸手在康和没受伤的那一边肩膀上拍了拍,道:“那血岂是好喝的?鹿血燥热,现在又是春天,赶明儿等秋天了朕再带你来。”   鹿血难道还分时节喝不成?看来皇帝想必也知道那鹿给喂了不少药,血是肯定喝不成的了。   说完,皇帝一拉缰绳,道:“走,咱们两个打不成猎的一起去那边逛逛。”   康和应了,转头极其隐晦的给甄应嘉使了个眼色,调转马头跟上皇帝。   甄应嘉略略点了点头,跳下马来牵着缰绳往另一边走了。伴驾的还有不少大臣,有些各自散去了,还有些想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的在皇帝面前露一露脸,只是看见皇帝面前的第一大红人甄大人没跟上去,不由得都有点迟疑。   终于有个大胆的上来问了,“甄大人怎得不跟上陛下?”   甄应嘉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一幅神棍模样,“方才大人难道没听见?陛下说要跟王爷一起逛逛,‘咱们两个’,那便是不喜旁人前去的意思了。”   这官员恍然大悟道:“多谢甄大人提醒。”便也与好友相伴,三三两两的散了开来。   更有倒向其他几位皇子的大臣,看见皇帝跟皇长孙两个单独走远了,有心想追上去,就算不能替自家主子刷刷存在,也要让皇长孙没那么突出。只是方才甄应嘉说的实在有道理,几人又怕追上去惹得皇帝不快,犹豫许久人已经走远了。   康和陪着皇帝已经走到了河边,皇帝这才发现忽然没人跟上来,身后只有几个侍卫,他皱了皱眉头,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这些人整日里就是揣摩圣意,怕是方才朕哪句话又叫他们觉乎出什么隐藏的意思了。”   康和陪着笑了两声,道:“正好我陪着祖父说说话。”   远处的甄应嘉看见他们两个已经走远,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便拉着缰绳回了营地,要说这也是他第一次来猎场,况且今儿肯定是有事儿要发生了,第一日又是皇子们狩猎的时候,既然他不得拉弓,还不如在这里等着。   甄应嘉这么在行宫里乱晃,看着前头人摆设下来的猎物,还有装饰,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约莫一个时辰了。   行宫里已经飘起柴火气,想是灶上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不过皇帝跟康和没回来,几位皇子也不见了踪影。   甄应嘉想有了皇帝那番话,还有他跟康和的对话,别人不好说,四皇子跟五皇子这午饭怕是要在外头吃了,他们两个今日不打猎打到胳膊抬不起来,那是肯定不会回来的。   甄应嘉笑了笑,这正和他意,行宫里虽不像皇宫处处都是侍卫,但是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就算是四皇子那个鲁莽性格,做事情也会小心很多,不像在外头猎场,有点什么意外——   甄应嘉这一个念头还没想完,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还夹杂着人声,“太医呢,太医呢!王爷从马上掉下来了,快去拿伤药来!”   甄应嘉心中一惊,急忙奔了出来。   还好……不是康和。   行宫里嘈杂的人群,不少护卫跑来跑去,还有几个看起来特别焦急的身上有血,会是谁呢?甄应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都慌什么!”不远处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喘,想是急速奔回来的。   行宫里四散奔走的人都是一顿,随即跪了下来。   “太医呢!先来随朕看看!”   甄应嘉也一同跟了过去,只见行宫门口处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下半身全部是血的人。甄应嘉先是看见他身上的血,这才往他脸上看去。   是五皇子,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两个太医上前检查,又拿剪子将他下身的衣物剪开,甄应嘉离得不太近也能看见五皇子的腿断了,甚至还有一截白花花的腿骨从伤口里戳了出来。   就算这伤没伤在自己腿上,甄应嘉也是一阵的发麻,只觉得自己的腿也软了起来。   皇帝看见自己儿子腿伤的这样重,一脸的怒气,“这是怎么搞的!跟他的侍卫呢!都是做什么吃的!”   立即有四个一身血的侍卫磕头,道:“王爷的马惊了,臣等奋力追赶,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些!”   皇帝伸手指着这几个人,怒道:“将他们几个关起来,容后再议!”   虽然包括甄应嘉在内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事儿严格来说并不能怪到这几个侍卫头上,因为这些侍卫骑的虽也是御马坊里出来的好马,但是跟五皇子胯下的骏马相比,那是怎么都比不上的。   从血统上比不过,照顾的精细程度更是不如,五皇子的马,一匹能有四五个人照看,这些人的马,那都是十几匹才能有两三个人看着。   虽然都是好马,但是差距不小。   所以五皇子的马一旦惊了,凭这几个侍卫,那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不过在场之人虽然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现在皇帝震怒,却是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的,只等皇帝平静之后,五皇子也没什么大问题了,才敢有人去求情。   毕竟能在皇子身边当侍卫,也是京中有名望的子弟了。   甄应嘉略扫了五皇子几眼,看见给他处理伤口的太医都是一脑门子的汗,再加上他那根戳出来的腿骨,就知道这次是不太好了。   这时有人抬了软轿子来,几个侍卫上前将五皇子抬起,不小心碰到他腿的时候,五皇子就算在昏迷中也是皱了皱眉头,皇帝又是一声吼,“你们轻些!”   五皇子被抬到了屋内,甄应嘉跟着走到了门口,里头屋子虽然很大,不过皇帝怕是也觉得这么些人都进去不好,只让太医陪着一起进来,剩下人都在门口等着。   甄应嘉这才有空扫了扫周围,康和在前头站着,不动如山。出了这等事情,几位皇子也都被人叫了回来,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着,二皇子紧紧皱着眉头,三皇子一脸的担忧,时不时的唉声叹气,道:“这可怎么是好?腿都短了,以后万一要是瘸了……”   瘸子是绝对当不了皇帝的。   太子被废这一年,五皇子也招揽了不少人手,算是几个皇子里头招揽官员最多的一个,而且也有不少人陪着一起到了猎场,这些人听见三皇子的话,脸上的表情比二皇子还要揪心。   五皇子要是废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甄应嘉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绕了一圈,心里想的却是哪些人能叫康和招揽过来。心中暗暗有了主意,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四皇子身上,四皇子急得满脸是汗,两手不住的搓,显然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   还有六皇子跟七皇子两个,他俩凑在一起,小声的相互安慰着对方。   皇帝不发话,是没人敢走的,众人安安静静等在门口,只是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屋里走出个内侍,道:“王爷醒了,陛下叫诸位大人回去收拾行李,吃过午饭便启程回京。”   好好的春猎就这么结束了,只是没什么人敢抱怨,都是一低头静静的道了声“臣遵旨”。   众人正要转身离去,便听见屋里一阵哭喊,是五皇子的声音,“是四哥!他惊了我的马,叫我摔断了腿,父皇你要替我做主啊!”   期间还夹杂着太医焦急的声音,“……王爷莫要动,莫要生气,好容易止了血……”   行宫再说是皇帝住的地方,也是没有皇宫修得大,自然也是没皇宫体面。就像御书房,不管再多朝臣在门口等着,里头皇帝说什么,外面是一点都听不见的。   但是这行宫就不一样了,不过一排五间屋子,里头说什么,外头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里头人说话还是加大了声音,一点不避讳。   “叫老四给朕滚进来!”      第77章      四皇子惊慌失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往里走,只是他心中极其紧张,不由自主弯着腰缩成一团,不少人都看在了眼里。   四皇子一进去,里头便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夹杂着几人说话的声音。   “真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五皇子的声音响起,只是他声音听着虽然虚弱,但是里头刻骨的仇恨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是你是谁,不过打了个照面,我的马就惊了?”五皇子反问道:“不用想我也知道,必定是你拿弹弓射的!”   四皇子小时候酷爱弹弓,拿这东西还打过不少王公大臣,外头的官员不少还都有印象。   甄应嘉就在外头听着,里头的对话是一清二楚,而且也不用他可以放慢脚步,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走三步回来两步,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若是有人就这么走了,反而夺目。   “你这太过牵强了吧。”四皇子辩解道。   “我已叫侍卫去找了,就在那一片地方,怎么也能找到些东西!”五皇子挣扎道,他流了不少血,又被太医喂了药,里头加了镇定安神助眠的成分,不过两三句话间就没了气力,声音也虚弱起来。   “你好好睡。”皇帝看着五皇子一脸的心疼,声音也很是轻柔,只是转向四皇子便是厉声怒喝,“你给朕好好在这儿跪着!”   甄应嘉想皇帝问都不问就定了罪,想必是看见四皇子脸上的表情不太对了,他又想起方才四皇子那一脑门子的汗,轻轻摇了摇头。   里头渐渐没了动静,朝臣也一一散去,甄应嘉跟康和对视一眼,很谨慎的什么表情都没露出来。   门里又出来一内侍,不多时,甄应嘉看见又有一队侍卫骑马出去,想是皇帝派去查证五皇子的话的。   甄应嘉回去收拾东西,没多久便听见外头又嚷开了,什么皇帝拿鞭子抽了四皇子,五皇子醒来一次没说两句话又昏了过去,只是这次发起了高烧,太医说行宫缺医少药,需要赶紧回宫。   皇帝听了很是着急,甚至没顾上他们这一帮子大臣,轻车简行只带了侍卫和五皇子,还有被抽了一鞭子的四皇子上路,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回到京城。   甄应嘉刚听见皇帝着急离去的消息,就听见自己门被敲响了,进来一位同在都察院供职的官员,不过官位要比他高上许多。   “甄大人。”这人笑了笑,“陛下走的急,只说了让咱们自己回去,具体怎么安排是一点吩咐都没有,虽说我们也能自己行动,不过行宫里还有几个皇子呢,里头还有体弱的六皇子和年幼的七皇子,总得请示一番,安排好乐才能离开。”   甄应嘉一听就明白他这是来干什么的了。   甄应嘉在这些官员里头官职虽不是最高的,不过却是皇帝的心腹,加上这等事情办好了没什么奖励,办得不好……怕是会被剩下几个皇子记上一笔,而且五皇子此行凶险,因此不少老油条们只说商量商量,却不肯出头。   果然,这人下一句便是,“几位大人都在商量该怎么办才好,你也去看看?”   甄应嘉点头笑道,“去听听也好。”   走进去一看,屋里三三两两的大臣,见了他来,为首的内阁学士笑道:“甄大人来了?正好拿个主意,这已经到了午饭时候,我们是先吃了饭再走,还是跟着陛下速速离去的好?”   又有人插嘴道:“要我说还是早些离去的好,陛下虽是快马,晚上就能到京城,我们是无论如何都得第二天才到了,但是若是晚了太久,五皇子现在又……陛下瞧见了总是不好。”   也有人反对,说:“六皇子体虚,方才被吓得也是请了太医,正是要好好歇息的时候,七皇子更是年幼,我们要是加紧赶路,万一六皇子回去就生病,该如何是好?”   几人七嘴八舌将前头事情都说了个遍,又看甄应嘉,道:“甄大人意下如何?”   甄应嘉笑道:“可曾差人去问过几位年长的皇子了?”   内阁学士点了点头,叹道:“二皇子说看见五弟伤了腿,心虚不宁,没过多久便骑马离开了,眼下想必已经追上陛下了。”   “三皇子只说自己没什么主意,不敢做主,也不敢劳动我们这些大臣们。”   甄应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一个装着兄友弟恭,一个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害怕指使大臣太监宫女,日后被人抓住把柄。   三皇子自打上次要跟他接亲不成,被皇帝训斥了一顿就开始装低调了,只是这低调未免也太谨慎了吧。   甄应嘉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众人见他一脸的笑意,透出来的都是胸有成竹,急忙问道:“如何?”   “出事儿之前陛下一直跟皇长孙在一起,不如去问问皇长孙?”   甄应嘉知道他们不过是想找个能做主的人,而且又能帮着康和在大臣面前狠狠的露把脸,倒是个双赢的好局面。   果然这些人略略思索片刻,不少人都说,“真不愧是甄大人,不如就由甄大人去问如何?”   甄应嘉自然也不推辞,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去找了康和,又一本正经面色严肃的将方才的争论都说了个遍。   康和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表面上也是正正经经的回答,道:“既然饭已经做得了,不如吃了饭再走。”想了想便吩咐皇帝没带走的几个总管侍卫,道:“宫女太监都分两批轮换着吃饭,剩下的人去收拾东西。”   又笑着对甄应嘉道:“几位大人们也这样安排可好?”   甄应嘉笑着点头道:“王爷安排的极是。”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几分虽然在演戏,但是别人都看不透的快感。康和又道:“一会儿路上也分两批走。能骑马的先走,这儿离京城并不远,骑马回去也就半天多的功夫,这些人晚上都能到,剩下坐车的第二批走。”说着又看了看甄应嘉,“本王随着后一批人马走,也好照看两位皇叔。”   甄应嘉表示赞同,康和又道:“甄大人不如同本王一起?”   甄应嘉快要忍不住笑了,急忙点头道:“臣先去将王爷的意思跟他们说一说。”   康和点头应了,又在甄应嘉快要出门的时候叫了一声,声音里还有几分急切,“一会回来同本王一起用饭。”   出去说了康和的意思,倒是没什么人表示反对,于是众人便依照着康和的吩咐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来,不多时,第一批骑马的大臣们便先行离去了。   甄应嘉跟着康和,还有几位皇子,在第三天中午也回到了京城。   五皇子倒是稳定下来了,只是流了许多血,又伤了骨头,人虚弱至极,整日的昏睡不醒。至于四皇子,被皇帝下令关在王爷府里,又派了一队御前侍卫守着,不叫他出来。   第二天便是早朝,太监说完“有本启奏”四个字之后,便有一御史出列,大声道:“臣要参四皇子!”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道:“将奏折呈上来!”   甄应嘉扫了一眼那同僚,印象里他似乎跟五皇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五皇子断了腿,而且那样的严重,多半是要瘸了的,除非皇帝家里人死绝了,否则他要登上大位难如登天。   这对于明里暗里跟着五皇子的这一拨官员来说,无非是晴天霹雳,不过就算五皇子现如今当不了皇帝了,他们今后也有可能要另投其他皇子门下,但是现在,无一不将炮火对准了四皇子。   既然五皇子与大位彻底无缘,四皇子也别想了。   皇帝一目千行的扫着奏折,下头御史已经从四皇子早年的黑历史翻起,从他脾气暴躁,一直说到对亲兄弟下死手,无德无能不堪大用等等。   有反对四皇子的,自然也有支持四皇子的,不等这御史将话说完,又有四皇子一脉的官员跳出来说话,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皇帝没等看完奏折,就被下头一干大臣的吵闹声惊得头疼。   他毕竟年纪大了,连夜赶回京里,又担心这个成年的儿子保不住,眼下这儿子虽然保住了,但是腿肯定是废了,据太医说,以后保不齐就要成瘸子了,皇帝是着急的两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更何况五皇子在他的一干儿子里头,也算是正数几位了。   “都给朕闭嘴!”   皇帝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惊得金銮殿上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皇帝眼睛睁了又闭,想起派出去侍卫回来的话,还有那打磨得浑圆,但是中间有一小凹槽的石头子……   “废去老四的王位,令其在家闭门思过!”皇帝的声音很是疲惫,他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一个个皇子。   每个人眼中或多或少都夹杂着几分欣喜,皇帝又道:“让翰林院安排大儒,给朕的这些好儿子们好好讲一讲孝经!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这八个字皇帝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几个皇子虽然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都低下头去,低声应了声是。   皇帝心里一阵烦闷,也不等太监说话,直接便道:“退朝!”说完起身便走了。   众臣们愣了一小会,没什么交流,都各自散去。   甄应嘉出了大殿,不经意间跟康和的视线对上,他冲康和轻轻点了点头,动作不大却无比的坚定。   不管是四皇子或者五皇子,都不会说出来曾经偷听过他们两个的谈话。   五皇子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扯其他的事情,四皇子就算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找理由,也断断不会说出这等话来。   否则就要给残害兄弟的罪名上再加一条窥视侄子,跟踪大臣的罪责了。   况且……就算牵扯他们两个出来又有什么用呢?皇帝要拿小印赏人是真的,说出来无非是让皇帝看见他的这些儿子们为了大位一个个都能做出来多么凶残的事情。   想到这儿,甄应嘉反而有点希望四皇子能多说点什么了。   甄应嘉冲康和淡淡一笑,康和也回了一个隐秘但是自信的笑容。   这才是一石二鸟之计,皇祖父的小印没赏出去,四皇叔和五皇叔彻底与大位无缘,甚至还有一鸟。   借着安排回京城的事宜,他还将宫里的太监,朝中的大臣齐齐使唤了一遍。   这种感觉……康和眯着眼睛回味了一通,真心不错。      第78章      春猎就这么不怎么美好的结束了。   随着两位皇子彻底退出夺嫡的舞台,维持了一年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剩下的几位皇子相处间也多了几分火药味。   不过年长的两位皇子,都或多或少露出了些得意。   毕竟下头是两个还没长成的弟弟,都还在小书房读书,是怎么都争不过他们的。皇位怕是就要在二、三两位皇子之间产生了。   只是康和……倒是也有几分可能性的。   康和倒是平静了下来,一来他才伙同甄应嘉两个搞掉了两位皇叔,这时候理应偃旗息鼓,二来他自知继位顺序上还有人手上是不及二皇叔同三皇叔的,因此与其同他们争抢,不如就像现在一样,静静的蛰伏起来,等个好机会致命一击。   还有个理由,就是他现在还住在皇宫里,能跟皇祖父朝夕相处,自然是能看出来皇帝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没处发。   当然还有几分跟五皇叔相关,虽然早早就分析过五皇叔跟四皇叔两个不会拉扯出他跟甄应嘉来,只是如果他太过高调,整日的在这两人面前刷存在感……那可就不一定了,要知道五皇子的腿……据太医说已经一长一短了,日后不管怎么掩饰,都是不能好好走路的了。   现在五皇叔心里记恨的还是四皇叔,但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转到他跟甄应嘉身上了。   只是虽然康和打了偃旗息鼓的主意,还是有不少朝臣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随着两位皇子退出历史舞台,留在上头的可没几个人了,而且皇长孙……一直跟皇帝关系紧密,而且一路走来也是水涨船高。伴随着太子变成废太子,再变成不出门的义忠亲王,皇长孙可是成了王爷,还得皇帝亲赐了宅院一所。   再说剩下的这些人里头,皇长孙的胜算怎么也比六皇子跟七皇子要高些吧……   一时间每日借着上朝下朝跟康和示好的人也是大有人在,不过康和深知皇宫里头处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就算眉眼线也会有好事之人将这等消息传上去,因此除了天气,竟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倒是让朝臣们更加的高看他了。   跟二、三两位皇子一比,康和越发显得性格谨慎,不骄不躁,也算是渐渐立住了脚跟。每每朝廷上的提议,也有不少大臣附和了。   转眼便到了夏天,兴许是天气太热的关系,又眼看着没几个皇子能争了,朝堂上火药味儿越发的浓重,连带甄应嘉也被皇帝训斥过两次。   这天正好轮到沐休的日子,甄应嘉一袭长袍,半依在池塘边上,手里举着吊杆,身边放着一壶清茶,正怡然自得。忽然看见不远处他三个姑娘连带小儿子结伴而来,甄应嘉急忙坐直,又整了整衣裳,四个儿女转眼便走到了他面前。   “父亲。”三个女儿盈盈下拜,甄应嘉笑眯眯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大女儿,心中很是骄傲,忙叫几人起来,道:“快坐。”   眼看这些孩子他已经相处三年,心中早就已经适应,而且颇有几分慈父的味道了。   宝玉过来拿了他手里鱼竿,提了两下,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鱼桶,很是失望道:“父亲什么都没钓上来啊。”   几个女儿都抿着嘴笑,甄应嘉伸手拍了他一下,“放才咬勾了,被你一惊就跑了。”   宝玉还是一脸的不相信。   甄应嘉又看了看略显沉默,从进来就半低着头的二女儿,柔声道:“最近可有出去走走?天气倒是不错,不冷不热的,”说着又转向芷音,“抽空也出去走走,带着你两个妹妹一起。”   “还有你弟弟一起。”话音刚落,甄宝玉便也插话进来,芷琦笑道:“带谁都不能带你,上回祖母带你出去,回来直说腿疼,捶了三天才好。”   几人说笑几句,甄应嘉又叫下人拿了钓鱼竿来,道:“一起钓鱼。”   年长的两个女儿还好,安安静静坐着,倒也能耐得住性子,只是年幼的两个坐不了多久就开始扭了起来,一会起来要吃茶,一会又要吃点心,两人的脚步声再加上几个伺候的丫鬟,将这一片的水域里头的鱼惊得一点不剩下。   甄应嘉索性也丢开钓鱼竿,笑道:“下次还是带你们一起出去好了。”   眼见日头渐渐升了上来,甄应嘉让几个孩子一一回房去,只是刚站起身来,便见前头一个婆子急匆匆进来,站在他身前行礼道:“老爷,王家来人了,王大人在前厅等着,王夫人已经带到老太君屋里了。”   甄应嘉眯了眯眼睛,跟芷音交待一句便往前头去了,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是开心。   说起来不事先递帖子,直接就这么上门的王子腾,真是太讨厌了。   甄应嘉到了前厅,脸上挂着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来,只是王子腾见了,却越发的热情了,上来拉着甄应嘉的手,笑得无比亲热,“许久不见,甄兄一切如故啊!”   说起来两人同在京城为官,虽说不在一个单位,但是隔上十天半月,总是有见面的机会的,只是前头甄应嘉对王子腾是避而不见,王子腾又有点想教训或者晾着甄应嘉的意思,因此差不多有小半年的时间,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说话。   甄应嘉有点起鸡皮疙瘩,将手抽了出来,让了让座位:“王大人请。”   王子腾正张口想说话,甄应嘉又道:“还不快上茶。”   王子腾又想开口,甄应嘉又道:“要用热热的水,今年的新茶!”   这么几次三番,王子腾每次想说话,都能被甄应嘉用什么茶叶,茶点又或者什么开窗户,光线等等问题堵了回去。   王子腾心里不快,面上也显露了一点。其实他也知道这么直接上门有点失礼,可是……现在形势半点不由人。   早先有太子,跟贾家还有甄家不一样,王家可没有适龄的女儿送进去,不过这几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而王家却是掌舵的人。   可是谁又能知道后头形势急转直下了呢?   太子眼看着就不好了,王子腾当机立断改投四皇子门下,可是眼看着四皇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王子腾着急了。他得好好想个对策,否则王家就要在他手上没落了。   甄应嘉就是个突破口,不过王子腾也没忘了去年他将甄应嘉买了出去,只是看着甄应嘉现在毫发无损,还去了都察院,王子腾猜想或许他们都能借着这次洗白了?   毕竟他透给林如海的,可不是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心里狠狠说了而一句,大不了鱼死网破,王子腾又有了自信,笑道:“甄兄平日里不与我们这些人交往,倒是不知道京城里现如今都对甄兄很是好奇呢。”   甄应嘉撇了撇嘴角,不过从王子腾那个角度一点看不见。   虽然甄应嘉没答话,王子腾抿了口茶,略略掩饰了尴尬,又继续说下去了,“甄兄已经为夫人守了三年,在京中传为美谈,不少人都想将女儿嫁给甄兄做续弦呢。”   王子腾说完就笑了起来,很有几分休戚与共的骄傲。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甄应嘉也陪着笑了两声,却没说什么话。   见状,王子腾自顾自笑了起来,“我有一庶妹,年方二八,生得端庄秀丽,我将她从小当女儿般养大,若不是甄兄这等人品,我也不会上门来问了。”   听了这话,甄应嘉总算是拿正眼看王子腾了,只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王子腾装作没看见,心里却想眼瞎不过忍一时之气,等到将来大事定了,再用不到甄应嘉了……呵呵,那时候才是见真功夫之时!   “我都是半截身子如土的人了……”甄应嘉故意这么说,王子腾年纪比他还大了好几岁,听见这话果然脸色一僵。甄应嘉又叹道:“女儿都已经快要出嫁了,还怎么好耽误别人家的姑娘,这事儿不提也罢。”   要说甄应嘉前头清心寡欲,要求甚为严格的过了三年,也不是没好处的,至少在外人,甚至连康和这个已经成了半个内人的人眼里,他跟已经先去的甄夫人是伉俪情深,就是康和……也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分毫的。   所以王子腾听见这话,不免皱了皱眉头,以一副“大家都是男人”的语气安慰道:“已是三年过去,先夫人想必早已投胎。就算是……她地下有灵,也不会怪你的。”   甄应嘉半点没分辨,坐实了这等传闻,装模作样唏嘘几声,给丫鬟递了个眼色。这是他早就跟纪楚商量好的,若是来了不想见的客人,便用这法子躲开。   丫鬟装作去续茶离开,不一会纪楚便跟着进来,一脸焦急道:“老爷,外头来了客人,说是……”他看了王子腾一眼,没说下去了。   说起来两人这么配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是这次特别的像真的,甄应嘉急忙站起身来,歉意的笑笑,“王大人,您看……”   王子腾笑道:“改日再来改日再来。”说着便离开了,只是出了门口,他脸上的笑容便掉了下来。   早先甄应嘉叫他王大人,那是尊敬,可是时至今日,他王子腾都拉下脸来了,甄应嘉还这般的不识抬举,那便是自不量力了!   等到王子腾出去,甄应嘉冲纪楚一笑,“倒是辛苦你了。”   谁知纪楚却摇了摇头,道:“老爷,贾家来人了,说是他们府上的少奶奶去了,来报丧的。”   甄应嘉一愣,贾家的少奶奶死了?那便是秦可卿了?   要说原著里头她死了,据说是因为贾元春向新皇帝透露了她的身份,又有人说她是废太子的私生女儿,可是现在……老皇帝还好好在皇位上坐着,新皇帝还渺渺无期。   而且……甄应嘉隐约记得,似乎林如海是跟秦可卿一年死的。   甄应嘉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虽然觉得这时间现在怕是也做不得数了,不过总觉得后头会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第79章      现在甄家跟贾家的关系,勉强算回复到了淡如水的地步。   甄应嘉是绝对不想跟贾家拉上任何关系的,甄母被儿子前前后后说了好几次,加上贾家做事儿着实不地道,另外来了京城,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人交往,但是眼看着也在京里住了一年了,对贾家在京城里的风评也算是有所了解。   总之贾家东西两府都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家,还是远着些才好。更何况甄母还想了,她儿子现在是大官了,贾家……除了老祖宗留下来的牌子,还有什么?   至于芷音,则是看着两个妹妹,不着痕迹减少了她们往荣国府去的次数。   甄应嘉一边想着,一边往甄母屋里去了,刚进去就听见甄母吩咐芷音。   “随个份子就行。”甄母一边算辈分一边道:“不远不近的关系,又是小辈死了,不用派人去。”   芷音自然是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只是两人心知肚明却都不开口,道:“祖母说的是,我这便着人去安排。”看见甄应嘉进来,给他问安之后才离开。   甄应嘉坐下,忽然道:“怎么看她脸色不好?”   甄母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还有点生气,“还不是方才来的那个,怪不会说话的。”   甄应嘉一想便是王子腾的夫人了,王子腾在他面前说要做媒,这王夫人想必也是一样的言语。   “芷音正好在我屋里,说正好趁着不冷不热,移栽一点荷花到大池塘里,等夏天来了就好赏玩了。王夫人来了,我也就没叫她走。”甄母已经开始抱怨了,“哪知她进来说了没两句话,便在我孙女儿面前摆谱了,说什么你若是找个太太对她也好,眼看着就要出嫁了,不能没人指点没人打理。好生无礼!”   “今后再不叫他们王家的人上门了。”甄应嘉冷着脸道,当即便找了下人去门口吩咐,“以后不管是贾家还是王家的人来了,只说我不在。”   甄母又在后头吩咐道:“说我病了,大姑娘不能见外客。”   一下子堵了所有后路,甄母这才稍稍松快些,只是王夫人来说的话可不止这么一点,“还说什么我们家芷音有大造化了,在先太子妃面前伺候过,又说王爷到现在还没娶妻!”   甄应嘉现在眉头皱得可跟甄母一样深了,“放屁!”   只是甄母现在也在气头上,倒是没说儿子这话太难听了,“别说芷音没那个心了,先头她回来,可是跟我说过,太子妃待她亲如子侄,又说王爷待她如同兄妹。就算她有这个心,她才多大一点,成亲还得两年呢,王爷都过了二十,这哪儿是良配?”   甄应嘉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忽然笑了两声,“王爷也没那个心。”   甄母叹了口气,自打搬到京城,又见了这富丽堂皇的宅子——她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自然知道儿子现在是发达了,比他爹早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颗心也渐渐放到肚里,再不为别的操劳,整日关心的无非就是些婚丧娶嫁,又或者家里的丫头小子吃的舒不舒服等等,彻底成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眼下又顺着话题关心到了王爷身上,“要说王爷已经过了二十了,可有看上哪家女子?古人常说成家立业,成家可是排在首位的。”   听到这个话题,甄应嘉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道:“倒是听王爷说过几次,他是要替先太子妃守孝三年的,等出了孝,明年自有陛下给他安排。”   “也是。”甄母长出一口气,“还有皇上呢,这个可是皇长孙,须得好好办一办。”   人年纪大了,注意力自然也就没那么集中了,甄应嘉陪着甄母又说了点别的,甄母就将方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甄应嘉告辞出来,想了想又叫下人去京里有名的胭脂铺子买了些胭脂回来,三个女儿都给分了一些。   晚上吃饭时再见芷音的时候,见她脸色果真好了些,又对甄应嘉道:“父亲还当我做小孩子哄不成?”   芷兰也上来感谢,倒是年纪还轻,似乎还没彻底决定性别意识的芷琦,小声抱怨道:“这个不喜欢啊。”   甄应嘉听听也就过去了。   自打知道秦可卿死了,除了上朝,甄应嘉就不怎么出门了,他一直记得秦可卿那个超出规格太多的送葬仪式。   有王爷,将军,还有若干国公后代,还牵扯到了宫里的太监,几乎囊括了整个贾家的关系网。太过夺目了,也太过引人注意了。   不过甄应嘉倒是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有这样一场送葬仪式,毕竟老皇帝还在位子上坐着,坏了事儿的义忠老亲王也还好好的,甚至原该当皇妃的贾元春,还陪着已经被隐形圈禁的四皇子在王府里头关着。   虽然自己不去了,不过甄应嘉也差了下人去打听着,再加上芷音派去随份子的下人,倒是也打听了些消息回来。   比方送葬的场面虽然没甄应嘉以为的那么豪华,但是依旧来了不少人,几乎跟甄应嘉记忆里一点都没差,连回报的下人都一边说一边越发的胆战心惊了。   甄应嘉摆摆手叫下人出去,皱着眉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别说秦可卿是不是太子的种了,就算她是太子的种,就算她是正正经经上了皇家族谱的郡主,葬礼也没这么办的,超出规格太多,而且还来了一大堆长辈,以及有名望的人。   别说什么死者为大,长辈就是长辈,就算是死了他们一样是秦可卿的长辈。   况且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用慈父之心,或者我们家里有钱这等理由就能搪塞过去的,超规格……那是能用来杀头的罪状!   所以说,这里头还有点别的什么。   比方……甄应嘉忽然觉得贾家或许是趁着这次机会来整一整关系网,看看谁还能团结在一起,共谋大事。   贾家将贾元春送进四皇子府里结盟,只是四皇子现在肯定是不行了,那贾家多半是趁着这次机会,大家一起密谋换第二个皇子投资。   甄应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还有什么比丧礼这个机会更好呢?送葬到了贾家的墓地,外人是一个进不来,他们在里头说什么可就没一个人知道了。   只是虽然这么想,但是甄应嘉一时半会间也没什么对策。毕竟贾家密谋他们的,跟甄应嘉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倒是有一点欣慰,借着这次机会,甄应嘉觉得自己算是下了贼船了。   不过还有一点……贾家密谋的,可绝对不能是康和才行!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倒是平静,似乎一下子废掉两个皇子以及皇帝时不时的发火,让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又静静蛰伏了下来,甄应嘉整日上朝议政,倒是能静下心来好好做个御史了。   至于康和,他这一阵子没什么大动作,连自己宫外的宅子都不看了,全全交给身边的太监监工。   时间很快便到了初夏,又是一天沐休,甄应嘉正想好好放松一天,又听见外头下人来报,有客来访。   听见客人的名字,甄应嘉除了皱眉头觉得麻烦,却也有几分好奇,薛蟠?他来做什么?   甄应嘉想了想,这个可是王子腾的外甥,又一直住在荣国府,虽然不可能知道太多核心,不过离秦可卿送葬已经过了月余,想必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兴许能从他这次来访看出点什么呢?   这么一想,甄应嘉道:“带到偏厅去。”说完便起身换了一身稍稍正式点的衣裳,也往偏厅见客人去了。   薛蟠一见他便起身行礼,口中称道:“叔父。”   这个称呼……勉强也算合适,甄应嘉摆了长辈的谱儿,声音压得稳稳的,“贤侄坐。”   薛蟠一笑,依着甄应嘉的手势坐了下来。   甄应嘉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薛蟠,他印象里薛蟠差不多二十左右,不过面相生的老成,而且一张宽脸,倒是看着比已经二十出头的康和还要年长几岁。   “叔父。”薛蟠任由甄应嘉打量他,面上依旧笑眯眯的看不出恼来,道:“小侄上京多日,这才寻着机会来拜见叔父,还望叔父莫要怪罪。”   甄应嘉笑了笑,他这可不是多日,薛家一家老小是去年进的京城,眼见已经一年有余,“你这机会,找的可真是慎重。”   薛蟠惯是没脸没皮的性子,听了只道:“去年小侄进京的时候,叔父还忙着科举,小侄是断断不敢打扰叔父的,后来叔父又去了江南,这又岔开了,再后来借住的贾家里头又死了人,小侄思来想去,还是过了三七再来才好。”   这等人果真没什么可说的,甄应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薛蟠站起身来长揖到底,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清单,“小侄在京里的铺子要开了,里头倒是有不少好东西,叔父要是看上什么了,只管叫人去说,小侄给您送来便是。”   甄应嘉斜了一眼,也算是有了反应,“你倒是有心了。”   薛蟠嘿嘿一笑,又说了两句话便告辞了。   送走薛蟠,甄应嘉回去书房坐着,只是他这趟来的没边没沿的,猜不出目的来。或许是给王子腾打前锋来着?   甄应嘉又叫了看门的前来问话,得知不管是王家还是贾家,这些日子都没来人,甚至贾家来请他两个姑娘去玩,都叫芷音派人给阻了,说是天气炎热,怕中暑,不好出门了。   所以……难道他们打算徐徐图之了?   甄应嘉晃了晃脑袋,暂时将这事儿搁置了,舒舒服服正换了个畅快的姿势歇着,又有人进来道:“老爷,王爷来了。”   不用说便知道是康和了,甄应嘉让人将他请到书房,也没起来迎接,只见康和两步走到屋里,原先皱着的眉头,在一见到甄应嘉懒洋洋的躺姿时一下子舒展开来。   他两步走到甄应嘉身边,在他外侧坐下,有朝里挤了挤,伸手在甄应嘉腰腹间摸了一把,这才道:“我不来找你,你竟然也不主动跟我说句话。可真是——”   真是究竟怎么样,甄应嘉等了好久也没见他说出来。      第80章      康和不知道想到什么,手放在甄应嘉腰腹间就这么不动了。   虽然一样的不太习惯,可是手动的时候还好,这么一不动,加上他温热的掌心温度,甄应嘉只觉得腰腹间被他接触的那一块皮肤,虽然中间还隔着好几层衣服,是又痒又烫,让人坐立不安。   甄应嘉扭了几下身子,躺不住了,起身将康和的手拉起丢在一边,有点懊恼又有点失望,斜了康和一眼道:“十天有九天能见到你,好容易休息一日——”   后头的话在看见康和有点热切的眼神,终究还是换了个说法,“中午在这儿吃饭?”   康和点了点头,甄应嘉思索片刻道:“花园里倒是有几处不错的景致,有山有水的,还能吹到风。你先坐着,我去吩咐他们摆桌子去。”   说着他便蹭上鞋,就想离开,谁知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叫康和又拽了回来,甄应嘉猝不及防之下,倒在康和怀里,康和将人一搂,温热的手又贴上了他脖子间裸露的皮肤,笑道:“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饭?”   甄应嘉脸色一红,却还一本正经道:“天色炎热,王爷身上还有伤,不如在屋里吃好了。”   说完推了康和一下,起身去吩咐准备午饭了,听见身后传来康和的笑声,甄应嘉不由得脸上一红,要不是……要不是这两日忙,没空纾解,哪儿能被他撩了两下就软了身子呢?   甄应嘉在外头吹了会儿风,等到丫鬟端着茶壶回来,直接从丫鬟手里拿过东西,沉声道:“我与王爷有要事相商,你等不经召唤,莫要前来。”   书房本就是要地,平素里就没什么人敢来,再加上上回连老太太跟老管家的面子都给驳了,那两个小妇人凄惨的叫声是整个甄府都听见了,因此丫鬟听了这等话浑身一颤,郑重其事道了声是。   甄应嘉也不觉得脸红,提着茶壶回去了。   康和坐在书桌前头,面前胡乱摊开一本书看着,见他进来似笑非笑还有点热切的看了他一眼。   虽然书也没拿倒着,姿势也还妥当,但是甄应嘉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康和方才似乎是跑到门口听见他的那一番“有要事相商”的话了,特别是康和胸口起伏比往日里大了些,还有些微微喘气。   这会甄应嘉已经平静了下来,在门口顿了顿,提着茶壶走到康和身边,提着壶给他倒了一杯,别有滋味道:“王爷辛苦,喝茶。”   康和一手去拿茶杯,另一手却悄悄从甄应嘉身后绕了过去,悄无声息环上他腰间,狠狠一搂。   若不是甄应嘉反应快,这茶便要洒在两人身上了,别的不说,这还是新沏的热茶呢,“若是烫了怎么办?”甄应嘉嗔怒道,将茶壶放在桌上。   康和手还在他身上搭着,道:“你试试我这伤可好了?”   甄应嘉这才明白康和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他伸手拉了康和起来,两人双目凝视,甄应嘉就这两人紧握的双手,从康和的手腕一路摸了上去。   从手腕到手肘,又到上臂肩膀,最后则放在康和后肩,他狠狠的拍了两下,“知道你伤好了!又能拉开两石的弓了!”   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康和有些挫败,却又不甘心这么放手,小声嘀咕一句,“方才怎么就没将茶洒在身上呢。”   两人挨着极近,再说康和这话本就是专门说给甄应嘉听的,因此甄应嘉是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明白,连康和话语里的几分哀怨都没放过去。   他知道康和的意思……是想脱他衣裳来着,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一会还喝酒呢,有的是东西让你洒!”   康和这才又兴高采烈起来,拉着甄应嘉坐在一处,道:“我们好好说说话。”   只是康和来的时候讨巧,正好卡在饭点了,虽然说是在书房吃饭,书房又什么都有,但是康和毕竟是个王爷,下人们为了讨好王爷,又想着替自己主子争脸,两人才坐到一起,手才拉了两下,外头纪楚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声音倒是不大,可惜对康和的心里打击倒是巨大的。   “老爷,我等抬了桌子前来,还有些东西要布置。”   甄应嘉起身,略略平息了心跳,这才沉声道:“进来吧。”   康和很是不甘在他身上掐了一下,比往日里力气大了几分,又凑到他耳边,几乎是咬着耳垂低语道:“老爷?怪不得次次都叫本王伺候你呢。”   甄应嘉很是想笑,只是外头声音响了起来,倒是不好有什么动作了,他睨了康和一眼,站得略远了一些。   康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觉得就算是衣袍宽大,起来也要丢丑了,便又坐在书桌后头,借着桌子略挡一挡。   甄应嘉看见一声轻笑,从书柜里头抽了本书出来,坐在窗户下头的软塌上了。   康和狠狠瞪了他一眼,朝前耸了耸腰,瞧见甄应嘉耳朵根红了一片,这才作罢,一动不动等着人进来了。   甄应嘉面上一片烧,心想没去金陵前,他虽偶有冲动之处,但是总体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嗯,不能是孩子了。   就是在码头上做工做了月余,什么香的臭的,荤的素的学了不少,就不说动作了,单单这言语暗示,已经叫甄应嘉招架不来了。   原本一个好好的皇长孙,看看他私底下都成了什么样子!   纪楚带人抬着东西进来,虽然方才在外头说的是给主子争脸,不过来的是王爷,他也想在王爷面前露露脸来着,因此一进来便笑嘻嘻的给康和行了大礼,这才指着人先将屋里的八仙桌撤了,换了张新桌子。   下人忙碌,纪楚站在屋子中央道:“这是白玉做的桌面,上好的小叶紫檀做得底座,若不是王爷来了,我们老爷也不叫用这个。”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纪楚擅自做主了,他来是做什么的,纪楚不知道,难道甄应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桌子?   不过若是在桌子上……康和似笑非笑看了纪楚一眼,又对甄应嘉面色严肃道:“这桌子倒是件稀罕物,本王在宫里待了这许久,也就只见过一次,甄大人这日子过得不错啊。也不知道这桌子市价几何,甄大人做上几百年的御史才够?”   这话说得抑扬顿挫,吓得纪楚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头上一圈圈的冒冷汗。   甄应嘉瞪了康和一眼,道:“这算什么,你去王家看看,他们家里还有白玉做的床呢。怎么,他用得我就用不得了?”只是这话说完,康和眼珠子都亮了,恨不得就扑上来,但是下头纪楚似乎都已经开始抖了。   甄应嘉急忙咳嗽一声,声音放软了许多,说了这桌子的来路,表面上是解释给康和听的,不过却是为了安纪楚的心。“当年陛下南巡,也是赏了我们家里不少好东西的。”   纪楚吓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却没想王爷忽然挥手叫他出去了,纪楚虽然有点担心老爷,不过这个时候的确是没他说话的份了,他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想了想,又去厨房吩咐多做些比方苦瓜菱角等等下火的清淡菜来,又将原本准备的黄酒换成了香甜的米酒,心里默默道:但愿王爷能消消火。   屋里两人却都挤在了软榻上,甄应嘉道:“你没事来吓他做什么,我们两个去金陵,他一路上伺候你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康和不以为意,不过放低的声音也略略显示了他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脾气,我不过开个玩笑,他就吓成这样,也太没心眼了。”   甄应嘉呸了他一声,“你皇子皇孙的,来我这儿吓人,你跺一跺脚,陛下的太监都要害怕呢,更何况他不过是个四品官家里的总管,还不是大总管。”   康和笑了笑,道:“回头……我给你升官,让他当一品官的家里的大总管。”   甄应嘉笑了,只是笑得很是有几分咬牙切齿。   康和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不过刚想将手沿着衣服领子等等容易扯开的地方伸进去,外头纪楚战战兢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老爷,菜好了。”   甄应嘉扬声叫进。   这一次再进来,纪楚看见两人的位置换了,皇长孙坐在窗边的软塌上,自家老爷却到了书桌后头。   纪楚带着丫鬟上菜,小心道:“天气炎热干燥,厨下专门做了借火的清淡菜品,请王爷品尝。”   甄应嘉一听这话脸上便是止不住的笑意,叫康和看了是又爱又恨,等到纪楚出去,他便起来拉着甄应嘉坐到桌边,道:“我若是没了火气,吃亏的不还是你?”   甄应嘉给他斟了杯酒,又递在他嘴边,“知道你火气大,今儿来就是消火的。”   康和就这他的手喝了一杯酒,这才道:“前两日遇见王子腾了,说他府上有个庶妹,年方二八,生的婀娜多姿,想与我做个侍妾。”   甄应嘉听了心里一怒,面上却不动声色,重复了句,“前两日?他倒是……前两个月还来问过我呢。”   这下轮到康和吃醋了,只是这醋刚闻见个味儿,他自己便反应过来,“是了,若是你答应了,他也不会来问我了。”   甄应嘉笑了两声,“我原以为他是想打着一女二许的主意,叫我们两个生出点龌龊来,没想倒是高估他了。”      第81章      饭菜上来,康和倒也没光顾着撩人了,毕竟他今儿来是打算做体力活的,还是吃饱了再干的好。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甄应嘉笑道:“看来在王子腾心里,我倒是比王爷精贵些,他居然先来问我了。”   康和笑道:“如何不先来问你?借着你一样能扒上我,再说我明年才能成亲,就算我看上他的庶妹,也不可能在娶正妻之前将他庶妹迎进门,而且我现如今已经是个王爷了,王妃的身份必然不低,为了表示尊重,前头两个妾多半也是王妃带来的人,就算我想纳妾,估摸着也得等到王妃进门一年后了。这么一来,我要是答应叫他庶妹进门,至少也得两年后了。况且这等结盟又不能宣之于众叫王妃不快,那还有什么用?他若是不傻,自然是要先来找你的。”   甄应嘉见他这般正经的分析起娶妻纳妾之事,虽知道多半是玩笑,但是心里还是不太舒服,道:“王爷想好娶谁家的女儿做正妻了?”   康和凑到甄应嘉面前,道:“难道甄大人不知道?”   见甄应嘉面色稍稍缓和些,康和叹道:“王子腾果真是老了,早些年能笼络了这一大帮子人,将贩卖私盐的事儿搞的一点不露痕迹,现在却不仅失了锐气,也失了谨慎。”   说着他又给甄应嘉斟酒,道:“这等甜滋滋的米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到手抖。”   甄应嘉笑了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故意将领子稍稍拉开了一些,又正色道:“说到这个,四皇子和五皇子不上朝之后,倒是有不少人来笼络我了。”说着甄应嘉给康和敬了杯酒,“也收了不少好东西,多谢王爷提拔了。”   康和道:“说起来甄大人这也是替我挡灾。”   两人以王爷和甄大人这等称呼调笑,倒是更有些趣味儿。   说起来康和其实也笼络了不少人,只是怕招了皇帝的忌讳,又怕让他那几个叔叔嫌他威胁太大,一起调转枪头先将他拿下,因此这两年康和表面上就只与甄应嘉一人交往,剩下的人都不过是点头之交,遇见了稍稍说两句话,剩下的事情都叫甄应嘉中间做了传声筒。   康和举起杯子跟甄应嘉轻轻一碰,“倒是有不少人羡慕我有了甄大人。又得圣心,又是在都察院这等关键的衙门里办事。”康和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他们却不知道甄大人能做的事儿却比他们想的要多的多了。”   若是这话用正常的语气说出来,倒也不会惹人遐想,只是两人现如今处在密室,周围又是一个人没有,甄应嘉不免想到了某些不太和谐的地方。   不过还没等他搭话,康和又道:“我老老实实的只结交了你这么一个大臣,又不得皇祖父忌讳,却什么都有了。”   这话说得很是有几分柔情蜜意,甄应嘉眯着眼睛看了康和一眼,笑了笑,举起酒杯不知道怎么一抖,酒便洒在了衣襟处,他站起身来,话说的迷迷糊糊的,“我进去换件衣裳。”   说完便进了内室。   康和却还坐在桌边没动,左手端着酒杯,右手还拿着筷子,只是耳朵竖得笔直,心思也不在这菜上了。   他听着里头的动静,想着内室的布置。   甄应嘉该到了屏风处了……听不见什么声音,想必已经站定开始解衣裳了。吧嗒一声轻响,康和忽然坐直了身子,这声音……是衣裳落在屏风上发出来的。   康和又假正经在哪儿坐了三五息,只是左手的酒杯一点没动,举着筷子的右手也夹在空中,直到屋里传来了一声叹息,康和忽然动了。   筷子被随手一瞥,酒杯更是倒在了桌面,酒水沿着白璧无瑕的白玉桌面划下,滴落在地摊上留下一小团深色的痕迹。   康和在甄府腻歪到日落黄昏才走,还顺便沐浴了一番,理由也很好找,比方还要回宫,一回宫就要给皇帝请安,身上一点酒气都不能有。   下人们自然是想不了那么多的,胆战心惊抬了浴桶前来,最多只感叹一句王爷跟自家老爷关系紧密。   送了康和离开,甄应嘉躺在床上展了展腰,心里道:什么沐休?还不是操劳了一整天!   不过这一折腾,晚上这一觉倒是睡得分外的舒坦,第二天一早,甄应嘉起身上朝,却在朝堂上看见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五皇子。   五皇子一脸的憔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上金銮殿。   距离五皇子在猎场摔断腿已经过去四五个月了,他到现在还是这般走路,那便是再也好不了了。   没有人扶他,甄应嘉一见便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他略略偏了头,发觉不少人跟他都是一般的动作。   皇帝开口道:“还不快——”后面半句不用想,也知道是“还不快去扶他”,只是当皇帝看见五皇子一脸的坚毅,还有那双充满了渴求的眼睛,皇帝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反而很是心疼道:“不是叫你在府里好好歇着吗?现在天气热,等到秋天再出来也是一样的。”   在五皇子面前,尤其是一个大位无望的五皇子面前,甚至连皇帝可能都没注意到,他已经由父皇变成了父亲。   但是甄应嘉主意到了这一点,还有几个对五皇子知之甚祥的皇子们,也都看出来这一点,不过现在却不是一个好机会揭露。   毕竟五皇子现在再怎么招父皇心疼,那也是当不了皇帝了。   想明白这一点,几个皇子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甄应嘉也略略舒展了眉头,又觉得五皇子这般心机……怕是有点过了,怎么会没有人扶他,皇子府的太监,宫里的太监,甚至侍卫,不用五皇子主动招呼,那也是肯定会上来扶的。   皇帝过不了多久便会想明白这件事情来。   甄应嘉叹了口气,不过若是他处在五皇子的处境上,想必也不会比他思虑周全到哪儿去。   等到五皇子站到他往日的地方上,已经过去一盅茶的功夫了,在场不少人都被五皇子这一举动震惊了,就算这些官员都是人精,不少都能想明白五皇子这是想利用皇帝的愧疚等等,甚至还有不少人虽然想不明白,但是潜意识里已经觉得不对了。   只是等到朝会开始,大家都不约而同降低了几分声音,甚至在出列启奏的时候,还会或多或少在不经意间看五皇子一眼。   不管五皇子想干什么,至少他今天在众位朝臣还有皇帝面前,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过了没两天,甄应嘉听说皇帝又派了一队人马去四皇子府里,将其狠狠训斥了一顿,以及减了他一年的俸禄。   四皇子重回朝堂的希望,跟五皇子一样的渺茫了。   中秋过了没两日便是芷兰的生日。   甄家的这三个女儿,大女儿芷音生在六月初六,二女儿芷兰生在八月二十七,小女儿则是冬天生的,十月十一。   芷音的生日,依着她的意思并没有大办,加上那两天正是五皇子刚上朝的时候,因此就是一家人吃了饭,还有芷音相熟的几个闺蜜送了小礼物,芷音又一一做了针线回了。   不过芷兰的生日,甄家上上下下都打算好好办一办。   一来芷兰自打过年被甄应嘉训斥过之后,整个人就略显消沉了,虽然也依着甄应嘉的吩咐,今年这八个月里头,去贾家一共就两次,不过每次去之前和回来之后都要消沉两天。   而且这一年原本该是好好长身子的时候,只是芷兰心思过重,这一年非但没怎么长,反而瘦了些,甚至连新作的衣裳都不用重新量尺寸了。   所以不管是甄母还是芷音,私底下都不约而同的跟甄应嘉说过,说是小孩子喜欢热闹,让给她好好过个生日,多请些人来,兴许就好了。   甄应嘉点头应了,不过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痛快,只是一想这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养在深闺里不得出门,眼界有限,正是看见什么都要伤感的时候,这么一想也就过去了,只跟芷音说生日全都交给她办了,顺着芷兰的意思便成。   八月十五过去,由芷兰亲手写的请柬便一封封发了出去。   虽然甄应嘉说是都交给芷音去处理,不过每天晚上还是问了问,知道发到贾府的请柬只有两张,一张给了贾家的二姑娘,一张给了林姑娘,便也放下心来。   想着虽然她表面上不言不语的,不过还是将他的话听在了耳朵里,便很是开心笑了笑,去找了康和,从他手里拿了一套内造的首饰,准备等生日那天送给芷兰涨脸。   八月二十七不年不节的,也不是逢十休息的沐休,因此这天甄应嘉还是要去衙门上班的,早上起来,纪楚一边伺候他,他一边又吩咐两句。   “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还有驾车的那些下人们,赏钱不能少,但是也得看紧了,不叫他们往内院去。”   纪楚点头笑道:“大小姐很是妥帖,这些事儿想得周全,老爷您就别操心了。”   甄应嘉照着镜子,看见自己还是一样的风华正茂,略略笑了笑,道:“虽说有大姑娘,又是在内院办宴席你进不去,但是你也得机灵点跟着一起盯着,请的都是别人家里的娇客,万万不可出了岔子。”   纪楚一边答应,一边送甄应嘉上了轿子。   虽然他今天还要上班,不过宾客里头不少都是同僚的女儿们,所以甄家二姑娘做生日的消息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因此甄应嘉这一天倒是得了不少恭喜,上司也发话叫他早点回去,因此没等到时辰,甄应嘉便又回去甄府了。   宴席倒是已经散了,门口来来往往的马车正要往外走,甄应嘉见状吩咐车夫停在一边,等这些女客都走了再回府,省得惊扰了她们。   不多时,马车走的差不多了,甄应嘉吩咐车夫进门,只是刚进大门,就见前头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女儿芷兰,另一个虽是生面孔,不过看着倒是也有几分眼熟。   不过能让芷兰送出来,想必除了贾府的二姑娘在,再没旁人了。   见状,甄应嘉也没上前,吩咐车夫悄悄调转车头,从另一边下去了。      第82章      回到屋里,等到洗漱完毕,甄应嘉又去甄母屋里问安。芷兰跟芷琦都不在,芷音陪着甄母说话,见他进来急忙起来行礼。   甄应嘉叫她坐下,心想这多半是等着自己回来汇报的,因此很是和颜悦色了一番。   芷音笑道:“今儿都挺开心的,父亲叫人送来的首饰,虽是合适小姑娘带的,不过叫我看了都有点羡慕呢。”   甄应嘉笑了两声,“你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道:“回头我也给你要一套来。”   芷音点了点头,她在宫里住了许久,自然比其他两个女儿敏感些,也知道甄应嘉还肯松口叫贾府的人来,真是给了芷兰大面子了,因此道:“贾府今儿就来了一个人。”   甄应嘉想起在自家门口看见芷兰送迎春出去来着,知道没来的是林姑娘,倒也不太在意。   “早上贾家二姑娘来,说林姑娘本要来的,谁知前两日窗子没关好,吹了冷风,这两日正咳嗽,怕惊了芷兰的宴,便没来。”芷音解释了一番,又道:“再有就是贾家的姑娘给芷兰送了些生日礼物,我略看了看,都是些荷包手帕等物。”芷音笑着说:“好大一包,想必是人人都送了。”   甄应嘉笑着点了点头,甄母叹道:“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要知道前两年,你还没考上的时候……”甄母回忆一番,幽幽的叹了一声。   芷音略等了等,又道:“还有父亲几个同僚的女儿,带了妹妹来,正好跟芷琦玩在一处。”芷音笑得很是开心,“宴席才散,芷琦就说累,回去休息了。”   甄应嘉嗯了一声,夸了芷音两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甄母道:“行了,芷音在我这儿等你,方才就打了两个哈欠,又说要沏一杯浓浓的茶来喝,我想着她还是小姑娘家家,便没答应。现在你跟你父亲也说过了,早些回去歇息。”   甄应嘉原本就想说这个,听见甄母先开口便也附和道:“你两个妹妹累,你操劳一天不是更累,再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是一样的。”   芷音这才起身,给两位长辈行完礼便回去睡了。   甄母见人走了,这才道:“今儿我看着这一屋子的小姑娘,别说心里多开心了。”   “回头常叫她们来玩。”甄应嘉道。   甄母笑了两声,“那倒是不用。热闹是热闹,只是吵得人头疼,回头等咱们屋里几个姑娘生日的时候请一请便是。”说完这句,甄母像是不经意提起一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起来芷音年纪也差不多了,你可有了什么主意?”   不等甄应嘉搭话,甄母又自然自语道:“说起来这三个女儿年纪差得都不多,眼看着就要一年一个出门子了,回头家里可就没什么人了,你什么时候再找一个?趁我还能动,还能替你看看孩子。”   这才是甄母想说的话,甄应嘉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好笑,真够迂回的。他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一点没查明甄母的心思,认认真真想了许久。   他还记得第一次拒绝甄母的时候,是拿宝玉当借口的,说孩子小,后头再娶一个怕对他这个独苗苗不上心,第二次是用考上科举再找个好的这等借口,后来似乎还半拒绝了一次,只说让甄母先挑着。   只是他现如今已经跟康和彻底搅和在了一起,那这次用什么借口好呢?   甄应嘉表面上是认真思索的样子,至于想什么甄母是一点不知道的。   “嗯。”甄应嘉点了点头,跟甄母道:“这时候正是几位皇子争得最厉害的时候,我只说一条,不能被人借着成亲给站队了,需知我还是得站在皇帝这一边的。”   甄母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她虽没当过大臣,没经历过夺嫡,可是后院争权夺势她也是能明白一二的,不就是靠着姻亲关系站队吗?   她忽然想起来前两日王家夫人说的那一番话了,现在想想真是用心险恶。   什么叫人好才是真的好?   就说她们家里,你叫孟管家的小孙子去娶纪管家的女儿,那是谁都不能干的。   想到这儿,甄母脸上露出个坚定的表情来,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家室清白的,不叫她一家子拖你的后腿!”   甄应嘉笑道:“烦劳母亲了。”   出门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是越发的灿烂,在京城这种地方,首先他甄应嘉是个四品官,成亲第一条是门当户对,这一条就能卡掉不少人。   再者他说他是皇帝党,但是实际上是皇孙党,于是成亲不也得找个皇孙党的?可是真要是皇孙党的……哪个人要是敢跟他家里议亲,那皇孙大人怕是要吃人了。   甄应嘉笑眯眯的,想着这亲事怕是要遥遥无期了。   重阳节过了没两日,家里又来个不速之客。   甄应嘉早上去都察院上班,下午回来才听说这件事,薛姨娘带着薛宝钗两个上门了。   要说早年在金陵的时候,两家也曾有过来往,只是薛姨妈毕竟姓王,在他们跟王子腾交恶之后,薛家上京就派下人送了张帖子,再什么话都没有了。   甄应嘉一边洗漱,一边听纪楚回报,心里很是疑惑,前两个月薛蟠来,现在薛姨妈也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等到洗漱完毕,甄应嘉换了一身宽大的长袍,舒舒服服去给甄母问安了。   甄母躺在软塌上,看见甄应嘉来也不起身,只略动了动脑袋,有气无力道:“你回来了?可吃饭了?要什么你自己吩咐。”   屋里一股子的中药味,特别是期间夹杂的浓浓的牛黄味道,甄应嘉扫了扫甄母身边的小几,道:“安宫牛黄?谁惹母亲——薛家人今儿来说了什么!”   甄母一声叹气,眼泪就先出来了,只是还没等说话,里头屋里就是一声哭,“你再逼我,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是芷兰的声音?甄应嘉怒道:“都给我出来,好好说这是怎么回事!”   甄母急忙起身,道:“不关她们小孩子的事儿。”又扬起声音道:“好好看着你妹妹!”   “知道了!”芷音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几声芷兰的哭声。   甄应嘉自诩不算个特别笨的人,见此场景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他皱着眉头,脸色却逐渐平静了下来,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母坐了起来,面对着甄应嘉。甄应嘉这才看见甄母眼圈也红了,太阳穴上还贴了两个膏药。   “今儿下午,薛家太太带着女儿来了。”甄母一脸的嫌弃,“虽没提前说,也没帖子,不过我想着毕竟是女客,也不好叫她们久等,便将她们请了进来。”   说到这儿,甄母又是一阵的唉声叹气,垂泪道:“早知道就不叫她们进来了。”又叹气,“可是不叫她们进来也不过是掩耳盗铃,这事儿……唉。”   甄应嘉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当下也不着急,道:“母亲慢慢说。”   甄母咬牙切齿了一番,半晌才很是羞愧道:“这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她深吸了两口气,又很是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这才一口气道:“她去贾家,不知道怎么叫薛家的那个儿子看见了,一来二去两人熟了,薛家这是来提亲了!”   果真是这样!   甄母说完便又倒在了榻上,丫鬟急忙给甄母顺气。   这时候里头听见动静,芷音怕父亲生气,出来道:“还不到年纪呢,拖着便是了。”   里屋又是一阵哭声,芷音心知这个时候芷兰的动静是越小越好,当即又扭头回去,很是恨铁不成钢小声喝道:“你给我安静些!别说父亲不答应,就是他答应了,你不到十五岁就想出嫁了?”   说完又急匆匆奔到甄应嘉面前,屈身道:“父亲,妹妹年纪还小,叫人骗了也是有的,父亲莫要生气,回头我好好教她便是。”   只是话说完许久不见甄应嘉有反应,芷音抬起头来,看见甄应嘉面上若有所思,却平静的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芷音倒是一点不知道,面前这个父亲,其实也算不得她们几个的父亲。   甄应嘉也在想这回事儿,他究竟该怎么处理才是。   正如芷音所说,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拖着,毕竟芷兰还没满十五岁,怎么都不会这个时候成亲的。这么拖上两年心思也就淡了,况且薛家那儿子都已经二十了,还能等着不成?   不过又想这人成亲的确晚,说不定……   甄应嘉摇了摇头,又想自己女儿,不像现代的人,上学上班,事情多到不行,这么三五年过去,怎么都能岔开了。但是现在可不一样,整日除了刺绣读书,再没旁的事儿了,转牛角尖的概率比心思淡了的概率要高上许多。   但是甄应嘉又想,横竖他也不算是人的亲爹,他能管的管,不能管的拉倒,都是过自己的日子,她自己想往火坑里跳,管她呢。   但是这么一来甄家就跟王家间接扯上关系了……康和倒是好说,其他同僚们呢?皇帝会怎么想?   再者这么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不过是一时间被人蒙蔽,难道下半辈子都要在苦水里过了?   想到这儿,甄应嘉道:“你把她叫出来,我有话要问。”      第83章      芷音犹犹豫豫看了甄母一眼,甄母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我看着,你去带她出来。”   说着,甄母又下来穿好鞋,坐在甄应嘉身边,打算随时起来阻止他。   甄应嘉觉得有些好笑,道:“我不打她,就好好问问话。”   谁知他这淡然的态度叫甄母越发的担心了,她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咬着牙送走薛家两个人,一回头就没忍住照着芷兰脸上狠狠地抡了一巴掌,甄应嘉能忍住?   她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因为芷兰跟贾家走的近,便被甄应嘉训斥了一顿,现在芷兰更是要往贾家那个大火坑里跳了,甄应嘉真能无动于衷?   甄母一点都不信。   “唉。”想起过年时候的事儿来,甄母又叹气,“那时候你说她,我还总劝着,想着不过是几个女孩子,贾家的二姑娘看着也是个老实性子,谁知道她们……”说到这儿甄母又是一阵气愤,“阖府上下一起算计我们家姑娘!”   可不是合谋?甄应嘉冷冷地想,他记得林黛玉住在贾府的时候,因为是给贾宝玉预备的,就叫薛蟠见了她一次,怎么自己家的姑娘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见了?   还有什么一来二去两人熟了,甄应嘉仔细盘算了一会儿,芷兰去贾府统共也没几次,想着想着又觉得薛蟠可恶,芷兰也不怎么争气,怎么就能叫这等人给骗了!   芷音已经拉着芷兰走了出来。   芷兰很是不情愿被扯着胳膊,只是芷音态度很是坚定,力气也大些,扯得芷兰衣裳都有些歪了。   两人在甄应嘉身前站定,芷音叫了声父亲,又去扯芷兰,芷兰这才不情不愿小声也跟着叫了。   甄母跟芷音两个都有点担心,甄母朝前坐了半个身子,想随时起来阻止甄应嘉,芷音则是悄悄朝前走了半个身位,隐隐约约挡住了妹妹左半个身子。   只是芷兰虽被挡住了,脸上那个通红的巴掌印儿还是清楚映在了甄应嘉眼里。   甄应嘉叹了口气,柔声道:“先给她洗洗脸,好好喝两口水再说。”   甄母跟芷音一愣,没想芷兰却先开口了,道:“父亲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女儿都受着,就算现在洗脸了,一会儿不还得弄脏,现在喝水了,一会儿不还得喝。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了,省得一会还得难过。”   甄母跟芷音都被她这态度吓得一愣,芷音毕竟年轻,反应要快些,“你怎么跟父亲说话呢!”   芷兰却有些满不在乎,“横竖我都做了那么大一件错事儿,这点也不怕什么了。”   甄母气得别过脸去,有点不太想管了。   只是甄应嘉却是无比的平静,和颜悦色问道:“你应该知道你这个岁数是成不了亲的吧?”   芷兰一愣,她想好了父亲要骂她,甚至要跟祖母一样打她,就是没想到父亲开口这般的平和。不过现在平静并不代表后头不打不骂,芷兰一点不敢放松警惕,点点头道:“他说了,等我十五岁及笄便来提亲。”   甄应嘉嗯了一声,这是已经商量好的了。他上辈子没孩子,这辈子虽有了四个女儿,不过大女儿懂事,家里又有这么些人看着,连带他也不是很上心,不过不上心归不上心,得益于那个资讯发达的年代,该怎么对付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明年这个时候你便及笄了。”   甄应嘉这话说出来,屋里剩下两个女人都愣了愣,难道这便要答应了?   “父亲!”芷音忙打断两人的对话,“那薛家——”   甄应嘉瞪了她一眼,芷音忙把后头的话咽下去了。   “不行!”甄母可没什么顾忌的,“薛家要是好好提亲,咱们再说,可是哪儿有……我都臊得说不出口!”甄母看着芷兰气便不打一处来,“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芷兰也不管她俩,家里真正做主的还是父亲,她只盯着甄应嘉,听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我且问你,你也去过几次贾家了,薛家借住在贾家你可知道?”   芷兰点了点头,却不明白父亲这么问是为了什么。   “你明年八月及笄,若是赶得急些,三书六礼三个月走完,年底你便能成薛家妇,你可做好在贾家成亲的准备了?”   芷兰一愣,没等想明白怎么回事儿,不过甄母已经明白儿子想说什么了,着急道:“正是!薛家现如今借住在贾家,一家三口住着一个不过十来间屋子的院子,你若是嫁过去,别说嫁妆了,连丫头怕是都只能带两个。”   芷音松了口气,芷兰却涨红了脸,她想了许久才分辨道:“薛家在京城里也是有老宅子的,等收拾出来不比咱们家里差!”   “那可不一定。”芷音既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自然也顺着说了,她嗤笑了两声,“咱们家里的宅子是陛下赐的,薛家?连陛下的面都没资格见。”   甄应嘉摆了摆手,他深知这个年纪小姑娘的心思,稍稍提点一两句让她自己想便是,若是说的多了,反而要坚定她的决心呢。   “你既然知道我也不多说什么,早年我们搬京城的时候,可是提前三个月来收拾屋子的,这还只收拾了一部分,只够我一个人住的。”甄应嘉说完这个,又道:“不过薛家既然有想要成亲的打算,想必也不会在贾家久待了。”   芷兰面上露出几分思索的表情来。   甄应嘉等了等,等她将这事儿记下,又道:“薛家在京里做什么营生你可知道?”   芷兰点了点头,道:“他们家里是皇商,跟宫里做买卖的,京城也有铺子。”   甄应嘉摇头叹了口气,道:“皇商的资格两年一清,到了明年怕是没薛家了。”   芷兰还没什么反应,甄母先惊呼出口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嫁过去岂不是要吃苦了?”   芷音也皱着眉头,道:“皇商……虽也是商人,不过前头毕竟有个皇字,说出去也好听些,若是没了这称号……不就是个普通商人了,身份倒是有点低了。”   不是有点低,那是根本没身份了。   士农工商,商可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芷兰又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脱口而出,“父亲帮帮他们。”但是这话说的不是很坚定,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薛家上京究竟是为了什么……说是送妹妹入宫待选,可是为什么连薛蟠都一起来了,要知道薛家的根基可是在江南一带的。   除非……除非他们早就知道皇商位置不保,上京活动来了,那她……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就被她狠狠丢在了一边。   甄应嘉看着芷兰的表情,心想薛家这辈子再也别想当上皇商了,这个主他还是能做的。   “难。”甄应嘉摇了摇头,“我出身翰林院,现如今又是御史,说起来跟管皇商那些人倒是没什么交情。况且皇商是户部派发的,也不太好去攀交情。”   “快别去了,小心你自己的前程。”甄母急忙道。   芷兰抿了抿嘴,没说话。   甄应嘉又看了芷兰一眼,语气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道:“他可曾跟你说过是为了什么进京?”   芷兰犹豫了一下,道:“说是送薛家姑娘进京待选。”说到这儿芷兰也有几分怀疑,若是待选,那是去年的事儿了,怎么都来了一年了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依旧住在贾家不肯挪窝。   甄应嘉叹了声,道:“原先想着你们年纪还小,没告诉你们,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薛家进京,还有个原因……是薛蟠强抢民女,打死人了,他们这是进京避祸来着!”   “啊!”这事儿芷音也是不知道的,她脸上的反应比芷兰还要大,道:“这可不行!这完全就是个酒囊饭袋,如何能将妹妹嫁过去!”   “还没成亲就在街上抢人,这……”芷音毕竟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说到这儿已经红了脸了。   “兴许他改了呢。”芷兰的声音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坚定了。   甄应嘉叹了口气,重复道:“兴许他改了。”   芷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甄应嘉又道:“你好好想想,这人算是你自己看上的,虽然……这过程不能说出去,不过你若是诚心要嫁,我估计薛家也不会说出来败坏你的名声的,我们自己家里的人也不会出去乱说的,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不过……”   甄应嘉话锋一转,芷兰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甄应嘉又道:“你上头毕竟还有个姐姐,得等她嫁了你才能嫁。”   芷兰嗯了一声,甄应嘉又装作焦急的样子,道:“你姐姐毕竟比你还大了一岁,你也不用太担心,兴许不等你及笄,她便嫁出去了。”   芷兰再没什么反对的声音,又嗯了一声。   甄母这才放心,道:“可怜的哭了一个下午,快回去好好洗洗,一会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上燕窝粥喝。”   芷兰行了礼,这才出去。   甄母又看芷音,“你也回去吧,这一下午你也受了不少罪。”   甄应嘉见她头发都松了,便问:“你妹妹没伤了你吧。”   芷音摇了摇头,有点欲言又止,不过什么都没说便出去了。   甄母拉着甄应嘉,笑道:“还是你这法子好,总之是不能叫她嫁去薛家的。”   对着甄母,甄应嘉没什么好隐瞒的,道:“薛家怎么都不是良人,总之先就这么托着。”   甄母点头道:“哪怕叫她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能嫁到薛家!”   哪知这话音刚落,两人就听见房门口一阵响,一抬头就看见芷兰怒气冲冲进来,“若不是祖母那一巴掌,我簪子掉了,倒是听不见这话!”   说着芷兰又看甄应嘉,咬牙切齿愤恨道:“父亲光说我了,你知道芷琦每次去贾家都干什么吗?你当她是去看林姑娘的?她是去看贾宝玉的!”      第84章      这个消息惊得甄母差点从踏上跌下来,她不可置信指着芷兰,“你说什么!”   甄应嘉一手压着甄母,一边站起来看了一圈屋里已经全部呆住的丫鬟婆子们,先道:“今儿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一星半点的风声,你们在场的所有人,我连人带家眷全部发卖到琼州去!”   下人们急忙收敛了眼神,一个个屏息静气道了声是。   甄母这会也略略回过神来,看着芷兰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好!好!”   甄应嘉却越发的气定神闲来,他拉着甄母不叫动,吩咐道:“先去把大姑娘请来。”又看芷兰,这会眼神就有点严厉了,“把二姑娘带到里屋看好了。”   见婆子出去,甄应嘉又吩咐一句,“脸上喜庆点,还有三姑娘呢,别叫她看出什么来!”   婆子又挤了点笑容出来,双手在脸上揉搓几下,总算是自然些了,甄应嘉这才叫她离开。   不多时芷音跟着婆子急匆匆前来,一进来看见祖母气得脸又红了,后头还有两个丫鬟给她捶背顺气,吓得问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甄应嘉道:“方才你二妹妹说了,不仅是她跟薛家小子有了事情,你三妹妹去贾府也跟贾宝玉有了点什么!”   现如今甄应嘉说话也没那么气定神闲了,言语间颇有几分愤怒,再怎么说是别人不坏好心先下手的,但是他家里这两个女孩子也太过不自律了一些。   这世上这么多人,比方家里的芷音,还是在宫里待过的,要说见过的男人也不少,还有宫里的皇子,哪一个不比薛家还有贾家的强,怎么就没像她们这等办事儿?   芷音一听这话也是惊慌失措,除了担心妹妹,她甚至还有点担心自己,毕竟前头她曾拍着胸脯跟甄应嘉保证过,能将家里管得好好的,现在妹妹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情,她也是难辞其咎。   这么一想,芷音眼泪就下来了,她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泣道:“都是女儿的错,请父亲责罚。”   “不关你的事儿!”说话的是甄母,她厉声道:“你起来!”   甄应嘉也道:“是不是你的错儿后头再说,先把这事儿过去。”   芷音这才犹犹豫豫起来,却还低着头暗自垂泪。   甄应嘉道:“一会我差人将她们两个接来说话,你带着丫鬟,还有你两个妹妹的丫鬟,将她们两个屋里的东西好好收拾一遍,看看有什么眼生的,来路不明的,都给我拿了来!”   甄母一定这话,急忙道:“我也得跟着去一起看看。她小姑娘家的,虽然懂事儿,不过这里头好些东西怕是不知道,许会看差了眼,我跟着一起去。”   甄应嘉点头,芷音也说请祖母长眼,甄应嘉又道:“还有陪着去贾府的那几个丫鬟婆子呢?都拿来好好问一问,这事儿今儿不说明白了,谁也别想过去这一晚!”   外头天已经黑了。   当下众人一一点头,按照甄应嘉的吩咐都急匆匆的去办了。甄应嘉则是坐在甄母屋里,甄母的卧室一排五间屋子连带左右两间耳室,芷兰被带到了东边屋子,不一会芷琦也来了,甄应嘉带她去了西边屋子说话。   芷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甄应嘉先是请安,又道:“父亲今日回来的这样晚,可曾吃饭了?”   甄应嘉勉强还算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在外头吃的。”   芷琦又道:“怎么不见祖母?方才我看祖母身边的丫鬟来请了大姐姐,听说二姐姐也在祖母屋里,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说实在的,对着芷琦,甄应嘉心里比对着芷兰要生气些。   这四个儿女,大女儿早早入宫,又很是懂事,相处间让人心疼无比,这个小女儿性格活泼,相处起来很是放松,因此甄应嘉心里不免也偏向她三分,所以如果芷琦也背着他做下这等事来,他是肯定要比对着芷兰生气些。   只是甄应嘉还想着要怎么说来着,东边的芷兰就不干了,她忽然间挣脱了看着她的丫鬟,两步跑到了这一边。   要说没看住她,其实也不能怪丫鬟,毕竟祖母和老爷都发话了,让她待到东侧间,谁能想到她会有这个胆子呢?若是让个婆子看着兴许还能好一点,这丫鬟一看小姐跑了,又不敢上手抓,也撵不上,直接跟着一起跑了过来。   芷兰现在的形象绝对称不上是好。   下午薛家两个人走了,甄母直接上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之后便是训斥,然后又叫了芷音来看着她,甄母则是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生气。芷兰现如今是头发也乱了,簪子还掉了一只,脸上更是有巴掌印,哭得整个脸都花了。   芷琦一见便吓得退后两步,下意识想躲在父亲身后,又小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芷兰冷笑一声,想着今日横竖都已经成了这个场面,又想起父亲方才当她面说得好听,背地里却和祖母两个说什么“送去当姑子也不叫她进薛家门”的话来,越发的怒火冲天,看着芷琦不住的冷笑。   芷琦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个样子,甚至她身边也没人这个样子,吓得又往甄应嘉身后躲。   这下芷兰就是看着甄应嘉冷笑了,“怎么父亲对着我就如此狠心呢?”说着她又凑到芷琦身边,指着自己脸道:“看看,这就是祖母扇的。”   甄应嘉皱着眉头将两人拉开,又看在一边吓得有点呆住的丫鬟,道:“都是做什么吃的!”   两个丫鬟这才恍然大悟,一人上前拉了芷兰一只胳膊,将她往外头带了带,只是芷兰挣扎着不肯走。   甄应嘉眉头一皱,道:“将她放开,既然来了,把话说清楚。”   说着,甄应嘉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也不管两个女儿,芷兰一肚子的气,窝着是越发的憋屈,自然是不肯坐的。芷琦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看这架势,明显是发生大事儿了,也有点胆战心惊的,便老老实实找了个离芷兰略远的地方站定了。   芷兰见了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了。   甄应嘉看看两个女儿,一个十三一个十四,正是花骨朵的年纪,可是……他咳嗽了一声,道:“你去贾府,可拿了人家什么东西没有?”   芷琦一愣,芷兰又是一声冷笑,道:“父亲说的这般委婉做什么?像问我那般问啊?”说着她扭头看着芷琦,道:“你拿人家贾宝玉的荷包,拿来给父亲看看。”   “我拿贾宝玉什么了?”芷琦被芷兰阴阳怪气的问话搞得有些恼,很是直接道:“再说你每次去都不跟我一处,怎么知道我拿人家东西了?”   甄应嘉听她们两个这一言一句的争吵,也算是稍稍明白怎么回事了。只是这般吵闹着实让人头疼,他用力拍了桌子,先对芷琦道:“你就是这么跟姐姐说话的?”   芷琦不做声了,甄应嘉又跟芷兰道:“你在祖母面前父亲面前,也是敢这么顶撞的?”   芷兰嘴里喃喃嘟囔了两句什么,只是甄应嘉面色严肃,从来没有这般正经的说话,甚至脸上一丝丝笑容也没有,芷兰不免也有些偃旗息鼓,悄悄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甄应嘉看着两个女儿,道:“芷琦好好坐着。”又看丫鬟,“带二姑娘去洗洗,头也梳好了,就算在自己家里,在祖母屋里没人嫌弃你,你这个样子算是什么!”   女儿家毕竟还是有爱美的心的,就算是自己父亲,话说的这样嫌弃,芷兰也还是有些羞涩的,便老老实实跟着丫鬟去了。   没过多久芷兰回来,可是甄应嘉也不叫她们两个坐,也不叫她们两个说话,只是自己端着个茶杯,半闭着眼睛喝茶,叫两个女儿是越发的紧张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几个人的呼吸声,甚至连呼吸声也被人刻意的压低了。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芷兰跟芷琦两个站的是腰酸腿软脚疼,甄母和芷音两个,身后跟着几个婆子丫鬟,手里拿着东西进来了。   甄母一进来就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刚迈过门槛腿就软了,若不是芷音眼疾手快将人拉住,怕是就要摔倒了。   原本还对两个妹妹和颜悦色的芷音,进门之后也是冷淡着一张脸,祖母要摔倒之后,看见两个妹妹还是一脸无措的站在那里只知道看,不由得怒斥一声,“还不过来扶着,养你们有什么用!”   芷琦浑身一抖,却先狠狠瞪了芷兰一眼,这才往过走去。在她看来,今儿这出全是芷兰闹出来的,这还不算晚,她居然是死也想拉个垫背的,将自己也牵扯了进去。   只是芷琦走过去朝祖母伸手,没想却被甄母一巴掌拍开了,生生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屋里特别的鲜明,芷琦脸上一下子变涨红了。   “别碰我!”甄母道:“没见过你们这等姑娘!”说着很是嫌弃朝一边挪了挪,“小心把我气死。”   芷琦一脸的难堪,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芷兰见状倒是笑了笑。   甄应嘉看在眼里,上前扶住了甄母,他扫了一眼后头几个丫鬟婆子拿的东西,其实在芷音一进来的时候,一直对两个妹妹很是友好的芷音能出声训斥,他就知道两人屋里的确是搜出来什么了。   甄应嘉扶住甄母,很是稳当走到上首坐下,这才又看了一眼芷音,道:“搜出什么了,一个个说。”   甄母劝道:“还是我说吧,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虽然成熟懂事,也在宫里见过不少,不过毕竟是自己家里,上头还有父亲有祖母,哪儿能真让她说出这等事情来?我还怕污了她的嘴呢。”   哪知芷音却深吸了一口气,眼圈红红的,很是坚定道:“这事儿是在我手底下犯的,就算是在宫里也要治我一个失察之罪,就算是在自己家里,就算祖母跟父亲不责怪我,我心里也是难辞其咎,还是让我来说吧。”   甄母叹气,甄应嘉却冲她淡淡一笑,鼓励道:“没什么不好说的,既然有人敢做,难道你还不敢说吗?”   这份鼓励给了芷音莫大的力量,她又是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再吐出来脸上一点彷徨无助都没有了,语气也变得无比的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她扭头从身后的婆子手里拿了一放手帕,道:“这是在芷兰屋里搜出来的。这东西……”芷音抿了抿嘴,道:“前些日子才送来,我还见了,若不是今日祖母跟几位婆子一起去,我怕是要错过了。”   她将东西递给甄应嘉,甄应嘉接过一看,是个绣了大雁的手帕,很是素净,尺寸也比一般女孩子家用的要大一些,甄应嘉有点不明就里,挑了挑眉看了芷音一眼。      第85章      “这是前两日芷兰生日,薛家姑娘拖贾家二姑娘送来的贺礼。”芷音道。   只是这么解释,甄应嘉依旧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芷音又道:“大雁,是小定时候要用的。”   “哦。”甄应嘉这算是明白了,看着芷兰,眼睛里似乎还带着嘲讽。芷兰虽然半低着头看不见,但是那一声“哦”是听见了,不免有些心慌。   这个时候还是将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况且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如的姑娘,平日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对那人也是一点都不了解,最多见了三四面,相处的时间可能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就敢接下这等东西,就敢跟人私定终身了?   “你胆子到还大。”甄应嘉笑道,“平日里也没少听人说书,怎么,这便是你自己找的良人了?”   芷兰的脸从涨红了开始,就没退下去过,而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连耳朵还有露出的一小段脖子,全都变成了粉红色。   甄母咳嗽了一声,道:“先不说这个,还有呢。”   芷音又拿了几样东西出来,“荷包也是薛——送的,还有这扇坠儿,是她打算送给薛——的,还没绣好。”   甄应嘉扫了一眼,却被跟在芷音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是芷兰的丫鬟?”   那丫鬟一抖,叫了声老爷就跪倒在了地上,只是声音颤抖,再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且问你,可还有别的东西?”   甄应嘉声音明明就不大,也不算很严厉,但是就是让那丫鬟听了不住的发抖,屋里还能听见她上下牙打架的声音。   这丫鬟抖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摇头,半晌才道:“没了。”   “她可曾送出去过什么?”   这次没等丫鬟说话,芷兰就先开口了,“没有!”声音里还有几分气愤,“没拿了他这手帕,我是怎么也不会给他东西的。”   甄母被她这句话气乐了,“你这也是私相授受,怎么还装的跟三贞九烈一样了?都是偷儿!”   芷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想反驳可是又有点胆怯。   甄应嘉想了想,道:“这丫鬟不能留了。”   甄母点了点头,道:“正是,明儿一早便叫人牙子来,将她卖得远远的。”   哪知芷音却摇了摇头,她咬着下唇道:“买了也不保险。”   甄应嘉飞快的开口,道:“正是。横竖我们家院子大,养上几个人也不成问题,查查她可有家人,将这一家子都在后院寻个僻静的角落养起来,送饭的找些又聋又哑的老人去。”   丫鬟又是一抖,却又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磕头,甄应嘉道:“放心,不会关你一辈子的,等到什么时候这事儿的风声过来,我再放你出来。”   芷兰犹犹豫豫回头看了这丫鬟一眼,却也没什么表示。   “这东西……”甄母犹豫了一下,道:“收拾出来,明日我去贾家,当面摔在她们脸上!不出了这口气,我是连年都不要过了!”   哪知甄应嘉却摇了摇头,道:“不妥不妥,要我说不如一把火烧了,只当没这事儿就过去了。”   甄母一愣,喃喃道:“没这回事儿?”   芷音却是面上一喜,“装傻就行,宫里都是这么办的,死不认账。”   “……若是我明天去了,那倒是坐实我们家里姑娘行为不端,没出嫁就跟男人有染了……”   芷兰听了这话不干了,大声道:“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发乎情止乎礼——”   话没说完便被甄母打断了,“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你这若是搁在乡下,是要浸猪笼的!若是一般人家,为了以示清白,也要去庙里剃了头发做姑子了!你安安静静的听着,否则——”   这话警告的意味很是强烈,虽然后头半句没说完,也没说怎么处理芷兰,但是就是这等留白才让人更加的心惊胆战,芷兰不由得缩了缩头,再次安静了下来。   “还有你。”甄应嘉又看见在一边吓得脸色苍白的芷琦,道:“她屋里又搜出来什么东西了?”   芷音从身后婆子手里拿了两样东西过来,一个荷包一个扇坠儿。荷包是大红色的,下头坠着掺了金线的红丝坠儿,倒是挺好看的。扇坠儿是淡青色,上头绣着竹子,算得上是清新淡雅了。   芷兰冷笑了一声,道:“烧了吧,烧了就一了百了,没人说闲话了。对了,还有死不认账。”   “这东西都是宝玉给的?”甄应嘉问道。   哪知芷琦看见这东西反而不紧张的,听见甄应嘉问话又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又狠狠瞪着芷兰,“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你在背后嚼舌根子,一家的亲姐妹,你至于这么作践我吗?”   芷兰冷哼了一声,“敢做不敢当,怕什么?怕会被送到庙里当姑子吗,我们姐妹也做个伴。”   “都给我闭嘴!”甄母抓起身边的茶杯就扔了出去,好在临拖手之时想起面前几个都是姑娘家,茶杯没往人脸上招呼,稍稍低了些,直接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家教呢!”甄母厉声道:“把这两样也拿出去烧了!”   “不能烧!”芷琦上前一把抢过东西,道:“这两样跟贾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着她又狠狠瞪了芷兰一眼,道:“荷包是林妹妹给我做的,这个是——”她又举起淡色的那个想说,没想却被芷兰打断了。   “我明明看见宝玉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怎么你敢拿人的东西就不敢承认了?”   “呸!”芷琦冲着自己姐姐啐了一口,道:“宝玉身上那个也是林妹妹给做的!我看见好看,便让她给我做了个差不多的。”说着很是鄙视的看了芷兰一眼,“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我说你这都是借口,难道还能将贾家的宝玉拿来问一问不成?这分明就是推托之词,反正也没出查证去。”   芷琦不理她,又拿了素净的荷包道:“这荷包底子是林妹妹给我做的,上头的竹子是我自己绣的,原本想送给父亲的,不过——”   话没说完,手上的荷包便被芷音抢了过去。   要说在场几人,芷音心里的焦急怕是不比芷兰少,再怎么说两个妹妹都是在她手底下出的事儿,方才祖母看她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对了,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定就是想训斥她。   现在芷琦明显能逃开,芷音自然是要仔细查证一番。   “的确是两人做的。”芷音将荷包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番,面上表情松快了许多,“荷包针脚很密,看得出下了功夫,至于这竹子倒是稀松平常了。”   “拿来我看看。”甄母伸手,芷音将荷包递了过去。甄应嘉看不懂这些女孩子的功夫,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只在一边等着。   只是他看着芷兰跟芷琦两个,芷琦一脸气氛的看着芷兰,芷兰却也没有一点慌张的表情,反倒让甄应嘉觉得她真是破罐子破摔了。   甄母看了一会荷包,略略点头又松了口气,道:“还有红色的那个,拿来我看看。”   又是一阵细细的查探,甄母彻底松了口气,道:“的确是一个人做的,芷琦的针线没这么细密。”   甄母放下东西,芷音将两个荷包接了过去,看了一眼甄应嘉,问道:“那这东西……”   “烧!”   “不烧!”   两人虽是异口同声的回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   甄母依旧要烧了它,甄应嘉倒是阻止了,他道:“跟林家姑娘有些针线上的往来,倒是也没什么。”又看了芷琦一眼,道:“荷包做好了我就挂在身上。”   芷琦哼了一声,见甄母没有反对,伸手将东西拿走了。   只是甄母看着这两个孙女儿,心中还是不太顺,道:“你们两个,不过去外头做客,就能凭空生出什么大的事情来,若不是发现的即时,我们祖上几辈子的名声都要被你们两个毁了!”   芷琦有点想争辩,芷音背后悄悄扯了她一下。   甄母坐在上首,下头两人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见状不免说了一句,“你也不看着点她,就顾着自己玩了。”   芷琦好好的被叫来训斥了一顿,又站了半个时辰早就是又累又难过了,还胆战心惊的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知道是被芷兰咬了,再说是自己姐姐,此刻心里也生了不少怨恨出来,断断是不肯带她受过的。   “我是妹妹,她是姐姐,原该她照看我,现如今她不自爱出了事儿,怎么能怪在我头上。”   话说的在理,只是甄母被顶撞的难受。   然而芷琦的话还没说完,“我隐隐听见贾家风评不好,因此去了也只在林妹妹屋里待着,她也不爱动,我们两个坐在一处说说话,做做针线就完了。不像姐姐,跟着她们家里的姑娘,别说薛家的少爷了,连贾家少爷身上的荷包都看见了。”   甄母气的又拍了下桌子,芷兰气急败坏道:“你!”你了半天,也没什么下文。   甄应嘉拉下脸来,道:“都少说两句。”说完看了甄母一眼,见她已经疲惫万分,知道她没什么精神再处理这事儿了,又想这等事情不能拖,省得又生出什么事儿来,便道:“从她屋里搜出来的东西烧了,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换了。天气冷了,这些日子也都别出门了,小心感染了风寒还得叫大夫上门来看病。”   芷音知道这是要禁足了,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别说禁足了,就是再严厉些也是可以的。   甄应嘉看着芷兰虽然恭敬,但是隐隐还透出一点不以为然的脸来,道:“你也别这么看我,我等着看他薛家究竟敢不敢上门提亲来!”   芷兰听了这话喜笑颜开,却没听出来甄应嘉言语里那一点阴冷。   甄应嘉心里冷笑一声,又对芷琦道:“这次算是委屈你了,不过下回……”   没等他说出什么来,芷音忙道:“没有下回了。我好好看着她,府里进进出出的东西再不会有犯忌讳的!”   甄应嘉点了点头,道:“倒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只是你们身边的丫鬟,多少事情都是丫鬟帮着小姐瞒下来的,一个个须得好好教导一番,你们拿着府里最高的月钱,做着最轻松的活计,出了事情……这几个虽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忍心责罚,你们……我可是下得去手的。”   方才将芷兰贴身丫鬟一家子都关起来的事儿,她们这些人都已经听见了,眼下又听见主子这一顿连威胁带恐吓的话,除了低头应声,再没别的反应。   甄应嘉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天晚了,都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明早再说。”   当下甄母屋里的婆子,两两一组,将年幼的两个姑娘一个个都送了回去,芷音留了下来,又是一番请罪,完后问道:“我再不叫芷琦去贾家了。”   甄应嘉笑了笑,看着甄母已经是强打着精神了,便拉了芷音出来道:“这你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方才我没当面说这个,也是有原因的。”   芷音不明就里,听见父亲小声道:“林姑娘的爹上书了,说重病不愈,请朝廷再派一官员前去接任。”   芷音一愣,“林姑娘要回金陵奔丧了?”   甄应嘉点头,道:“吏部才收到的折子,陛下私底下叫我去问了一句,消息还没传开,你也莫要声张,这两日若是你妹妹问起,就说等祖母父亲消气了就能出去玩了。”   芷音点了点头,觉得这么迂回着来也挺好的。      第86章      过了没两日,贾家果然来了消息,说是林如海重病,林黛玉回金陵,临走之前让人来给芷琦说一声。   芷琦听了不过嘀咕了两句,就不多说什么了。   毕竟天气已经冷了,甄家的院子是皇帝赏赐的,每个院子都能烧地龙,主屋的墙还是空心的,里头也能烧,屋子里是温暖如春。   甄家虽然暖和,但是外头就不一定了,马车再怎么豪华也不会比家里暖和,去别人家里做客也是要穿上厚厚的衣裳,带上不少东西,因此这个时候不出门,芷琦倒是不怎么反对。   至于芷兰,不管她是真想出门还是假的安生,她都只能在家里待着了。   虽然甄应嘉当时说了等薛家上门提亲,不过他自己是没把这个当真的,只等着皇位事了,又或者寻个什么好机会,将王家薛家贾家一股脑的全撸下来。   至于薛蟠……他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从他身上能牵扯出来贾雨村,然后便是王子腾,整个帮他活动的人都逃不开,甄应嘉觉得还是留着他派个大用途的好。   很快京城便下了第一场雪。   这天又是沐休,甄应嘉原本打算在家里待上一天,只是方才起身,就听见下人回报,禹泰王来访。   真是一点空闲都没有了。   甄应嘉一边抱怨,一边却又利利索索的收拾好了。康和虽然有心去内室叫他,而且他也认得路,不过旁边还有管家陪着,倒是不敢太过张狂了。   不多时甄应嘉出来,康和一见他脸上便露出笑容来,道:“甄大人,听说小王的宅子收拾好了,不知道甄大人今日可有空闲,可否陪我去看上一看?”   纪楚看见自家老爷出来,便弯着腰,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外头地上还有薄薄的一层雪没化,甄应嘉从窗户往外头扫了一扫就皱了眉头,道:“怎么选了今日?这么冷,不如在屋里吃锅子的好。”   “昨儿下雪,他们试了试地龙还有火墙,正好今日我们一起去看看。”康和一边说一边又道:“看完了再回来吃锅子。”   甄应嘉叹了口气,吩咐套马车,跟着一起出去了。   两人上了马车,康和道:“你这马车的确是比宫里的舒服些。”看甄应嘉还想说什么,又道:“宫里的太过引人注目了,每每招摇过市,谁都知道我做了什么。”   甄应嘉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不多时马车到了康和的新宅子,没等马车进去,康和就叫停了,拉着甄应嘉跳下马车来,道:“外头的朱红大门还有门匾都做好了,陪我一起看看。”   王府门口的大街勉强也算的是康和的私产了,因着明年就要搬出来,也没隔了几个月,因此这街上是打扫的干干净净,也没什么人,院子里头高大的树木还没怎么整理,有几颗从院墙上头伸出了枝丫。   甄应嘉见了很是皱了皱眉头,道:“回头把着树枝都剪了,省得有歹人摸着进去。”   康和笑眯眯的应了,刚想说哪个歹人有这胆子,就听见后头响起人声来,声音不大,冷冷清清的却夹杂了几分恶意。   “哥哥倒是躲我躲得厉害。”   两人回头一看,后头跟着的是康全,甄应嘉与他已经是有日子没见了,乍一看只觉得康全又瘦了些,肤色惨白,上头淡淡的几条青筋,越发显得人羸弱了。   看见两人回头,康全又道:“哥哥自从封了王爷,也不回义忠亲王府,越发的难找了。”   康和皱了皱眉头,对着康全他是连表面上的和颜悦色都维持的很勉强,“有事便说,你我二人本就没什么旧可叙。”   康全抿了抿嘴,明明是跟康和一般大的年纪,但是他的形容举止看着都要小上几岁,这个动作做出来,是越发的将一个不受待见的幼弟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只是在场二人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或者这么说,对在场两个人来说,他既不是香也不是玉。   “你还是回去的好。”康和情绪平静了些,眉眼间的厌恶也几乎看不见了,对着康全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天气寒冷,地上雪还没化,若是你生病了——”康和顿了顿,似乎想起原先还在东宫住的时候,康全一病便是鸡飞狗跳,再开口就带了几分恶意,“你父亲又将整个王府都赶起来给你祈福了。”   康全神色略淡,又看了甄应嘉一眼,似乎是想让他替自己出头,或者至少说两句什么,只是甄应嘉这人的立场一直站的很是坚定,对康全的眼神无动于衷。   “父亲病了。”康全道,“哥哥难道不回去看一眼吗?”   康和神色略微变了变,随即又平静下来道:“生病还是找太医的好,我一来不会瞧病,二来他心里怕是希望我这个儿子早点死的好,我就不去给他添堵了。”   康全神色暗淡,“父亲是经常念叨你的。”   谁知这话说出来,康和嘴角反而朝上翘了翘,甄应嘉以为他情绪激荡,刚想伸手去握一握他的手表示鼓励,谁料手刚伸出去,便被康和抓了个满怀,康和的掌心热热的,跟外头的严寒形成鲜明的对比。   甄应嘉放下心来,两人手拉上,康和也越发的从容了。“生病还是要找太医,”说完这话,他略略笑了笑,“虽然外头传说义忠亲王失了圣宠,一年了连王府大门都没出去过,但是这等托词你就没必要在我面前说了,义忠亲王可是皇祖母唯一的儿子,就是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这京城里也没人敢苛待他的。”   说着康和伸了跟手指,又在甄应嘉手腕处擦了擦,让甄应嘉只觉得像是有蚂蚁爬遍全身,恨不得将康和的手甩开,狠狠的挠一挠。   谁能知道他表面正经的跟庶弟说这等事情,私底下还能暗自使坏呢?   康和又道:“给义忠亲王请脉的是皇祖母派去的太医,还是跟以前一样,三天一次,早上我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她宫里还是风平浪静的,你说他生了病?莫不是框我吧。”   被康和说破心事,康和脸上也不见惊慌,这一点甄应嘉倒是挺佩服他的,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功力,只是还比不上康和。   康全咳嗽了几声,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道:“父王这是心病……”欲言又止的停顿了片刻,又是一声叹息,“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谁知康和却摇了摇头,道:“今日我出宫该去哪儿都是跟皇祖父禀告过了的,我是断然不会去不该去的地方。”说着他猛然拉着甄应嘉朝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再待下去,我也要有心病了,你可想明白了,我现如今已经是王爷了,想个法子整治你这什么都还不是的义忠亲王庶子……”   康和故意留白了后半句,给了康全充分的想象。   康全不由自主朝后小小的退了半步,不过只有这半步便也是输了。   康和拉着甄应嘉两个继续朝前走,“我新宅子还没修好,里头乱的很,就不留你了。”   说完,两人从侧门进去,小门紧紧的关上,将康全关在了外面。   康全跺了跺脚,转身上了停在街口的马车走了。   甄应嘉随着康和进府,先是被康和拉着如同急行军一般很是朝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康和忽然停了,一边摇头一边道:“不是生病了,也不是他想见我——”   甄应嘉知道他说的是义忠亲王,也不出声打扰,听着康和又道:“他的性子,若是真想见我,那必定是要差人来拿我,还要当着众人羞辱我,是一点面子都不会给我留的。”   甄应嘉消无声息叹了口气,用力握了握康和的手表示鼓励。   两人缓步走到屋里,康和笑道:“先看看我这宅子,一会再说别的。”   这处宅子原本是皇帝名下的,皇帝自然是不会住在宫外的,因此这宅园虽然地段好,面积也大,却是几十年都没人住过了,要是想主人,还得好好休整一下。   康和带着甄应嘉走了一圈,只看了看主要几个院落和花园,便又上了马车往甄府去了。   甄应嘉道:“倒也还不错,毕竟是陛下说要赏给你的,下头人办事也尽心,等开春院里再移栽些树木花草,便能看得过去了。”   “嗯,”康和点头,道:“屋里的地暖也不错,房子都新粉过,等摆上家具就就能住了。”说完又拉着甄应嘉问江南风格的家具,又从他这儿硬是要了一面跟甄应嘉卧室里风格差不多的屏风这才作罢。   两人回到甄府,早上出去时候吩咐做的羊肉锅子已经差不多了,端上来里头的汤都已经熬白了,纪楚还想在一边伺候,甄应嘉挥手让他下去,“这东西自己动手吃的香,况且我们两个有手有脚的。”说着又扫了眼大钟,“你也去吃东西吧。”   纪楚这才离开了。   两人先是一人端了一碗汤喝着,驱散了一身的寒气,康和又捞了一碗肉,放在那儿晾着,叹道:“这些日子康全跟我跟的太紧,好些人我都不敢联系,生怕被他瞧见。”   甄应嘉喝了口汤才将碗放下,道:“他这已经是黔驴技穷了。我看他那身子……”甄应嘉摇了摇头,“肯定没你体力好,再跟些日子也就跟不动了。”   康和忽然来了兴致,意味深长说了一句“你也觉得我体力好?”   “没个正经!”甄应嘉见他眼神已经往下头去了,伸手拍了他一下,康和脸上忽然变得很是正经,道:“不如这两日我多多的在外头跑,早点将他不管是累病了还是体力不支,早点了事才好。”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他。”甄应嘉道:“他自诩才智过人,那也只是自诩,虽然给你找了不少麻烦,也是占在跟你从小一起长大,对你知之甚祥的原因。况且你去过金陵,又办过差事,其是他一个连京城都没出去过的王爷庶子能比的?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况且他也才多大岁数,到现在怕是也没工夫读上一万卷书。”   康和笑了,道:“被你这么一说,他是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甄应嘉点了点头,两人又吃肉喝酒。不一会酒足饭饱,康和又皱了皱眉头,“只是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这皇位又不是我们两个在争,也不知道二皇叔是不是故意放他出来混淆我视线的,再说还有三皇叔呢,他可是一直在那儿虎视眈眈的看着。”   甄应嘉笑了笑,喝了口清茶清了清口,“你三皇叔……他这是装低调装无辜装过了,后头有他的苦果子吃。不过你弟弟……他跟二皇子干,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87章      康和一听就兴奋了,急忙问道:“怎么说?”   甄应嘉慢条斯理看了一眼杯子,康和急忙给他又倒上一杯清茶,又将杯子递在他手里,人也凑到甄应嘉身边,在他身上捏了捏,“甄大人可叫人好等。”   甄应嘉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道:“你可知道你二皇叔一直想插手京城护卫?”   康和点了点头,道:“不仅是他,谁都想——”话没说完,毕竟京城护卫可是个关键性职位,谁拿住这个,就算将来皇位不落在他头上……那也是有争一争的实力了。   “可是那统领是皇祖父的人……”康和皱了皱眉头。   “不止,”甄应嘉故意买了个关子才道:“连副统领庞革也是皇帝的人。”   康和先是嗯了一声,随即眼睛一亮,道:“藏得可真够深的!”说着便又兴奋起来,“要是用好了……”只是又看甄应嘉叹气,“你连这等消息……皇祖父连这等消息都告诉你……”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这消息自然不是皇帝跟他说的,只是康和没必要知道这么多,甄应嘉只是点头,道:“护卫营里没人敢下手,不过你既然知道他是皇帝的人,还是皇帝隐藏的棋子,那也能用一用了。”   康和笑道:“正是,这庞革的大儿子才给他生了孙子,正是趁着这机会结交一番。”   “可不敢太近了。”甄应嘉强调道。   康和又笑,“我明白的,毕竟是皇祖父的人,就算是不动声色的结交,他也是要给皇祖父说的。”说完康和又是若有所思一笑,“不过要是用好了,说不定还能在皇祖父哪儿露露脸。”   甄应嘉道:“你自己拿捏。”   康和过来抱着甄应嘉,调笑道:“快来让小王谢谢甄大人,小王这么好的体力,又得甄大人夸奖,怎么甄大人不用用呢?”   甄应嘉故意半推半就让他解了衣衫,只是康和还有点不专心,一边揉搓着甄应嘉,一边却还在说,“跟庞革总能找到机会见面的,到时候随便扔个什么东西在地上,他见了肯定要帮我捡起来,到时候稍稍推波助澜,就能说成他对我效忠,这套儿他们就上来了。”   甄应嘉却被他揉搓出了火,只是他动作这样慢,如同隔靴搔痒一般不得劲儿,当下将康和推在床上,自己却站了起来,“你这力气用的不是地方,也就跟没有一样了。”   这等罪名康和是万万不能当的,他飞速将甄应嘉又扯回床上,“方才才吃了甄大人的羊肉,我这浑身都是力气,甄大人好好品鉴一番?”   这一折腾又是一整天,下午甄应嘉泡在浴桶里,心想这沐休虽然没休息上,不过至少有一个沐字是名副其实的。   没两天便是庞革大孙子的满月,只是庞革来发请柬的时候脸上却看不见多少喜色。要说他虽然是皇帝的心腹,但却是背地里的心腹,好处有,但是胆战心惊的地方更多。   比方这满月宴,他心里其实是拒绝的,因为作为一个没有背景,又没被任何人拉拢到麾下的皇城守卫营副统领,办这样一个可办可不办的宴会,这就是一个信号:你们可以送礼了,我看看满不满意。   只是他虽然不想办,但是他头上的主子却不怎么想。   太子之位已经悬空将近两年了,皇帝也是逐渐年迈,期间皇子们说是各凭本事,但是已经彻底折进去两个,老皇帝虽然不情愿,但是也知道不能再拖了,不如趁着这两年他人还没糊涂,还大权在握的时候,好好的挑一个继位者。   要是被甄应嘉或者康和听见皇帝这般心生,他们怕是要欣喜不已了。   皇帝想的是挑一个继位者,而不是太子……这就是说明在皇位继承权上,康和已经入了皇帝的眼,而且分量还不低,否则皇帝怎么也不会用继位者这三个字儿来代替下一任皇帝的。   只是皇帝的心思谁都没说,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再说回庞副统领孙子的满月宴,虽然皇帝发话要办,不过庞副统领也是留了个心眼,他通知的比较晚,离正日子还有三天的时候才说的,虽然肯定都是办在沐休这一天了,只是还有三天,说不定有人已经有安排了呢。   只是天不从人愿,一听庞副统领要给孙子办满月宴,基本上有心的人便将自己的这一天的安排全推了。   三天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正日子。   康和没去,甄应嘉倒是带着东西去吃酒了,顺带看看今天都来了谁。   早上康和给皇帝请安,中午又去跟皇帝一起吃饭,其实就一个目的,说明他没出宫。   只是皇帝屋里不仅他一个人,六皇子跟七皇子两个正陪着他,康和进去的时候皇帝正道:“今儿将老六跟老七的饭也摆来,一起吃。”   看见康和进来,皇帝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今儿你没出宫?”   康和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道:“原先倒是想约甄大人一起去看看宅子的,只是甄大人说有事儿,外头又才下了雪,我便留在宫里了,等雪化了再说。”   一句话将两个人的去处都交待了,皇帝嗯了一声,让坐。   康和又跟年纪比他轻的两个皇叔打了声招呼,这才坐在下首。   原本六、七两位皇子都是一脸的笑容,但是看见康和进来,这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些,还有几分坐不住。   康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也没离开,反而觉得自己来对了。   对于他这两位年纪轻轻的皇叔来说,年纪小,辈分大,在他这个已经成年的皇孙面前就很是矛盾了,一方面想跟皇帝撒娇,仗着年纪小来点彩衣娱亲,只是当着他这个晚辈,又要自持身份,这等事情再做出来就有点不合适了。   因此自打康和进来,这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了。   皇帝的心思自然也不在这两个来彩衣娱亲还放不开手的小皇子身上,占据他脑海的只有一个问题:谁来继位。   皇帝扫了康和一眼,忽然又想起今年春天,康和陪着他骑马的时候,便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背上的伤好了吧?”   康和也不跟皇帝客气,直接道:“好了,前两日又能拉开两石的弓了。”说着又比划了一下,动作很是舒展。   皇帝舒了口气,叹道:“那天你还说要喝鹿血,结果出了事儿也没喝成,回头皇祖父给你补上。”   两个皇子一脸的震惊,自古便有以逐鹿来代替争皇位的说法,再说又是这紧要关头,皇帝自己也流露出要选太子的意思来,他们两个虽然年幼,但是也未尝没有争一争的可能。   因此听见鹿这个字儿,心里很是紧张了一番,七皇子仗着自己年纪小,先开口道:“我也想喝。”只是对上康和似乎看穿一切的笑容,他的视线略偏了偏。   六皇子也道:“听说鹿血对身子骨好,不如给我也喝些?”   皇帝笑了两声,道:“你们两个可喝不得。”   康和也笑,“两位皇叔年纪太小。”   皇帝嗔怪了康和一眼,道:“这不是朕当初跟你说的吗?”   两人相视一笑,这无言中的默契反而让六七两位皇子越发的惶恐了,六皇子略有几分不自在道:“康和今日可要跟我们一起用饭。”   康和还没什么动静,皇帝先吩咐了:“再让摆一份。”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七皇子瞪了六皇子一眼,似乎嫌弃他多嘴。   两位皇子个子都不高,又是半低着头掩盖,皇帝坐在上头角度不对,这番暗潮是一点没看见。   “庞革可给你发请柬了?”皇帝忽然问道。   康和点了点头,“发了,我差人送了贺礼前去。”   “你这样可不行。”皇帝忽然皱了皱眉头,让康和心里忽然一揪。“你二皇叔跟三皇叔都去了,你年纪也大了,虽然还没给你娶亲,不过也要多走动走动,兴许哪个人看上你了,你未来的王妃就有了。”皇帝说到后头,自己便乐了起来。   康和知道这皱眉不是冲着他了,装作有点害羞还有点憧憬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甄应嘉,他才不要王妃呢。   这一屋子人的话题忽然转到了庞革身上,于此同时,庞革家里的宴会也开始。   甄应嘉送的东西很是中规中矩,虽然知道这场宴会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甚至还知道皇帝这是有点想钓鱼执法,所以他除了庆祝孩子满月惯常用的镯子锁和项圈三件套之外,别的是一概没有。   当然他甄应嘉也算是江南带来的大户,又得皇帝恩宠,所以为了符合身份,这三件套都是纯金的。   至于其他人,特别是两位皇子,甄应嘉也看了两眼他们送的东西。只能说给孩子送的东西虽然贵重,不过明显是冲着孩子爷爷来的。      第88章      外头传说庞革爱茶,这两位便找来了一年出产不过几斤的大红袍,还有什么云南产的普洱,还有滇红,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交通什么的,云南可不是什么容易去的地方,真是难为这两位皇子了。   除了投其所好的茶叶,因为庞革是武将,两人都还不约而同送了名贵的兵器。   二皇子送的刀,只是这刀上又是宝石又是珍珠的,除了摆设再没第二个用途。   三皇子送了把剑,也是一样的风格。   不过甄应嘉看庞革收礼物时候的表情,很是怀疑他这所谓的爱茶是真的喜欢,还是特意找出来的弱点。   “有点太过喧宾夺主了。”甄应嘉看在眼里,小声叹息了一句。   他算是朝廷重臣,又是皇帝心腹,虽然没跟庞革相互换过马甲,但是庞革还是将他安排在了比较重要的桌上,这一句话说的不少人都听见了。   有人眼睛一亮,想起这人算是跟皇帝走的最近的一拨人,又是都察院的御史,便也附和一句,“谁说不是。虽然是给庞大人的孙子过满月,只是坐在主位的却是两位皇子,唉……”   不过甄应嘉只是起个头罢了,听见这话无动于衷又去喝酒了,倒是让挑起这话的人等了许久。   不多时又有太监前来,带了宫里几位皇子还有康和的贺礼,甄应嘉看见太监手里拿个小盒子,也不知道庞革看见康和的贺礼会是什么个表情。   说起来这份贺礼他也出了不少主意,两件手工刺绣的肚兜,还有两个木头做的拨浪鼓。   要说贵重也贵重,都是上进的东西做的,还是宫里绣娘的手艺,拨浪鼓也是隶属于皇家的手艺人精心雕刻的。   但是除此以外再没别的什么了。   等送走这一波太监,甄应嘉看见庞革明显松了口气,终于是能好好吃顿饭了。   甄应嘉便也放松下来,跟坐在一处的同僚们说笑起来,“说起来这庞大人家里的厨子真是不错,这佛跳墙炖得我在门口就闻见味道了。”   过了没两天早朝,甄应嘉看着康和朝庞革走了过来,他们计划的第二步开始了。甄应嘉若有似无的朝人群走去,帮着他们两个略略挡了挡,越发的叫人看不清楚了。   “庞大人。”康和招呼道:“前两日没去,皇祖父还问我来着。”   庞革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说起来那日他拆开这一位皇长孙的贺礼,真是吓了一跳,这东西算是他收的贺礼里头最最不贵重的东西,当然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全部都是送给孩子的东西。   那日满月宴结束,庞革就将礼单抄了一份,战战兢兢递给了皇帝,皇帝看着倒是面无表情,只是中途笑了一声,道:“该给他找个王妃了。”   这话说的指代不明,只是庞革既然已经做到了心腹,又是皇帝钓鱼执法的主要执行者,自然对这几条鱼知之甚祥。这一话不作他想,说的肯定就是皇长孙了。   庞革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若是人人都像皇长孙这么送礼,那他今日就没这么害怕了。   也因此,听见康和的招呼,庞革停下了脚步,还下意识冲康和笑了笑,这笑意里多了几分轻松和亲近,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多谢王爷的贺礼,我家孙儿倒是很喜欢呢。”   这不过是句客气话,谁料康和听了反而有点不太正常,道:“皇祖父后头也问我了……”一个略显诡异的停顿,“孩子现在还太小,怕是拿不起来这拨浪鼓。”   庞革笑得越发轻松了,潜意识里想多待一会,又道:“陛下还说要给您选妃子呢。”   虽然是没什么实际内容的对话,但是在康和有意诱导,加上庞革无意识的配合,两人说了足足一盅茶的功夫这才分开。   正是早朝时候,金銮殿前头人来人往,纵然有甄应嘉挡着——毕竟他俩说的可不是什么结盟或者拉拢之类的话题,但是所有人都看着大殿门口这一对亲切交谈着的身影。   这可是个大新闻了!   众人纷纷猜测莫不是康和送了什么贵重的礼物,叫人无法抗拒的礼物?可是那天去的人也不少,对于能比过二皇子跟三皇子贺礼的东西,不少人都表示想象无能。   特别是东西还在那样一个小匣子里头。回是什么呢?   又有人想起来这东西是太监拿来的,看着轻轻巧巧,拿着也很是轻松,因此便不是什么黄金珠宝等物了。   越发的难猜了……总不会是一匣子银票吧。   众位朝臣看着向他们走来,在晨光中越发显得玉树临风的康和,又觉得他送不出这等没品位的东西来。   只是……如果真是一匣子银票,这等冲击又有几个人能抗拒呢?   甄应嘉听见这些人的猜测越发的不靠谱了,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转头第一个进了大殿。   随着康和跟庞革相谈甚欢的消息传了出来,局势是越发的迷离了。   一边有人猜康和究竟送了什么,一边又有人说既然他能被康和撬开一个口子,那别人自然也行,三皇子因为走的是低调路线,还能稍稍收敛一些,但是二皇子,追着庞革几乎都要不松手了。   只是上头皇帝没发话,庞革也只得继续虚与委蛇了。   康和躺在甄应嘉的大床上,笑眯眯地道:“这些日子不仅是三叔,甚至连六叔七叔两个都好奇起来,见了我话里话外都是问我送了什么。”   甄应嘉笑得也很是不怀好意,“那你可说了?”   “怎么可能?”康和笑道:“现如今天底下只有四个人知道我送了什么。”他伸出手指在甄应嘉身上写着,“皇祖父,庞革,还有我们两个。”   两个这个词儿让甄应嘉听了很是舒服,他推了推康和,视线不由得又到了桌上那个小碗上头。   皇帝上次的鹿血,康和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带出宫来,跟他一起配着酒,一人一口分着喝了,要说这东西着实不科学,劲儿也忒大了,折腾了半天还没下去。   “真是招了狼来。”甄应嘉揉了揉腰,不由得抱怨道。   “难道你要我在宫里一个人喝了?”康和又压了上来,道:“那便是我以身饲狼了。”   甄应嘉听他这般形容宫女,笑出声来反问道:“皇长孙把持的这样好,难道就不想要点奖励?”   康和听了眼睛一亮,“那也要看是什么了。”   甄应嘉附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康和立刻便来了精神,伸手又将甄应嘉搂在了怀里,大义凛然道:“来吧!”   谁料甄应嘉却没理他,道:“先不急,我们说说话。”说着,他起来披了衣裳,道:“你这两日收敛些,我看陛下迟迟不肯收拾二皇子,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康和有点不以为然,道:“这不正好,若是皇祖父没沉住气,早早的就训斥了二叔,那可是对我们没好处了。”   “话虽如此……”甄应嘉深知只有这时候的纵容,才能让二皇子犯下大错来,不过他还是稍稍皱了皱眉头,道:“你那弟弟不是还跟他搅和在一起?我总怕将来事发会牵扯到你。”   康和很是不在意的一笑,又将甄应嘉的衣裳扯开,“自打我在皇祖父和皇祖母面前告了他,他们一家子再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了。”说着他随手将衣裳一团扔到床下,“况且我又不住在义忠亲王府,在宫里他们不管是出什么事儿都算不到我头上。”   甄应嘉点了点头,顺势躺下,虽迎合了康和的动作,不过思绪还是在皇位上,“这么说,最好是在明年你搬出皇宫前就有结果。”   正说着,甄应嘉便觉得一双滚烫的大手贴到了他胸口,康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有几分不满,“太不专心了。”随即将他耳朵含了进去。   甄应嘉再也没法想别的事情了。   过了没多久便到了腊月,眼看着便要过年,在甄应嘉有心的推波助澜下,消息又有了别的变化,比方京中盛传康和给庞革送了厚礼,再加上康和有意制造的几次邂逅,虽然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且话题多半是围绕皇帝的,但是这流言是越发的暗潮汹涌了。   庞革马上就要被皇长孙收入麾下!   虽然这等密谋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但是看二皇子和庞革的脸色,一个越发的焦急,一个却是越发的不安,还有等着钓鱼而脸色越发阴沉,时而走神的皇帝,甄应嘉知道二皇子怕是已经动手了。   “朕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皇帝对着密探咆哮道:“无非就是试探,想将所有人都拉下水!可惜他们不知道庞革是朕的人!”   密探低着头并不说话,皇帝阴沉着脸想了一会,语气也变得阴沉起来,“再等等……京城护卫营,哼!一个个的拉拢京营的人,是想逼宫不成!”   密探波澜不惊出了御书房,只是皇帝想想方才听到的消息,觉得咒骂两句并不能解气,抓起桌上的镇纸就朝地上砸去,只是这镇纸是黄铜鎏金,地上又是厚厚的地毯,砸上去镇纸好好的,地上也没什么痕迹,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只是皇帝从小学的就是喜行不于色,只这么发泄一下立即冷静下来。   他静静坐在书桌背后,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89章      这么重要的京营,怎么可能就统领一人把持?一旦统领不能理事,难道整个京营就没了用途?那接下来任人宰割就是皇帝了。要知道这个可是布置在京城里,专门用来保护皇帝安全的护卫营。   早朝上,甄应嘉和康和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这个意思。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好像真的是不经意间的眼光流转。   上头二皇子正在进言,皇帝一人高高在上,没有人敢去看他的脸色,自然看不见他和风细雨般的语调下,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   甄应嘉虽然跟其他所有人一样,也跟康和一样看不见皇帝的脸色,但是他跟康和有一条比别人强,他们两个知道庞革是皇帝的人,也知道二皇子对庞革花了大力气招揽,更知道……皇帝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现在的平静,只能是皇帝下了狠心……想好好的钓一条大鱼出来,或者说他想等二皇子……看二皇子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二皇子头上的王位……手中的兵权,也不知道还能剩下些什么。   二皇子说完,皇帝又温声细语嘉奖两句,二皇子谢恩的语气越发的欣喜……这一切听见甄应嘉耳朵里,都让他生出了无限的唏嘘,看着二皇子的眼神也越发的怜悯了。   朝廷上的事情很是顺利,可是回到家里就不那么美好了。   上次闹出来的事情,将他两个女儿都牵扯进去,甄母虽然头天撑着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不舒服了。   大夫来诊治只说不可再劳动心神,须得好好养养才行,所以整个家里的事情都落在芷音肩上,这才半个月过去,人就瘦了一圈。   只是这样,下头还是不怎么安生。   虽然家里敢嚼舌根子的丫鬟婆子被甄应嘉用雷霆手段拘了,但是芷兰将芷琦扯下水这番举动让芷琦对着她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了。   甄应嘉虽觉得芷琦要了林姑娘的荷包没什么大碍,甚至这荷包跟别人的差不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还觉得芷琦应该还没怎么觉醒性别意识,但是这一切都不妨碍芷琦跟芷兰两个从此对上了。   虽然这事儿被下了禁口令不让再说,芷琦跟芷兰两个也都丝毫不提要去贾家的事情,但是一见面就跟炸了火药一样的激烈。   芷兰每天在屋里抄经书还有女戒等等,甚至饭也在自己屋里吃了,但是每天的晨昏定省没有少,就这短短的不过一盅茶的功夫,便能跟芷琦连个针锋相对的吵起来。   甄应嘉虽听下头人说了两句,原先以为不过是小女孩子拌嘴,直到他又一次沐休,去给甄母问安的时候正好遇见这两个。   “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姐姐了!”   甄应嘉还在院子里,便听见屋里芷兰的怒吼,他眉头一皱,脚下略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脚步。   说真的,他也不觉得能做出这等事情的芷兰,还有什么资格给人当姐姐。   只是刚这么想,就听见芷琦的声音,“姐姐?拿妹妹当挡箭牌去私会?出了事儿还往妹妹头上扣屎盆子?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姐姐,我还真不把你当姐姐!”   “你!”芷兰冷笑了两声,“我比你先从娘的肚里出来,我就是你姐姐!”   姐妹两个争吵,中间夹杂着芷音和宝玉的劝架,以及甄母屋里几个丫鬟婆子的声音,吵闹无比。   直到甄应嘉掀开门帘,怒道:“都给我闭嘴!”   屋里鸦雀无声,甄应嘉扫了一圈,甄母不在,他这才略略放心,道:“这便是问安?你们问的什么安!”   屋里很是安静,甄应嘉的声音也不大,但是一家之主的威严在他身上显示的淋漓尽致。   “看看你们都成了什么样子?”   几个人都离开了座位,若是甄应嘉再晚来一会,怕是都要动上手了。   众人都半低着头,芷音咬咬牙出来道:“父亲,都是——”   “此事与你无关。”甄应嘉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没管住两个妹妹,想出来道歉,甄应嘉出言阻止了她。   以前芷音说话这两个人听,那是因为这两人心里有规矩,但是现在,显然这些规矩已经不能束缚她们了,而且芷音又不能真的把这两个姐妹怎么样。   “这家里是没我容身的地方了!”芷兰一瞬间冲出来跪在甄应嘉面前,半哭半喊道:“父亲,你不如将我送到庙子做姑子去好了!”   芷音脸上一瞬间现了慌乱,甚至方才跟她吵架的芷琦脸上也有点愧疚。   “你想做尼姑?”甄应嘉看着芷兰,问道。   芷兰没有抬头,却又坚定的说,“与其在家里这般受气,不如去做尼姑,常伴青灯古佛安生些。”   只是这坚定里却被甄应嘉听出来一丝慌乱。   “你抬起头来。”   芷兰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又再次说了一遍,“父亲不如送我去庙里算了!”说完便又低下了头。   甄应嘉却是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却没几个人看见,他道:“先送二小姐跟三小姐回房,”话说了一半,他声音越发的严厉,“以后二小姐问安晚半个时辰。”   芷兰抬头正要反驳,却看见甄应嘉眼里似笑非笑的,似乎已经看破了她的诡计,芷兰一阵心慌,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甄应嘉到了里屋,看见甄母靠在榻上半闭着眼睛,一个丫鬟给她掐头,一个丫鬟给她捶腿。甄母眉头紧锁,显然是已经听见外头的话了。   甄应嘉悄悄坐在她身边,缓缓道:“以后将她们赶出去便是,没道理在祖母屋里吵架。”   甄母叹了口气,“我屋里人嘴严,在我这儿吵总比出去吵叫人听见了笑话的好。”   “我叫她晚半个时辰来。”   甄母知道她说的是芷兰,略叹了口气道:“要么送她去庙里清静清静?也好过这家里整天的乌烟瘴气。”   甄应嘉冷笑一声,想起方才芷兰话里的慌乱,还有她最后那个还能看出来一点期待的眼神,道:“她哪儿是想去庙里,她是想借着去庙里逃开这些看着她的人。甄家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她又在二门里头住着,现如今又不叫她出去,她如何能见——”甄应嘉想起那薛蟠来,一脸的嫌弃,“不如住在庙里,一道围墙的事儿,况且那薛家……随便使使银子就能进去了。”   甄母倒抽了一口冷气,又道:“好!好!好!她这份心机,真不愧是我甄家人!”   甄母翻身坐起,“既然她一心向佛……我只当不知道这等子事儿。明日便给她上了斋菜,还有经书可以抄起来了,胭脂水粉都停了,菩萨我也给她请回来一尊!”   甄应嘉倒是没想这么多,眼下听见甄母这样说,别的不说,若是停了胭脂水粉……怕是真还有点用。   甄母叹了两口气,道:“好容易沐休,你也别在我这儿待着了,有同僚便去会一会,或者好好歇歇也成。”   甄应嘉起身,心里却想着不知道康和今日来不来。一个月正儿八经的相会不超过三天,也真是难为他了。   只是甄应嘉等到下午,却不见康和来,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第二天一早便是早朝,能好好的问一问他,不过被康和吊了这一整天,让他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过不了几天便是过年了。”   等到朝臣将事情汇报完毕,坐在龙椅上头的皇帝忽然唏嘘一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下头不少人脸上都有了笑容,附和道:“正是。”   只是几个皇子脸上却是越发的凝重,皇帝又道:“这今年的祭天……”   甄应嘉一震,祭天每年都有,是个严肃而且能看出来主次排位的活动,对皇子重要,对大臣也是一样。   前两年太子还没被废的时候太子也曾主持过祭天,去年没了太子,是皇帝亲自主持的,今年……难道要生什么变故不成?   皇帝不过顿了片刻,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下头一干人都生出来一点别的心思来。   “朕年纪大了,去年回来便觉得太过操劳,身子不爽快。”皇帝脸上露出点淡淡的笑容,“所以今年的祭天,就在几个皇子里头选了。”   一瞬间,甄应嘉听见站在他前头有个支持二皇子的吏部侍郎呼吸紧促了许多。只是甄应嘉电光火石间察觉皇帝说的是皇子,皇帝说话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看来康和是不在这里头了,不禁暗暗皱了眉头。   皇帝将一干人的表情动作看了个遍,这时要协办几天的礼部尚书出列,小心翼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不知陛下中意哪位皇子主持祭天仪式。”说完又觉得太过生硬,便又补充道:“许多礼仪得提前准备。”   皇帝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视线又在几位皇子面前划过,“老二年长,便让他主持吧。”   二皇子一瞬间出列,快到连其他人皱起的眉头还没放平,便跪在了皇帝面前,“儿臣遵旨!”   只是甄应嘉看见这一幕,不免又是一声叹气,二皇子这次是真的危险了。   不过他的危险,也就代表了康和的前程……越发的明朗。      第90章      这天下了早朝,甄应嘉被康和拦住了。   “甄大人这两日看着怎么有些没精打采的?”大庭广众之下,康和说话还是很正经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里也很是有几分暖意,“临近过年,若是甄大人有什么难处,也可跟小王略说一说,大人深得皇祖父信赖,若是有小王力所能及的事情,请甄大人一定明言。”   甄应嘉道:“多谢王爷,不过是这两日没睡好罢了。”   这一番对话在旁人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甄应嘉是皇帝心腹,康和是皇长孙,两人一起办过差事,现如今又为了皇位一起奋斗。   不过是皇长孙来关心他手下第一干将,因此旁人有意无意略听了两句便都离开了。   康和走在甄应嘉身边,两人默默朝宫门走去。   这两日康和心情倒是不错,皇帝已经定了二皇叔主持祭祀,二皇叔脸上虽然还是平平静静的,但是稍稍仔细看看,就能发现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脸上的笑容,还有言语里的笑意。   四皇叔跟五皇叔已经许久没在朝堂上出现,一个因为天气寒冷,伤腿疼的下不来地,一个因为被训斥囚禁,虽然这两人已经没可能继位了,不过影响还没全部减退,他们手下还有不少不甘心的官员,现在是将火力全部烧在了二皇子身上,甚至连已经成年,但是还住在宫里的康和,最近都没什么人说不合适了。   “看二叔这个样子,我都有几分忍心了呢。”康和眯着眼睛,言语里满是嘲弄的笑意。   甄应嘉看了他一眼,“不忍心是假的,想推波助澜是真的。”   就是两人关系到了这个份上,甄应嘉说话这般坦率和不留情面也是不多见的,康和忽然止了笑容,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甄应嘉叹了口气,“家里女孩子年纪大了……”   甄家现在是芷音管着,倒是没什么风声传出来,但是就这一句话,也够康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略皱了皱眉头,甄应嘉见他样子,知道他是误会了,又道:“二闺女。”   康和松了口气,又听甄应嘉说了两句,也叹气道:“亏得我没女儿。”   这话听得甄应嘉心里起了点涟漪,“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这话明明白白的试探,说真的,这个问题甄应嘉想过不止一遍两遍了,但是直到今天,这才借机说了出来。   他跟康和究竟能够走到什么地步,甄应嘉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一开始完全是抱着享乐的态度,可是事到如今两人的关系已经完全脱离了享乐,尤其等到康和当上皇帝……   而且对于子嗣这个问题,那是一个皇帝无论如何都没法子避免的。   甄应嘉的思绪有点乱,特别是往前走出去三四步了,康和还没说话,那就更乱了。   他觉得不让康和娶亲别说他做不到,就算康和将来只是个王爷,那也是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他已经有了子嗣,虽然这子嗣是原身的,但是不管从谁的眼睛里看,这都是他的子嗣。   这么一比就很是不公平了,虽然对他来说,他这的确是一个女人没碰过,一个孩子都没有。   “往后你就知道了。”直到两人走到宫门口,康和才来了这么一句话,“我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往后你看着。”   甄应嘉嗯了一声,带着点慌乱回甄府去了。   很快便是祭天,二皇子代替皇帝主祭,虽是严肃的场合,但是他一脸的神采飞扬怎么也掩饰不住。   能祭天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子,眼下他二皇子成了第三位,虽然皇帝当时说的是让最年长的去,可是换个角度想想,这说不定是皇帝给他正名呢?再想一想,皇位呢?   立长立嫡,身为长子也是嫡子的义忠亲王明显已经废了,皇帝再无嫡子,他二皇子跟别人相比,至少牢牢占了长这一条!   二皇子飘飘然从祭台上下来,听着大臣们或明或暗的夸奖,还有这些日子对他不怎么友好的庞革也来主动搭话,人几乎都要飘上天了。   在下头观礼的三皇子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康和跟甄应嘉对视一眼,也从人群中出来。   祭天完毕便是封笔,之后便是过年的大假,只是甄家这个年过的倒是没往常热闹。   或者说表面上一样的热闹,但是仔细看看,很是有点粉饰太平的意思。   芷兰见甄应嘉不许她出门,连去庙里静心祈福也不可能了,又恢复了她窝里横的行为,总之是她不痛快,便叫所有人都不痛快。   甄应嘉说了两次,明明白白的问她想要什么,又很是将话揉碎了问她,“你还不到十五,就算现在他上门提亲,你也是嫁不过去的,何苦闹得大家都不痛快。”   芷兰抿了抿嘴,却没说什么。   甄应嘉知道她现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可是话依旧要说,只是没等他想好要说什么,甄母便生气的拍起桌子来,“你可想好了!若是你再这么下去,就算将来你出嫁,嫁妆可就不要想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芷兰便又炸了,“没嫁妆出去?横竖不是丢我的脸!”又看着甄应嘉道:“将来他们送了彩礼,我们却没嫁妆,哼。”芷兰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甄应嘉总是脾气再好,这般也被磨没了,“我不怕丢脸!”他看着芷兰道:“再说我不同意,他们还能送彩礼进来?”   芷兰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回道:“我这个样子,父亲还想将我嫁给别家不成?那边不是结缘了,那是结怨!”   甄应嘉心里对她又恶了三分,眼里越发的无视她了,因此言语里反而平静了下来,“我不怕丢脸,养你在家里一辈子无非是一碗饭的事儿。”   芷兰狠狠瞪着甄应嘉,喘了两口气终于克制不住了,张口便是,“父亲一向心狠,不然母亲怎么会死!”   这话说的甄应嘉跟甄母两个都愣住了。   “你又在哪儿听了什么混账话了!”甄母怒道,随即又道:“我好好一个孙女儿,不过去了贾家几次,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甄应嘉也是一样的想法,要不怎么这孩子前头十几年都好好的,自打跟薛蟠的事儿东窗事发了,就跟整个换了个人一样。   “还用听?”芷兰反问道:“母亲六年生了我们四个,若不是孩子生得太过频繁,怎么会产后失调,若不是产后失调,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死了?”   一句话说的甄母脸色变了又变。   甄应嘉沉了脸,李氏生孩子太过频繁是事实,但是这等事情很难都归咎到一个人头上,甄家三代单传,甄母经常说要孙子,原主也是说过不少次,甚至李氏也是一心的想要给甄家留后,况且这等时候又没什么什么避孕措施,甄应嘉跟李氏又特别的配合,甄应嘉后院里也曾有小妾和通房丫鬟,但是这些年下来,唯一肚子有动静的就是李氏了。   产后失调也是有的,更何况最后一个孩子生下来还难产了,但是真要说起来,就是三年生一个也一样的产后失调,况且……单单从四个养到这么大,而且还都健健康康的孩子,就能看出来当时李氏调养的还是不错的。   所以总结来说,李氏生孩子太多是事实,甚至可以说她死于产后失调也是能沾上边的,毕竟她生宝玉的时候大出血,床上躺了几乎半年才能自己下地走路。   但是芷兰这么说……那明显是被人误导了。   甄母还记得当年李氏死的时候,甄应嘉痛不欲生的样子,又怕芷兰这番话引了甄应嘉的痴狂出来,当下着急到掉下眼泪来,道:“这事儿你不能怪你父亲,要怪只能怪我。”   听了甄母这话,甄应嘉当下知道要坏事了,果然见芷兰一双眼睛红红的,在甄母跟甄应嘉两个中间看了看去。   甄应嘉当机立断道:“你母亲究竟是为了什么死的,不是你听别人三两句闲言碎语能明白的。况且当时有大夫诊治,药方子也还留着,我们家里在金陵这些年,也从来没人说过什么,甚至你外祖家里也都是和和气气一直来往着。”   甄应嘉一张脸很是平静,只是芷兰现如今听什么都像是辩解,她正想开口,甄应嘉却不想跟她纠缠了,直接吩咐丫鬟婆子将芷兰又送了回去。   甄母反应过于她方才那句话说的有点不对,明白过来越发的消不了气,道:“也不知道她像谁,这般的没脸没皮,那薛家的孩子我也见过,相貌一般,人品一般,她怎么就能被这样一个人迷了心窍呢?生生的跟自己家里人生分了,就算是将来嫁过去,没人给她撑腰……”   甄应嘉也一样不知道,“冷着她便是。”   甄母叹气,“当初她生了宝玉难产,还叫瞒着宝玉,生怕他将来懂事儿了心里不自在,爱……”甄母一边叹气,一边又想起来方才芷兰说过的话,“她这样的性子……若是自己想不通,将来难道真要嫁到薛家去?”   甄应嘉一声冷笑,“横竖我还年轻,养着她便是。”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等上一两年,薛家在不在还不好说呢。   如果万一康和夺嫡失败,甄家在不在也不一定,到时候别说嫁去薛家了,她去庙里当尼姑都是奢望了。   这么一来,连过年芷兰都没怎么出来。   虽然桌面上没她这个人言语犀利的找茬了,可是桌上明显少了一个人,甄家人也都不笨,稍稍想想这人是为了什么没出来……气氛一下子就冷了。   不过甄应嘉心上不止这一件事情,而且他已经想好该怎么解决了,所以这事儿对他倒是没什么太大影响。   只是剩下几人看见甄应嘉心不在焉还偶尔走神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生气,越发的不敢说话了。   这个过年,很快便不冷不热过去了。   等到皇帝开笔,发出来的第一道旨意,就让满朝的文武百官哗然。   着二皇子领一千亲卫,去西南督军!   这可是跟发配没什么两样了。      第91章      听见这个消息,二皇子当场便愣到了金銮殿上,其实愣住的不止他一个,不少官员也是一样的表情。   甄应嘉也不例外,只是愣归愣,随即他心里便是狂喜。   西南满是崇山峻岭,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许多连汉话都不会说的民族,朝廷一直有派兵镇守,只是这些年下来,也能看出来他们习惯于生活在大山之中,没什么征战的心理,因此大摩擦没有,小摩擦倒是不断。   多年下来,那边镇守的官兵早就跟当地的人密不可分了,一直没撤军,是因为当年开国的皇帝不甘心,他征战全国,就只有这一块地方没有拿下,据说临死前还曾握着太子的手说过:必收此地。   这一块地方早就已经成了鸡肋,而且西南地区空气潮湿,山林间满是毒虫瘴气,若是习惯还好,当年第一批去的人也有不少是折在这上头的。   因此不仅是大臣,连二皇子都觉得所谓的西南督军是个幌子,他看着皇帝的眼神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父皇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就算他手下军医能治得了这毒虫瘴气,西南一旦起了什么战事,又或者跟山里的人起了什么冲突,他这督军难辞其咎,到时候身上有了污点,挣不到皇位也是一样的死路一条。   更何况……更何况父皇将他掉离京城,明显就是不想他当皇帝。   会是谁!父皇属意的究竟是谁!不过这个是将来的事情了,先过了眼下的这个危机再说!   二皇子当场就反驳道:“父皇,儿臣虽比几个弟弟多了些领兵的经验,但是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只是指挥两军演习而已,从未有过上场征战的经验,这……儿臣怕是会坏了父皇的大事。”   皇帝看见二皇子如此这般的惊慌,连一向自诩的兵法出众眼下都说成了纸上谈兵,这几个月因为二皇子收买他手下京卫统领的郁闷一扫而空,笑道:“你莫要太过谦虚了,你比你几个弟弟强上不少,这点朕还是知道的。再说你兵书读的好,缺的正是这一点经验。”   二皇子眼睛都瞪圆了,急忙又道:“督军责任重大,儿臣实在是怕误了父皇的大事。”说着,他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脑子里头不住的转,只是一个念头都冒不出来。   听他两次推脱,皇帝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   二皇子也是万分的心焦,若是他再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怕是……只是找不到好理由也得找!二皇子灵光一现,又道:“儿臣最多不过领三万兵马,而且这里头还不包括辅军,儿臣记得西南当地驻扎了二十万兵马,儿臣实在是能力有限,父皇不如先只派一队军马给我试试?”   这下是皇帝变了脸色,二皇子心里止不住的窃喜。   只是皇帝看着二皇子得意洋洋如同逃过一劫的笑容,心里是越发的冷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甄应嘉瞧见这一幕,不由得心里一声叹,二皇子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原先的督军,督的虽然是整个西南的二十万兵马,但是督字说的是督查之职,领兵的另有他人,这个督军是没有实权的。   但是二皇子这么一说,要从小队兵马开始,那便是跟皇帝要兵马了,皇帝能甘心才见鬼。   二皇子以为他这样说,就能逃开去西南督军的命运了?甄应嘉默默摇了摇头,皇帝从去年便开始布局要整治二皇子,他相信皇帝心里将二皇子的种种反应,还有可能会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想好了无数对策,皇帝是有备而来,二皇子却是临场发挥,况且有心要整治二皇子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甄应嘉还在心里叹息,二皇子的脸色也变了,他觉得自己情急之下话说的似乎太过直白了,正想补救,就听见皇帝叹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般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二皇子一阵的轻松。   皇帝又道:“你这些年的确都是纸上谈兵,没什么实际的战功也没什么领军打仗的经验……”   二皇子的脸色一下子涨红了,只是这话方才他自己也说过,心里又想着不能去西南,因此也没有反驳,生生受了皇帝的话,还咬牙附和道:“父皇说的是。”   “你倒是个实在人。”皇帝叹了一声,语速忽然变得很快,“既然如此那便不去做督军了,去做个小队长,从头学一学怎么领兵吧。”   二皇子愣在了那里,皇帝又有不容反驳的语气反问道:“这个你总能做了吧?”   二皇子眼中精光闪了又闪,终于灭了,他低头道:“儿臣遵旨!儿臣多谢父皇!”   声音虽大,但是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咬着牙,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几个字,心不甘情不愿的几个字。   皇帝却想没听出来一样,淡淡一笑道:“如此朕便放心了,只是小队长领兵不过五十,你带一千亲卫的确有点多了,既然如此,便减到十名。”   二皇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除了一声是,再没别的话了。   皇帝已经起身,道:“你府上家眷众多,亲卫也得挑选一番,这样,你选好了再来跟朕说一声,朕就不指派你去西南的日子了。”   “多谢父皇体恤。”二皇子依旧低着头,似乎已经没了什么情绪。   皇帝离开金銮殿,这早朝自然是休了。康和跟甄应嘉对视一眼,也悄无声息的跟在皇帝身后离开了。   二皇子看着心灰意冷的离开皇宫,谁都没有理会,剩下的三皇子,还有过完年才开始上朝的六皇子却是踌躇满志,随着他们的二哥去西南,他们又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不过……三皇子笑了笑,父皇这样对二哥,就算他留下来,也是争不了皇位了。   三皇子跟六皇子两个视线相交,都在对方眼里看出来跃跃欲试和志在必得,六皇子毕竟年轻,先败下阵来,拱手客气道:“三哥先走?”   三皇子笑着离开了。只是他心里也起了一点涟漪,越发的坚定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做了,二哥做的多错的多,四弟跟五弟也是一样。他打定主意,脸上显出微笑来:等你们一个个都把自己争死了,这皇位不就是我的了?   二皇子一回府便是狠狠的一顿打砸,几乎将整个书房都毁掉了这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他一人坐在书房,也不点灯,独坐到了三更,心里这才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二皇子府便忙乱起来。既然皇帝要叫他离京,且不说他最后走不走得了,至少这态度得端正,因此府里开始采买,特别是能防治毒虫瘴气的药材等等。还有府里的侍卫,一个个武艺也都练了起来,说是二皇子要选十个武艺最最高强的一起去西南。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皇帝似乎也放下心来,宫里也多有赏赐给二皇子府,甚至一直不怎么讨皇后喜欢的二皇子妃,这些日子也被叫进宫里许多次,陪着皇后赏花弄菊游御花园,转眼变成了皇后眼前的第一大红人。   似乎连康和终于要从宫里搬出来这件事,也没那么引人注意了。钦天监择了吉日,康和将于二月二十一从宫里搬出来,正式住到他的王爷府里。   对于这个消息,有人欢喜有人愁。   其中最欢喜的,就是他几个皇叔了,特别是还留在宫里的六皇子跟七皇子两个,康和不在了,皇帝身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尽孝,没有了康和喧宾夺主,他们两个也就没那么憋屈了。   更重要的,康和是皇后的亲孙子,只要皇帝去皇后宫里吃饭,皇后是必叫康和的。   要是前两年还好,那会皇帝对后宫还有兴趣,而且心里还有点对太子的芥蒂,去皇后宫里一个月也没几次,但是随着太子成了义忠亲王,把自己关在府里不出来,皇帝年迈,后宫的嫔妃们都成了摆设。这个时候,六皇子跟七皇子年纪也不小的母妃们就争不过皇后了。   少老夫妻老来伴这句话,便在皇帝跟皇后身上演绎的淋漓尽致了。   一对老夫妻,再加上他们的长孙,别说六皇子跟七皇子了,就是隐隐约约听见点风声的三皇子想起来都是一肚子的怨气。   好在康和没半个月就要搬出去了,想到这个,心里的妒忌也就没那么多了。   这两天下了早朝,在康和身边恭喜他的人不少,有恭喜他乔迁之喜的,也有预祝他未来一切顺利的。   还有不少家里有适龄少女,也想来探一探康和的口风。当然这等主动上门的,心里也都有盘算,这些人思量过后,都是觉得做正妃无望,毕竟正妃怕是要皇帝亲自下旨的,他们眼里盯着的都是侧妃的位子。   当然,明面和暗地里跟康和走的最近的甄应嘉,也有不少人来打探,这一点就让人不是很愉快了。   甄应嘉又打发走一个上门来推销自己孙女儿的老头儿,一抬头就看见康和在不远处冲他笑。   笑容倒是平常,但是联想到方才这老头说的话,甄应嘉从不怎么愉快,立即变成了火大。   他两步走到康和身边,咬牙切齿道:“王爷真是好艳福。”   康和一愣,随即笑了一声,道:“这也是巧了,方才孟大人托我来问,说是甄大人悼念亡妻多年,京里人人都说甄大人情深,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甄大人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还需找个人来照顾才是。”   要说康和说出这番话来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是心里其实有点忐忑,毕竟……当年李氏死的时候,他已经在金陵了,甄应嘉为了亡妻肝肠寸断的事儿他也曾听说。   所以这番话问出来很是鼓足了勇气,但是见甄应嘉许久没有回答,他不由得有点惊慌,急忙道:“我去回绝了他便是,甄大人莫要多想。”   说着还抬起手来想去拍一拍他的肩膀,又觉不妥太过疏远,便又将手放下来想去拉他的手腕,只是又觉得甄应嘉现在若是伤心,他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过轻佻了?   一时间康和愣在了那里,在谁面前都能侃侃而谈的康和,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甄应嘉见状心里又生了点别的情绪出来,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们以后再说。王爷要出宫,二王爷要去西南,这事儿……怕还是有点变故。”   康和一听急忙收敛心神,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第92章      因为康和不足半月就要离宫,因此这些日子很是忙碌,皇帝也不怎么拘着他,让他随意出宫。康和跟着甄应嘉上了马车,两人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在外头的声声马蹄下,几乎是嘴贴着耳朵在说话,一点不叫旁人听了去。   “二王爷动作这样大,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了。”甄应嘉皱着眉头,半故意半引导道。自打二王爷开始如同演戏一般的准备去西南,他便靠着自己的金手指,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二王爷怕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多半是要在临走之前干一票大的。   一开始还是个想法,但是一天天过去,这想法成了行动,而且借着表面上准备去西南的活动越发的完善了。   二王爷要逼宫!赶在康和离宫那一天逼宫!   选这一天,就是因为宫里才送走康和,一来忙忙碌碌的很有可能有所松懈,二来也是因为忙了一白天,夜里的防御虽然有,但是很有可能不如往日警惕,因此二王爷思来想去,决定借着他皇侄的势,搭一趟顺风车。   二王爷手上有亲卫两千,当然凭借这个是打不到皇城里头去的,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已经对他和颜悦色,隐隐要被他收入囊中的守卫营副统领庞革。   皇帝的心腹,庞革。   所以这逼宫对二王爷是死路一条,但是对康和来说,很有可能就是个机会了,关键看他能不能抓住,看他能不能合理的留在宫里。   甄应嘉说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康和,让他静静的思考。   半晌,康和抬起眼来,道:“我觉得此中……二皇叔动作太大,像是演给什么人看的,而且还有一点……庞革表面上京营副统领,暗地里是皇祖父的心腹。按说到了这个时候,庞革没有必要再跟二皇叔这般虚与委蛇下去,他这样做唯一的可能,就是出于皇祖父的授意!二皇叔后头还有大动作!他——”康和抿住了嘴,语速一下子放满了,眯着眼睛道:“他要逼宫!他要借着庞革逼宫!”   康和说完这一句,忽然站起身来,掀开帘子就道:“我得去打听一番,我要——”说着就想跳下去。   谁知甄应嘉一把把人拉住,又将人扯了回来,康和猝不及防被拉倒在了车里。   “你疯了不成!”甄应嘉怒道:“要下去也得等马车停了再说。”   车夫听见后头的动静,已经放慢了速度,马车缓缓而行,眼看着就要停下来了,甄应嘉探出头来叫了一声,“驾你的车,不关你的事儿!”   马车又开始的动了,甄应嘉抓着康和的手腕,低声道:“你能明白这一点,难道皇帝不能?要知道庞革可是皇帝的人!”   康和脑袋在马车上一撞,疼痛之下清醒了过来,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冲动了,他冲着甄应嘉不好意思一笑,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头上,又道:“你说的在理,皇祖父想必已经搭好了台子,就等二叔自己上去了。”   两人又坐在马车上默默思量了一番,康和道:“这是个机会!”说着便兴奋了起来,“三叔要装低调,这两年越发的不显了,朝廷里就跟没他这个人一样,六叔七叔都还是孩子,我若是能抓住这次机会,皇位就是我的了!”   康和抓住甄应嘉的手,道:“现在的关键,就是二叔他要在哪一天逼宫!”   这个问题没等甄应嘉想好怎么说,变被二皇子自己揭晓了。   第二天一早,在朝堂上,二皇子道:“东西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儿臣想着吃了康和的乔迁酒就走。”   皇帝早已经从庞革那里得到了消息,一点都不显得惊讶,反而很是和蔼道:“正是该如此。”想了想道:“康和二月二十一出宫,你便二月二十二走吧。”说完又笑了笑,道:“朕知道你酒量好,只是既然是你皇侄的乔迁酒,你可不许喧宾夺主喝太多,小心第二天不得骑马。”   二皇子一改往日的郁闷,眉眼间又重新有了神采,笑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不会多喝酒的。”说完又很是伤感道:“儿臣即将远行,还望父皇保重身体,等着儿臣归来。”   皇帝一声长叹,道:“我总是在宫里等你的。”   旁人兴许听起来没什么,但是在已经知道真相的甄应嘉跟康和两个耳朵里,这真是叫人胆战心惊!听起来似乎是父子间的离别,但是每一句话又意有所指,句句不离逼宫。   甄应嘉急忙低下头去,生怕被人看见他眼里的波动。   日子就在知情人的焦急等待,还有围观群众的无知快活中一天天度过了。   二月十七的早上,宫里放了炮,康和在皇后宫里拜别皇帝皇后,正式出了皇宫。   行礼等物早就已经陆陆续续搬出了皇宫,下人也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出宫的也就是康和,还有他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几人。   康和坐了马车出宫,一路到了王爷府里,今日王府里头设宴,款待来祝贺他乔迁的一干大臣。   甄应嘉也在其中。这王府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前头来的时候都是冬天,外头不是被雪盖住了,就是光秃秃一片,现在春暖花开,到处都是郁郁葱葱,连带人心情也好了不少。   康和站在花厅门口迎接身份贵重的客人,同时也在观察今天来的都有哪些,毕竟从这个也能看出来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不过今天来的人的确不少,不管是原先四皇子五皇子的手下,眼见自家主子夺嫡无望,想找个新主子的,还是来观望的,又或者是二皇子三皇子手下来探听敌情的,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来了不少重臣,证明康和已经越发的不容忽略了。   康和笑眯眯的看着这些来往的客人,道:“多谢众位大臣前来,里头备了酒水菜肴,还望各位莫要客气。”   众人拱手相让,一一落座。   首席上坐着的都是皇子皇孙,康和坐了首座,一边是他二叔,一边是他三叔,还有两个年幼的六叔跟七叔。   二皇子看了康和,心里满是怜悯,过了今晚,他这个王爷……就要落在康全手上处置了,二皇子嘴角微微翘起,端着酒杯道:“皇叔敬你一杯!明日我便要启程去西南了,虽见了你出宫建府,怕是没机会见你成亲了!”二皇子笑道:“今日皇叔便先祝你百年好合了。”   康和跟他喝了酒,也道:“多谢二皇叔,希望二皇叔在西南一切都好!”   只是表面上的其乐融融,相谈甚欢,但是实际上两人都各有心思,甚至眼神交接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杀气。   二皇子想的是今晚逼宫,不成功便成仁,明早他便是新皇帝。   至于康和,想的也是今晚逼宫,若是顺利,明早过后他便是离皇位最近的一个,而面前的这一位二皇叔,将会是他所有皇叔里头过的最凄惨的一个。   两人都是一口喝干了酒。   三皇子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看着这叔侄两个喝酒颇有几分杀气,下意识站起身来,先跟康和笑道:“不愧是一家人,喝酒都是这么豪迈!”   又对二皇子劝解道:“明日你便要启程去西南,虽是中午才走,但是父皇也要去送你,今天也不能多喝,小心在父皇面前失态。”   两人都点了点头,只是内心的波澜起伏却不是三皇子能劝得了的。   酒过三巡,二皇子便有些喝高了,跟坐在他身边的康和道:“你皇祖父偏心!”   这一桌子坐的都是皇帝家里人,听见这话倒是没什么,只是大都顾念着今日是康和的乔迁之喜,比较收敛,况且……皇帝是比较偏心来着。   三皇子冷下脸来,“二哥,你喝醉了!”   二皇子道:“我没醉!”说着又对康和道:“你搬出宫来,父皇赏了你这么一座宅院,却又将我赶去西南那等地方,我苦啊!”   众人都变了脸色,在不知晓内幕的人看来,皇帝将自己的儿子放逐到西南偏远之地的确是有些过了,特别是对于这些皇帝的家里人来说,他们想的都是一个问题:会不会轮到自己,什么时候回轮到自己。   所以二皇子这一句话出来,酒桌上不由得有些沉默,不过好在这一句话说完,二皇子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康和知道他二皇叔是装睡,今天夜里就要逼宫,他要是真醉了……哼,不过借酒装疯,想尽一切法子让人放松警惕罢了。   康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说二皇叔醉了,让人将二皇子扶去后院洗漱休息,再让人牢牢看住他,他这逼宫还能不能成了?   只是想归想,康和也是希望他这场注定不会成功的逼宫顺利的进行下去,因此跟桌上众人一样,沉默不语。   跟主桌不同,下头官员们的桌子上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康和出宫开府,这在已经被康和招揽的大臣来说,就是成家立业的第一步,因此他们一个个的都很是开心,似乎已经看见了康和的远大前程,也看见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第93章      主桌上没有沉默太久,不过愣了三五息,这些从小就会装的皇子皇孙们脸上就又挂上了笑容,言语间像是没听见方才二皇子半故意的搅局一样,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三皇子甚至还跟康和笑道:“你这戏班子不错,一会班主来了我也看看,下次也请去我家里唱一出。”   康和笑道:“三皇叔记得请我。”   只是没过多久,二皇子的酒似乎醒了,他猛然间抬起头来,将人吓了一跳,迷迷糊糊间看见身边坐的康和,又道:“你这人不地道!”   康和沉下脸来,他明白二皇叔是想借酒装疯,一来让人放松警惕,二来也好借着这个早点回府,但是明白归明白,二皇叔在他身上装疯,这个他完全不能接受。   “皇叔慎言。”康和放下酒杯,冷着脸道:“需知祸从口出。”   二皇子冷冷一笑,心里想过了明天,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只是脸上依旧一幅迷迷糊糊的样子,道:“你父王府里给你准备了屋子,你一次都没去过,你今日出宫建府,义忠亲王府里头一个人都没来!”   康和冷笑了一声,他知道二皇叔跟康全亲厚,但是也知道若是现在点出来这一点,二皇叔怕是要起了疑心了,只能暂时忍下这一回,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只看着前头戏台上热热闹闹的戏,完全不理会他。   二皇子却没善摆干休,又道:“这点你不及你父王,你父王当年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却对我们这些弟弟们很是和善,可是你看看你,你跟你弟弟两个,你怎么就不能友善一些呢?”   康和皮笑肉不笑道:“二皇叔倒是操心,别人家里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清楚。”   三皇子瞧了瞧面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的康和,还有一身酒气,连酒杯都举不稳的二哥,过去将他手里的酒杯夺了下来,道:“二哥!你喝醉了!”   这话一说出口,二皇子愣住了,半晌忽然红了眼圈,声音里还有些哽咽,握住三皇子的手道:“哥哥心里苦啊。西南那地方……岂是好待的,也不知道我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了!”   康和冷眼看着二皇子演戏,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前头戏台子。   三皇子想想这一年的经历,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道:“你放心,等过些日子,我私底下去求求父皇,看能不能让你回来。”   二皇子握着三皇子的手不说话,心中像是有万般感慨。   半晌,二皇子似乎清醒了些,坐下对康和小声道:“我今日是真的有些醉了,再待下去怕是要扰了你的宴席了。明日还要出城,我就不多待,先回去了。”   康和点了点头道:“二叔莫要太放在心上,明日你远行,侄儿也要去送你的。”康和这话说的有点咬牙切齿,表面上看是因为二皇子在他宴席上胡闹生气,实际上……若是今天夜里二皇子真的去逼宫了,明日他肯定是要“远行”了。   只是这里头的深刻含义,三皇子没听出来,同他们两个一桌的老六老七也是一样的不明就里,甚至二皇子也只听出来第一层意思。   二皇子挥了挥手,早就等在一边的小太监上来扶着他,二皇子摇摇晃晃出了大门,还不忘跟一路遇见的大臣们道歉,“……喝得有些多,明日还要远行,就不多留了……”   康和目送二皇子远走,心里哼了一声,下意识去寻找甄应嘉的身影,只是这一眼望去,却没看见人,他以为是去洗漱或者更衣,也没太在意,只是等到一出戏唱完,也没看见甄应嘉回来,这才有些着急了,急忙叫了下人来问。   那人道:“甄大人说今晚轮到他值夜,略喝了两杯酒就走了。”   康和忽然愣住了,一瞬间心里又有点愤恨,眯着眼睛看着甄应嘉的座位,心想他倒是真的敢!   跟康和一样,甄应嘉也想着要在这逼宫的晚上做点什么,不管是为了帮助康和,还是想给自己再奔一份前程,他既然是除了二皇子之外,第一个知道二皇子要逼宫的人,不做点什么,那就太浪费了。   所以基本上是提前快一个月,甄应嘉就开始自己的布置,力求自己在逼宫的这天夜里,留在宫里轮值。   提前快一个月的布置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哪怕就是皇帝见了这轮值的名单,有心不叫他进来,但是也怕打草惊蛇,只私底下吩咐了侍卫几句,便撇开不管了。   于是甄应嘉出来的时候,正好在大门口跟二皇子撞了个正着。   甄应嘉跟二皇子行礼。   因为离逼宫又近了一步,换句话说,离皇位也近了一步,二皇子现在是心潮澎湃,若不是低着头走路,怕是人人都能看见他脸上扭曲的表情了。   不过也是因为低着头走路,这才跟甄应嘉装上了。   二皇子扭曲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暴怒,抬起头就想一脚踹过去,“哪个不长眼的——”只是一看面前的人是甄应嘉,他立即偃旗息鼓了。   这个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若是踹了别人还好说,若是踹了他……万一皇帝将他叫进宫里去训斥一顿呢?如果搁在往日也就罢了,今天是断断一点意外都不能有的。   “怎么是甄大人?”二皇子脸上挂上一丝笑容,问道:“难道甄大人也喝醉了不成?”   甄应嘉笑了笑,道:“臣跟二王爷一样,都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啊。”   二皇子心里着慌,讪笑两声道:“我能有什么要事?”说完又是两声笑。   甄应嘉道:“臣今夜在宫里轮值,明日王爷便要启程,都是陛下派的事情,可不是要事在身?”   原来他是说这个,二皇子松了口气,道:“正是正是,你我都有要事在身。我回府了,甄大人也早些梳洗,莫要耽误了晚上的差事。”   甄应嘉笑眯眯的告辞,心里想二皇子这般前言不搭后语,还有点乱的言语,正是说明了他今夜逼宫的计划没有变。   想到这儿,甄应嘉放下心来,恭恭敬敬等着二皇子走远了,这才上了马车回府。   至于二皇子,他回府的路上可不像甄应嘉这么轻松,他回府的整个路上脑子里头想的都是甄应嘉。   他想若是当初招揽到了甄应嘉,说不定现在就不用这么凶险的法子了。看看康和,当初不过是废太子的长子,眼下也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格,而且隐隐约约还是比较占优势的一个。   最占优势的一个。   虽然二皇子不想承认,不过潜意识里还是这么想。   反观他呢?二皇子心中愤恨了起来,不过他招揽到的康全也是一样有用!还帮他掌握了不少原先太子留下来的人,不过最有用的还是庞革,今晚的行动……就都靠他了!   夜幕低垂,甄应嘉进了皇宫,在御书房前头的偏殿坐下,康和借着送六叔跟七叔回宫的机会,到了皇后宫里请安,二皇子看着外头一点点黑下来的天色,静静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还有皇帝,他面前跪着庞革,道:“陛下,都布置妥当了。”   皇帝沉默了许久,道:“那便开始吧!”   “是!”庞革一声吼,带着两名亲卫,出了皇宫。   皇帝又在书房里坐了一小会,仔细想了今夜的布置,这才从书房里头出来,虽然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或者说他马上就要取了自己儿子的姓名,但是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言谈举止都要跟往日一样。   这第一步,就是要去前头偏殿瞧一眼今夜轮值的大臣们。   皇帝如往常一般到了偏殿,看了两眼正围在桌前喝茶的大臣,要是往常就这一眼也就算了,只是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兴许是想着这些人马上就要见证一场宫变,皇帝抬脚走了进去。   “陛下!”众人齐齐跪了下来。   皇帝笑了笑,虽然这笑容僵硬,但是却没人敢直直的往皇帝脸上看去。皇帝叫人起身,又道:“今日都去康和府上喝酒了?”   众人笑道:“正是,王爷招呼很是周到,宾主尽欢。”   皇帝又看了一眼甄应嘉,嘱咐太监道:“夜里好生看着烛火。”又吩咐大臣们,“虽已经到了春天,不过夜里凉,小心伤风。”   众人齐齐道谢,皇帝这才离开。   等到皇帝走出御书房,连身影都瞧不见了,这些大臣才缓过劲儿来,只是都看着甄应嘉,道:“恭喜甄大人了。老夫在宫里轮值了十几年,这还是第三次看见皇帝。”不用说,这便是将皇帝今夜回来,全部归功到了甄应嘉身上。   只是对这些大臣们来说,虽然不及甄应嘉得宠,但是也不至于生出来妒忌的心理,甚至开口的这人还想,今夜也跟皇帝说上话了,既然在皇帝面前露了脸,留了印象,对以后总是好的。   甄应嘉看着他的脸便能猜到他心里想什么,想不止是留了印象,逼宫这一夜里,皇帝怕是会记你们一辈子了。   皇帝从御书房里出来,又往后宫皇后宫里去,谁知一进去便看见康和了。   皇帝愣了愣,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还在宫里?”      第94章      皇后瞧了皇帝一眼,暗暗有点责怪的意思,“他送老六跟老七回来,过来跟我请安,我便留了他下来,他在宫里住了二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出去。”   皇帝觉得有点好笑,“你忘了他前头还去金陵游学了一年多?”   皇后道:“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正儿八经的出门,在京城里头,这还是他第一次搬出去住呢?”说着又看皇帝,道:“头一天搬家,他屋里也没人伺候,我想也是乱糟糟的,横竖现在出宫也晚了,留他一夜可好?”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倒不是他多么体恤康和,或者给皇后体面,而是想着现在庞革差不多已经跟老二汇合了,正往宫里来,若是跟康和遇见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岂不是糊里糊涂送死去了?   今天晚上注定会死上一大批人,但是这些人里头绝对不包括康和。   康和低头,嘴角微微翘起,他算好了时辰才进来的,而且他还知道皇帝不会叫他住在原来的地方……毕竟那里靠南门,过不了多久庞革就要带着二皇子进来了。   “他拿屋里都收拾干净了,再找人去新铺床也来不及了。”皇帝想了想,道:“今天夜里你便睡在朕的偏殿里头。”   康和称是,又说喝多了酒有点晕,还以为是自己还住在宫里的时候,也没多想就误了时辰。   皇后笑着看他,眼神里满是慈祥,道:“皇帝说的很是,他毕竟成年了,虽是我的亲孙子,不过也不好住在后宫里头。”   皇帝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又跟皇后说了两句话,喝了一杯消食养身的茶汤,这才带着康和走了。   康和坐在偏殿里,太监宫女上来伺候他梳洗,他装作晕晕沉沉的样子,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等两个小太监引他到床上,不过翻了两个身,便传出来小小的鼾声,显然是睡熟了。   小太监又在屋里点了安神的香,又等了一会,见没什么异常,这才回到皇帝寝宫里回话。   “睡着了?”皇帝脸上冷得可怕,也阴沉的可怕。   小太监听见这几乎都要掉冰碴子下来的语气,连头都不敢抬,道:“回陛下,王爷已经睡了,奴才怕王爷要起夜,连醒酒汤都没给他喝。屋里还点了安神的香,奴才等了一会,见王爷没什么动静,这才来回话的。”   皇帝嗯了一声,小太监等了片刻,见皇帝再无别的话,低着头悄悄下去了。   床幔子里头,康和睁开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床顶,二叔什么时候来呢?   皇帝在想这个问题,甄应嘉也在想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二皇子带着他所有的两千亲卫,已经到了皇宫的南门口。   今天夜里南门是庞革守着,在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康全叫住了二皇子,道:“不如让我先去看看,万一……”   二皇子看他一眼,觉得他这份谨慎也不是不可以,便点了点头,又叫手下藏在街巷内,看着康全往宫门口去了。   不多时康全回来,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红晕,他道:“恭喜王爷!”   没等人将话说完,二皇子就着急打断了,“此话怎讲!”   “我小心过去,还没到门口便闻见里头浓浓的血腥气,想必庞大人已经得手了!”   二皇子一声压抑的大笑,很是兴奋低声道:“走!”说着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千亲卫,道:“过了今晚,你们封侯拜相,都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说着又看康全,道:“我从宫里出来已经十好几年了,进去……要烦劳你手下的太监叫门领路了。”   康全应了一声是,让出了身后跟着的太监,道:“我专门请了我父王身边的太监,这还是当初父王出宫,皇后娘娘赏赐的妥帖人。”   二皇子冷笑了两声,那太监听了一阵阵的抖。   二皇子用力在他肩上拍了拍,有点狰狞地笑道:“你担心什么!我那大哥既然默许你出来,想必也是知道这事儿的,你放心,你主子我不动他,他依旧做他的义忠亲王。”   老太监又是一抖,二皇子又拍他,安慰道:“皇后娘娘我也不去动她,我生母死的早,正是要有个名正言顺的太后镇场子呢。”   二皇子跟康全相视一笑,二皇子不由得佩服起康全来,说起来他也是废太子一脉,也是皇后的亲孙子,可是这算计起自家人的功夫来,怕是这整个家族里头一份。   拿捏了废太子,让皇后跟废太子两个互相牵制,二皇子摇了摇头,别人能想到这个还好说,这一位……就算不得皇后的喜欢,但是在以前的太子府,又或者在现在的义忠亲王府,那是比废太子的嫡子康和还要受废太子喜欢的。   二皇子想着康全会算计人,称得上是心肠歹毒,可是转念一想现如今自己要做的事情,忽然间就沉了脸色,抛去脑袋里的杂念,手里马鞭指着宫门,道:“过了今晚,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进去争的是你们自己的前程!”   能被二皇子带着逼宫的,自然都是他的心腹,被二皇子这两句话说的一个个都喘起粗气来,恨不得立即就跑进宫里去。   二皇子带着他这两千人,到了皇宫的南门。   庞革早已经等在大门口。二皇子见他一身劲装,脸上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还沾了血,隐隐约约透着狠辣。   见了二皇子前来,庞革松了口气,抱拳道:“王爷来了。”   二皇子向他身后望去,里头屋子地上躺着几个人,身上的铠甲一看就是高级将领,心下很是满意,拍了拍庞革的肩膀,道:“你这投名状我接下了,今日事成你功不可没,明日便封你一等公!”   庞革点头,伸手一让,“王爷请!”   一行人沿着南门进了皇宫。   只是这进去之后,打头的便是庞革的手下和那名从义忠亲王里带来的老太监了。   二皇子想起他们这些日子定下的计策,越发觉得万无一失了。   “……既然庞大人肯跟我们干,那边让他杀了一同轮值的将领,这才是下定决心跟王爷一路,将来荣华富贵才能有他一份……”   “……宫里有侍卫还有太监巡逻,进去之后由熟悉巡逻线路和时间的侍卫和老太监带路,这样不至于打草惊蛇……我们只有两千人,加上庞革的手下最多也不过三千,这事儿要做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样悄悄的摸到皇帝寝宫去才好成事……”   “……轮值的大臣都在御书房的偏殿,撸了大臣来写折子,让他们说是皇帝深夜招王爷进宫,传位于王爷,虽然这举动看起来荒唐一点,但是到时候我们手上有了圣旨,又有了托孤的大臣,还怕什么?”   二皇子将前些日子商量好的对策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道:“先去御书房!”说着他又冷笑两声,“今日巧了,轮值的正好是甄大人……他可是皇帝的心腹,有了他在……这事儿就越发的天衣无缝了!”   康全不过稍稍一愣,就笑道:“甄大人可是一直站在我大哥那一边的,他说出来的话才更可信。”康全脸上的笑容越发的阴毒,“早年我也曾为王爷招揽过甄大人,可惜他非要在我大哥身上吊死,今日也让他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二皇子一边往御书房摸去,一边不住的小声兴奋道:“甄大人还是御史……”他眯起眼睛来,“等到明日早朝,不如这圣旨就让他来宣布。”   康全眼里闪出精光来,似乎看到了甄应嘉在屈辱中不得不屈服的样子,心中越发的畅快了!   这一队人马全部都是年轻力壮的士兵,说起来身子骨最差的吗,可能就是康全和那名老太监了,只不过这两人都在将要做大事的兴奋紧张和恐惧里,跟着二皇子一点不差的走,一点都没觉得累。   转眼他们便到了御书房门口,二皇子拍着庞革的肩膀,又对那老太监笑笑,道:“你们两个路带的不错,一路上竟然一个侍卫都没遇见!”   老太监略略皱了皱眉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只是二皇子转眼便带着人去了偏殿,老太监年纪又大了,转眼便将这事儿忘了。   御书房每晚都有大臣轮值,就是怕万一有紧急公务需要有人处理。不过最近这几年没什么天灾人祸,边境也很是稳定,因此这轮值,充其量就是换个地方睡一觉而已就是睡得不怎么舒服。   因此二皇子带人进来的时候,三个轮值的大臣一人间屋子合着衣裳睡着了,屋里伺候五个太监也休息了三个,只有两个资历尚浅的小太监还醒着。   二皇子一进来二话不说便抽出佩刀来捅进其中一个小太监胸口,那人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便倒在地上死了。   二皇子一把抽出刀来,问道:“甄应嘉歇在哪间屋子?”   另一小太监亲眼目睹同伴被杀,甚至还有热血溅在他脸上,早就吓得软了腿,倒在了地上,二皇子见状皱了皱眉头,将还在滴血的刀尖送到了他面前,又问了一句,“甄应嘉歇在哪间屋子?”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下意识道:“西侧间。”   二皇子一声狞笑,带着人去了。      第95章      要说二皇子忽如其来奋起杀了一人,将陪在他身边的几人都吓了一跳,康全虽然自诩才智过人,但是看见这等场面不免也有些胆战心惊,倒是庞革猜出了几分二皇子的意思,当下有些担心。   二皇子拔刀见血是为了鼓舞士气,或者说给外头的人,更是自己一个不能回头的暗示,也是为了一会见皇帝不气馁。   只是里头那位甄大人……庞革想了想,急忙跟着二皇子前去。   甄应嘉当然没有睡着,他虽然思前想后很多天都觉得自己最多吃点皮肉苦头,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是若真的能在逼宫的晚上睡着,那他的心也太大了。   睡是睡不着的,不过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装睡而已。   二皇子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甄应嘉侧卧在榻上,面朝里,身上搭着毯子,似乎是听见有人进来,沉声道:“何事?”   二皇子冷笑一声,只见甄应嘉似乎察觉到不太对,猛然间坐起,看见一屋子的人,又见了他刀上的血,眼睛一闪,坐在床边不说话了。   这个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康全心里不太舒服,上前一步道:“甄大人,好久不见了。”   甄应嘉心里想着你们终于来了,又见二皇子带血的刀锋心里很是一惊,虽然有恐惧,不过更多的却是面对危机时的紧张和兴奋,只是他心里波涛汹涌的,但是面上依旧沉静,视线从屋里几个人身上一一划过,淡淡一笑道:“二王爷深夜来此……所图甚大啊。”   这个态度倒是让二皇子心里有点复杂。甄应嘉虽然不跟他在一个阵营,但是看着带血的刀,还有这一边倒的局势,脸上还丝毫不见慌张,这一点就算是敌人,也是值得敬佩的。   只是二皇子方才杀了人,眼下兴奋和惊恐等等复杂的情绪交至在他脸上,让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扭曲和狰狞,“甄大人是明白人,我想做什么,我想甄大人做什么,想必不用多说了。”   甄应嘉看见他提着大刀的手在轻微的颤抖,心里稍稍平静一些,只是庞革也在面前,还得做点什么留个铺垫。   甄应嘉起身,不慌不满的整理好了衣裳,又看了庞革一眼,眼神里满是责备。“我原以为庞大人是个实在的人。”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真是没想到。”   庞革原本就很是胆战心惊,虽然是奉了皇帝的密旨做这等事情,前头那些所谓被他杀了的高级将领也都是做戏罢了,但是刀剑无眼,又是在皇宫重地,他还是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方面前这一位,若是伤了他……皇帝今日不会怪罪,但是过上几日……   庞革紧绷的脸有点绷不住了,气势也弱了下来。   康全一声冷笑,“甄大人动作快些,你再磨蹭下去,也是没人能来救你的!更不会有人救你的主子!”   甄应嘉已经站起身来,扫了康全一眼。虽然他比康全不过高上半个头,但是这一眼极尽轻蔑之势,竟生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   “庞大人,需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今日做下这等叛主的事情,便是德行有亏,你日后该如何面对你的子子孙孙,难道要告诉他们,你们庞家今日的富贵,是因为背叛了对你有至于之恩的陛下?”甄应嘉这一席话说得诚恳至极,让原本就有几分不情愿的庞革越发的紧张了。   虽然这事儿是皇帝让他做的,但是日后呢?日后若是事发,御史难道不要天天弹劾他吗?尤其是面前的这一位御史……怕是要弹劾他一辈子了。   “休要胡言乱语!”二皇子那满是鲜血的刀指向了甄应嘉,谁知他看了虽有惧意,不过依旧是轻蔑的一笑,又对庞革道:“皇子亲卫不过两千余人,若不是若不是庞大人倒戈,王爷你又如何能进宫?”甄应嘉重重道:“不如将他擒下,压到陛下面前请罪,也能稍稍洗脱你——”   话没说完,二皇子便恼羞成怒举着刀冲他砍了过来,只是刀还没到甄应嘉面前,便被庞革阻止了,两人的大刀相撞,发出砰地一声。   “庞革!”二皇子怒道:“你可是杀了外头守门的将士!难道要临阵倒戈不成!就算你倒了,就算父皇现在不惩罚你,难道将来也能放过你不成!你这副统领的位置是不要想了!”   甄应嘉道:“王爷逼宫本来就是冲动之举,只是进了宫里可要三思了,莫要让下午喝的酒冲了头!你若是现在杀了我,明日你还怎么粉饰太平?都察院翰林院还有六部内阁所有官员都知道我甄应嘉今夜在宫里轮值,你若是想造成一个陛下传位于你的假象,你又该怎么解释我死于宫中!怎么解释我身上的刀伤!”   二皇子咬着牙道:“你倒是通透!”   庞革别有深意看了甄应嘉一眼,“时候耽误的太久了,带他去皇帝面前。他想报效他的主子,我们也能拿他杀鸡儆猴!”   二皇子眯着眼睛想了想,吩咐手下道:“把轮值的所有大臣都绑上!我们去见皇帝!”   甄应嘉被二皇子亲自压着出来,康全走到他身边一笑,道:“甄大人现在知道自己当日选错了吧。”   甄应嘉紧紧抿着嘴,并不说话。   御书房跟皇帝寝宫是两个相邻的院子,不过现在院门深锁,二皇子原本想让甄应嘉去敲门,只是看甄应嘉这个样子却怕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反而让里头起了警惕之心,严防死守下来反而不好办了。   因此二皇子换了个人去,那人敲了敲院门,里头守夜的太监问了一句“何事?”   那人又道:“紧急军务!”   太监如何能想到有人逼宫,又听见他声音很是惊恐,还以为边关出了什么大事,急忙叫人开门,只是这门一打开,便是一队士兵蜂拥而进,这太监再困再迷糊,此刻也被吓得清醒了,他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叫了一声,“有人逼宫!”   只是惊慌之下这声音很是细碎,完全被淹没在了众人的脚步声中,只有前头几人听清楚了,二皇子回头轻蔑的呸了一声,“没卵蛋的家伙!”   二皇子带人到了皇帝的寝宫门口,一排七间的大屋子,左右还有两间耳室,修的很是高大庄严,也是皇宫里最大的一处房屋。   只是走到门口,二皇子忽然停住了脚步,甄应嘉见了冷笑一声,“怎么,难道王爷怕天黑,要等天亮才敢进去不成?”   二皇子狠狠瞪他一眼,口中道:“我看你一会见了皇帝怎么说!”说完,狠狠一脚朝门踹去,巨大的一声响,门开了。   二皇子第一个走了进去。   皇帝被惊醒之后不过片刻就恢复了神志,看见二皇子站在最前头,“你!好大的胆子!”   二皇子紧张里又有一点胆怯,但是事到如今再没退路,他反而又生出无限的豪气来,“父皇,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将我派去西南那等地方,还将我的亲卫全部留在京城,既然父亲想要儿子的命,那儿子有如何不能要父亲的呢?”   二皇子说完之后又笑了两声,狠狠道:“不过我不仅要你的命,我还要你的皇位!”   说着,将从御书房绑来的几人往前头一推,又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道:“写吧,传位昭书!”   几位大臣都是半低着头不做声,甄应嘉理了理衣衫,道:“这等东西我是写不出来的,况且要怎么写呢?二皇子自己给自己封了个皇帝吗?”甄应嘉笑了两声,道:“我不过血肉之躯,自知阻止不了王爷的刀,王爷想怎么样动手便是。”   二皇子早就不指望他了,不过却不是人人的骨气都像他这么硬的,比方刚才那个帮二皇子叫开门的大臣,抖了抖身子,给皇帝磕了个头,便去一边磨墨了。   二皇子笑了笑,道:“这天底下还是识时务的人居多!”说着又问皇帝,“大印呢!”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声,半晌,留在院子里的士兵拿了个人进来,又在二皇子身边低语道:“又拿了个人,也可用来危险皇帝。”   甄应嘉一看这人是康和,立即紧张起来,皇帝眼睛一瞪,道:“你敢!”   二皇子笑了两声,脸上忽然现了嫉妒之色,“父皇怎么留他在皇帝的寝宫里住呢?”又道:“你可真是偏心的没边了,难道我们这些儿子们都比不上你的长孙吗?”   皇帝狠狠瞪着二皇子,之后视线又转向康和,变得柔和了许多,“你好好睡着觉,怎么自己出来了?”按照皇帝原本的计划,等到康和睡醒,这事儿都该了解了,却没想生出这个变故来。   康全看着康和,眼里满是妒忌。原来他别说跟皇帝说话了,就是见到皇帝的时候也不多,只是现在……他看着皇帝笑了一声,道:“睡不睡的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早点死跟晚点死的区别罢了。”   皇帝这才像是刚注意到康全一样,视线转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接,康全心里的妒忌和恨越发的浓了,皇帝看他的第一眼,竟像是没认出来他是谁一样,充满了疑惑,虽然第二眼这疑惑就变成了了然,想必是认出来他了,但是眼睛里满满的蔑视就跟刀子一样,将康全剐得生疼。   康和到现在才开口,道:“皇祖父……孙儿不孝,没能救您与危难之中。”   皇帝叹了口气,看着想要自己命的儿子,一瞬间变得有些疲惫,“你有这份心,皇祖父已经知足了。”   屋里的灯已经点亮,甄应嘉这才看见康和身上不少血迹,他心里一惊,皇帝已经开口了,“你伤了哪里?”   康和抿着嘴摇了摇头,“都是别人的。”   二皇子听了方才给他回报的人的话,知道康和是从屋里翻出来,又从背后偷袭,夺了他手下人的刀,这才一路杀了进来。他手下的人见这是皇长孙,想着活捉了之后还能邀功,却没想被康和连着砍了七八个人才捉到他。   二皇子看着康和像是看着什么物件儿,道:“倒是个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的。只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二皇子看着皇帝一笑,“父皇若是喜欢他,将来等你下葬的时候,我叫他一起陪葬,你们爷孙一起下去,谁也别惦记谁了。”      第96章      皇帝又叹了一口气,甄应嘉从里头听出来些许从容不迫来,只是这叹息听在二皇子耳朵里就变成了拖延时间,他道:“父皇也莫要多想了,现在离上朝还有三个时辰,我有的是耐性跟你慢慢磨,只是不知道——”他的视线划过屋里一干人等,道:“父皇你要见多少血,才肯如了我的愿。”   “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呢?”   皇帝这句话说出来,一直关注着庞革的甄应嘉发现他消无声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虽然方才甄应嘉一直大义凛然的刺激着二皇子,但是眼看着就要正儿八经的动手了,他却越发的谨慎起来,一边留心听着皇帝说话,一边还要关注庞革什么时候动手,顺带微微屈膝,将重心朝下压了压,方便一会闪避。   “想什么?”二皇子没听出来皇帝话语中的深意,就跟他当时没听出来皇帝另有深意将他派去西南督军一样,“想什么都没有用了,若不是你派我去西南那等死地,又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我如何能出出此下策!”   二皇子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狰狞,“是你逼我的!你到了地下也别怪我!你不给我活路,我也不能给你活路!”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道:“甄应嘉,你来磨墨,圣旨朕要自己写!”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众人都是一愣,二皇子尤甚,他原先真的没想到皇帝能这么轻易的答应。只是这样一来,他准备的杀鸡儆猴的好戏,还有那两个准备当鸡的人可就是有点都用不上了。   皇帝看着二皇子,众人也都看着二皇子。而二皇子现在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憋屈,明明皇位就要到手了,他反而憋屈了!   不过……就算再憋屈,现在也不能横生枝节,等到诏书到手,到时候猴和鸡都不用留了!   二皇子冷笑了一声,让开甄应嘉身前的位置,让他走到了皇帝身边。   甄应嘉从来没想到皇帝居然能这样沉住气,他直起身来,如青松一般走到皇帝身边,先行了礼,这才将一边小桌上已经算是变节的朝臣赶走,又将方才他用过的东西都扔了,这才开始动手磨墨。   二皇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康全眼看着今夜的计划就要成功,看着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哥哥马上就要没了活路,兴奋脸上一阵阵泛起红晕。   “你可曾想过有今日?”康全脸上的笑容控制不住,让他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孔看起来很是可憎,“你没了世子之位,过了明天,你身上的王位也要保不住了。”   皇帝刚坐下写了两行字,却被康全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抬起头来微微皱了眉头,“没规矩!肃静!”   康全被皇帝这么一噎,猛地咳嗽了起来,原本脸上的浅红变成了艳红,他有心想说两句回嘴,只是二皇子一个眼神立即阻止了他。   屋里安静了,皇帝又往下写,甄应嘉一直站在皇帝身后,此刻整个屋里只有他看见皇帝究竟写了什么。   并不是什么二皇子期待的传位诏书,而是一封讨伐诏书,夺了二皇子的王位,去了他的名号,他这一支改姓,开除出宗祠,家仆处死,家眷全部流放三千里。   皇帝写完,看见身边的甄应嘉依旧平静,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钥匙,招手叫道:“康和,你去里屋——”专门顿了顿,“把玉玺拿来!”   这话一出口,甄应嘉立即听见二皇子喘气的声音,人也立即到了皇帝跟前,伸手就想去夺这钥匙。   电光火石间甄应嘉似乎有点明白皇帝的意思了,叫他来站在身后,或者叫康和去拿玉玺其实都是想保护他们,里屋里肯定有藏的士兵,就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出来拿人。   不过……若是让二皇子进去,这个念头一上来甄应嘉就觉得不好了,这样皇帝辛辛苦苦布的局就得不到最好的效果了,对二皇子的打击就没那么大了。   想明白这一点,甄应嘉立即挡在皇帝身前,道:“王爷,你难道真是想自己封自己当个皇帝吗?连这大印也要自己印上去?”   二皇子略迟疑了片刻,甄应嘉又道:“名不正言不顺。”   二皇子放了手,道:“都到这步田地里,你们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说着又退了回去。   康和上来接了钥匙,看了皇帝一眼,往里屋去了。   里头一阵开锁开柜子的声音,二皇子越发的紧张,一双眼睛盯着里屋,一动不带动的。半晌,屋里没了动静,门帘子又被掀开,康和手里捧着玉玺走了出来。   二皇子眼里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康和将玉玺捧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拿起玉玺,在方才写好的圣旨上深深的印了下去,之后又将这圣旨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抬起头来看着屋里一圈表情各异的人,忽然厉声道:“还不动手!”   庞革的刀拔了出来,从窗幔里屋,甚至柜子墙角,忽然涌出了不少的士兵,甚至院子外头也有射箭的声音,以及箭尖入肉,血液溅出的声音。   到了此时此刻,二皇子如何不知道自己中计了,只是来不及挣扎,一个垫背的都没拉到,便被皇帝屋里藏着的精兵强将一脚揣在腿窝,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外头凄厉的惨叫声中,皇帝开口了,“难道你就没觉得奇怪吗?”皇帝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挣扎的二儿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纵然你有了这两个人带路。”皇帝一指那老太监和那士兵,“宫里守备森严,你怎么会一队士兵都没遇见?”   进来这许久,皇帝并没有跟任何人有过交流,如果不是暗中派人监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是谁带路,二皇子忽然不挣扎了,头也低了下去,似乎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故意的!”二皇子忽然道:“你故意留了破绽给我,故意撺掇我——”他咬了咬牙,看着依旧站在屋里的庞革,“这都是你们的计策!”   二皇子一瞬间想了许多,从宫里传出来康和跟庞革交好的消息,一直到皇城南门里头那几个据说是被庞革杀死的士兵……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活!”二皇子看着皇帝,冷笑道:“人常说虎毒不食子……你何苦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除掉我……我……我又能有什么威胁。”   甄应嘉见他的眼神从康和还有庞革等人身上来回的看,知道他是误会了。庞革虽然是皇帝的人,但是康和明显不知情,他不过是利用没人知道庞革背后真正的靠山坐下了一个局。   不过这一点二皇子没必要知道了。   想到这儿,甄应嘉故意一个踉跄,装作没站稳的样子,扶着旁边的桌子,搞出来好大的动静,也将二皇子就要说出口的话打断了。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道:“可是方才他伤了你。”   甄应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臣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才站到现在,如今大事已定,臣的腿反而有些抖了。”   皇帝笑了两声,冲散了紧张的气氛,道:“朕年纪大了,熬夜伤身,明日还有早朝……”说着他看了一圈,指着道:“他们两个关起来。”   这说的是二皇子跟康全。   皇帝又指了指方才变节的那大臣,已经是面如死灰一般了,“他既然不打算当朕的臣子,朕便给他这个机会,夺去功名,子孙永不录用!”   那人吓得跪在了地上,上下牙打架,就是说不出话来。   屋里的人顷刻间便走了大半,皇帝看了一眼甄应嘉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朕叫他们准备了轿子,抬你回去御书房。”   甄应嘉深知能在宫里做轿子的都是恩典,当下也不说自己能走,只深深的行礼道谢,又道:“陛下保重。”   皇帝嗯了一声,摆手叫他出去了。   甄应嘉走出寝殿,外头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了。二皇子带了两千人进宫,跟着进到寝殿的不过二三十人,剩下这将近两千人在外头不过片刻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到现在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来。   甄应嘉一声叹息,回头看了看还亮着灯的寝殿,心想康和这一次怕是再没有人能跟他争锋了。   想到这儿,甄应嘉上了轿子,被舒舒服服的抬回了御书房。   跟往常的和衣而眠不一样,屋里早就有太监备了热水等物,伺候他洗漱,还有哄的暖暖的被子,甄应嘉脱了衣物,在里头很是放松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下子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不过寝殿里头,皇帝一脸严肃的跟康和道:“你回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让我死!”   跟方才柔和的声音不一样,现在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暴戾,他看着地上那名出自义忠亲王府的老太监,道:“朕待他不薄,他怎么能傻到这个程度!就算是老二当了皇帝,难道就能容得下他这个前太子并嫡长子了?”   康和抿着嘴,一脸严肃道:“皇祖父莫要生气,我倒是觉得这里头多半还是康全的主意。我父王自小喜爱康全,现在又是……怕是被康全骗了。”   皇帝冷笑一声,“你莫要替他开脱,他当了十几年的太子难道是白当的不成?难道还能被人骗了去!”   康和不说话了。   皇帝拿了令牌给康和,道:“你压了这老太监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康和停了片刻,抬头道:“您早些休息,我这便回去问他。”      第97章      康和带着那老太监,还有皇帝派给他的一干侍卫,到了义忠亲王府里头。   这王府从建成到现在也有两年了,他一次都没进来过。站在朱红色的大门门口,康和很是踌躇了一阵子,思量了皇祖父叫他来的目的,这才道:“上去叫门!”   皇帝派来的侍卫自然是气势滔天,况且义忠亲王牵扯到谋逆里头,那是杀头都不为过的,因此这门也是拍的震天响。   不多时里头传来声音,道:“谁?”   “陛下的人!”   里头立即没了声音,片刻之后角门便开了,只是那太监一见领头的是康和,义忠亲王的长子,还是跟义忠亲王交恶的长子,眼神里便多了点什么,似乎态度也没方才那么惊慌了,道:“原来是王爷来了。”   说完太监又笑道:“您若是来看您父亲,怎么好半夜前来?应该白天来,又或者先递了帖子请罪才是。”   别说康和已经当了王爷,但是父子伦常是他当了皇帝也抹不过去的,更别提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因此这守门人对上他不免就先看轻了三分。   只是康和身后还有皇帝的人,立即上前抬起一脚就从这太监头顶踢了下去,这人冷不丁的被来了这么一下,立即倒在地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侍卫回头冲康和拱手,道:“王爷,你看……”   康和沉吟片刻,道:“皇祖父的差事不能耽误,你们累了一夜,也该早点回去休息。这王府不过左中右三路,义忠亲王居中,就算没人通报,我们也是能找得到的。”   侍卫点了点头,一行人跟着康和,往居于中路的大屋走去。   到了主院,康和一进去便看见义忠亲王坐在院子里喝酒,他眯了眯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等时间还在院子里……他怕是也知道今天晚上逼宫的事情了。   毕竟还是父子,况且他承认了怕是对自己将来也不好,康和回头看了一眼,冲几名侍卫道,“守在这里,我进去。”说完,康和拎着老太监到了院子里。   义忠亲王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依旧对着明月,又喝了一杯酒,这才道:“你来了。”   康和走到他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康和将杯子放下,站起身来道:“康全同二叔谋反,现在已经被皇祖父拿下,皇祖父让我来问问你,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义忠亲王像是才看见一样,这才往旁边的老太监身上扫了一眼。   “你带他来做什么?”   义忠亲王的话让康和开始觉得有些愤怒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皇祖父还等着我的回话。他叫我来问你,康全同二叔逼宫,里头究竟有没有你的影子。”   “至于这人,”康和一脚将人踹到义忠亲王脚下,道:“他是你身边的太监,对宫里的各条道路烂熟于心,甚至还知道宫里士兵换班的时辰和地点,你养了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想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说吗?”   这人就算是皇后送来的太监,但是能记得宫里所有侍卫轮班的布置,绝对不是一年两年能培养出来的,义忠亲王养了这样一个人才,就算这次谋反他不是主谋,但是他也是动过这个心的!   康和到现在才明白皇祖父为什么不见义忠亲王,又为什么要将这个太监送来,这分明就是要跟义忠亲王绝了父子情分,又要义忠亲王死的明白,他的心思皇帝已经猜到了。   至于让自己来问……康和心里冒出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念头来,只是眼下情景并不允许他多想什么,他掐了掐手心平静下来,看着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并不说话,只是手里倒酒的频率越发的快了。   康和生平最恨他父亲这等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道:“还有你最喜欢的儿子,皇祖父连二叔都不会放过,想必从今往后你再见不到他了。”   义忠亲王手抖了抖,送到嘴边的酒也洒了两滴出来。   康和见他慌张,心里生出几分快意来。“这世上终究还是有这一个你在乎的人。”   谁知义忠亲王不过顿了顿,就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似乎刚才慌乱的不是他一样。   康和见他茶米油盐不进,道:“既然如此,我便这么去回皇祖父了。就说义忠亲王面对种种质问,沉默不语,这样你可满意?”   义忠亲王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康和跟义忠亲王的视线对上,竟然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凝重还有不舍,这一点让康和心里生出点别样的情绪来。虽然方才就说要走,不过又等了片刻。   义忠亲王这才打开了话匣子,“我知道你一直怨我。”   康和不说话,义忠亲王给他倒了杯酒,康和看着酒杯中清澈的佳酿,里头还倒影着天上一轮明月,只是里头液体不住的晃,月亮也是支离破碎的。   半晌,等到杯子里的明月顶住不动了,康和这才抬头,道:“母亲或许曾怨过你,我如今已经不在乎了。”   康和伸手将酒杯往义忠亲王那一边推了推,道:“今夜我是奉了皇祖父的旨意来办差的,喝了一杯酒已经太多。”   义忠亲王抬头看他一眼,立即又低了头下去,片刻又去看明月,看桌上的残羹冷炙,只是眼神就是不往康和身上瞄。   康和也不说话了,方才义忠亲王有意将他留下,他便耐心的等着,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义忠亲王依旧是一杯一杯接着喝,康和见他这个样子,觉得他分明就是想将自己灌醉的架势。康和皱皱眉头,伸手挡住了义忠亲王的酒杯。   义忠亲王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也长大了,比为父还要高一些。”   康和抿着嘴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我长到这么大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前我没父亲……以后也不会有父亲了。”   义忠亲王略惨然的一笑,道:“我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情……”   康和虽然想知道义忠亲王究竟想说什么,但是这等感叹人生的言语,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若是只有这些话,那便不必说了。”康和说着便想起身。   “慢着,”义忠亲王正色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康和一听这话,起了一半的身子立即又坐了下来,义忠亲王叹道:“这些事儿不借着酒劲儿,我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我只问你一件事儿,”康和绷着脸,只是问题还没说出口,义忠亲王便道:“你是你母妃亲生的孩子。”   康和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又替母妃不值,“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借机将我母妃害死!又借着这个生事,让我以为……让我在亲王府里头名不正言不顺的!”   康和表面上对这个不在乎,甚至在甄应嘉面前也一直说自己是太子妃亲生的,又说太子妃将他抚养长大,无论如何,太子妃都是他亲生的。   但是实际上,康和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如果……如果当年她们换了孩子呢?他便从嫡长子变成了庶长子,还是害的太子妃郁郁而终的元凶。   “我母妃究竟是怎么死的!”康和定睛看着义忠亲王,一字一顿问道。   “当年……”义忠亲王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康和追问道:“你那天晚上跟我母妃说了什么!你们究竟在吵什么!”   义忠亲王张开眼睛看着康和,满满的疲惫,“府里盛传康全才是她的儿子,她请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我没有否认。”   “还是你!”康和愤怒道:“谣言是她们传的,但是害死母妃的却是你!怪不得……怪不得我母妃以太子妃的名义下葬,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们这辈子都不会死同穴了!”   义忠亲王大笑了两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狠绝,语速飞快道:“康全的确是她的儿子。这谣言……也不能说是谣言,半真半假,前半句康全是她的儿子,这话是真的,后半句你是赵氏生的,这是假的。要说我害死她?只能说她自己钻了牛角尖,她只问了我前半句,只问我康全是不是她生的,又叫我对着菩萨发誓,我自然是实话实说了。”   “她若是再来问我你是不是赵妃生的,她便能知道真相了,可惜她只问了前半句。”义忠亲王又看康和,眼神里闪烁着恶意,嘴角也浮现出一丝微笑,“要说害死她的人,其实是你!如果不是她养了你十几年,一片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又怎么会为了这件事情就郁郁而终呢?”   “你!”康和猛然间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两个酒杯都倒了。康和眼睛盯着义忠亲王,脑子里想的却是他方才的那番话,方才义忠亲王语速太快,他只摸了个大概,但是稍稍往深了想,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我是母妃生的,康全也是母妃生的,那……赵氏当年生的孩子去哪儿了!”   义忠亲王看着他,道:“你能想到的,不是吗?”   康和几乎要忍不住对义忠亲王动手了。   义忠亲王看见自己这个一向沉稳的长子有了这等情绪波动,心里似乎很是满意,很是轻松道:“当年你母妃生了双胞胎,赵氏的孩子生下来便死了,我怕她伤心,便将康全抱去给她了。”   义忠亲王叹道:“我本来倒是想抱你的,毕竟你是先生下来的,身子健康,康全小小的一个,比你小了一圈,连哭声都弱得听不出来……我害怕养不活,又惹她伤心。不过当时母后也在,能让我抱了一个孩子走已经是不容易了。”   康和愣在了那里,困扰他几年的问题,还有太子妃的死因,甚至皇祖母当年插手的原因,这一切都在今天晚上解开了,可是这个答案……他听了之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义忠亲王道:“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不知道这消息从哪里流了出来……”   “你不舍得赵氏难过,所以逼死了我母妃。”康和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我想母妃最后会郁郁而终,一半是为了我,另一半也是因为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们养成了这个德行。   康和站起身来,抬起脚就想走。   义忠亲王放大了声音,“过了今天,你便是这亲王府的主人了,康全是你亲弟弟,看在你母妃的份上,让他有口饭吃就行。”   康和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回头,看着义忠亲王似有哀求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这不过是你为了救康全的性命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康和的声音又像来的时候一样的冷静,跟等在外头的侍卫道:“已经问清楚了,人也给义忠亲王留下来了,我们回宫!”      第98章      康和回宫的时候天还没亮,纵是他年轻身体好,但是一夜没睡,又在生死徘徊,甚至知道了自己所谓的真实身份,知道母妃最后死的不明不白,一夜之间似乎天都变了……   所以再回到宫里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一丝疲惫。   皇帝寝宫的太监见他来了,知道这一位今后要发达了,原本想露个笑脸回话,只是笑容才出来一半,就觉得似乎不太合适,毕竟夜里谋反的,还有这一位爷的亲弟弟,这么一来,原本巴结的笑容就变成了苦笑。   “陛下已经醒了,去了皇后娘娘宫里。临走时候吩咐,都是一家人,让您也不必拘礼,直接去皇后娘娘宫里。”   康和嗯了一声,两名太监引路,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声又说了两句,“陛下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身了,听守夜的人说,似乎根本没睡着。洗漱的时候看着很是疲惫,方才叫了参汤全喝完了。”   康和听这太监的示好,略点头对他说了一句,“多谢。”   太监立即喜笑颜开了。   康和心里不由得有点感慨,太监在宫里,才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一个群体,特别是皇帝或者各位主子身边的太监。他们的权势和未来全部要仰仗于自己的主子,这就决定了这些太监一来最会吹牛拍马,二来最会见风使舵。   换句话说,这些太监的眼睛是最毒辣的。而现在这些太监都在给自己示好。   这么一想康和精神了许多。   走到皇祖母宫殿门口,帘子还没掀,里头已经隐隐传来哭声了。   康和迟疑了片刻,看见门口两个守门的太监半低着头,似乎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不动如山,便朝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门口。   只是就这么片刻的时间,已经够他听见里头的话了。   “……我好好的孩子,怎么现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定是那贱婢生的杂种教唆使坏……”   不用说,皇祖母的孩子就义忠亲王一个,至于她口中的贱婢和杂种,一个是赵氏一个是康全。   经历了一晚上的惊涛骇浪,康和诧异的发现自己对于皇祖母的话竟然能冷静下来分析了。   她这句话一来是推脱,替义忠亲王推脱,二来是将事情全部往二叔身上推。虽然说的是太子被康全教唆了,但是康全是从哪儿学的坏呢?只有二叔了,二叔既然已经冒了大不违谋反,康全又陪着他一起,这么一说看起来也很是合理。   但是想想康全的身世……想想当年皇祖母出手,几乎将所有人都料理的一干二净,将这事情瞒了几乎二十年……再联系方才她那句话,康和觉得,皇祖母这是要康全的命了……   这时候门帘掀开了,里头传来皇帝略有疲惫的声音,“可是康和回来了,外头冷,叫进来说话。”   康和进去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还在不动声色的替他说好话,“皇长孙远远的站着,要不是奴才一直盯着窗外,怕是还看不见呢。”   这句话即是说给皇帝听的,也是说给康和听的,康和一时间又有些感慨,没想才一夜的功夫,这天变的有点厉害。   想到这儿,他看了那太监一眼,又不动声色的上前给皇帝皇后请安,心里又想这些太监们说话真的都是不动声色,比方这皇长孙,就是专门忽略了他王爷的身份,只说跟皇帝是亲戚,还是一般人最最喜欢的长孙,又说他远远的站着,这便是说他知礼了。   八个字,里头夸了他两次,康和佩服之余心里也起了警惕,将来若是他……有幸得登大宝,对待这些太监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康和站在了皇帝跟前,皇帝上下打量着他这个长孙,一时间没有说话。皇后原本的大哭也逐渐变成了啜泣,又有宫女端着热水给她擦脸,等到皇后收拾妥当了,除了两个红眼圈再看不出来什么,皇帝这才开口说话。   “怎么样了,他说了什么?”   康和知道他问的是义忠亲王,迟疑片刻道:“去的时候他在院子里喝酒,我陪他喝了两杯,太监留下了。”   皇帝嗯了一声,皇后又狠狠道:“我听他身边人说,他自打搬去了王府,就是整日喝酒到三更。”说着话锋一转又看着皇帝,“要不怎么说那个是贱婢生下来的杂种呢!也不知道劝劝他父王,整个王府里头就他一个成年的王子,他父王又从小爱他,他要是能劝两句,他父王又怎么会不听。”   康和不动声色,倒是皇帝皱了皱眉头,“他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明辨是非?”   皇后这才不说话了。   皇帝跟康和摆摆手道:“你忙了一夜,快去歇歇吧。”   康和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身后还传来皇后的声音,“他说起来不过是个婢生子,却仗着身边在外头招摇撞骗,又借着义忠亲王府的名号惹是生非……”   后头的话再也听不见了,康和一声长叹,他知道皇后想要康全的命,他……他一点没有阻止,因为他也想要康全的命!   康和的心一瞬间变得冰冷,直到他的视线转到了御书房,他知道甄应嘉现在正在那屋里歇着。   可惜不能去看一看他……   想起甄应嘉来,康和的心瞬间变软了,回到皇帝寝宫的偏殿,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康和睡着的这一上午,朝堂上众位大臣几乎都要被吓死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昨天夜里二皇子竟然谋反了,要说二皇子这次的保密工作做的实在是好,连被他招揽的许多大臣都是不知道这件事儿的。   毕竟二皇子一开始的打算是快刀斩乱麻,等到他拿到皇帝的圣旨,编一个“皇帝重病,连夜派心腹宣他入宫并传皇位”这样的理由,到时候圣旨在手,谁也说不反对的理由,是以这些文臣在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现在二皇子失败了……   原本在太监喊完早朝之后,大臣们因为起的太早还昏昏欲睡的头脑,在听了皇帝昨夜临场发挥写出来的圣旨之后,立即变得清醒无比,当然除了清醒,还有惊吓。   他怎么就反了呢?他怎么就敢凭着这两千人马反了呢?   不过在皇帝宣布了第二道圣旨之后,大家基本都明白了。   第二道圣旨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加官进爵。而且这加官进爵的对象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庞革,原先的京营副统领,从京营副统领变成了侍卫统领,并且加了伯爵的封号。   虽然从京营到了直管皇城的侍卫,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底盘更小了,不过却也离皇帝更近了,而且一般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做上那么三五年,就能升到封疆大吏,代替天子巡游四方。   还有一点,就是庞革升官的理由,也是只有四个字,临危不惧。   这就值得揣摩了,但是看着庞革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又揣摩不出来什么了。   第二个封官加爵的人,就是甄应嘉了。   只是上回他进都察院的时候,大臣们该羡慕的羡慕,该嫉妒的嫉妒,该恨的……也有几个,所以这次听见甄应嘉加封伯爵的时候,不过在心里叹了一句,这么年轻,还不到三十就封了伯爵……等一下,似乎去掉那些投胎投的好的,他似乎是本朝最年轻的一个伯爵了。   不过昨天晚上是二皇子谋反,他只要稍稍露个脸,站在皇帝这边说两句话,似乎就差不多能得这样一个席位了,这么一想,众位大臣又觉得自己没赶上好时候了。   不过第二条消息却又让已经麻木的大臣们再次震惊了。   甄应嘉加封太子太师!   这是个虚职,但是是个从一品的虚职,只是众位大臣们震惊的不是他再次以不到三十的年纪,打败一干读书读得好,甚至投胎投的好的人,从而成为高官里头年纪最轻的一个。   大臣们震惊的是太子太师的象征意义,这虽然是个虚职,但是这是属于辅佐太子的虚职,自打太子被废,东宫三师也都被废了,现在皇帝忽然封了甄应嘉这个虚职,难道……   这是一个信号!皇帝要立太子了!   再想想跟甄应嘉走的最近的是康和……一瞬间那些投靠了康和的官员似乎连腰板都挺得比别人直了。   只是还有人不甘心,走的近又不代表什么,说不定还有变数呢。   皇帝坐在宝座上,看着底下人因为太子太师一瞬间变得神采各异的脸,心里暗暗唾弃了一口。   他的确是想封太子了,但是加封甄应嘉做太子太师其实是个保护伞……这个消息一放出来,果然这些朝臣再也没心思去关注他对二皇子一家的处罚是不是太重了,又或者夹杂在里头被一起处死的康全,也没人去想这个人似乎不是二皇子家里的儿子,而是义忠亲王的庶子了。   皇帝板着脸,拍了一下扶手,身边的太监立即大声道:“肃静!”   皇帝揉着眉心,似乎很是疲惫,“昨夜事多,朕很是疲惫,若是你们有什么异议,上折子好好列个一二三来说说。”皇帝起身,太监很有眼色喊了“退朝”。   皇帝再看了一眼下头已经按捺不住要开始三三两两讨论的群臣,心想,等你们反应过来……朕该处理的人已经处理完了。   想到这儿,皇帝又去看了一眼甄应嘉,两人视线相交,甄应嘉似乎一瞬间点了点头,这才将头低下。   皇帝立即放心了,平平稳稳走出了大殿。      第99章      下了朝,甄应嘉便被一大群打探消息的大臣们围住,虽说是为了打探消息,不过也没忘了先恭喜甄应嘉升官。   甄应嘉笑着客气了两句,“也不能算是升官。”毕竟正儿八经的都察院主职一点没动。   听见这话,围住他的大臣有几个甚至都忍不住翻了白眼,主职虽然没升,但是已经很高了好不好,要是再升上去,岂不是要那两个老资历给你让位置了?   只是心里虽这么想,但是对着如日东升,势不可挡的甄应嘉,却是说不出口的。   甄应嘉一边滴水不漏的跟这些大臣们周旋,一边想着康和。   他思考的是康和为什么早朝没有出现,根据他对康和的了解,多半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的,那么就只有皇帝了……皇帝没叫他来。   理由也很好找,比方让他好好休息,康和是肯定不会拒绝皇帝的。   但是皇帝在封了自己做太子太师的早上,居然不叫康和出来……这里头就值得深究了。   只是……甄应嘉又觉得有点不对,眼下信息太少,他从人群中出来,又去都察院等了等,他这一等,等的虽然是康和,不过却给自己等出来一个好名声。   才封了伯爵,又加封太子太师,还能沉下心来在都察院坐到下班才走,一直观察着他的上司原本还有点担心万一压不住他,不过这样一看,倒是放心很多,又上来主动和颜悦色的打了招呼,这才离开。   甄应嘉出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太阳最下边那一点已经擦在了皇宫的地平线上,甄应嘉瞧了一会,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康和。   甄应嘉顿时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影,“早上怎么没见你?”   “皇祖父昨天派给我的差事,我天亮才回来,就直接去歇着了。”康和顿了顿,又道:“在皇帝寝宫的偏殿里头。”   甄应嘉一挑眉头,正想问他可知道自己封了太子太师,谁料康和忽然沉了脸色,好像方才那点欢欣雀跃是装的一样,“我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死的了。”他咬着牙又说,“昨天义忠亲王什么都说了!”   两人在此处已经站了片刻,又正是官员们回家的时辰,两人站着不动分外的显眼,等有人看出来这是皇长孙跟刚封了太子太师的甄应嘉就更显眼了。   甄应嘉一拉康和,道:“我们边走边说。”   若不是康和还有些心情激荡,他也是能看出来这样不太妥当的,因此得了甄应嘉的指示,两人沿着人少的地方出宫了。   康和让自己府里的马车先回去,他则是上了甄应嘉的马车,把昨天夜里义忠亲王跟他说的事情一字不差说给了甄应嘉。   纵然是甄应嘉连穿越这等事情都接受了,然而一听这等真想,不免也是唏嘘两声,万分感慨不知道该从哪里抒发,最后也只能拍了拍康和的肩膀。   康和道:“我不想救康全,我一句话都没替他说。”康和眼里闪着光,“他早先做下来的那等事情,就算他不知情,难道义忠亲王也不知道?义忠亲王一开始不敢说出真相,是怕赵氏知道了伤心。后来赵氏死了,他依旧不敢说出真相,甚至任由康全搅事,若是我救了他……将来岂不是又是一个一个数不清的大篓子?”   康和紧紧锁着眉头,“况且……我也没法救他,谋逆的大罪,没牵扯到我身上,那就是我母妃在天上保佑我,她就只保佑了我一个!她也不承认康全时她的孩子。”   不管康和昨天夜里在义忠亲王面前多么的坚持,今天早上在皇帝面前又是多么的镇定,但是在甄应嘉面前,他却将他心里的不安全部说了出来。   甄应嘉拉着康和的手,道:“不用你为难,今天早上皇帝已经下了名字,康全的名字混在二皇子的子嗣里头,谁都没发现,一起处死了。”   康和一震,道:“是皇祖母,早上我去的时候,她说康全是贱婢生的孩子,不住的往他身上波脏水。”康和顿了顿,又道:“他的确不配做我母妃的孩子。母妃几乎是被他一个人搅出来的事情害死的,皇祖母这样……不管目的是出于什么,至少是替我母妃报仇了!”   马车已经到了甄家的门口。   甄府的大门外头此刻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全部都是马车,康和见了不由得皱眉,道:“这是怎么搞的。”   甄应嘉也往外一看,他倒是猜出来几分,吩咐车夫道:“先送王爷回去。”说完又对康和道:“早朝你没来,皇帝封了我伯爵,想必里头有礼部来的人,商量什么时候换门牌,又有来祝贺的人。”   康和闻言一笑,“恭喜。”   只是甄应嘉听了这话,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道:“还封了我做太子太师。”说完,他斜了康和一眼。   若是搁在平时,这一眼能勾起康和不少兴趣来,只是乍一听见太子太师这四个字,康和不免愣住了。   “太子太师?”康和下意识重复道,“皇祖父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走的近……他早上还专门吩咐我去休息,皇祖父是故意的?”   “他想立太子,可是又……”康和皱了眉头,说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太子的人选其实很有限了。”甄应嘉道:“三皇子装低调装过头了,朝堂上这么些大臣,就算是前头四皇子五皇子的人手,在他们两个失败之后,转投六皇子的,都比转到他手里的多。”   “六皇子体弱多病,七皇子连朝都没上过,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就算是身子还好,他在皇位上坐的时间很有限了,他们两个是等不到了。”甄应嘉看着康和,目光熠熠生辉,“合适的人选只有你一个!”   “可是……为什么……”   “也许是皇帝自己还没意识到,也许是皇帝不想你有了隐形太子的光环之后骄纵无礼,也许是皇帝想一直大权在握。”甄应嘉一连说了数条理由,将皇帝的心理分析的透透彻彻,又道:“才出了事情,还是逼宫……皇帝兴许也怕了。”   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口,康和道:“如此我便安安生生等着便是了……况且还有皇祖母帮我……我愁什么。”说着,他捏了捏甄应嘉的手,道:“下回沐休我再来找你。”   甄应嘉先是点头嗯了一声,又吩咐车夫赶车,等到马车动了起来,这才又伸出头来冲着康和道:“王爷,你忘了一件事。”   康和疑惑道:“什么?”   甄应嘉笑道:“你现在已经搬出皇宫了。”   康和一愣,只是马车已经远去,留下来的只有甄应嘉揶揄的笑声,康和听了心头一阵冒火,急忙回到府里吩咐道:“备车!去甄府拜访!”   不过马车还没备好,康和又想起甄府门口满是人的场景,甄应嘉才封了伯爵又加封太子太师,这会儿他也不得不稍稍考虑避嫌的问题了……康和长叹一声,“先放过你这一次!”   甄应嘉回到家里,便被守在门口的家人请到了甄母屋里。   “我儿是越发的出息了。”甄母看着甄应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才不过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她还是个白丁的儿子,中了状元,去了翰林院,又去了都察院,现在更是封了伯爵又加封太子太师。   甄母想起方才礼部的官员恭恭敬敬的来商量选个什么日子换门牌,想起她们府上的牌子很快就要变成伯爵府,又想起她身上的诰命又要加一加,高兴的几乎都想哭了。   “发月钱!这月月钱加倍!”甄母还拉着甄应嘉的手,现在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好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伶俐人,笑眯眯的都记下了。得宠的那个还不忘又说了一句,“要是再别人家里,这封了伯爵得有一个月的月钱,加封太子太师还得是一个月的,我们老爷倒是会给家里省银子,两次和在一起了。”   甄母听了十分高兴,道:“谁家缺这点银子?这月发三倍的月钱。”   几人连忙向甄母道谢。   甄应嘉只看着她笑,也不多说什么。   不一会,家里的孩子们得知父亲回来了,也都一一来道贺。   芷音笑着跟甄应嘉行礼,道:“恭喜父亲。这下可好了。”   甄应嘉听她后半句隐隐约约还有点叹息,也能猜到一些她的心事,早先她进宫是去伺候人的,虽然最后拖了康和的关系,到了太子妃屋里当了女官,也算是涨了涨脸面,但是在京城这地方,那是处处都能攀比的,芷音有了这等身世,虽然她表面上镇定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不过眼下甄应嘉封了伯爵,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早先那段在宫里伺候人的经历,也逐渐能放下了。   甄应嘉冲着她点头一笑,承诺道:“总是要给你们也得个封赏才是。封妻荫子,钟鸣鼎食,哪一条都少不了。”   芷音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甄母笑道:“正是。”说着看见正行礼的宝玉,道:“荫子!早先你父亲是个正四品的官儿,我还担心将来你去不了国子监,现如今他封了伯爵,我们家里也能有一个去国子监读书的名额了。”   宝玉有点不以为然,道:“我自然是能自己考进去的。”   “那怎么能一样?”甄母道:“要是你考进去,得等到中举才行,有了你父亲,你现在就能进去读书。”   甄应嘉笑道:“还是等过了童生试再去,现在进去怕是他也跟不上。”   这一句话说出来,大的小的两个都不开心了。   甄母责备的看着他,一幅宝玉是天底下最聪明最上进的孩子。   宝玉也道:“师傅天天夸我,我怎么可能会跟不上?”   芷琦也附和道:“我今天下午收了不少请柬,光是请我踏春的,我数数——就有七八封了。”   只是终究少了一人,想起芷兰来,甄母脸上有点暗淡,不过毕竟眼前的大喜事更加的重要,她又看着芷音道:“先头已经要给这孩子议亲了,现在你父亲又升了,前头看得那几个怕是就有点低了。”   甄应嘉也道:“不急,好好挑着。”说完又笑了一声,道:“母亲看得这样慢,兴许没等定下来,我又生了呢?这么一来,我闺女岂不是嫁不出去了?”   甄母跟着笑了几声,又来捶甄应嘉,“你这孩子。”只是她心里难免也在想,究竟是拖一拖看看甄应嘉还能不能升官,还是快刀斩乱麻给芷音定个亲事呢?   只是芷音年纪毕竟不大,而且她也想着先给甄应嘉找一个再让芷音出门好看些,因此拿定主意道:“既然如此我便不着急了,回头让你父亲在翰林院里看看,有没有才做官的青年才俊,这才配得上我孙女儿。”   众人又吃了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这才一一散去。      第100章      晚饭过后,甄母左思右想心里还有件事儿放不下,便叫了嬷嬷还有几个丫鬟,一起往芷兰屋里去了。   原先她们姐妹三个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后来芷兰搅得阖家不宁,甄母便跟甄应嘉商量,将她挪到了花园子另一边的院子里住下。   一来是让大家都清静清静,二来这新地方开了窗户就能看见花园的景致,想着能让她心胸再宽阔些,不过谁都没想道,芷兰并没有如了他们的愿。甚至连请安也三天两头的告假了。   甄母叹了口气,现在她也有点不想管了。   推开门,虽然院子丫鬟天天都收拾,甄母却生生的看出来一股子破败感来。   正巧出来端银耳汤的小丫鬟看见甄母来了,惊喜道:“老太君来了。”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的台子上,来给甄母行礼。   里头听见动静的丫鬟也都一个个提着灯出来,又掀了门帘请甄母进来。   甄母一进来便看见芷兰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冲她行礼,说是搀扶,但是看见芷兰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甘愿,多半是被丫鬟硬扶着出来的。   芷兰身边的丫鬟,这两个月也逐渐换得差不多了,只是耳濡目染下,依旧没将芷兰拧过来,甄母见状一皱眉头,使了个眼色,丫鬟都出去,屋里只剩下甄母和芷兰两个人。   甄母道:“你父亲今日得皇帝恩宠,封了伯爵,又加封太子太师,我来跟你说一声,也高兴高兴。”   芷兰嗯了一声,道:“恭喜父亲。”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敷衍,“下午她们一个个都笑着,说这个月的月钱怕是又要发双份的了,那时候我便知道了。”   甄母道:“你倒是有心。”说完看了芷兰两眼,虽然她现如今不太出门了,不过毕竟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又是整日好东西吃着喝着养着,脸上倒是跟从前一样娇嫩。   甄母暗自点头,跟拉家常一样道:“唉,前头给你姐姐看的几个年轻公子,怕是又要不作数了,虽说是高娶低嫁,可这家室也不能差太多了。”说完她见芷兰没什么反应,又道:“你父亲说要去翰林院看看,没两年又是科举年了,想找个才高中的青年学子配给你姐姐。”   这下芷兰总算是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一点都不符合甄母的设想。   “祖母,您也别拿这话来试我,姐姐愿意高嫁或者低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她能进宫当了娘娘,我除了薛家,哪儿都不去。”   甄母一下子被噎得喘不上气来,“你这是来讨债的不成?薛家哪儿是什么好人家?那孩子我也看了,要是过得去我也能点头,可是你看看他!男女荤素不忌,都二十好几岁了,还在贾家的私塾里混着,才学别说你爹了,怕是连你弟弟都不如!整日游手好闲只去茶馆酒楼里闲逛,这哪儿是能托付终生的人!”   芷兰却把头一撇,不听了,“祖母也别拿话来堵我,你们看不上他也别编排人家的不是。总之我还是那句话,要么是薛家,要么——就让花轿抬着我的牌位出门!”   “你!你!你!”甄母指着芷兰,“你这是被鬼迷了心窍啊!”   外头丫鬟听见里头动静不对,进来便看见甄母涨红了一张脸,指着芷兰都气得说不出话来,几人连忙上前,顺气的顺气,又有给掐虎口人中的,不多时甄母缓过劲来,急忙站起身子。   “再不能在你这儿待了,这是要生生气死我。”   丫鬟急忙道:“老太君快别说这样的话,正是老爷的好日子,别说什么死啊活的。”   甄母又喘了两口,道:“你爱怎么怎么,我是管不了了!”说着,伸手给了丫鬟,一行人又出了小院子。   一路上甄母还在后悔,“我就该听我儿的,根本就不该来看她,晾上三五个月,晾上她三年五年,我看她还怎么着!”   婆子急忙劝道:“您都是超一品的诰命了,别为了这等小事儿伤脑筋。姑娘们年轻的时候都没见过男人,一时半会扭了也是难免的事儿,让下头人慢慢劝着便是,您舒舒服服的过您的日子,等她们来回话了再去看看也行。”   甄母点头又叹气,“我不过是想着这都是一家人。唉……”   过了没两日甄应嘉也听说这事儿,想了想又将她屋里的丫鬟减了两个,又专门吩咐了不许再在她面前说教,她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去,下头人又来回了甄母,见甄母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便都依着甄应嘉的意思做了。   再说朝堂上的事情,自打甄应嘉被封了太子太师,不少朝臣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按捺几日总算是等到二皇子谋反这事儿处理的差不多了,虽然有人察觉到处死的人里头加了一个康字辈儿,但是似乎是义忠亲王儿子的人,只是现如今太子之位才是有力可图的,朝臣们便不约而同放过了这等事情,一个个都忍不住上书请立太子了。   甄应嘉是觉得皇帝潜意识里是想立康和的,也跟康和交流过这一点,两人都赞同在占了优势的时候,不用太过激进,因此这一轮上书,康和的人参与的并不多。   充其量只能说不要显得太过突出而已。   皇帝收了一大堆请立太子的折子,回复一概都是留中不发。又过了几日到了大朝会,皇帝扫了一眼下头群情激昂的朝臣们,提起了这个话茬,“这些日子收了不少立太子的折子。”   下头立即安静了。   “只是请立太子,却无具体人选,不知道众位爱卿怎么看?”   依旧没人说话,谁都不肯当这个出头鸟。   半晌,内阁里头资历最老的一位学士出来,冲皇帝行礼,开始了他的上篇大论,从上古说到先朝,又说到本朝,从立嫡说到立长,又说了立贤,但是洋洋洒洒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甄应嘉能出来这一位学士学富五车,然而就是没有听出来他的主张。   立嫡立长立贤,总之是皇帝怎么来都行。   甄应嘉心里暗暗笑了一声,怪不得能混到资历最老呢,不过有了这个开头,倒是把下头人的话匣子打开了。   有人出来说三皇子居长,当立三皇子;又有人说六皇子贤能友善,当立六皇子;还有连朝都没上过的七皇子,也是有人提议的,理由是聪明好学,必成大器。   至于康和,也有手下在康和的示意下出来推举康和,理由还很充分,毕竟他的履历别说跟六皇子和七皇子比了,就是年长的三皇子,也没他这么精彩。   况且除了这履历,他还是皇长孙,还是嫡长孙,在历法里头,他的继承权是要比他所有的叔叔们都靠前的。   一开始皇帝还认认真真的听着,只是后来朝臣们该推举的都差不多说完了,就陷入到了相互攻击对方候选人的环节,皇帝听了除了头疼再没第二个感觉,道:“写成折子!朕细细看!”   接下来的几次大朝会,似乎除了讨论下一任皇位继承者,再没别的大事儿了,皇帝似乎也像是默许一般,不管说什么都是照单全收。   几次之后,战火味儿越来越浓了。   有攻击三皇子的,说他毫无建树,别说开疆扩土了,连守成怕是都做不到。   也有说六皇子体弱多病,不是长寿之相,就算当了皇帝,怕是连处理朝政的精力都没有,多半是要大权旁落了。   至于七皇子,什么还是稚子的话说了不少,甚至还有人说他才智不过一般,伤仲永的事情从古至今发生了不少,况且他也没仲永的才华。   还有康和,也是众人攻击的对象,还是主要的火力。   只是他的才干履历这一处实在是挑不出太多毛病,攻击他的多半都是攻击他没有继承权,要排在这些皇子后头。   至于理由,听起来也很是充分。   “……若是太子死在任上,那王爷继承权便是来自太子,这样才能说是嫡长孙几位,只是先头太子是被废的,那这皇位的归属便是要落在在几位皇子之间,至于皇长孙,怕是——有的等了。”   说话的人忍了忍,终于没说“若是皇长孙想几位,得等他的叔叔们都死完了”,毕竟六皇子的身子骨不太好,指不定这话说出来就要犯了忌讳。   甄应嘉看了这人一眼,记住了他的名字。   这一次讨论太子的人选,便又无疾而终了。   下了朝,甄应嘉随着康和一起去了王爷府。   早先来的都是甄家,那是因为康和还没出宫,外头一座宅园都没有,现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王爷府,若是还去甄家也不是不行,不过总归是有点劳师动众,况且康和的新宅院的确不错,甄应嘉便也不推辞了。   天气渐暖,两人坐在花园子里头小池塘上的凉亭里,一人一张靠椅躺着,好不自在。   只是想起朝堂上的事情,康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们太过胡搅蛮缠了,我原先想着随大流稍稍上个折子便是,哪知道这些人是生怕水不混,非得将所有人都搅下去才肯住手。”   甄应嘉听了他的话,翻身坐起,倒了杯茶才道:“他们用这等法子对付你,那是因为你的优势实在太大,阳谋用不了,只能用阴谋了。”甄应嘉将茶杯递在康和手里,道:“别说你想不到。”   康和很是腼腆的笑了笑,那笑意看在甄应嘉眼里分明是说:我就是想听你说。   甄应嘉也回了他一个微笑,又躺了下来,“不过稍稍使把劲儿的事儿,咱们也能来阴的,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甄应嘉是什么官职?   都察院,御史。   康和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我昨日给皇祖母请安,听她的意思,皇祖父日日安眠,似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或者他一点也不为这件事发愁。”   “皇后也站在你这一边。”甄应嘉笑道:“既然皇帝还有耐心,那我便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康和皱了皱眉头,心里也很是好奇,“他们的把柄……不好捉啊。”   甄应嘉嘀咕道:“那是你。”   第二天一早,甄应嘉揣着一大堆折子上朝了,开始履行他作为一个御史的本职:弹劾!      第101章      “臣有本要奏!”   随着一声高呼,甄应嘉四平八稳出了队列,看见下头的是自己的心腹爱将,皇帝睁开了半眯着眼睛,还算认真的回了两个字:“何事?”   甄应嘉道:“臣要弹劾,莫敬元、章永亮、廖云益和尚学而四位大臣!”   被点到名字的四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排在头一位的莫敬元,他是支持六皇子的,这个选择也算是别出心裁,另辟蹊径了。他虽然有点慌张,不过被御史弹劾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别说御史能闻风而奏,甚至连皇帝一年都要被弹劾好几次呢。   所以莫敬元不过笑着看了看甄应嘉,觉得他这多半是缓兵之计,所以脸上不慌不忙的连对策都没想,只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不过对于甄应嘉来说,支持谁不重要,只要不支持康和,那便都是敌人。   “这四位大臣于四月初八乔装打扮在芳碧阁里私会……”   这句话一出,这四人顿时变了脸色,皇帝看见眼中精光一现,又听甄应嘉道:“……四人于酉时末刻进屋,戌时出屋……”   接下来又事无巨细将倒酒倒茶端菜,还有屋里陪酒弹琴的人都说了个遍,别说莫敬元了,就连生来就是一张黑脸的尚学而也都涨红了一张脸。   只是这几人打量甄应嘉之余,又怀疑他们里头是不是出了叛徒。   然而随着甄应嘉继续往下说,这几人眼神里逐渐现了惊恐之色,他怎么什么事儿都知道……事无巨细,连尚学而中间因为酒污了衣裳,章永亮赏了倒酒的丫头二两银子,还有莫敬元给了牵马的小厮五两银子都知道!   四人渐渐白了脸色,看着甄应嘉的眼色里逐渐有了哀求,他们现在算是明白了,甄应嘉那天晚上肯定就在他们隔壁!否则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好在甄应嘉也是有分寸的人,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他们那天晚上究竟聊了什么,让几人惊慌失措之余又有些逃出生天的庆幸。   甄应嘉说完,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御史这个行业,真心不赖。弹劾完了这四人,折子呈了上去,甄应嘉义正言辞道:“请陛下明察!”   要说真让甄应嘉写这些人那天晚上聊了什么,他也不能干,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   这四个人分属不同派别,要说能聚在一起商量什么大事,就算甄应嘉敢说,皇帝多半也是不信的,只是才出了二皇子谋逆这等事情,大家都有点草木皆兵罢了。   甄应嘉的折子交了上去,太监又问了一句,“还有谁有本?”   鸦雀无声,这场早朝便结束于甄应嘉的弹劾里头了。   康和同甄应嘉一起出了皇宫,狠狠的表扬了他一顿,又有点担心道:“你打听这事儿花了多少银子?回头我补给你。”   甄应嘉很是乐意康和想歪了,笑道:“也没多少银子。”不过顿了顿又意犹未尽道:“这事儿还没完,将来咱们算总账!”   过了三天又是大朝会,甄应嘉依旧踹了折子上朝,这一次他弹劾的是前头说康和没资格参加皇位角逐的那一个。   至于理由,是他在家里殴打婢妾致死。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这人打的是自己家里的丫鬟,家生子,生下来就是下人,连卖身契都没有的那种。   只是这里头透出来一个消息,让大臣们看皇帝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儿了。   甄应嘉是怎么知道别人家里的事儿的?上一回弹劾官员狎妓,还能说是花银子打探出来的消息,可是这一次就完全不同了。   深宅内院的事儿,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让人不由得想到本朝刚开国的时候,为了安定民心,也为了捉把柄,皇帝往官员家里派密探的事情……难道皇帝将这密探得来的消息给甄应嘉说了?   甄应嘉这次弹劾是处于皇帝的授意?   那这可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上回那几个是支持六皇子的,还有两个是原先五皇子的手下,这次这个是七皇子母家的姻亲,还曾上书说康和没有继承权的……   这么一联想……难道皇帝支持的是康和?   似乎是朝堂之上沉默的太久了一些,也可能是因为皇帝也同朝臣一样,顺着这条线得出来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结论,皇帝咳嗽了一声,太监大声道:“还有和人有本?”   不少怀里揣着折子,打算效仿甄应嘉也来弹劾官员的大臣们都沉默了。要是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们这可就是送死去了。而且前头那四个被甄应嘉弹劾的官员,现在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罚俸半年,三年不许晋升,这个处罚还是很痛的。   太监正要再问,后头小门里忽然来了一个老太监,一脸焦急手舞足蹈的做着动作。他这个位置下头的朝臣们看不见,不过太监和皇帝倒都能看见。   皇帝余光看见侧边有个手舞足蹈的太监,正要沉了脸训斥,但是侧过头去发现这太监是皇后宫里的,皇帝不由得皱了眉头。   他跟皇后成亲四十余年,从当初的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现在的皇后,她从来没有在自己办正事儿的时候差遣过太监前来,想到这儿,皇帝不知道怎么心里一慌,起身就往那太监去了。   下边的朝臣看见也是一阵发愣,而且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帝出来,又过了一会,才见有太监出来道:“退朝。”而且又叫了几位皇子过去,康和也在里头。   看见这架势,是个人就知道出事儿了。   众人不明就里出了金銮殿,刚走了两步,又见太监来叫礼部的官员,顺带还有皇帝的一道手谕,傅杭壹夺取功名,永不录用!   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甄应嘉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去问了一句。   那过来传旨的太监见是甄应嘉这个大红人,稍稍停了停脚步道:“甄大人客气了,方才义忠亲王府来人了,说是……”太监左右一看,声音又压低了三分,“义忠亲王不小心跌入池塘淹死了。”   什么!甄应嘉不可置信的看着太监,这里头……   太监也不敢久留,道:“皇后娘娘哭晕过去好几次,后头乱成一团,陛下怕是也不好过。”又劝甄应嘉,“这些日子若是没什么大事,能压的便压一压吧。”   这话虽然是说给甄应嘉听的,声音也不大,不过周围围着一圈朝臣,都安安静静的,想必是都听见了。   甄应嘉又跟太监客气两句,送了太监离开,回头便看见这些朝臣们一脸的震惊还有无措。半晌,有人摇头晃脑道:“傅大人这官丢的……唉。”   傅大人便是上次说过若是太子死在任上,康和这继承权才明证言顺的那一位,不用说,肯定是被帝后两个迁怒了。   只是这个不算什么大事儿,关键问题是义忠亲王怎么死的。   不小心跌入池塘淹死?这话说出来怕是没几个人会信……众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甄应嘉匆匆跟这些人告辞,出了皇宫。   义忠亲王在自己家里,进出有侍卫,左右有太监有宫女,就算是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去,最多便是喝两口水就能被救上来,直接淹死了……   甄应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康和跟他说过的话,什么义忠亲王日夜饮酒不停,什么这亲王府马上就要成康和的……   他心里闪现一个念头,义忠亲王怕是借着醉酒……自己跳进池塘里自杀了。   甄应嘉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他最后是这么个结局呢。   只是这样也好,人死灯灭。义忠亲王这一死,他身上的污点就全部烟消云散了,康和通往皇位之路上的最后一点阻隔也都消失了。   义忠亲王最后还是给他做了点什么的,只是这代价……而且里头还隐隐约约夹杂了一点不怀好意的报复。   甄应嘉又是一声叹气,真盼着这场夺嫡快些落下帷幕。   义忠亲王死后,虽然不是太子了,但是毕竟占着嫡子这一条,他生母还好好的在皇位上坐着,皇帝心里怕也是感慨良多,总之他这葬礼比一般的亲王都要厚上三分。   康和因为是义忠亲王唯一的嫡子,主持了整个仪式,送葬那一天,甄应嘉时隔十四天又见到了康和。   康和瘦了些,整个人越发的内敛了,跟甄应嘉交接之际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倒是团圆了。”   甄应嘉知道他说的是义忠亲王,赵氏还有康全三个,不由得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略觉心酸。   康和又道:“我没事。他这一死……”康和闭了闭眼睛,“我得借着这股劲儿加快脚步了。”   从义忠亲王死到他下葬这一段时间,皇帝缺了所有的朝会,政务都是内阁几位学士合并六部尚书在拿主意。   等到义忠亲王下葬完毕,第二天的早朝上,皇帝再次出现了。   只是这一出现,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皇帝整个人都肿了,也许是因为脸肿了将不少皱纹都撑开,整个人看着苍白无比,很是憔悴。   “众位爱卿,今日早朝——”皇帝忽然皱了皱眉头,听了片刻才继续道:“朕——”   这个字说出来,皇帝忽然晃了晃闹脑袋,直接在龙椅上晕了过去!   “陛下!”      第102章      皇帝这一晕将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幸亏太医及时赶到救治,说陛下是太过劳累,身心俱疲,这才晕了过去。   只是皇帝再次醒来精神依旧不好,甚至还添了鼻塞的毛病。   他靠在床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道:“去宣甄应嘉来。”   甄应嘉得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只是皇帝宣召谁也不敢延迟,他略略收拾衣装,便跟着太监又回到了皇宫。   皇帝在寝宫歇着,甄应嘉从院子门口进去的时候,偏殿等着的几人都出来看了看他。   几位皇子都在,甚至连断了腿,报复过四皇子之后再不怎么出现的五皇子都拄着拐杖来了。   甄应嘉心里一沉,如果真的像太医所说皇帝并的不重,那这些人来做什么?   六皇子七皇子两个还能说是住在宫里,先得到了消息,三皇子有心争皇位,自然不会放过侍疾这等又能跟皇帝单独相处,又能长脸的好机会。   但是四皇子跟五皇子呢?他们两个皇位无望,也不怎么关注皇宫,甚至跟义忠亲王一样,过起了深居简出的宅男日子。只是现在,他们全部等在了偏殿里。   甄应嘉心头一震,皇帝病重,主事的便是皇后,这么说是皇后专门派人去将他们都请了来。   只是这一点跟太医所谓的“病并不严重”略有冲突……而且皇后此举,有点分寸大乱的迹象,似乎是皇帝真的不好了,皇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掩饰,便将他所有的儿子都招了来。   甄应嘉又一想,前些日子义忠亲王身亡,皇后身为生母肯定是要比皇帝更加的伤心,怕是就为了这个才失了心神,否则按照她的立场……还是康和当皇帝对她利益最大。   不过这样也有一点好处,皇帝虽然生病,但是神志未失,皇后此举怕是能让皇帝越发的相信她没有私心,今后若是再出什么事情,才能在关键时刻致胜。   甄应嘉想了许多,但是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主意打定,他到了皇帝寝宫门口。   小太监掀了帘子让他进去。   四月份的天气已经有点炎热了,皇帝宫里门窗又都关着,甄应嘉一进去便被一股热气哄了一下。   他略略停步稳了稳身子,这才往前头龙床边上去。   皇帝昨天早上晕了,现如今已经是一天过去,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憔悴和干瘪了。   “是你来了啊。”皇帝叹了口气,身边服侍的太监拿了小扎子让甄应嘉坐。甄应嘉做了半个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皇帝。   “陛下这次生病,还得好好休养才能好的快。”   皇帝嘴角略翘了翘,难得露出一丝疲态来,道:“年纪大了,生病一次比一次好得慢了。”   甄应嘉知道皇帝叫他来,肯定不是为了说什么生病后的脆弱,只是皇帝不开口提别的,他也只能慢慢敷衍着。   两人闲扯了几句,太监又端了茶来,甄应嘉装作抿茶的样子,又仔细打量了皇帝。皇帝很是疲惫,说了这几句话便微微喘气了。   甄应嘉想他体力有限,就算是闲扯也说不了多少了。   果然,等他放下茶杯,皇帝立即上了正戏,“朕这两日宣召了内阁学士,还有六部尚书……”皇帝停下来喘了两口气,甄应嘉心里越发的警惕了,皇帝下头要说的事情……多半要跟皇位归属有关了!   “问了他们究竟立谁为太子好。”   甄应嘉猛然间抬起头来,皇帝眼里精光一闪一闪的,脸上因为激动似乎也浮现了一丝红晕,连说话声音都有了底气。   “可是他们顾左言他,几个皇子说了个遍,就是不肯说究竟立谁为好……朕今日也来问一问你,你觉得立谁为好。”   这不过短短三五息的功夫,甄应嘉心里想了许多。   比方内阁几位学士还有六部尚书究竟会不会像皇帝说的那样,没有一个章程出来,又或者是他们也没有想好究竟立谁对自己最有利,所以才隐忍不发,等着消息出去之后皇子们的许诺。   还有就是皇帝为什么要问他,以及皇帝明明知道他同康和交好,还要来问他这个问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以及他能不能利用皇帝对他的这点宠爱,给康和谋求一点福利呢?   “嗯?怎么不说话了。”皇帝问道。   甄应嘉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道:“臣方才在想,内阁几位学士在朝中多年,又对朝政知之甚祥,甚至还给几位皇子当做老师,按理说应该不会……”   皇帝道:“是啊,他们究竟为什么拿不定主意呢?”   多半还是为了找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这也是皇帝为什么找自己来的原因,官位越高,就越束手束脚。   想明白这一点,甄应嘉反而不着急了。   “臣倒是觉得正是因为他们对几位皇子知之甚祥,反而越发的不好挑了。”   皇帝来了兴致,“嗯?此话怎讲。”   “几位皇子皇孙都是人中龙凤,几位大人怕是看这个觉得好,哪个也觉得不错,因此选不出来了。”   皇帝发出几声沉闷的笑声,想起那几位朝臣的言论,的确是将所有皇子都夸了个遍,连势头正旺的康和也没放过,只是甄应嘉这么说虽然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皇帝觉得不管是他还是自己,都是知道那些人不是为了这个理由。   皇帝以几声咳嗽结束了笑声,又问:“那该怎么办好呢?”   甄应嘉道:“既然从里头挑不好挑,不如从里头选不合适的。”   皇帝沉默了一会,“你觉得哪个不合适?”   甄应嘉道:“那臣便按照顺序说一说。”等到皇帝嗯了一声,甄应嘉道:“三王爷这些年已经失了锐气,在朝堂上遇见什么事儿都是回去想想,只是想了几天也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这样一看,三王爷手底下似乎也没有什么能人。”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有点淡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甄应嘉知道这说的虽然是皇位,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缺点一个个都是皇帝儿子的,须得小心谨慎才是。特别是下头这一位六皇子,身体不好,正巧皇帝现在也生病,所以就算挑刺也不能从身子不好上头挑。   “六皇子……从今年年初开始上朝,许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臣也同他接触不多,不过倒是能看出来六皇子心善,而且善于纳谏,不管是哪一位大臣找上他,他都能好好听人将话说完,面上没有分毫不耐。”   皇帝一声轻笑,“怎么听起来你像是在夸他了。”   甄应嘉正色道:“陛下劳累,臣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陛下是天子,却也没精力将所有事情事事过问,因此才有了我们这些大臣,有了内阁学士,有了六部尚书。所以六皇子这个性子,倒是适合做些具体的精细活。”   皇帝道:“那老七呢?”   七皇子就更不行了,年纪太小,怎么压得住这些老臣?况且连学还没上完呢,朝政一点不知,他要是相当皇帝,还得好好培养几年。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这话说出来就是在说皇帝活不了几年了。   甄应嘉想了想,道:“七皇子还未曾上朝,臣跟他倒是没什么接触,不过听几位给七皇子讲过课的大臣们说,七皇子最是尊师重道,见了他们都是礼遇有佳。”   甄应嘉悄悄抬头看皇帝的脸色,皇帝看起来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   七皇子还没长成,很有可能会受这些曾当过他老师的大臣们的影响。   皇帝听到这儿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了,轻声问道:“那康和呢?”   甄应嘉叹气,道:“臣倒是跟皇长孙多有交集,他倒是个隐忍的人,只是……有时候略不听劝。”   皇帝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先头他们一个个将人都夸了一句,现如今你也将这些人一个个都贬了一通,但是究竟立谁为太子,你也依旧没说来,难不成让朕立四个太子不成?”   甄应嘉知道皇帝心里早有了主意,看见皇帝这等反应,越发的肯定了,忽然跪在地上正色道:“三皇子没有野心,也没有争权夺势的心,若是他上位,必定压不住其他皇子们;六皇子体力欠佳,春猎的时候怕是连弓都拉不开,更不要说逐鹿了;七皇子年纪太轻,及易受人左右,朝堂难免落在朝臣手里!”   甄应嘉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皇长孙意志坚定,心中有沟壑,臣请立皇长孙为皇太孙!”   皇帝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才道:“好!好!好!这么些日子,朕总算是听了句真话!”   “皇后想立她的亲孙子,又怕朕说她身为国母公私不分,故意将这些孩子们全部招进宫来给朕看……”   听到这儿,甄应嘉发觉自己还是猜错了女人心,也没想到皇后竟然用了个将计就计的计策,只是这心思绕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内阁学士还有六部尚书,有的已经做到官位的巅峰了,凡事不求功过,只求稳妥,还有些人,想的都是谁上台对自己有好处,想着放出风声去让皇子们来求他们,给他们许诺更高的官职……”皇帝的视线转向跪在他床边的甄应嘉,“你也不用害怕,就冲你这句真话,就冲你是这两天朕见的十几个官员里头,第一个敢说出来人名的人,朕也不会怪罪与你的。”   甄应嘉起身,冲皇帝腼腆一笑,道:“其实臣也是有私心的。”   皇帝抬眼斜了他一下,道:“说。”   甄应嘉略不好意思笑了笑,“臣的大女儿早年在先太子妃宫里头当差,得蒙先太子妃照顾,臣一直记在心里,而且这几个皇子皇孙里头,臣也是的确跟皇长孙走的最近。”   皇帝一愣,似乎没想到甄应嘉这么坦诚,半晌大笑起来,只是片刻之后有止住了笑,盯着甄应嘉许久才道:“你啊你啊……”   皇帝笑了两声,忽然幽幽道:“还记得上次老二逼宫……”皇帝摇了摇头,道:“物是人非啊。甄应嘉!”   被皇帝这么一叫,甄应嘉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臣在!”   “磨墨!这一道圣旨,朕要自己写!”   甄应嘉在一边小桌子上磨好了墨,又给皇帝摆好了纸笔,皇帝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走到桌边,写下了这道决定下一任皇帝的圣旨。   立康和为皇长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 这篇码得有点艰难,中间经历了基三和阴阳师两个大坑…… 分外的诚挚的万分感谢追到现在的读者们,你们都是我的小天使。 不过还有些事情没有交待,所以明天是必不可少的番外。   第103章 番外二      甄应嘉从宫里回来,立即就被请到了甄母屋里。   甄母是越发的上了年纪,甚至有时候会特别的迷糊,还有记性已经不太好了,越发的不出门了。见了甄应嘉便道:“你这一天到晚的在宫里忙,也得抽出空来管管孩子。”   甄应嘉才在龙床上睡了神清气爽的一觉,精神很是好,听见甄母吩咐,一一都答应了。   甄母还是有点不满意,又道:“你这一天到晚的往宫里跑,虽是要报答先帝还有陛下的知遇之恩,只是也不能太过劳累了,小心累出病来。”   甄应嘉知道甄母是关心自己,也点头道:“母亲放心,我知道的,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也会跟陛下请辞的。”   甄母嗯了一声,“还有芷音的事儿,你也上上心,虽然去年是因为还在先帝的孝期,我们家里又有爵位,的确不能议亲,只是眼瞅着她已经过了十七——”   甄应嘉一边听着甄母说话,一边还听见外头似乎是来了人。   这么早,请安的必定是芷音了,他急忙打断甄母的话,道:“十七怎么了?陛下又生了我做侯爵,她现在可是侯爵的长女,陛下又说了,许她自己挑,满朝文武百官,天下青年才俊,她看上哪个是哪个。”   甄母气得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就是你天天这么说,把她心养大了,她这才迟迟的嫁不出去的!”   “怕什么?”甄应嘉反问道:“总得她看了顺眼的才行。”   芷音带着笑意进来,跟祖母跟父亲问安,当着她的面儿,甄母倒是不再多说什么了,又道:“那芷兰的事儿呢?这两年她是越发的执拗了,要么——”   “不行!”   父女两个异口同声道。   芷音是觉得薛家不是好人家,而且这两年越发的败落了,甄应嘉却是想得更深一层。   早在两年前皇帝立了康和做皇长孙,王子腾见形势不妙,当机立断立即上述请辞,带着一大家子人回金陵养老去了。而且为了不打草惊蛇,似乎什么都没跟贾家和薛家说。   先头一年因为康和刚上位,全部精力都拿来稳定朝堂了,对于王子腾这等不用花太大力气就能整治的官员倒是没太往心上放,只是跟甄应嘉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句,“让他担惊受怕两年再说。”   眼下朝政稳定,康和这皇帝皇帝也当的越发顺手了,王子腾怕是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至于薛家,也是一样的道理,前两年顾不上,却不是不能整治他们,现在薛家要是躲着他们走还好,若是敢上门来找不自在,那就是正好给他一个动手的理由了。   所以在甄应嘉眼里,薛家已经是没多少好日子过了,他除非是傻了,才会把女儿嫁过去。就算这女儿不怎么和他的心意,也断然没有送去火坑的道理。   几人说着话,芷琦跟宝玉两个也来请安了。   宝玉已经脱了孩童的样子,长成了个样貌上佳的少年,至于芷琦,也能当得了一声姑娘了,以往在甄母口中有些过于活泼的性子——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了。   两人进来一看见甄应嘉,眼睛都是一亮。   芷琦连走路都比往日快了三分,宝玉也不承让,两人几乎是一起挤到甄应嘉面前行礼问安来着。   因着儿子在甄母也开心,便也没多说什么。   芷琦道:“上回父亲从宫里带回来的小点心挺好吃的。”   甄母笑着埋怨道:“那东西岂是易得的?皇帝能赏你父亲一次就算不错了!”又跟甄应嘉道:“就你上回带回来的两块点心,生生把你闺女的嘴养刁了,府里的厨子手艺也是不错的,这菜谱是连先帝吃了都夸赞过的,你闺女是天天的嫌弃人家。”   甄应嘉听了却有点脸红,上回……上回那是跟康和在临上朝之前胡闹了一通,两人都没来得及吃饭,下了朝之后除了饿再没第二个感觉,便将御书房里的点心随便端了一盘走了。   他是不爱吃这些东西,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宫里什么都有记录,只要知道是哪天的,便能再做一模一样的出来。   想到这儿,甄应嘉冲芷琦笑了笑,道:“回头我去问问。”   芷琦放心了,甄母却又开始担心了,“你怎么好拿这等事情去问陛下?这太没规矩了……”   甄母犹在那边不住的说没规矩,甄应嘉却想他俩连更没规矩的事儿都做过了,还差遣了专门属于皇帝的密探打探京城里头青年才俊的家世人品,就是为了给芷音寻一个情投意合的人。   不过康和对此有点不以为然,道:“年轻姑娘都喜欢样貌上佳的,就算人品差一点还有我呢,怎么都不能叫她吃亏的。”   气得甄应嘉一脚将他从龙床上踢了下来。   甄应嘉的脸上又红了三分,在母亲儿女面前想起这等事情,着实让人脸红。   宝玉见没人关注他,急忙凑到甄应嘉面前,道:“先生说我已经能下场一试了,靠童生试是必过的!”   甄母一听这话立即笑了,“你才多大一点,稳妥些过两年再去考?”   甄应嘉却不是这么想的,童生试考的多是背诵,年纪轻的反而有优势,况且有了经验等到考举人考状元的时候就没那么紧张了,笑道:“今年便能考,回头父亲带你去报名!”   甄母责备的看着他,甄应嘉小声道:“让他试试。”甄应嘉的意思是让他试试说不定就过了,甄母却以为是让他试试,不过就知道好好读书了。   虽然理解有误,不过总算是不再说什么了。   甄应嘉昨天夜里在宫里轮值,说了两句话甄母便催他去休息,甄应嘉也不好说他在龙床上睡了一夜,便依着甄母的话起身,正想往外走,外头进来一个二门上的婆子。   进屋行了礼道:“二姑娘,贾府来的帖子,请你去玩。”   甄应嘉的脚步稍稍慢了些。   “什么贾府?”芷琦看也不看就将帖子放在一边,道:“不去。”   自打上回贾府和着薛家暗算芷兰之后,芷琦除了林姑娘回来之后,带了八个丫鬟护卫,看着很是耀武扬威的去了一次,便再没上过贾家的门了。   不过那婆子似乎有些不甘愿道:“送信的人说是林姑娘请你去的。”   “嗯?”芷琦这才又打开帖子看了半天,冷笑道:“这帖子分明不是林姑娘写的!”说完又看那婆子,道:“我说你怎么老提贾家说话,收了人家多少银子?说!”   婆子被吓得一抖,连忙跪在地上,道:“不敢不敢,二姑娘饶了我。”   甄家现在上上下下都对贾家深恶痛绝,虽然芷兰的事儿是只在内院少数几个人里头传着,但是一直爱去贾家的二姑娘已经两年不出门了,连三姑娘都再也不提去贾家的事儿,这再没脑子的,至少也能猜出来两家决裂了。   不过这婆子倒是没什么见识,只是到原先贾家是国公府,甄家什么都不是,还以为是什么利益冲突。随着新帝继位,甄家是一天比一天显赫了,日渐衰落的贾家又扒了上来也不足为奇。   因此也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儿。   甄母皱了皱眉头,芷音道:“这婆子以后再不能用了。”就这一句话,便将这婆子吓得几乎都站不起来,不住的在地上磕头,不过芷音这些年威压甚深,立即上来两个严肃的婆子将人拉扯了出去。   甄应嘉见状又拐了回来,安慰道:“他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话音刚落,外头又进来一个人,道:“薛家请了媒婆上门,一家老小都来了。”   “这!”甄母气得立即站了起来,只是站得太猛又是一阵头晕,吓得几人连忙上前扶住。   “什么薛家!”芷音气得眼圈都红了,“看看我们头上的牌子,我们现如今已经是侯爵府了,什么脏的丑的都敢来我们家里提亲不成!不许叫进来,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甄应嘉看了她一眼,又见甄母缓过劲儿来,咬牙切齿道:“我去。”   芷音气得差点冲甄应嘉也来一句不许了,“父亲见他做什么,白白辱没了身价。”   “我见他?”甄应嘉冷笑道:“我哪儿是见他,我这是去揍他!”   甄母听了急忙道:“快拦住你父亲,这要真打下去,怕是连官都要丢了。”   甄应嘉已经走了几步出去,听见甄母的话也没停下脚步,道:“他身上是有功名还是有利禄了?不过一介白身,我揍他也是白揍!”   芷音听了很是解气,妆模作样追了出来,小声道:“父亲也别真动手,只管叫家丁去便是,父亲在一边看着就行了。”   甄应嘉笑了两声,道:“你一会再回去。”   芷音点了点头。   甄应嘉这才集结几位壮实的家丁,手里拿着棒子往前院去了。   甄家门上的几个人早就经过甄应嘉几次三番的强调,什么人能放进来,什么人不能进来,因此虽说是薛家来提亲,但是连礼物带媒婆,别说大门了,连门房都没让进。   钱媒婆此刻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要说早先接下这等差事的时候她也在犹豫,薛家跟甄家……这差得有点多啊,一个如日中天,年纪不到三十就已经官居四品,还是一等侯,身上的太子太师的虚职,随着皇太孙的登基,也升成了太师。   至于另外一家,所谓中书舍人之后,前皇商,这两条还是跟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充其量也就算是个有钱人家了。   可是京城里头,别的没有,有钱人家不要太多。   钱媒婆原本想推了这事儿的,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能借着这机会进到甄府……她一个激动,到时候说什么媒,可就由不得薛家了。   要知道甄家老爷正妻之位悬空,可以算是除了皇帝之外,京城里头家家姑娘都想去的了。   但是到了甄府的大门口,连门都没让人,钱媒婆此刻也觉得有些许的不太对劲儿了。   她将薛姨妈拉在一旁,小声道:“你们这事先可有人差人来通过气儿?”按理来说,媒婆上门就有点已经定了的意思,前头还是的通过各种关系,双方都试探过后表示满意了,这才会去请媒婆上门,特别是门第高的人家更是如此。   薛姨妈点了点头,客气笑道:“钱妈妈放心,两年前就已经说定了,你看,我今儿连女儿都带上了。正是一家人来做客呢。”   钱媒婆想了想还坐在车上没下来的薛宝钗,心里大定,若是没说话,谁家会让女儿出来丢脸?便笑道:“许是里头还有什么事儿,我们再等等。”说着又拉着薛姨妈的手道:“你这女儿生得国色天香,待人接物又是端庄秀丽,可曾许了人家?”   薛姨妈想起自己的姐姐王夫人来,不过……她脸上笑容淡了些,道:“看了几个总是不满意。”   钱媒婆笑道:“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薛姨妈连忙道谢,两人又说了两句话,便见等在门口的薛蟠还有几个小厮愣了一愣,随即往这边跑了起来。   薛姨妈跟钱嬷嬷两个都是站在马车旁边,守着薛宝钗,薛蟠上前带了两个小厮扣门递帖子。   只是第一次扣门没开,第二次使了银子之后,里头人说要去禀告,这第三次……还没等他们扣门,里面就出来人了。   几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常随,手里拿着一人高的粗木棍冲着他们几个就打了过来。   幸亏薛蟠自持身份,扣门也是让小厮去的,否则这棍子就要打在他面门上了。   薛蟠吓得一边跑一边喝道:“若是伤了我,小心你们家二小姐办了你们!”   这些常随是随着甄应嘉出来的,哪里会被薛蟠吓住,手里棒子抡得飞快,一边追了出来,一边骂道:“哪里来的破落户,要上门强娶不成!”   薛蟠一边往自家的马车边上跑,一边道:“我是你们家二姑爷!”   这话说出来,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几个常随像是忽然被打了鸡血,脚下飞快,赶着薛蟠就过来,几个人围着薛家的马车,将这一群外来人等围得严严实实。   钱媒婆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吓得紧紧抓着薛姨妈的手,惊慌失措道:“这可怎么办!要打人了,要打人了!”   薛蟠毕竟是个男人,看见这些人围住不动,稍稍定下神往前一看,只见甄府的大门口上站得那人,分明就是甄应嘉。   薛蟠大叫道:“岳父大人,是小婿啊!”   呸!   甄应嘉给他的回复只有一个字,“打!”   甄家的常随可不管马车里头坐的是不是薛家的小姐,好在看在薛姨妈年纪大了的份上,旁边还有个明显是媒婆打扮的人,下手没太重,一路驱赶着这马车到了街口,打头的那常随道:“都是些什么脏的丑的就敢上门,你也配!”   甄府门口的这条街算是私街,除了到甄家拜访的,就没什么人了。只是出了这街口,这一片都是官员住宅,街上零零散散的也有几个人走动,见了这场景不免都放缓脚步,有心来看热闹,更有只字片语传到薛蟠耳朵里。   “这种人也敢到甄家提亲?”   薛蟠气得一脸通红,早就忘了让徐徐图之先将人骗到手的打算,直接道:“你怎么就不认了呢?二姑娘亲手送的荷包还在我腰上别着呢?”   一听这话,几个常随心中有些着慌,甄应嘉缓缓踱步而来,道:“他说是便是了?”   常随眼睛一寒,冲着薛蟠背上就来了一下。   “谁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东西,非说是我家里人送的。”甄应嘉喝道:“对付你这种无赖——哼!打出去!”   甄家的十好几个常随抡着棍棒,将这一群人赶了好远才回来。路上也遇见几对巡逻的侍卫,只可惜在薛蟠眼里,这侍卫跟甄家沆瀣一气,甚至还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一起赶,薛家几人无奈,也只得先出了这片区域,容后再议了。   几人出了这片官员的住宅,薛姨妈还想跟钱媒婆说两句话,挽回一下脸面,但是钱媒婆说到底可是京城里头土生土长的,见了这等场景哪儿还敢跟薛家厮混在一处,只说扭了脚,飞快的叫了马车就回家去了。   薛家三口人上了马车,都是愁眉不展。   薛姨妈道:“这可如何是好?”   薛蟠愤恨道:“拖着!我看谁还敢来上他家提亲!”   薛姨妈担心道:“可不敢这么说,你都多大了,家里没个女人,也没一儿半女,他当然不着急了。”   两人都没了主意,齐声叹气后又看着薛宝钗。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一直最有主意了,眼下这该如何是好?”   薛宝钗沉吟片刻,道:“这事儿……好办也不好办。前头我们出来——”她顿顿,显然被人拿棒子轰了出来对她来说也是件极其难堪的事情,“不少人也看见了,我们不妨推波助澜,稍稍也放些风声出去。”   薛蟠正想出这口恶气,摩拳擦掌的就想跳下车去安排人手,谁知薛宝钗将他拦住了,道:“哥哥慢着!”又看着薛姨妈道:“我们要放风声出去,但是不能说什么我们拿了甄家二姑娘做得荷包,这样甄家人必定能猜到是我们说出去的。”   薛姨妈笑着点头,道:“只当是当日看见的人心里不忿,这才宣扬出去的。”   薛蟠还有些不服气,薛姨妈道:“等他成了你岳父,借着他的名义,你什么没有?他还能让自己女儿守活寡不成?现忍下这口气,等人进门了再说。”   薛宝钗又道:“这事儿得徐徐图之。将来消息传开了,甄家二姑娘除了我们薛家,她哪儿都去不了,甄家伯父也不得不吃下这个亏了。”   几人相视一笑,薛姨妈又嘱咐薛蟠道:“切不可着急,万一逼急了他就不好了,温水煮青蛙才是上策。”   薛蟠急忙点头。   薛家这母子三人,薛姨妈对两个孩子都极其宠溺,尤其是薛蟠,真的是要天上的月亮都要想法子摘下来那种,但是他们却没想过,其实甄应嘉严格来说并不是甄家任何一个孩子的亲爹,也并不会让他们由着性子来。   若是相处好的还好说,但是如果相处不好呢?   甄应嘉一路往芷兰住的小院里头去了,走到一半心里便有了计策。   他推开门,这是芷兰搬家之后,两年时间里他第一次上门。原本芷兰身边还有四个丫鬟,屋子里头还有四个婆子伺候,只是这两年下来,丫鬟减到两个,院子的婆子也只剩下一个了。   看见他来,剩下的这三个婆子丫鬟都恭恭敬敬的行礼,又去里头叫芷兰。   虽然是亲爹,不过也没有进成年女儿闺房的道理。   芷兰清清淡淡的行礼,两人对面坐在院子里头的石凳上。   “薛家今日来提亲了。”甄应嘉道。   芷兰嗯了一声,虽然半低着头,不过甄应嘉看她面前的石桌上落下一两滴深色的痕迹,很快消失不见,甄应嘉知道她哭了。   “他们从贾家搬了出来。”甄应嘉语速平常,语气也很是平淡,就跟说着陌生人一样,也的确是陌生人,“不过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两进的院子里,家里的店铺也只剩下一个不大的门面,每年的进项怕是只剩下几百两银子了。”   芷兰又是一声嗯,别的一句话没有。   甄应嘉继续道:“还有你当日去的贾家……”贾家没了贵妃,虽然不用盖省亲别墅这等劳民伤财的工程,但是也没法子借着贵妃的名义敛财了,更何况贾政被他忽悠的辞官之后,科举到了举人这一关连着靠了两次都没上去,怕是就此止步了。   只是林家的银子还是落在了贾家手里,让甄应嘉颇有几分不满意。   “贾家如今也破败了,家里没一个顶梁柱,等到贾家老太太死了,怕是这家里就散了。”甄应嘉一边说一边想,兴许不等贾家老太太死就能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毕竟都到了这步田地,他们家里下人竟是一个都没缩减,还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林家的家产,花在贾家几个主子身上的,怕是都没下人多。   芷兰依旧不说话。   甄应嘉也不觉得尴尬,横竖他将自己的话说完便算完事。   “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你执意嫁去薛家,我弹劾薛家,到你进门的时候,薛蟠必定只剩下一个牌位。第二,你出家,我给薛家留条活路。”   虽然这话说出来很是有几分恶霸的感觉,但是确实豪气冲天,就是甄应嘉自己,也有几分冲动。   芷兰想了半天,再抬起头来面色已经很是平常了,甚至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幽幽道:“我如今坏了名声,除了薛家还有哪儿能去?我出家。”   甄应嘉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或者是缓兵之计,再不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一个人住了两年,终于想通了,也没功夫理会她是不是真的悔改了,就像她说的,她的名声的确不太好了,在甄应嘉的心里,她除了出家,什么路都没了。   甄应嘉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再歇两日吧。”说完,甄应嘉便出了大门。   第二天一早,还在薛家准备人去散布谣言,又去钱媒婆家里送礼物压惊的时候,甄应嘉走了皇帝的后门,实际上来说,是被皇帝走了后门,他上的弹劾折子,被皇帝着重在早朝上交由众位大臣传阅,最后由三司会审,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份折子虽然是从小处入手,从薛家人打死冯渊写起,不过里头牵扯的东西可太多了。   比方当初是谁判薛蟠无罪释放的?   这就查到了贾雨村身上,虽然贾雨村死了,也不能放过他,这就又牵扯到当初他是怎么官复原职的,这再往下查,就牵扯出来给他写保书的荣国府。   雪球越滚越大,到了最后,竟然将整个四王八公的势力都搅了进来。   这个时候,谁还能记得关在牢里的薛蟠,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往薛蟠身上去,所有人想的都是:皇帝终于对这些毒瘤们下手了。   这些人虽然是四王八公的后代,也有一些皇亲国戚牵扯进去,只是毕竟已经是过了气的势力,不过三两个月,三司就将案子判完了。   甄应嘉只关注了几个跟他有点关系的人家。   比方薛家,薛蟠判了斩监候,这命是肯定没了。   贾家的爵位被收了回来,大宅子也没了,剩下一大家子人指望着贾母的体己银子过日子。   贾家成了这个样子,林姑娘自然是不能在他家里住下去了。   三司还算公正的结算了林如海的家产,收了七成到了国库之后,留下三成给林姑娘做了嫁妆,又将林姑娘安排到了朝廷办的济善堂里住着,这里头还养了不少战死沙场的武将儿女,也算是有个伴。   只是林如海已经死了两年,他的家产早就被贾府花了不少,这么一来连贾母的嫁妆都被填进去大半,这才补上了空缺。   然而这么一来,林如海留下来的巨大家产终于是瞒不住了。   上缴国库七成,光着七成就过了两百万,那林姑娘手里的银子还剩下多少?要知道一般人家嫁女儿,能有个三五万两银子的陪嫁就算富贵人家了,哪怕就是公主出嫁,嫁妆算下来也不过三五十万。   林姑娘手里这银子……不少人都盯上了还住在济善堂的林姑娘,只是这里毕竟是朝廷的地方,住得又是功勋之后,守备很是严密,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转眼又是四五个月过去,在由薛蟠引发的血案基本已经淡出人们视线之后,芷兰被一顶小轿子送到了皇庵里头,剃度出家,彻底的了却了尘缘。   甄应嘉陪着康和两个悄无声息的去了济善堂看了一眼林姑娘。   这里住的都是武将的子女,林姑娘在这儿住了不到半年,整个人就像是完全变了一样,甄应嘉轻声叹了口气,“终究不是潇湘妃子了。”   声音太小,康和没听清楚,看了他一眼,有点狠狠道:“三百多万两银子,家产比义忠亲王都多!我还得替他养女儿。”   甄应嘉笑着将人拉走了。   两人出了大门,看见外头一个丫鬟正和守门的婆子说话,“这是我们家二爷送给林姑娘的东西,妈妈行行好,让我进去看林姑娘一眼。”   “走走走!”婆子很是嫌弃道:“这地方岂是你能进来的?还替别人送东西来?看你是个姑娘的份上,小心我叫侍卫来打走你。”   不管这个丫鬟是袭人、紫鹃又或者是雪雁,以及现在抱着林姑娘跟救星一般的贾家,跟甄应嘉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他跟康和笑了笑,道:“该给我大姑娘找个姑爷了。”      第104章 番外三      翻过年去康和就要出孝了,成亲和子嗣问题逐渐摆上议程。   这天夜里,两人靠在龙床上,因为朝堂上又有大臣说了这事儿,甄应嘉心里颇有几分不痛快,完事儿之后道:“我觉得这样不行。”   康和心里猛地一跳,小心问道:“怎么了?”   甄应嘉眯着眼睛很是严厉的看了他一眼,“咱俩每次说事儿都是在床上。”   康和一愣,只见甄应嘉随手抓起床边一件衣裳就要披在身上起身。   到嘴的肉还没吃完就能让他跑了?康和二话不说,伸手又将人拉了回来,“你穿的是我的龙袍?”   这会变成严厉的瞪了,“龙袍我穿不得?龙根我都用了!”   “穿得穿得。”康和连忙放软了姿态,“冬天冷,小心着凉。”又将甄应嘉拉回到了床上。   甄应嘉原本也不是真心想起床的,本身就是该睡觉的时辰,又是一身的慵懒,外头还那么冷,他是傻才会赶在这个时候回御书房去。   不过是心里不痛快想发泄一下,康和也是知道这个道理。   两人靠在一处沉默了一会。   康和一边思索一边道:“选皇后妃子这事儿不急,我硬拖着他们谁敢来来逼我?还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不成?无非就是后宫选两个宫女搪塞一下便能过去。”   甄应嘉点了点头,康和强势,对上大臣从来就没输过,这点他倒是放心的。“可是孩子呢?”   康和面色一僵,叹了一句,“孩子……孩子是个大问题。”说着他上下打量甄应嘉,道:“若是你能生就好了。”   甄应嘉原本就只披了一件睡袍,拉扯间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脱衣裳日渐熟练的康和给扯了下来,皇帝的寝宫烧得地龙,又有一面墙是夹心的火墙,龙床又被厚厚的床幔罩着,两人在里头是不盖被子也不会觉得冷的,更别说才运动完,正是热的时候。   因此康和的眼光扫过来的时候,甄应嘉是一件衣裳都没有的,湖光山色一览无余。   “我这两年射在你身上的雨露,怕是比个孩子都大了。”   “滚!”甄应嘉没想康和一旦开了荤,这两年是越发的没脸没皮了,什么都敢说出口,“要生你自己生。”   “我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康和靠了过来,甄应嘉身上淡淡的红晕,还有几处痕迹让他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康和在甄应嘉身上蹭了两下,视线忽然转到床边的一个小玉盒上。这玉盒是晚饭过后御药房呈上来的。   今天晚上两人吃的羊肉锅子,康和的贴身小太监分外的体贴,专门去御药房要了大山楂丸来给皇帝以及甄应嘉两个消食。   小玉盒里头原本一共五粒大山楂丸,两人一人吃了一粒,现在只剩下三粒了。   康和看见这棕黑里头隐隐透着一点红色的大药丸,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甄应嘉见他凑过来之后很久没有动作,再加上心里不痛快,说话也很是不留情面,“你年纪轻轻的,这就不行了?”   康和大笑了两声,吓得甄应嘉以为他失心疯了,“咱们儿子又找落了!”说完,康和从床边拿了这小玉盒,碰到甄应嘉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甄应嘉很是没有形象气质的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康和。   康和现在正为自己的主意兴奋,便没腾出手来整治甄应嘉,他拿了一丸药出来放在手心,举在甄应嘉面前,“这是生子丹!”   “你疯了不成?这分明就是——”甄应嘉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他有点明白康和的主意了,的确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不行,这名字不好,衍龙丹?福玉丹?”康和念叨了两个名字,又道:“我从宗室里头偷偷抱一个男婴回来,对外头朝臣说是后宫宫女生的,将来他长大了,就说是你吃了这衍龙丹生的。”康和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的大笑。   “你疯了不成!我如何能生出来孩子?”   康和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语速极快,“他如何能知道?都是我们两个教的!我们只依托见了仙人,才得了这丹药,最后才有了这孩子,而且……”康和手里拿着丹药,“我们两个感动了上天,天上才派了仙人下来,赐下这丹药让我们不用绝后,况且这药丸我也给他留着,等到将来他成年,我就给他。有人证有物证,他如何不信?”   甄应嘉听着这大胆的念头,皱着眉头道:“这分明就是大山楂丸……”   “这东西放上二十年就跟石头一样了,到时候谁能分辨出来,我说这是衍龙丹这就是衍龙丹!”康和斩钉截铁道,“这样我们两个就有了子嗣,大臣们也就不用操那个闲心了!”   甄应嘉还是觉得不妥,“你这么误导他……万一他将来也找个男人怎么办……”   “我管那么多做什么,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又不是我亲生的,况且你看看义忠亲王,就是亲生的爹还都不如外人。再说他也不一定喜欢男人……”康和此刻也有点犹豫,不过说着说着便又坚定起来,笑道:“仙人说必须得两人一心才能生出孩子来,到时候他万一生不出来,只能是心不诚!”   “……你这是坑儿子……”甄应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孩子还没生出来,就知道心疼儿子了,真不愧是当娘的。”康和心中主意已定,而且觉得实施起来的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无比畅快的又调戏了甄应嘉一把。   “滚!”这是甄应嘉今晚上第二次说滚了,“你就不怕你皇祖父将来爬起来揍你!传给你的皇位——”   康和道:“我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这孩子肯定是要从宗室里头找,不过不能便宜我那些叔叔们,找个稍远一点的关系,神不知鬼不觉将孩子换出来,总之还是有皇家血脉的。”康和略显责怪的看了甄应嘉一眼,“我这可都是为你好。”   甄应嘉觉得自己又想说滚了。   “总之不管挑了谁的孩子,将来他儿子当皇帝,还是得感谢我的。”   甄应嘉心里又翻了个白眼。   “……不过得找个跟咱俩长得像的……”   康和一条条完善着他的计划,甄应嘉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反抗了。   半晌,康和觉得差不多了,兴致勃勃舔了舔嘴唇,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丸药放在了甄应嘉嘴边。   “乖,既然连儿子都生了,不如再吃一个,给我再生个闺女!”   “滚!”甄应嘉一脚将康和踢下了龙床。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